钢铁是怎样炼成的(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0 02:11:42

点击下载

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

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试读:

第一部

DIYIBU

第一章

“节前到我家补考的,统统站起来!”

一个身穿法衣、脖子上挂着沉重的十字架的胖子,气势汹汹地瞪着全班的学生。

他那对凶恶的小眼睛似乎要刺穿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六个孩子——四个男孩、两个女孩。他们全都惶恐地注视着他。“你们坐下。”神父朝两个女孩挥挥手。

她们赶紧坐下,松了一口气。

瓦西里神父的一对小眼睛紧盯着四个男孩。“过来,小鬼!”

瓦西里神父站起来,推开椅子,走到挤成一块儿的男孩跟前。“你们这些小捣蛋,谁抽烟?”

四个男孩小声回答:“神父,我们不抽烟。”

神父的脸气得通红。“小浑蛋们,你们不抽烟,那么谁往面团里撒烟末儿的?不抽烟吗?咱们这就来瞧瞧!把口袋翻过来!快!没听见我的话吗?翻过来!”

三个男孩自动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神父仔细地检查口袋的线缝,想找出一点儿烟末儿,但什么也没找到,便转而逼视第四个男孩。他长着一对黑眼睛,穿着灰衬衣和膝盖上打着补丁的蓝裤子。“你干吗像木头似的站着?”

黑眼睛男孩强压住心头的仇恨,瞧着神父,低声回答:“我没有口袋。”他边说边用手摸摸缝死的袋口。“哼,没有口袋!你以为这样一来,我就不知道谁搞的恶作剧——糟蹋面团了!你以为这次还能留在学校里吗?不,小鬼,没那么容易。上次是你母亲恳求才把你留下的,这回可饶不了你。给我滚出去!”他狠狠地揪住男孩的耳朵,把他推到走廊里,随手关上了门。

教室里寂静无声,大家都耷拉着脑袋。谁也不知道,保尔·柯察金为什么被赶出学校。只有保尔的好朋友谢廖沙·勃鲁扎克明白事情的缘由。他们六个考试不及格的学生去神父家补考,在厨房里等候神父的时候,他亲眼看见保尔掏出一撮烟末儿,撒在神父家准备做复活节蛋糕的面团上。

被赶出来的保尔坐在校门口最下面的一层台阶上。他想,母亲在税务官家当厨娘,每天从早忙到晚,对他又那么关心,这下回家该怎么跟母亲说呢?

泪水哽住了保尔的喉咙。“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全怪这该死的神父。可为什么我要撒烟末呢?都是谢廖沙怂恿我干的。他说:‘来,咱们给这可恶的老畜生撒一把。’这不,真的撒上去了。现在谢廖沙啥事也没有,而我呢,却很可能要被开除。”

保尔和瓦西里神父早就结了仇。有一天,他和米什卡·列夫丘科夫打架,老师罚他“不准回家吃饭”。为了不让他独自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淘气,便把他带到高年级的教室。保尔在后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那个高年级的教师瘦瘦的,穿着黑色的上衣,正在讲解地球和天体。保尔惊奇地张大嘴巴,听着他讲地球已经存在好几百万年了,星星跟地球也很相像。他觉得非常惊讶,真想站起来跟老师说:“《圣经》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可是他生怕挨罚,没敢问。

保尔是信教的。他母亲是个教徒,常给他讲《圣经》上的道理。他坚信世界是上帝创造的,而且并非几百万年以前,而是不久以前的事。

保尔的圣经课,神父总是给他打满分。祈祷文、《新约》和《旧约》他都背得滚瓜烂熟:上帝在哪一天创造了哪种东西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保尔决定问问瓦西里神父。到了下一次上圣经课的时候,神父刚坐到椅子上,保尔就举起了手。一得到允许,他便站起来问:“神父,为什么高年级的老师说,地球已经存在了好几百万年,并不像《圣经》上说的五千年……”突然他被瓦西里神父的尖叫声打断了话头:“混账东西,你胡说些什么?原来你是这么学《圣经》的!”

保尔还没来得及分辩,神父已经揪住他的两只耳朵,把他的头往墙上撞。一分钟后,给撞得鼻青脸肿和吓得半死的他,已经被神父推到走廊上去了。

回到家,保尔又遭到母亲的一顿痛骂。

第二天,他母亲到学校里,恳求瓦西里神父让她的儿子回校念书。从那时起,保尔就恨透了神父。既恨他,又怕他。他从不饶恕任何稍微侮辱过他的人,当然更不会忘记神父这顿没来由的体罚。他把仇恨埋藏在心里,不露声色。

后来这男孩还受到瓦西里神父许多次小的侮辱:往往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神父就把他赶出教室,接连好几个星期罚他站墙角,而且从此不再过问他的功课。这样一来,他不得不在复活节前和几个考试不及格的同学一起到神父家补考。他们在厨房等候的时候,他把一撮烟末儿撒进了做复活节蛋糕用的面团里。

谁也没看见这件事,但是神父还是一下子就猜出是谁干的。

……下课了,孩子们全都拥到院子里,围住保尔。他脸色阴沉,一言不发。谢廖沙在教室里没有出来,他觉得自己也有过错,可又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帮助朋友。

校长叶弗列姆·瓦西里耶维奇从教师办公室的窗口探出头来,他那低沉的嗓音把保尔吓得打了个哆嗦。“叫柯察金马上到我这儿来!”他喊道。

保尔的心怦怦直跳,朝教师办公室走去。

车站食堂的老板已上了年纪,面色苍白,双眼无神。他朝站在一旁的保尔瞥了一眼。“他多大了?”“十二了。”母亲回答。“也行,让他留下吧。条件是这样:工钱每月八卢布,干活的时候管饭,当班一天一夜,回家歇一天一夜,可不许偷东西。”“瞧您说的,他不会的!他绝不会偷东西的,我敢担保。”母亲慌忙说。“那让他今天就上工吧。”老板命令道,随即转身关照站在柜台后面的女招待:“齐娜,带这男孩到洗碗间去,让弗茹霞给他派活,顶格里什卡。”

女招待放下正在切火腿的刀子,冲保尔点点头,就穿过大厅,朝通往洗碗间的边门走去。保尔跟在她后面。母亲一面紧随其后,一面低声叮嘱:“保尔,亲爱的,你干活可要勤快点儿,别让自己丢脸啊。”

她用忧郁的目光送走了儿子,然后才朝门口走去。

洗碗间里忙得一塌糊涂:桌子上堆着一大堆碗碟和刀叉,几个女工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不住地在擦这些餐具。

有个男孩年纪比保尔稍大一点儿,长着一头蓬乱的火红色头发,正在对付两个大茶炉。

洗碗碟的大锅里开水正冒着蒸汽,弄得整个屋子热气腾腾的,保尔刚进来的时候,连女工们的脸都看不清楚。他愣在那儿,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该站到哪儿。

齐娜走到一个正在洗盘子的女工跟前,拍拍她的肩膀,说:“弗茹霞,给你们派来一个新伙计,顶格里什卡。你告诉他干些什么吧。”

她转过身来指着那个名叫弗茹霞的女工,对保尔说:“她是这里的领班。她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说完,转身回食堂去了。“是。”保尔轻轻地回答,然后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弗茹霞,等候她的吩咐。弗茹霞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番,好像在估摸他能干什么活,接着把从胳膊肘上滑下的袖子卷起来,用悦耳动听的、浑厚的声音说:“小兄弟,你的活挺简单:每天清早把这口大水锅里的水烧开,让锅里一直有开水。当然,木材也得劈。还有这两个大茶炉,也由你照看。另外,活紧的时候,帮着擦擦刀叉、倒倒脏水。小兄弟,活够多的,你会累得满头大汗的。”她讲的是科斯特罗马地方的土音,重音放在字母“a”上。保尔听到这种口音,又看到她那长着翘鼻子、泛着红晕的脸,不知怎么心里高兴了些。“看样子,这位大婶挺和气。”保尔心里这样想,于是壮起胆子问弗茹霞:“大婶,现在我该干些什么啊?”

保尔说到这里,洗碗间的女工们一阵哈哈大笑,淹没了他的话,他愣住了。“哈哈哈!……弗茹霞认了个大侄子……”“哈哈!……”弗茹霞本人笑得比谁都厉害。

因为屋里全是蒸汽,保尔看不清弗茹霞的脸,其实她只有十八岁。

保尔感到很难为情,便转身问一个男孩:“我现在该干什么呢?”

那男孩只是嬉皮笑脸地回答:“还是问你的大婶去吧,她会一件件告诉你的,我在这儿只是临时帮忙。”说完,转身朝厨房跑去。

这时保尔听见一个上了年纪的洗碗女工说:“过来,帮着擦叉子吧。你们笑什么?这孩子说什么好笑的啦?……给,拿着,”她递给保尔一条毛巾,“一头用牙咬住,一头用手拉紧。再把叉齿在这上头来回蹭,要蹭得干干净净,一点儿脏东西也别留下。咱们这儿就讲究这个。那些老爷对刀叉审查得可仔细了,只要看到一点儿脏东西,咱们就倒霉了:老板娘马上会把你赶出去。”“什么?老板娘?”保尔不解地问,“雇我的老板可是个男的。”

那个女工笑了起来:“孩子,咱们这儿的老板是个摆设,是个大草包。什么都由他老婆说了算。她今天不在,你干几天就会知道的。”

洗碗间的门打开了,三个堂倌每人捧着一大摞脏盘子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宽肩膀、斜眼、四方大脸的堂倌说:“快点儿干,十二点的车眼看就要到了,可你们还这么磨磨蹭蹭的。”

他看见了保尔,就问:“这是谁?”“新来的。”弗茹霞回答。“哦,新来的。”他说,“喂,这么着吧,”他伸出一只大手使劲按住保尔的肩膀,把他推到大茶炉跟前,说:“这两个大茶炉你得照管好,可你瞧,现在一个熄灭了,另一个也快没火星了。今天且饶了你,要是明天再这样,就叫你挨耳光,明白吗?”

保尔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动手烧茶炉。

保尔的劳动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他从未像第一天干活这样卖力气。他知道,这儿可不是家里,在家可以不听妈妈的话。那个斜眼的堂倌说得很清楚,如果不听话,就得挨耳光。

保尔脱下一只靴子,套在炉筒上,鼓起风来,那两个能装四桶水的大肚子茶炉立刻就冒出了火星。接着他提起两桶脏水,飞快地倒进污水池,然后往大水锅底下添些木材,把湿抹布搭在烧开的茶炉上烘干。总之,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直到深夜,保尔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到下面的厨房去。有个上了年纪的女工阿妮西娅,望着他刚掩上的门,说:“嘿,这孩子不一般,干起活来像发疯似的。准是实在没法子,才打发来做工的。”“是啊,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弗茹霞说,“干起活来不用催。”“很快就会偷懒的,”鲁莎反驳说,“开头都很卖力……”

保尔手脚不停地干了一个通宵,精疲力竭。第二天早晨七点,他把两只烧开的茶炉交给了替班的——一个长着胖圆脸、两只小眼睛显得流里流气的男孩子。

这个男孩看到一切都已经弄得妥妥帖帖,茶炉也烧开了,便把两手往口袋里一插,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一口唾沫,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斜着白眼看了看保尔,然后用一种不容争辩的腔调说:“喂,傻瓜蛋!明天早上六点准时来接班。”“干吗六点?”保尔问,“七点才换班啊。”“谁乐意七点换班,就让他七点换班好了,你可得六点就来。要是再啰唆,立马叫你脑袋上起个大疙瘩。你这小子也不寻思寻思,一来就摆臭架子。”

那些刚交完班的女工都饶有兴趣地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那个男孩的无赖腔调和寻衅态度激怒了保尔。他朝男孩逼近一步,本想狠狠揍他一顿,但是又怕头一天上工就给开除,才强忍住了。他铁青着脸说:“老实点儿,别吓唬人,要不然自讨苦吃。明天我就七点来,要说打架,我不会输给你。如果想试试,那就请吧!”

对手朝开水锅倒退了一步,吃惊地瞧着怒气冲冲的保尔。他没有料到会碰这么个硬钉子,有点儿不知所措了。“那好吧,咱们走着瞧。”他嘟哝着说。

头一天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保尔走在回家的路上,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以诚实的劳动挣得了休息。现在他也在干活,谁也不能说他是个吃闲饭的了。

一轮朝日从锯木厂高大的厂房后面冉冉升起。保尔家的小房子很快就要到了。瞧,就在眼前了,就在列辛斯基家的庄园后面。“妈妈大概起来了,我呢,下工回家了。”保尔想到这里,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加快了脚步。“学校把我赶出来,结果倒也不坏。在那儿反正那个该死的神父不会让我安生;现在我真恨不得啐他一脸唾沫。”保尔这样思量着,已经到了家门口。在推开小院门的时候,又想起来:“对,还有那个黄毛小子,非对准他的狗脸狠揍一顿不可。要不是怕给赶出来,我恨不得当场就揍他。早晚要叫他尝尝我拳头的厉害。”

母亲正在院子里生茶炊,一见儿子就不安地问他:“怎么样?”“挺好。”保尔回答。

母亲好像要提醒他什么,可是他已经明白了。从敞开的窗户望过去,他看见了哥哥阿尔焦姆宽阔的背影。“怎么,阿尔焦姆回来了吗?”他惊慌地问。“昨天回来的,往后就住在家里了。他要到机车库干活。”

保尔犹豫不决地推开房门,走进屋子。

身材魁梧的阿尔焦姆坐在桌子旁边,背对着保尔。这时他扭过头来瞧着弟弟,又黑又浓的眉毛下面射出两道严厉的目光。“嗬,撒烟末儿的好小子回来了?嗬,干得真不错!”

保尔预感到,哥哥回家后的这场谈话,对他准没好结果。“阿尔焦姆已经全知道了,”保尔想,“他准会对我连打带骂。”

保尔有点儿怕阿尔焦姆。

但是阿尔焦姆显然没打算揍他。他两肘抵着桌子坐在凳子上,两眼盯着保尔,不知是嘲讽还是鄙视。“这么说,你已经大学毕业,学完了所有的学科,现在却干起了倒泔水的活?”阿尔焦姆说。

保尔两眼盯着一块破地板,专心地琢磨着一颗冒出来的钉子头。可是阿尔焦姆却从桌旁站起来,走进了厨房。“看样子不会挨打了。”保尔松了口气。

喝茶的时候,阿尔焦姆平心静气地询问了保尔班上发生的事情。

保尔原原本本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你现在就这样胡闹,往后怎么得了啊。”母亲担忧地说。“唉,咱们可拿他怎么办呢?他这个样子究竟像谁呢?我的上帝,这孩子让我操碎了心!”母亲抱怨道。

阿尔焦姆推开空茶杯,转过身对保尔说:“就这样吧,弟弟。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往后可要小心,干活别耍滑头,该干的,都要干好。要是再给赶出来,可要揍得你没处逃。这点你要记住。妈已经够操心的了。你这个小捣蛋,到哪儿都惹事,到哪儿都得闯点儿祸。现在该闹够了吧。等你干满一年,我一定设法让你进机车库当学徒,一辈子倒泔水是不会有出息的。应该学一门手艺。眼下你还小,一年后再求求人看,也许机车库会收下你。我已经调到这儿,往后就在这儿干活。妈妈再也不能去伺候人,再也不能见到什么样的浑蛋都弯腰了。保尔,你可要注意,要好好做人啊!”

他站起来,挺直魁梧的身躯,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上衣穿好,然后关照母亲说:“我出去个把钟头,办点儿事。”

说完,一弯腰,跨出了房门。他走到院子里,从窗前经过的时候,又说:“我给你带来一双靴子和一把小刀,妈妈会拿给你的。”

车站食堂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

有六条铁路线在这个枢纽站交轨。车站总是挤满了人,只有夜里,在两趟火车的间隙,才清静两三个钟头。在这个车站上,有几百列军车从各地开来,然后又驶向四面八方。这些军列或从前线开来,或开到前线去。从前线拉来的是缺胳膊断腿的伤兵,送到前线去的是一批又一批穿一色灰军大衣的新兵。

保尔在车站食堂干了两年,这两年他所能看到的只有厨房和洗碗间。厨房是个大地下室,里面有二十几个人在干活,工作异常紧张。十个堂倌从大堂到厨房来回奔忙。

这两年里,保尔的工钱已经从八卢布加到十卢布,人也长得高大结实起来。这期间,他吃了不少苦。在厨房里做下手,给煤烟熏了半年,又被赶回洗碗间,因为那个权势极大的厨子头不喜欢这个倔强的小伙计,生怕保尔为了老是挨他的打而捅他一刀。要不是干活特别卖力,比任何人都能吃苦耐劳,他早就被赶走了。

食堂最忙的时候,他像疯子一样,端着托盘,一跨四五级台阶,拼命往下面的厨房跑,然后又往上跑。

每天夜里,当两个大堂的吵闹停了下来,堂倌们就聚在下面厨房的仓库里,打纸牌“二十一点”和“九点”,大赌特赌。保尔不止一次看到,赌台上摊着许多钞票。这么多钱并不使保尔吃惊,他知道他们每人当一昼夜班,就能捞进三十到四十卢布的小费。客人每次一给就是一卢布或半卢布,他们接着就大喝大赌。保尔非常憎恨他们。“该死的浑蛋!”他想,“像阿尔焦姆,一个顶呱呱的钳工,每月才赚四十八个卢布,我呢,只挣十卢布。他们一天一夜就捞进这么多,凭什么呢?无非是端端盘子。回头就把这些钱喝掉或是赌光。”

保尔认为,他们跟老板一样,是另一种人,是他的死对头。“这帮坏蛋,别看他们在这儿伺候人,他们的老婆孩子却在城里过着像有钱人一样的阔日子。”

他们常常把身穿中学生制服的儿子带来,有时也把吃得肥头肥脑的老婆领来。“他们的钱大概比他们伺候的那些老爷还要多。”保尔心里想。

他对于夜晚在厨房的角落里或食堂的仓库里所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觉得惊讶。保尔清楚地知道,任何一个洗碗女工和女招待,要是不肯以几个卢布的代价把自己的肉体出卖给食堂里有权有势的人,那么她们在食堂里就干不长。

保尔已经窥见了生活的最深处、生活的底层,那里的腐烂味和泥沼的潮气扑面而来,他渴望了解一个未知的全新的世界。

阿尔焦姆想安排弟弟进机车库当学徒,但是没有成功,因为他们不收未满十五岁的童工。保尔期待着有一天能离开这里,机车库那熏黑了的石砌大房子已经把他吸引住了。

他时常跑到阿尔焦姆那儿,跟着他检查车辆,尽量帮他干点儿活。

弗茹霞离开食堂以后,保尔越发感到闷闷不乐。

这个爱说爱笑、天性快乐的姑娘已经不在这里了,于是保尔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自己和她的友谊是多么深厚。现在早晨走进洗碗间,听见从难民中招来的女工们在争吵叫骂,他便感到某种空虚和孤独。

夜间休息的时候,保尔蹲在打开的炉门前,往炉膛里添劈柴。他眯起眼睛,望着炉火。炉火烤得他暖烘烘的,真舒服。洗碗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不知不觉,他的思绪回到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上,他想起了弗茹霞。当时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星期六。夜间休息的时候,保尔沿着楼梯往下走,要到厨房去。在转弯处,他好奇地爬上柴堆,想看看储藏室,因为赌博的人通常聚在那里赌钱。

那儿赌得正欢。扎利瓦诺夫坐庄,他兴奋得满脸通红。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保尔回过头,看见堂倌普罗霍尔正往下走。保尔连忙钻到楼梯下面,等他走进厨房。楼梯下面黑漆漆的,普罗霍尔看不见他。

普罗霍尔拐了个弯朝下走,保尔看见了他的宽肩膀和大脑袋。

正在这时,又有人从上面跑下来,脚步轻盈而急促。保尔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嗓音:“普罗霍尔,等一下。”

普罗霍尔站住了,回头朝上看。“什么事?”他咕哝着问。

那人走下楼梯,保尔认出是弗茹霞。

她拉住堂倌的袖子,压低嗓门,结结巴巴地问:“普罗霍尔,中尉给你的钱呢?”

普罗霍尔猛然抽回手。“什么?钱?难道我没给你吗?”他恶狠狠地说。“可人家给了你三百卢布啊。”弗茹霞勉强抑制住自己,没有放声大哭。“你说什么,三百卢布?”普罗霍尔嘲讽地说,“怎么,你想全拿去?好小姐,一个洗碗女工能值那么多钱吗?依我看,给你五十卢布已经够多了。请想想,你有多走运!那些年轻太太比你干净得多,又有文化,还拿不到这么多钱呢。陪着睡一夜,就挣到整整五十卢布,你该谢天谢地。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傻瓜客人。得,我再给你一二十个卢布,这件事就算了结了。只要你放聪明点儿,往后挣钱机会多的是,我会替你拉客的。”普罗霍尔甩下最后这句话,便转身走进厨房。“流氓,坏蛋!”弗茹霞追着他骂,随后靠在柴堆上呜呜地哭起来。

保尔站在楼梯下面的暗处,听到这场谈话,又看见弗茹霞浑身颤抖,把头直往柴堆上撞,他内心的感受真是无法形容。他没有露面,也没有作声,只是猛然一把紧紧抓住楼梯的铁栏杆,脑海里掠过一个清晰而明确的念头:“连她也给出卖了,这帮该死的家伙。唉,弗茹霞,弗茹霞!……”

保尔心头对普罗霍尔的仇恨变得更深更强烈了,他憎恶和仇视周围的一切。“唉,要是我身强力壮,一定揍死这个坏蛋!为什么我不像阿尔焦姆长得那么高大健壮呢?”

炉膛里的火焰减弱了,火苗抖动着,汇成一条长长的蓝色火舌。保尔觉得,仿佛有人在朝他吐舌头,在嘲弄他,讥笑他。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炉子里不时发出的噼啪声和水龙头均匀的滴水声。

克利姆卡把最后一只擦得锃亮的平底锅放到架子上,擦干双手。厨房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当班的厨师和打下手的女工们都在更衣室里睡着了。每天夜里,厨房里有三个小时的空余时间,克利姆卡总是跑上来跟保尔一起消磨这段时光。这个厨房小徒工跟黑眼睛的小烧水工很要好。克利姆卡一上来,就看见保尔蹲在打开的炉门前。保尔也从墙上看见了那熟悉的、头发蓬松的人影,便头也不回地招呼道:“坐吧,克利姆卡。”

厨房的小徒工爬上劈柴堆,躺了下来。他看了看蹲着一声不响的保尔,笑着说:“你怎么啦?对火施魔法吗?”

保尔勉强把目光从火苗上移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直盯着克利姆卡。克利姆卡从中发现一种无法言传的悲哀。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同伴眼里流露出这么忧郁的神情。“保尔,你今天有点儿古怪……”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保尔站起来,坐到克利姆卡身旁。“没出什么事,”他闷声闷气地回答,“克利姆卡,在这种地方待着我感到很不痛快。”他把放在膝上的两只手攥成了拳头。“你今天究竟怎么了?”克利姆卡用胳膊支起身来,接着问。“你问我今天怎么了?我从到这儿干活那天起,心里就一直憋得慌。你看看这里的情形!咱们像骆驼一样干活,可得到的回报呢,是谁高兴都可以赏你几个嘴巴子,连一个帮你说话的人都没有。老板雇咱们替他干活,可随便哪一个只要有劲,都有权揍你。即使你有分身法,也不能一下子把每个人都伺候得很满意。只要有一个不满意,你就得挨揍。不管你怎么拼命干,该做的统统做好,让谁也挑不出毛病,忙得团团转,可总有伺候不到的时候,结果又得挨耳光……”

克利姆卡惊恐地打断他的话:“你别这么嚷嚷,要不然,人家走过会听见的。”

保尔跳了起来:“听见就听见,反正我要离开这里!到铁路上扫雪也比在这儿强,这是什么地方……简直像坟墓,流氓骗子成堆。他们有的是钱!把咱们当畜生看,对姑娘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要是哪个长得俊俏一点儿,又不肯顺从他们,马上就会给赶走。她们能上哪儿去?招来的都是些没地方住、没东西吃的难民。她们总得填饱肚子,在这儿好歹有口饭吃。为了不挨饿,只得任凭他们摆布。”

保尔讲这番话时,神情是那样愤愤不平,克利姆卡真担心别人会听见。他一跃而起,把通向厨房的门关好,可保尔依旧在倾吐积聚在心头的愤闷。“就说你吧,克利姆卡,人家打你,你总是不吭声。你为什么不吭声呢?”

保尔坐到桌旁的小板凳上,疲倦地用手支着头。克利姆卡往炉子里添了些劈柴,也在桌旁坐下。“今天咱们不读书吗?”他问保尔。“没有书,”保尔回答,“书亭没开门。”“怎么,难道书亭今天不营业吗?”克利姆卡惊讶地问。“卖书的给宪兵抓走了,从他那儿搜出了些东西。”保尔回答。“凭什么抓他?”“听说是搞政治。”

克利姆卡迷惑不解地看了保尔一眼。“什么叫政治啊?”

保尔耸了耸肩膀,说:“鬼才知道!听说,谁反对沙皇,谁就是在搞政治。”

克利姆卡吓得打了个冷战。“难道真有这样的人?”“不知道。”保尔回答。

门开了,睡眼惺忪的格拉莎走进洗碗间。“孩子们,你们怎么还不睡觉呢?趁火车没来,还可以睡上一个钟头。去睡吧,保尔,我替你照看水锅。”

保尔结束这份工作比他预料的要早。这样的离开,也出乎他的意料。

寒冷的一月份的一天早上,保尔干完活准备回家,但是接班的小伙子没来。保尔去找老板娘,说他要回家,然而老板娘不放他走。保尔虽然疲倦,但不得不留下再干一天一夜。入夜时,他已筋疲力尽。在大家都休息时,他还得灌满几锅水,把它们烧开,等着三点钟到站的那班火车。

保尔拧开水龙头,可是没有一滴水。显然水塔没放水。他让水龙头开着,自己倒在柴堆上歇一会儿,谁知立刻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累了。

几分钟后,水龙头咕嘟咕嘟地流出水来,水注进水槽,很快就漫溢出来。水顺着瓷砖流到洗碗间的地板上,夜里洗碗间照例是没有人的。水越流越多,漫过地板,从门底下流进了大堂。

一股股水流从正在熟睡的旅客们的包袱和手提箱下悄然流过,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到。直到水浸湿了一个睡在地板上的旅客,他猛跳起来,大喊大叫,人们才慌忙扑向各自的行李。大堂里乱作一团。

水还在不住地流。

在另一个大堂里收拾桌子的普罗霍尔听到旅客们的喊声,连忙跑过来。他跳过积水,冲到门前,用力把门打开。原先被门挡住的水哗的一下全涌了进来。

喊声更响了。几个当班的堂倌跑进了洗碗间。普罗霍尔朝酣睡的保尔扑去。

雨点般的拳头立刻落在保尔头上,他被打蒙了。

他刚给打醒,什么也不明白。眼前直冒金星,浑身火辣辣地疼。

他挨了一顿痛打,好不容易才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家。

第二天早晨,阿尔焦姆阴沉着脸,让保尔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保尔述说了经过的情形。“打你的是谁?”阿尔焦姆瓮声瓮气地问。“普罗霍尔。”“好,你躺着吧。”

阿尔焦姆披上短皮袄,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出去。“我能见见堂倌普罗霍尔吗?”一个陌生的工人问格拉莎。“请等一下,他马上过来。”

这个工人将魁梧的身躯靠在门框上。“好,我等着。”

普罗霍尔端着一大堆盘子,踢开门走进洗碗间。“他就是普罗霍尔。”格拉莎指着他说。

阿尔焦姆上前一步,一只手重重地按住堂倌的肩膀,眼睛瞪着他,问:“你为什么打我的弟弟保尔?”

普罗霍尔想挣脱肩膀,但阿尔焦姆狠狠的一拳已把他打倒在地。他想爬起来,可第二拳比第一拳更有力,叫他趴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

洗碗的女工们吓得躲到了一边。

阿尔焦姆转身朝外走。

被打得满脸流血的普罗霍尔在地板上翻滚。

那天晚上,阿尔焦姆没有从机车库回家。

母亲打听明白,他被关进了宪兵队。

六天之后的晚上,阿尔焦姆才回家,这时母亲已经睡了。他走到坐在床上的保尔跟前,关切地问:“怎么样,弟弟,好点儿了吗?”他在旁边坐下,“这还算运气。”沉默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不要紧,你到发电厂去干活吧,我已经替你说定了。在那儿,你可以学到一点儿本事。”

保尔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阿尔焦姆的大手。

第二章

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旋风般地刮进了小城:“沙皇被推翻了!”

城里的人都不敢相信。

一列火车在暴风雪中缓缓驶入车站,两个身穿军大衣、肩扛步枪的大学生和一队戴着红袖章的革命士兵从车上跳下来。他们逮捕了车站上的宪兵、年老的上校和警备队长。城里的人这才相信消息是真的。于是几千居民踏着积雪,穿过街道,拥向广场。

人们如饥似渴地听着一连串新名词:自由、平等、博爱。

喧闹的、充满兴奋和喜悦的日子很快过去了。城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孟什维克和崩得分子把持的市政管理局大楼顶上那面红旗才告诉人们这里发生过变动。其他一切照旧。

冬末,一个近卫骑兵团进驻小城。每天早晨,团里都派出骑兵小分队,到车站去抓那些来自西南前线的逃兵。

近卫骑兵个个长得高大健壮,脸上堆满了肥肉。军官大都是伯爵和公爵,戴着金色的肩章,马裤上镶着银色的绲边,一切都跟沙皇时代一样,好像没有发生过革命。

一九一七年匆匆过去了。在保尔、克利姆卡和谢廖沙看来,一切都是老样子。老爷依然是原先的老爷。只是到了多雨的十一月,情况才有点儿异常。车站上活跃着一群新人,其中绝大多数是从前线回来的士兵,都带有奇怪的称号:“布尔什维克”。

这个响亮有力的称号是从哪里来的,谁也不知道。

骑兵们要抓住来自前线的逃兵可不那么容易。车站上枪声不断,被打碎的玻璃窗越来越多。士兵们成群结队地从前线逃回来,遇到阻拦,便用刺刀开路。到了十二月初,他们竟一列车一列车地拥来。

近卫骑兵守卫着车站,想拦截列车,却遭到机枪的迎头痛击。那些不怕死的人全都从车厢里往外冲。

那帮身穿灰军装、从前线逃回的士兵把骑兵赶回城里。然后他们又回到车站,于是火车便一列接着一列地开了过去。

一九一八年春季的一天,三个好朋友在谢廖沙家玩了一阵“六十六点”,就跑了出来,顺路拐进柯察金家的园子,躺在草地上。真是无聊,平时常玩的游戏都玩腻了。他们开始动脑筋,怎样更好地消磨这大半天。这时,背后响起了嘚嘚的马蹄声,一个骑马的人沿着大路疾驰而来。那马一纵身,跃过了公路和园子的低矮栅栏之间的排水沟。骑马的人挥了挥马鞭,对躺在地上的保尔和克利姆卡说:“喂,小伙伴们,来!”

保尔和克利姆卡跳起来,跑到栅栏跟前。骑马的人满身尘土,歪戴在后脑勺上的军帽和保护色军便服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结实的军用皮带上挂着一支转轮手枪和两颗德国造的手榴弹。“小朋友,请给我打点儿水喝喝!”骑马的人请求道。当保尔进屋取水的时候,他转身问正瞧着他的谢廖沙:“小朋友,现在城里谁掌权?”

谢廖沙急忙把城里的各种消息告诉他:“我们这儿已经两个星期没人管了。只有一个自卫队。夜里,老百姓轮流值班护城。您是什么人?”他也提出了问题。“嘿,知道的事情太多,转眼变成小老头。”骑马的人微笑着回答。

保尔手里端着一大杯水,从屋里跑出来。

骑马的人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把杯子还给保尔。然后一抖缰绳,朝松林那边急驰而去。“他是干什么的?”保尔疑惑地问克利姆卡。“我怎么知道?”克利姆卡耸耸肩膀,回答道。“大概又要换政府了,怪不得列辛斯基一家昨天都跑了。有钱人跑了,那就是说,游击队要来了。”谢廖沙坚决果断地解决了这个政治问题。

他的结论令人十分信服,保尔和克利姆卡立马表示赞同。

三个朋友还没有好好谈完这个话题,公路上又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他们一齐朝栅栏跑去。

三个孩子依稀看见,从树林里、从林务官的房子后面,转出了许多人和车,而紧靠着公路,有十五六个骑兵,步枪搁在马鞍上。走在最前面的有两人,其中一个已过中年,身穿保护色军服,腰系军官武装带,胸前挂着望远镜。另一个和他并排走的,正是孩子们刚才见过的那个骑马的人。中年人的军装上别着一个红蝴蝶结。“瞧,我说什么来着?”谢廖沙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保尔的腰,“看见了吧,红蝴蝶结。是游击队。我敢起誓,他们肯定是游击队……”说着,高兴得大喊一声,像小鸟似的越过栅栏,跑出去了。

两个朋友紧跟着也跳了出去。现在他们三个一起站在公路旁,看着开过来的队伍。

骑马的人已经来到紧跟前。刚才见过的那人朝他们点点头,用马鞭指着列辛斯基家的房子,问:“谁住在这栋房子里?”

保尔紧紧跟在骑马的人后面,说:“是律师列辛斯基。他昨天就跑了。看样子,是怕你们……”“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中年人微笑着问。

保尔指着红蝴蝶结,说:“这是什么,一眼就看得出来……”

居民们纷纷拥上街头,好奇地打量着这支新开到的队伍。那三个小朋友也站在路边,注视着浑身尘土、满脸倦容的红军战士。

队伍里唯一的一门大炮沿着石子路隆隆驶过,架着机枪的马车也辘辘驶去。三个孩子跟在游击队的后面,直到队伍停在镇中心,战士们分散到各户去居住,他们才各自回家。

晚上,在改为游击队司令部的列辛斯基家的大客厅里,在一张四脚雕花的大桌子旁坐着四个人:一个是已上了年纪、头发斑白的游击队队长布尔加科夫同志,其他三个是指挥部成员。

布尔加科夫在桌上打开一张本省地图,一边用指甲在上面画着线路,一边向坐在对面的长着一口结实的牙齿、颧骨高高的人说:“叶尔马钦科同志,你说我们应该在这里打一仗,我倒认为,应该天亮就撤退。最好今夜就撤,不过大家太累了。我们的任务是赶在德国人之前撤至卡扎京。凭我们目前的兵力去阻击敌人,那简直是开玩笑。一门炮、三十发炮弹、二百个步兵、六十个骑兵,根本不是敌军的对手。德国人正如同铁流,滚滚而来。我们只有和其他后撤的红军部队会合,才能作战。同志们,我们必须注意到,除了德军,沿路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反革命匪帮。我的意见是明天一早就撤退,同时把车站后面的那座小桥炸毁。德国人修桥,得花两三天的时间。这样就能暂时延缓他们沿铁路线推进。同志们,你们认为如何?让我们做决定吧。”他转向坐在桌子旁边的两个人说。

坐在布尔加科夫斜对面的斯特鲁日科夫咬着嘴唇,看看地图,又瞧瞧布尔加科夫,终于费劲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我……赞……赞成布尔加科夫的意见。”

那个穿工装的年轻人也表示同意:“布尔加科夫说得有道理。”

只有叶尔马钦科,就是白天跟三个小伙伴谈过话的那个人,摇头反对。“那我们还建立这支队伍干什么?为了在德国人面前不战而退吗?照我说,咱们应当在这儿跟他们干一仗。总是往后跑,叫人憋得慌……要是由我做主,非在这儿打一仗不可。”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布尔加科夫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仗要打得有道理,叶尔马钦科同志。明知要吃败仗,还硬叫战士们往上冲、去送死,这种事咱们不能干。这简直是开玩笑。在咱们后面,有敌人整整一个师,而且配备着重炮和装甲车……叶尔马钦科同志,咱们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接着他转而对另外两个同志总结性地说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撤……接下来谈谈建立联系的问题。”布尔加科夫继续说,“既然咱们是最后撤退的,理应担负起组织敌后工作的任务。这个小城有两个车站,是重要的铁路枢纽。我们必须委派一个可靠的同志在车站上工作。现在我们决定一下,留谁在这儿开展工作。大家提名吧。”“我认为,应当留下水兵朱赫来。”叶尔马钦科走近桌子说,“第一,他是本地人;第二,他是钳工,又是电工,容易在车站找到工作;第三,谁也没看到他跟我们的队伍在一起,他要今天深夜才能赶到。这个小伙子聪明能干,一定能胜任这里的工作。依我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布尔加科夫点点头说:“对,叶尔马钦科,我赞成你的意见。同志们,你们有不同意见吗?”他转向其余两位。“没有?那就这么定了。我们给朱赫来留下一笔钱和工作指令……同志们,现在我们讨论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布尔加科夫说,“这就是处理本城存放的武器问题。这儿存有两万支步枪,还是沙皇打仗时留下来的。这批枪藏在一个农民的板棚里,日子久了,大家都忘了。板棚的主人告诉了我这个消息,他希望能处理掉……当然,这批枪不能留给德国人。我认为应该把棚子烧毁。而且得立刻动手,赶在天亮前办妥。只是焚烧会有危险:板棚就在城边上,周围住的都是穷人,要是真烧起来,可能会把农民的房子也烧掉。”

斯特鲁日科夫身材结实,满脸胡须,很久没有刮过了。他动了动身子说:“为……为什么要烧掉?我认……认为应该把这些武器分……分发给老百姓。”

布尔加科夫立刻朝他转过脸去:“你是说分发下去?”“对。这样才对!”叶尔马钦科兴奋地喊道,“把这些枪发给工人和其他想要的老百姓。他们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些枪至少可以给德国人制造一些麻烦。要知道,德国人肯定会残酷地欺压老百姓。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人们准会拿起武器来。斯特鲁日科夫说得对:把枪发下去!最好能运一些到乡下去。农民会把枪藏得更严实,一旦德国人征用老百姓的财物,把他们逼得倾家荡产,这些可爱的枪支就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了!”

布尔加科夫笑了:“是啊,不过要是德国人命令交枪,大家都会把枪交上去的。”

叶尔马钦科反驳道:“不,不会全都交出去的。有的人会交,而有的人会留下的。”

布尔加科夫用询问的眼光扫视了在座的人们。“分发下去,把枪分发下去。”那年轻的工人也支持叶尔马钦科和斯特鲁日科夫。“好,那么就把枪分发下去吧。”布尔加科夫也同意了。“所有的问题都讨论完了,”他从桌旁站起来说,“现在我们可以休息到天亮。当朱赫来到了,就请他到我这儿来。我要和他谈谈。而你,叶尔马钦科,请去查查岗哨吧。”

大家都走了,只剩下布尔加科夫一个人。他走进客厅旁的主卧室,把军大衣铺在褥子上,睡下了。

清晨,保尔从发电厂下班回家。他当锅炉工下手已整整一年了。

小城里异乎寻常地热闹。保尔立刻发现了这种热闹,沿路越来越经常地碰到扛着一支、两支甚至三支步枪的居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回家。在列辛斯基的住宅附近,他看见昨天见过的那几个人正跨上马背。

保尔跑进家,匆忙洗了脸,听母亲说阿尔焦姆还没回来,立刻冲出去,奔向住在城市另一头的谢廖沙家。

谢廖沙是火车副司机的儿子。他父亲有一所自己的小屋和一份微薄的家产。谢廖沙不在家。他的母亲,一个脸白白的胖妇人,不满地看了保尔一眼,说:“鬼知道他在哪里!天刚亮,他就着了魔似的跑出去了。说是什么地方在发枪,他可能就在那里。你们这些流鼻涕的野小子,就该用鞭子抽。实在是太胡闹了,真拿你们没办法。个儿才比瓦罐高两寸,也要去领枪。你去告诉我那个小捣蛋:哪怕带回一粒子弹,我也要揪下他的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家里拿,往后还得受他连累。你干吗,也想到那儿去?”

可是保尔已经不愿听谢廖沙母亲的唠叨,他急忙跑到了街上。

迎面走来一个男人,双肩各背着一支枪。“叔叔,告诉我,从哪里领的枪?”保尔飞快地跑到他跟前问。“在维尔霍维纳大街,那里正在分发呢。”

保尔竭尽全力朝指定地点跑去。他跑过两条街,碰见一个小男孩拖着一支沉甸甸的、带着刺刀的步枪。“你从哪儿弄来的?”保尔拦住他问。“游击队在学校对面发枪,不过已经一支也不剩了。全都领光了。他们发了一整夜,现在只有些空箱子堆在那里了。而我,拿的已经是第二支了。”男孩骄傲地说。

听到这个消息,保尔非常伤心。“唉,见鬼,早知这样,我就直接跑到那儿去,不回家了。”他绝望地想,“我怎么把这样一个好机会错过了呢?”

突然,他灵机一动,急速转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那个已走过去的男孩,用力从他手里夺过了步枪。“你已经有一支,够了。这支给我。”他用一种不许反抗的口吻说。

这样在大白天里抢东西,把那男孩激怒了。他扑向保尔,但保尔后退一步,端起刺刀,大喝一声:“走开,当心刺刀戳到你!”

男孩伤心地哭了,转身跑开,边跑边骂,可是没有办法。保尔心满意足地飞奔回家。他跳过栅栏,跑进板棚,把枪藏在棚顶下面的横梁上,然后高兴地吹着口哨,走进屋子。

乌克兰夏天的夜晚是可爱的。像谢佩托夫卡这样的小城,它的中心是市区,但四周全是乡村,一到夏天宁静的夜晚,年轻人全都跑到外面来。姑娘和小伙子们一对对、一群群,有的坐在自家的台阶旁,有的坐在花园和庭院里,有的索性来到大街上,坐在盖房子用的木堆上。欢声笑语,歌声阵阵。

空气中流动着浓郁的花香。星星像萤火虫一样,在深邃的天空闪着微光,人声传得很远很远……

保尔非常喜欢他的手风琴。他爱怜地把他那架音色悦耳动听的维也纳双键手风琴放在膝上。灵活的手指刚触着键盘,便自上而下地迅速飞舞起来。低音一声鸣响,随即奏出欢快的旋律。

手风琴拉了起来。此时此刻,你能不闻声起舞吗?你会忍不住的,双脚会不由自主地跳起来。手风琴的琴声充满着激情——生活在人世间是多么美好啊!

今天晚上特别快活。一群年轻人聚集在保尔家旁边的木料堆上,说笑弹唱,而笑得最响的是保尔的邻居嘉莉娜。这个石匠的女儿喜欢跟男孩子们唱歌跳舞。她唱的是女中音,声音嘹亮而圆润。

保尔向来有点儿怕她。她的口齿非常伶俐。她挨着保尔坐在木料堆上,紧紧搂住他,大声笑着说:“哟,你这个手风琴手,真不错!可惜,你还没长大,要不,你将是我多么喜爱的小丈夫啊!我就喜欢拉手风琴的人,他们把我的心都融化了。”

保尔臊得满脸通红,幸亏是在晚上,谁也看不见。他想推开这个调皮的姑娘,可是她紧抱着他不放。“嗬,亲爱的,你往哪儿逃?哎哟,多好的小丈夫啊!”她打趣道。

保尔感到她那富有弹性的胸脯紧贴着他的肩膀,不由得局促不安起来,周围笑声一片,惊醒了往常宁静的街道。

保尔用手推开嘉莉娜的肩膀,说:“你妨碍我拉琴了,离远点儿吧。”

于是又引起一阵戏谑和哄笑。

这时玛鲁霞插嘴了:“保尔,拉一支忧郁一点儿的、扣人心弦的曲子吧。”

于是手风琴的风箱缓缓拉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柔地移动。响起一首大家都熟悉的本地民歌。嘉莉娜头一个随着琴声唱了起来,玛鲁霞和其他人马上附和她:

所有的纤夫

一齐回到了故乡,

这里多么亲切,

这里多么美好,

我们深情地歌唱。

青年们嘹亮的歌声传向遥远的森林。“保尔!”

那是阿尔焦姆的声音。保尔盖上手风琴的风箱,扣好皮带。“在叫我呢,我得走了。”

玛鲁霞央求他:“再坐一会儿,再拉几曲吧。回家还早呢。”

但是,保尔急着要走。“不,明天再玩吧,现在该回家了,阿尔焦姆叫我呢。”于是他跑过大街,走进小屋。

他一推开门,就看见阿尔焦姆的同事罗曼坐在桌旁,另外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你叫我吗?”保尔问。

阿尔焦姆朝保尔点点头,然后转身对陌生人说:“这就是我弟弟。”

那人向保尔伸出一只长满老茧的手。“保尔,是这么回事,”阿尔焦姆对他说,“你说过你们发电厂有个电工病了。明天你打听一下,他们要不要雇一个内行人来替他。要是要的话,就来告诉我。”

陌生人接过话茬:“不,我跟他一道去吧。我自己同老板谈。”“当然要雇人的。因为斯坦科维奇生了病,今天发电机都停了。老板跑来两趟,急着要找人替他,可就是找不到。他又不敢叫锅炉工一个人来发电。那电工害的是伤寒病。”“这样的话,那就成了。”陌生人说。“明天我来找你,我们一道去。”他转身对保尔说。“好的。”

保尔看到陌生人那双安详的灰色眼睛正在审视他。那坚定的、凝视的目光,使保尔有点儿局促不安。灰色的短上衣从上到下都扣着纽扣,紧紧地裹住他那宽大而结实的身子,显然太小了。他的脖子像牛脖子一样粗壮,整个身躯宛如一棵矮壮的老橡树,充满着力量。

分手的时候,阿尔焦姆对他说:“再见,朱赫来,祝你好运。明天跟我弟弟一道去把事情办妥吧。”

游击队撤走以后三天,德国兵进了城。几天来一直冷冷清清的车站上,响起了火车头的汽笛声,这是他们到来的信号。消息马上传遍了全城:“德国人来了。”

全城立刻像捅开的蚂蚁窝一样骚动起来。虽然大家早知道德国兵一定会来,但总有点儿将信将疑。可是现在这些可怕的德国人已经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开到城里来了。

所有的居民都贴着栅栏和篱笆门朝外张望。他们不敢到街上去。

德国人不走路中间,而是排成两个单行,沿马路两侧前进。他们身穿墨绿色军服,平端着枪。枪上上着宽刺刀,头上戴着沉重的钢盔,身上背着硕大的行军袋。从车站到市区,他们的队伍连绵不断,宛如一条长带;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随时准备应付抵抗,虽然并没有人想抵抗他们。

两个军官手拿毛瑟枪,走在队伍前头。一名盖特曼小头目兼翻译走在马路当中,他身穿蓝色的乌克兰短上衣,戴着一顶羊皮高帽。

德国兵在市中心的广场上列成方阵。他们擂起战鼓,集合了一小群胆大的居民。身穿乌克兰短上衣的盖特曼军官,走上一家药房的台阶,高声宣读城防司令科尔夫少校的命令。

命令如下:

第一条  本城所有居民,限于二十四小时内交出所有火器及其他各种武器。违者枪决。

第二条  本城宣布戒严,每晚八时以后禁止通行。

城防司令科尔夫少校

那幢从前是市政管理局所在地、革命后又归工人代表苏维埃使用的大楼,现在成了德军的城防司令部。楼房的台阶旁,站着一个卫兵。他头上戴的已经不是钢盔,而是缀着一个很大的鹰形帝国徽章的大檐帽了。院子里划出一块地方,用来堆放收缴的武器。

整天都有怕被枪毙的居民来交武器。大人们不敢露面,前来交枪的都是年轻人和小孩。德军没有扣留一个人。

有些不愿当面交枪的人,干脆在夜里把枪扔到街上。第二天早上德国巡逻兵把这些枪捡起来,装到军用马车上,运回司令部。

中午十二点以后,规定的期限已过,德国兵清点战利品。总共是一万四千支步枪。也就是说,还有六千支没有交上来。德国人开始挨家挨户搜查,但是搜到的非常少。

第二天拂晓,在城外古老的犹太人墓地旁,有两个铁路工人被枪毙,因为搜出了他们藏匿的步枪。

阿尔焦姆一听到那命令,就匆忙回家。在院子里他碰到保尔,立刻抓住他的肩膀,小声地,但坚决地问:“你有没有从外面拿什么东西回家?”

保尔本想闭口不提步枪的事,可是又不愿意对哥哥撒谎,结果全说了。

他们一道走进板棚。阿尔焦姆取下藏在横梁上的步枪,卸下刺刀,抽出枪栓,抓住枪筒,竭尽全力朝栅栏的柱子砸去,把枪柄砸了个四分五裂。砸下的碎块被远远地扔到花园外的荒地里。接着阿尔焦姆又把刺刀和枪栓扔进粪坑。

做完这一切,阿尔焦姆对弟弟说:“保尔,你已经不小了,该懂得私藏武器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认真地告诉你:以后什么也不许拿回家。要知道,现在为了这个会送命的。记住,以后不许瞒着我。不然的话,你带回家来,给他们查到了,头一个抓去枪毙的肯定是我。你这个小孩他们倒不会碰的。现在正是狗崽子们当道的时候,你明白吗?”

保尔答应以后不把任何东西带回家了。

当他们穿过院子、正要进屋的时候,一辆四轮马车停在了列辛斯基家的大门口。律师和他的妻子以及女儿涅莉、儿子维克托从车里走出来。“候鸟飞回来了,”阿尔焦姆愤愤地说,“瞧,好戏又要开场了!”说完,他走进屋子。

保尔为他的枪难过了一整天。就在同一天,他的好朋友谢廖沙在一个废弃的破板棚的墙角边,挥动着铁锹,拼命挖土。他终于挖了一个大坑。谢廖沙把领来的三支步枪用破布包好,埋了进去。他不愿意把这些枪交给德国人。昨天晚上他冥思苦想了一夜,实在舍不得这些心爱的宝贝。

他用土把坑填满,使劲把它踩实,又弄来一堆垃圾破烂盖住新土。他挑剔地审视了一番自己的劳动成果,觉得很满意。这才摘下帽子,擦擦头上的汗珠。“好,这下就让他们搜吧。就是搜到了,也查不清这是谁家的板棚。”

朱赫来在发电厂干活已经一个月了,保尔不知不觉地和这个严肃的电工成了好朋友。

朱赫来把发电机的构造教给这个锅炉工助手,并且教他如何干活。

水兵朱赫来挺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孩。他经常在休息天去找阿尔焦姆。这个深明事理、神情严肃的水兵,总是耐心地倾听他们讲述日常生活琐事,特别是在保尔母亲抱怨保尔如何淘气的时候。他总有办法劝慰她,让她忘却不幸,变得快活一点儿。

有一天,在发电厂那堆满木料的院子里,朱赫来拦住保尔,微笑着说:“你母亲说你爱打架。她说:‘我那孩子就像小公鸡一样好斗。’”朱赫来纵声大笑,似乎挺赞赏。“打架根本不是坏事,只是要弄清楚该打谁和为什么打。”

保尔不知道朱赫来是在嘲笑他还是跟他说正经的,便回答说:“我从不平白无故打架,总是在有理的时候才打。”

朱赫来出其不意地提议道:“想要我教你打架的真功夫吗?”

保尔惊诧地望着他:“什么是真功夫?”“好,你就瞧着吧。”

保尔头一次见识了英国拳击,朱赫来简明扼要地给他讲解了一番。

保尔不是很容易就学会这门本领的,但是掌握得挺不错。朱赫来的拳头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打飞,让他摔了一个又一个倒栽葱,但是他依旧勤奋耐心地学下去。

有一天,天气很热,保尔从克利姆卡家回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活干,就决定到屋后园子角落里的小棚顶上去,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他穿过院子,走进小园子,来到板棚跟前,登着墙壁上突出处爬上棚顶。他拨开板棚上面茂盛的樱桃树枝,爬到顶棚正中,躺在可爱的阳光下面。

这棚顶的一面正对着列辛斯基家的花园。如果爬到棚顶的边缘,就能看到整个花园和房子的一面。保尔探头朝屋后张望,看到了院子的一角和停在那里的一辆四轮马车。还看到那个住在列辛斯基家的德国中尉正手拿刷子在刷他长官的衣物。保尔不止一次地在列辛斯基家大门口看到过这个中尉。

中尉身材粗短,脸色红润,留着一撮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胡须,戴着夹鼻眼镜和漆皮帽舌的军帽。保尔知道他住在厢房里,窗子朝着花园,从棚顶上看得一清二楚。

这时,中尉正坐在桌旁写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拿起写好的东西走了出去。他把一封信交给勤务兵,随即沿着花园的小径朝临街的栅栏门走去。走到凉亭旁边,他站住了,显然在跟谁说话。涅莉从凉亭里走了出来。中尉挎着她的胳膊,两人一同跨出栅栏门,上街去了。

这一切保尔全看在眼里。他正打算睡一会儿,又看见勤务兵走进中尉的房间,把中尉的军装挂到衣架上,打开朝花园的窗子,收拾完房间,就走出去,随手带上了门。过了一小会儿,保尔看见他已经到了拴着马匹的马厩旁。

保尔朝敞开的窗户望去,清楚地看见整个房间里的东西。桌子上放着皮带和一件闪闪发亮的东西。

他耐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悄悄地从棚顶攀到樱桃树上,哧溜一下溜到列辛斯基家的花园里。他弯着腰,几个箭步就跑到敞开的窗户跟前,然后朝屋子里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一条武装带,枪套里插着一支非常漂亮的十二响的“曼利赫尔”手枪。

保尔紧张地屏住气。有几秒钟,他心里发生了剧烈斗争,但是他素来胆大,终于不顾一切地探进身子,握住枪套,抽出那支乌黑闪亮的新手枪,匆忙退回到花园里。他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手枪插进裤袋,飞快地穿过花园,跑到樱桃树前。他像猴子一般,迅速地爬上屋顶,接着又回头看了一下,那勤务兵正安闲地跟马夫聊天。花园里一片寂静……他马上溜下板棚跑回家。

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没有注意到他。

保尔捡起箱子后面的一块脏布,塞进口袋里,一声不响地溜出房子。他跑过花园,越过栅栏,跑上通向森林的大路。他一面握住那支猛烈撞击他大腿的手枪,一面朝那座倒塌了的旧砖厂飞一般地奔去。

他的两只脚快得简直不沾地,风在耳边呜呜作响。

老砖厂那里很安静。木板房顶有几处已经塌下来,碎砖堆积如山,砖窑也已遭到毁坏,呈现出一片凄凉景象。这里遍地杂草丛生。只有他们三个好朋友有时候一起到这里玩。保尔知道很多可靠的隐蔽处,可以藏他偷来的宝贝。

他从一个破洞钻进灶里去,又小心地回头望了一下,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松林发出飒飒的响声,微风扬起了路旁的灰尘。四周充溢着浓烈的松脂的气味。

保尔把那支用破布包好的手枪放到灶底的一个角落里,然后盖上一堆旧砖头。他钻出灶子,用砖块堵住灶门,做了一个记号,这才走上大路,慢慢走回家去。

一路上他的双腿不住地打战。“这事会怎么结束呢?”他暗想,不安使得他的心都揪紧了。

为着不待在家里,他提早去了发电厂。他从看门人那里拿过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安装着发动机的机房。他一边往锅炉里放水和生火,一边不停地想:“列辛斯基家里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已经很晚了,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朱赫来走到保尔身边,把他叫到院子里,低声问他:“今天为什么有人到你们家里搜查?”

保尔吓得打了个了冷战:“什么?搜查?”

朱赫来沉默了一会儿,补充说:“是啊,情况不妙。你不知道他们搜查什么吗?”

保尔当然知道他们搜查什么,但是他不敢把偷枪的事情告诉朱赫来。他吓得浑身哆嗦,不安地问道:“阿尔焦姆被抓走了吗?”“谁也没有被抓走,可是你们家已经给翻了个底儿朝天了。”

听到这句话,他稍微放宽了心,但是依旧忐忑不安。有几分钟,他们俩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个知道搜查的原因,担心以后的结果;另一个不知道搜查的原因,因此警觉起来。“真见鬼,难道我已经露了马脚?阿尔焦姆一点儿也不知道我的事情,但是,为什么要到他家去搜查呢?往后应该格外小心。”朱赫来心里想。

他们默默地分开,各自干活去了。

这时在列辛斯基家里却闹翻了天。

那个德国中尉发现手枪不见了,就把勤务兵喊来问话。得知手枪确实丢了,这个平常看起来很有修养、沉稳持重的中尉扬起手臂,狠狠打了勤务兵一记耳光;勤务兵身子晃了晃,马上又笔直地站在那儿,认罪地眨着眼睛,恭顺地听候发落。

律师列辛斯基被叫来查问,他狼狈地在中尉面前直道歉,因为在他家里发生了这样不愉快的事情。

这时候恰好维克托也在场,他对父亲说,手枪很可能是邻居偷去的,尤其是小流氓保尔嫌疑最大。他父亲连忙把儿子的想法告诉了中尉,于是中尉立刻下令搜查。

搜查毫无结果。这次窃枪事件使保尔相信,即使这样冒险的举动,有时也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

第三章

冬妮亚站在敞开的窗户跟前,闷闷不乐地望着那熟识的、心爰的花园,望着花园四周那些高大挺拔、在轻风下微微颤动的白杨。她真不敢相信,她离开亲爱的故居已经整整一年了。她仿佛昨天才离开这个从小就熟悉的地方,今天一早又乘着火车回来了。

这里一切照旧:依然是一排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莓,依然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径,两旁种着妈妈喜爱的蝴蝶花。花园里的一切都收拾得整洁利落,处处显示出一位有学问的林学家的循规蹈矩。这些干净的、图案似的小径让冬妮亚感到索然无味。

冬妮亚拿起一本没有看完的小说,推开走廊的门,下了台阶,走进花园。她又推开油漆过的篱笆门,向火车站水塔旁边的池塘缓步走去。

她穿过一座小桥,走上大路。这条路很像公园里的林荫道。右边是池塘,池塘四周布满垂柳和茂密的柳丛。左边长着一片树林。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