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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0 21: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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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迅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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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迅散文年编:鲜亮的雨

徐迅散文年编:鲜亮的雨试读:

自序

一直认为,将自己的文字按写作时间编辑成册是件冒险而愚蠢的事,所以在编辑时断断续续,时动时停,思想上总在不停反复。但转念一想,既然是完整的人生,谁又能抹掉自己最初那几行歪歪斜斜的脚印呢?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当年那个因为在县报上发表了第一篇文章,而兴奋得在田野上奔跑的少年的身影……在随笔《恍惚中的明白》里,我几乎动情地叙述了这件事。

重读自己这些叫作散文、随笔的文字,我还是微微有些吃惊:一是感叹自己写得如此斑斓而驳杂;

是诧异我的灵魂最初只有在一个想象的世界里才能得以安妥与舒坦,而这无疑只有靠小说创作才能实现——事情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显然发生了变化。有一段时间我与现实保持的紧张关系,让我患得患失,结结巴巴。我的散文或许就是这样的产物。

我认为,散文文体只是人们基于对散文事实的一种认识,这种事实并不是散文的本来面目。什么样的形式符合我们真诚而有意味的思想表达,实际上是没有人为的界定和规矩的。后来许多的散文观念都是一些有趣命题。任何时候散文都在场,也没有完全的原生态。作品形成的本身就是一种过滤。人们喜欢树立标杆,所以大家就把那当成了标杆。我读散文,全然在于喜欢,当然那里面也有着我的眼光和审美。

但散文终是有一种精神的。这种精神是人们在文字中能感受到和触及的,是作者艺术灵魂与生命精神和谐完美的统一。它是艺术,更是个性,是良知和立场。它所昭示的一种直击心灵的东西,能打动人、震撼人、感染人,给人以人生的抚慰、疼痛与喜悦。散文是作者的心灵史,它是作者心灵的坦露。这种坦露应有的尺度即是艺术和人生的尺度,它的生长性应该是伴随作者一生的。它追求的自由也应该有一种高贵的自由。

好的散文一定有好的语言。这种语言应该有一种节奏感,有缓慢与迅疾的节奏之分。我比较倾向于缓慢的语言。像电影过胶片一样,语言缓慢的节奏有力地呈现生命的时间和空间,定格或者拉长。它会形成一定的、有足够分量的艺术氛围,使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艺术芬芳,还有一种艺术的满足感。我这样想着,实际上却没有完全做到——但在语言迷宫里,我发觉我充分地感知自己的存在,从而越来越熟悉了自己。“我手写我心。”无论是站在故乡的屋檐下,用青涩的眼光打量故乡和故乡之外的山水草木,感受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还是突然拉开我肉身与故乡的距离,转身与回望、沉淀与奔涌、祭奠与膜拜,每一次对故乡的习惯性的凝望,都让我感到我与故乡,与故乡父老乡亲、兄弟姐妹的亲情里深深浸透的那种人性的疼痛、隐忍和希冀,早已深刻地烙印在我逐渐成长的心灵上,成了我摆脱不了的生命胎记。

故乡是我散文创作的永恒母题。流转于京城、故乡与异地,我感受到自然的一切物象、人生与艺术,浅薄地书写华丽与沧桑、悲痛与欣喜……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册在手,处处河山,或简简单单着眼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写物状物,论人及人,我都率性而为。尽管这能让人看出我散文写作的坚守与流变,但一下笔,我的性格还是驱使我“迅速”了起来,这是我无法改变的。

写作有时就这样充满宿命。

曹丕说:“文以气为主……不可力强而致。”跟我打过麻将的人都知道,我打麻将凭的是手气。手的气息。那浑然天成的手的气息顺畅了、圆融了,我就会护住那一团气,快乐地打下去。我实在不会什么章法。但我知道那一团气是什么。

好的散文应该也有一团气。

是为序。2018年6月26日,北京寓所

阳光每一天都是新的

沾上元旦、新年寄语的俗套,我曾经煞有介事地写过一篇《写给二〇〇〇年》,说:“二十世纪的太阳照样还在东方地平线上升起,月亮照样在西山落下,许多的事情还是人类自己的事情。”不知不觉送走旧年的阳光,享受着新年的太阳,我便从心底感到,人们所说的“二十世纪是美国的世纪,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世纪”的预言正在实现。二十世纪看西方的月圆,这个世纪要看东方的阳光灿烂了。

点击陈年的阳光,是因为它充满了那么多的恐怖和邪恶。美国“双子星座”世贸大楼的骤然毁灭、阿富汗战争、巴以冲突、克什米尔和伊拉克的硝烟……这都让善良的人们手心攥出了一把冷汗。而我们的祖国,申奥成功、男足进入世界杯、加入WTO以及APEC会议和第二十一届世界大运会的成功举办,让人类感到古老而文明的国度,一股沾染海洋气息的阳光正濡染着,金黄的余温久不消退……在冬日明媚的阳光里,我特地打着的士在街上狠狠地转了一圈,竟然发觉许多“阳光”咕嘟嘟地冒了出来:阳光广场、阳光大酒店、阳光房地产、阳光集团……同胞们在阳光下赚取丰厚的利润,听到阳光下钟声悠扬、书声琅琅,人们真切地感到——阳光,每一天都是新的!

阳光每一天都是新的。在簇新的阳光下,花儿开放得鲜艳妖娆,碧波轻轻地荡漾,一尾鱼儿兀自跃出水面,一茎草或摇曳多姿或恬静安详,一片白云愈加洁白无瑕……这时候,凡是有听觉、视觉、嗅觉和触觉的人,都在景致中感觉到美好生活的芬芳,发觉日子的不同寻常。即便平时对生活熟视无睹的人,肯定也会被这充满清新气息的阳光下的事物感染,甚至情不自禁地憧憬、向往和鸟儿一起歌唱,与蝴蝶一起翩跹,同鱼儿一起在水底翱翔,在美丽的草原与骏马一起奔跑……

感受阳光,每一天都是新的,关键要有一个健康、清新的心灵。唯有这种心灵,你才能够体会、品尝。只有心里常感常新,才会在旧的事物中寻找到新的感受,才能将奔涌于胸的新鲜的阳光气息融入眼前万物生灵中。譬如,昨日窗前的鸟,因聒噪而使你感到厌烦,今早你就发觉伴随阳光洒落在枕上的鸟声充满喜悦;譬如,昨日面对草叶上滚动的露珠无动于衷,今日你却看到露珠被风击落那一刹那的光亮;还譬如阳光照在你身上,立马驱走了寒冷,让你通体舒畅……至于牛顿在苹果的坠落中,发现万有引力定律,就更加证明一个人只要有新的感受,就能富于激情、幻想、创造和洞察力,从而就能发现真理,甚而在暮气沉沉或者挫败中也能脱颖而出,不同凡响。

读过一个关于沈从文的故事:“文革”期间,他陷入了非人的境地,不仅遭到无数次的批斗,每天还要负责打扫历史博物馆里的女厕所。后来,他又被下放咸宁接受“劳动改造”。一代文学巨匠身心饱受蹂躏,可他并没有沉沦、颓废。一天在阳光下的荷塘边,他的眼睛竟然一亮!他把这种感受写信告诉他的表弟——画家黄永玉,说:“这儿的荷花真好!”阳光下与荷花的一次邂逅,竟使他苦难的日子溢满荷花的芳香!

这是感受阳光每天都是“新”的的最好注脚。这种感受是人类美妙心灵的折射,是人们内心的“欢喜佛”,是我们人类生生不息的精神的慰藉——“许多的事情还是人类自己的事情”。人类的感觉和意识里唯有保持这种新鲜感受,才会有清醒的头脑和昂扬向上的精神,从而迎接生活处处洒满的阳光。2002年2月号《阳光》卷首语,1月11日,北京东城区和平里

不可省略的阳光

在繁密的森林里,我们无疑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景象:众木攀缘疯长,稍不留神,一棵树就会因落后而匍匐在参天大树的浓荫里。久而久之,那棵树由于失去阳光的照耀,缺乏养分,慢慢就枯萎、死去——一旦没有了阳光,植物们面临的便是残酷的死亡。

这便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则!

人类也概莫能外。“没有了阳光,发霉的只能是自己!”这是一位乡亲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尽管我已非常理解这话的含义,但一想到乡亲们说这句话的神情,我至今还禁不住浑身一阵战栗。

那是我的一次亲身经历。事情发生在农村实行责任制前的一个“双抢”,由于风闻马上分田到户,农民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起早摸黑地忙着——南方的“双抢”仿佛是一场战争,有人在“前方”抢收、抢种,有人则留在“后方”保护丰收的果实,即把收割脱粒的稻子晒干,交公粮、称口粮。乡亲们见我细皮嫩肉的,不让我到田里日晒水蒸,只叫我在晒场上晒稻。七月的太阳火辣辣的,晒稻的活计虽然比田里轻些,但不一会儿,我也忙得汗流浃背、腰酸背疼……在晒场上待久了,我慢慢地就总结出一套应付的办法:趁人不注意时,就将稻子随便地晒上一遍就收拢起来……

可是不久就出事了——当乡亲们从“前线”归来分享胜利的“果实”,将稻子一担一担地挑往粮站交公粮时,粮站的工作人员一遍遍地用手抄着稻谷,在嘴里慢慢咀嚼了一番,忽然“呸”地一口吐在我们的箩筐里,说:“这稻没晒干,就来糊弄人?不准进仓!”一听这话,全队七十多号人一下子都傻眼了!他们怎么也不相信,在赤日炎炎似火烧的日子里,稻子竟然会没晒干……最后骂骂咧咧地将稻子重新挑回了家。“省略了阳光,发霉的只能是自己!”一位乡亲恍惚中明白了什么,走到我身边轻声细语地说了句。望着那垂头丧气的长长的挑粮队伍,我羞得无地自容,身子就像筛糠一样抖了下——就在那一刹那,这话也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坎上。

想起一个“少一根马掌钉”的故事,觉得正好与之相对应。故事说的是一四八

年的波斯沃斯战役。一个早晨,英国国王理查

世让马夫准备好他自己喜欢的战马。但因为时间紧迫,铁匠只给马钉了三根掌钉,部队就仓促出发了。结果在与敌遭遇时,理查三世还没有明白过来,那只马掌就掉了!战马跌翻在地,他被俘虏,军队被击败。“马,马,一马失社稷”,莎士比亚说——正是因为少了一根铁钉,丢了一只马掌;丢了一只马掌,丢了一匹战马;丢了一匹战马,败了一场战役;败了一场战役,失了一个国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少了一根马掌钉”。

这也可以理解为省略了一段阳光吧?可见有些阳光不可省略。省略了阳光,小到一棵树会死亡,中到几千斤稻谷卖不出去,大到一个国家遭遇灭亡!

前不久,我认识了一位酒店的女经理。她工作非常繁忙,但无论有多少应酬,她晚上都要回家吃饭。有一天,她的小学同窗八年又分手八年的同学来拜访她,晚上想回请她。想了想,她还是婉言谢绝了。她说:“晚上,我必须回家烧饭,陪我的女儿。”原来,她女儿自小就得了小儿麻痹症,从孩子懂事的那天起,她就一直陪伴着孩子吃晚饭,用母爱温暖着孩子残缺的身躯和一颗并不残缺的心!

于她,每天陪孩子吃饭确实是不能省略的。

那不可省略的正是阳光吧?2002年4月号《阳光》卷首语,3月10日,北京东城区和平里

当旅游被“文化”了以后

看到一本小册子,是讲旅游文化的,诸如“几日游”线路的选择,旅游产品的开发,导游词的讲解,等等。“文化是个筐,什么都可装”已不是什么秘密,旅游文化发展得方兴未艾,大家有目共睹。问题是旅游一旦被“文化”了以后,谁都感觉旅游是个有缝的“臭鸡蛋”,越来越走调变味。

我一般把随“旅游团”的旅游叫作“未完成的旅行”。说它“未完成”,是因为耳朵听烦了那千篇一律的“导游词”:说石头,必定是衍生宝玉通灵的那块;谈到瀑布,仿佛王母娘娘的唾液,都有典故……东家牛,西家马,感觉不到山水的灵动,只有垃圾般的记忆;看不到自然的真实,只有人文的灰烬,这是其一。其二,这种随团旅游,似乎入我“彀”中。交不清的车马费和购物费另当别论,单是随一面或红或绿的旗子,在甲处停上三分钟,在乙处逗留五分钟,感觉上旅行者们就像一群被赶的鸭子,刚踩上一汪春水,又被赶上旱地,一种畅游的痛快还未体会到,就被晾到了岸上。其情形很类似一个妙龄少女遭到非礼,当时有种被强暴的屈辱,而后又记不清强暴者的面目。山水本一处,人景两分离。

文章是案头山水,山水是地上文章。说到旅游文化,古人深得其中三昧,也是最能品的。曹孟德经碣石、观沧海、临秋风,然后说:“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步出夏门行·观沧海》)一反秋的悲凉伤感,而将浩渺秋水与人之壮志豪情高度统一,表现积极的人生态度。南朝谢朓:“不对芳春酒,还望青山郭。”(《游东田》)诗人从青山绿水中饱餐秀色,不饮“芳春酒”以及苏东坡“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咏叹,让人觉得旅行者的欢欣、闲适和沉思,都是一种“品”……设想,以上三位先生若生在当下,只怕曹操只能抽刀断水,而谢朓也只能自饮“芳春酒”更为惬意。我就常听与我一般被赶的“鸭子”们抱怨,早知如此,还不如坐在家里,省得遭罪呢!

说旅游是一种文化的存在,是因为人对山水的折服,也是对一种文化的折服。旅游的真实价值永远是透过文化的因子而来,那种抹不掉、淘不尽的美好,高尚的自然与人文资源,无论遭到怎样的遮蔽、忽略或冷落,甚至随着时代趣味、价值观的变化而不尽相同,但“旅游”既然被文化所化,那么,我们旅游者就应该像流水一样去拥抱,而不要人为地绕开或者佯装视而不见。浮躁是当下这个社会的特征,当旅游沾上商品经济的腥味浮躁起来时,旅游早就不是文化了!钱锺书先生说学问是三两个素心人在“荒江野老屋”里商量培养的结果,其实旅游也是——三两个素心人在荒郊野岭中孤独跋涉的行径。2002年4月10日,北京东城区和平里

给你阳光,你就灿烂

听到人们津津乐道新加坡前任总统李光耀先生的一件事:说一九七二年,新加坡旅游局打一份报告给他,抱怨新加坡不像中国有长城,不像日本有富士山,不像夏威夷有几十米高的海浪,一年

季,除了直射的阳光,什么名胜古迹都没有,想发展旅游业简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据说,李光耀看到这个报告,微微一笑,挥笔在报告上写下一行字:你要上帝给我们多少东西?阳光,有阳光就够了!后来,新加坡利用一年四季直射的阳光,种花植草,果然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就发展成为世界上著名的花园城市,连续几年旅游收入名列亚洲第三位,从而跻身亚洲“四小龙”的行列。

李光耀显然不是诗人。但听到这个故事,我们心里是否立即盈注一股浓浓的诗意,精神为之一振呢?是的,你想要上帝给予多少?阳光既然是上帝的恩赐,你为什么不去主动地承接,大胆拥抱,尽情享受?

我想,世上除了因害怕阳光而躲在屋檐下,只在黑夜里才张开翅膀的蝙蝠之外,人们对待阳光的态度不外乎两种:一种是被动地承受,以为太阳底下没新鲜事,日出日落是命中注定。因此,无论阳光温暖如春还是烈焰灼灼,他都逆来顺受,得过且过。另一种则是让心每天都伴随着太阳升起,甚而如逐日的夸父……阳光即生活,看得见,摸不着,像影子一样寸步不离。人们对待阳光的态度,就是对待生活的态度——对芸芸众生来说,上苍既然给了你生命,你就得把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创造中,让灵魂在创造中得以洗涤与升华;给你事业,你就应该将你生命中能干好的事干好;给你爱情,你就应该尽情地沐浴在爱河……生命如山,灿烂就如那不停地推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生命如水,灿烂就如海明威笔下的圣地亚哥老人。三毛说:“在我的生活里,我就是主角!”或许,有人会对她死亡的方式存有异议,但她未尝不是一位把自己生命挥洒得灿烂的人。“阳光,有阳光就够了!”这是因为李光耀深深懂得,阳光在他那里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和创造财富的契机。所以,他必须把阳光利用和发挥得淋漓尽致!“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这是我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骂”人的话。但我曾听一位染坊的老板另样的说法:传说有一对兄弟都想开染坊,但苦于没有染布的颜料,于是两个人就跑到天堂找到上帝。上帝一言未发,分别发给了他们红、黄、蓝三种颜色。两兄弟回家后,老大利用这三种颜色,苦思冥想地搭配出了无数种颜色,真的开起了染坊。而老二却嫌这三种颜色太少,埋怨叨叨,整天浑浑噩噩。结果老大成了印染行业的一代宗师,老二却是一事无成。这故事给我们的启示是:上帝对人是公平的,生活中不缺少阳光,缺少的恰恰是那一份“给你阳光,你就灿烂”的自信、勇气和努力。

没有阳光的人生苍白而无趣,拥有阳光而不知珍重的人生又是多么愚蠢和可惜!我们常说“日月如梭”,其实,我们如果在埋怨时光催人老时,多一种“给你阳光,你就灿烂”的精神,那么,阳光不就会变得更加绚丽多彩?生命不就会变得如金子般尊贵?2002年5月号《阳光》卷首语,5月20日,北京东城区和平里

阳光是穷人的天堂,富人的梦想

有一回,遇上一位阔别多年的朋友。朋友是个富翁,也是个大忙人。他一见我就毫不客气地把我拽上车,然后东西南北地转悠。到了中午,他请我去一家酒店吃饭。就在进酒店时,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到一位在大理石台阶上蜷着身子睡觉的流浪汉——五月,浅浅的阳光如水般簇拥着。他睡得很熟、很香,嘴角还不时地微微抽动,很幸福的样子。

我和朋友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愣愣的。直至在酒店里找到位子坐下后,竟都没有说话。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朋友兀自叹息,感慨万分地说:“嘿!说我富有吧?也是,入则豪华名宅,出则香车宝马,舒适是舒适。嘿!到今天我才发觉,实际上我是穷光蛋一个!穷得连晒太阳的时间都没有……”

在那一刹那,我以为朋友是矫情,颇不以为然。贵族生活、小资情调,冬天暖气,夏天空调,置有几套别墅,坐有好车,穿的一律名牌,吃的山珍海味,可对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餐的,竟羡慕了起来!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这不是缺乏起码的同情心吗?可转念一想,倒觉得自己过于尖刻——也许,朋友想得对。人们常说,褴褛的衣衫包裹的不一定是丑陋的心灵,华丽的外表掩饰的未必是高尚的灵魂。但物质的富足肯定就代表精神的富有,物质的匮乏就一定会使人站在精神的制高点上吗?人类文明的表现应该是多方面的。置身繁华的都市,在紧张的生活节奏里,朋友凭他的聪明才智,凭他的勤奋获得了金钱与成功。但他缺少一种心情,一种晒太阳的心情……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朋友说,他的“贫穷”还不只这些。因为忙,他与父母亲人团聚的机会都很少;因为忙,他连一刻的休闲与欣赏的时间也没有,更遑论像流浪汉那样心安理得地晒太阳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倒真的不如那位流浪汉“富有”了!

可见,任何时候任何事物都会产生贫富悬殊,贫富悬殊也总体现在各个方面。家缠万贯抑或身无分文,囊中羞涩抑或富有千金,也都是相对的——我无法了解这位流浪汉是因为什么而导致贫穷,套用一句话:富裕是相似的,贫穷却各有各的贫穷。但我想,有人贫穷是由于天灾人祸,万般无奈;但有人贫穷则是因为懒惰、愚昧、贪图享受和不思进取。关于后者,有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说透了。实际上这种人纵使拥有阳光,也不会感觉到拥有的珍贵。而前者却是应该博得全社会大大的同情和帮助——往往,也只有这种人在勤劳地追逐阳光的同时,也懂得享受。他们是真的理解了生活的真谛,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富翁。听过这样一段对话:

一位大实业家去海滨度假,见一穷渔夫在沙滩上散漫地晒太阳,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干活?”“为什么要去?”渔夫说。“那你就可以挣很多的钱呀!”“那又怎么样?”“你就可以安闲地来海滨享受阳光,享受大自然。”“那你以为我现在在干什么?”渔夫悠悠地反问道。

大实业家没有了下文。“当然是在天堂里享受阳光啦!”我在一旁差一点叫了起来!2002年6月号《阳光》卷首语,5月21日,北京东城区和平里

渴望阳光

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我想一个人在阳光下走走的欲望非常强烈——我的家乡,立夏后总有一段梅雨季节。其时淫雨霏霏,连日不断,人的心情也变得无端地忧郁。潮湿的空气黏糊糊的,仿佛身上的骨头也长上了霉斑——久阴转晴,等待的日子是漫长而难熬的。但真的到了天晴,一缕阳光跳入眼帘,一阵无可名状的狂喜便会油然而生,就是那郁闷多时的心也成了杯盏,明晃晃地盛满了阳光。啊!阳光,真好!

这种感受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还因为我家乡的梅雨季节,正是金黄的稻谷成熟且急待收割的日子。但往往是乡亲们辛苦地弯下腰,一棵一棵地割倒稻子,满田的稻把还没来得及脱粒,就被无休无止的梅雨“摁”住了。天烂了肚子,雨倾盆而降,于是田里就发出了一股腐烂的气息。“天哪!”这气息伴随着乡亲们绝望的叹息声散开。乡亲们望望天又望望地,心如刀绞,忧心如焚……如今,我知道我的乡亲们渴望阳光,就是渴望粮食、渴望生命!阳光即生命,这话说着容易,真正理解却需要时间,需要一种彻悟。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经历,反正我是有的。那是好几年前,我第一次走进一家抗日战争纪念馆,面对那些画面,我就感觉到时间突然凝滞!“南京大屠杀”“万人坑”“七三一”……我心里一惊,一种失去阳光的感受立即强烈地占据了我的身心。此时,仿佛是谁把我抛进了没有星星、没有一丝光亮的深渊里,巨大的黑像汹涌的水挤压着我,拍打着我。我感觉我的心在流血,灵魂疼痛得在满地打滚,肉体被一点一点地撕裂……也就在那时,我突然理解了“暗无天日”这词,理解了人们为什么说“阳光就是生命”。

那个阳光失血的日子,是一批没有人性而充满兽性的法西斯制造的!

阳光即善良。我们说某人“不阳光”,起码也是说他缺乏善良,心地不光明磊落吧?看电视,我听到了主持人董倩讲她接触“慰安妇”并为她们伸张正义的心路历程。董倩说在采访一位日本律师时她的内心活动极为复杂——尽管那位律师在为“慰安妇”打抱不平,但在访谈时她还是忍不住出语尖刻,话不饶人。在理智与感情这两个角色面前,她不由自主地就偏向了感情。她说,她知道作为记者应该冷静,但面对那一个个受害的同胞,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直到后来,当她得知那位律师因病离世,她才醒悟并感到深深的歉疚!她说这话时,我的心沉了一下——对于一位来自对我们民族犯下滔天罪行,都没有勇气认罪的国度的律师,我们有什么不好意思?一刹那,我也这么想,但很快,我想到了小董那平素满脸粲然的阳光,读懂了她在说这话时脸上闪过的一丝阴影。或者说,我领悟到了人心应该洒满向善的阳光,看到人类善良的灵魂。

人们渴望阳光,就是渴望和平。也正是这种渴望,才生生不息地支撑着人类的良知,支撑着人类的安宁啊!2002年7月号《阳光》卷首语,7月2日,北京东城区和平里

储存阳光

一位在乡下教书的朋友深情地告诉我,有年冬天,他忽然发现他母亲收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手套,有新的,也有旧的。新的,是母亲用粗糙的双手刚刚编织的;而那旧的,缺指漏洞的,细心的母亲也都找毛线缝补好了。母亲将手套一双双配齐,在阳光里晒了一天后,包好交给他,说:“你看,这些手套都蕴藏了阳光,暖和。学生上课戴着它写字,就不会冻了!”朋友说,听到母亲说这话,他的泪都快流下来了。那一刻,他认为母亲简直就是一位诗人!她不仅用手套储存了阳光,更用心灵储存了阳光。那天朋友背着那些手套到学校,感觉后背都暖暖的。

可见,世界上不仅金钱可以储存,阳光也是可以储存的。储存金钱的地方是银行,而储存阳光的地方就是人的心灵。

听说,我们一衣带水的邻邦日本人也想到了储存“阳光”。日本《朝日新闻》曾报道,日本有一个受人们称赞和欢迎的民间慈善组织,叫“爱心银行”。它的主要职能就是将所有参加这个银行的“储户”组织起来,然后根据他们不同的技能,用自己的爱心,去尽力帮助那些迫切需要帮助的老年人、残疾人以及一些遇到难以克服的困难而需要帮助的人。比如,帮助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料理家务,帮助卧病在床的孤寡老人做义务护理,帮助公务缠身的职业妇女照看孩子……那些需要帮助的人,随时可以到“爱心银行”里去申请和办理“贷款”,即求得义务的服务和帮助。同时银行还根据“储户”所“储蓄”的义务服务时间、技能、特长,将“储户”介绍给“贷款”的客户。对于“储户”所付出的时间、精力、技能以及服务质量,银行还会记录在“储蓄卡”上,作为“储户”的“账户”,明明白白地存储起来,等到“储户”需要别人帮助和服务的时候,再逐一“支取”给“储户”。尤其到了“储户”年老力衰,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爱心银行”就为他支取“本息”,让人来帮助他幸福地度过晚年。“爱心银行”规定参加这个组织的首要条件是要有一颗爱心——有一颗美丽而善良的爱心。其次是你能够做到真心实意地帮助别人,把帮助别人当作帮助自己,帮助自己的亲人……据说日本社会就曾大规模宣扬这个活动,并把这种“奉献爱心”、帮助别人,当作是一种不求回报的、高尚的“心灵储蓄”!

读到这则报道,我在为日本这个现代化国家所衍生出来的“机构”感动的同时,不由得扑哧一笑:这不就是我们提倡的“阳光工程”吗?扶贫济弱,助人为乐,相互帮助是人类一切传统美德之首。说到底,整个人类社会应该就是一个富足的“爱心银行”。你为这个社会倾洒了阳光,社会就会一丝不苟地给你一笔一笔“储存”起来。那一个个被你帮助过的人,就是人类社会这个庞大的“爱心银行”的出纳或见证。你无私地帮助别人,其实,就是为你自己积累生命的阳光。你向人类社会“储存”阳光越多,你所得到的回报就越多,你的“爱心”户头就越多,“本息”也就越大。试想,有什么比阳光的“储蓄”更温暖和实在?2002年9月号《阳光》卷首语,8月12日,北京东城区和平里

假如有天国,他就是尘世的阳光

一年前,我站在莫扎特的故居前,忽然想到他那如泉水般喷涌,如一束束阳光般跳跃的音乐,简直就是地中海和阿尔卑斯山脉赋予的。那时,地中海的蔚蓝色海水与阿尔卑斯山山巅的皑皑白雪遥相呼应,强烈而清晰的阳光透过云层,散发出一股灼人的光芒,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晕圈在我心头荡漾,然后在萨尔茨堡即他的小楼前戛然而止……

那些日子里,我穿行在地中海海岸和阿尔卑斯山脉间,走在阳光映射出的油画般浓重的色彩里,恍若走进一座座洒满阳光的花园里。路上,耳畔一直回响着的都是莫扎特的音乐。时节虽然已是中秋,但我总感觉面前一块块地布满青草,空空荡荡的山坡上,还游荡着成群的白羊;明媚的阳光下,溪流潺潺,鲜花怒放,大地上一片明朗和清澈。沉浸在莫扎特那质朴而明亮的旋律中,我们时而感受到一股灼热的阳光,时而感觉天空飘来一片片云翳。心头正一阵清凉,一个高潮骤起,阳光又开始耀眼,花朵又开始明艳……就像有阳光,就有阴影一样。当然,在莫扎特那阳光般纯净的音乐里,我也体会到一丝淡淡的忧愁与哀怨。莫扎特说:“我爱生活,可我走了,看我身后是多么辉煌灿烂啊!”被称为音乐之国的奥地利出了许多音乐家,但能说出这话的大概只有莫扎特了……难怪,有人说巴赫是全天候的,肖邦是夜晚的,门德尔松属于美丽的早晨,而莫扎特只属于阳光灿烂的中午——连他自己念念不忘的也是阳光。“亲爱的莫扎特,这是多么美妙的音乐,多么令人敬畏的音符!”这是约瑟夫二世皇帝在接纳莫扎特献给他的一部歌剧总谱时说的。莫扎特,这位一七五

年出生的音乐神童,尽管三岁学习钢琴,五岁作曲,六岁就开始在欧洲演出,八岁即写出《G小调小步舞曲》,十五岁就成为萨尔茨堡大主教的首席小提琴手,后来创作了《安魂曲》,歌剧《魔笛》《单簧管协奏曲》和五重奏,以及众多的钢琴协奏曲等作品共计六百二十二部。但他一生却是在颠沛流离和贫穷中度过的。甚至到死他也没能摆脱同行们狭隘的嫉妒心的纠缠——一位宫廷乐师就一直图谋陷害他。那位叫安东尼奥·塞涅里的宫廷乐师仿佛知道他是阳光的化身,在他的光芒里,自己永远只能是黯然无色吧。

莫扎特临终时已濒临破产。据说他如果再活几年,肯定就会被任命为维也纳圣斯蒂芬大教堂的音乐总监了,那正是他一生孜孜不倦地追求的职位。但是,他还是走了,他注定不仅仅属于那个大教堂,还属于整个世界。这个在苦水中浸泡了一生的天才音乐家,在短短的三十五年的生命历程里,用人类至今还百听不厌的天籁,抚平我们人类心灵的创伤,给尘世以无限的温暖,却没有表露他自己的一星一点的苦难。这,除了说他来自天国,是尘世的一束永远的阳光外,我们还能说什么?2002年11月号《阳光》卷首语,11月11日,北京东城区和平里

文明不是一张脸皮

总觉得文明与脸皮的关系很大。俗话说“树要皮,人要脸”。说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对轻薄自己的人,一张嘴就骂他“不要脸”,实际上这就是骂他“不文明”——文明人是讲究“脸皮”的。我看文明人洗脸,就与“野蛮人”不一样,洗脸时,喜欢用香皂的白沫把脸涂得如同京戏里的“三花”。抹、搓、洗、擦,折腾个半天,不像咱俗人,喝水直作牛饮,洗漱仿佛功课,手拎毛巾胡乱擦上一通就“草草收兵”。

想我泱泱大国,文明之邦,行为准则动辄就“温良恭俭让”。尊老爱幼、济贫扶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们是以精神文明而屹立于东方的。表现在物质上,也是一手拿鸡,一手交钱,谦谦如君子、如绅士。人们看重脸皮,从皇城古老而辉煌的建筑物中也可略见一斑。比如,房屋一律坐北朝南,排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即便是小四合院,也结构严谨,端端正正,曰正房、曰厢房,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至于商业气息的浸淫,富丽堂皇的建筑物上的幌子、金字招牌,琳琅满目,耀眼招人,更有一副礼尚往来、公平交易的味道,文明得很。遗憾的是,文明在商业化中渐变渐“薄”,有时就“薄”成了一张脸皮。

脸皮当然重要。我们这注重脸皮的民族,最害怕和忌讳的就是撕破脸皮。说的也是,两人翻脸,破口大骂乃至大打出手,让五指爪痕鲜艳地绽放在对方脸上,在视觉上就不雅观——和和气气一族,彼此都应具有天然而不做作的本质,如花的叶片,如雪的晶莹,如水的纯净……所谓“撕”脸皮,肯定就有表里不一的现象存在。反之,伪善的脸皮被撕破开来,露出赤裸裸而真实的面目,撕人脸皮的脸丢不到哪里去,谁叫你戴着一副假面具呢?但若是双方为追名逐利,终于禁不住撩开彼此温情的面纱,互相诋毁和谩骂,露出各自狰狞的面目,那才叫恶心!

坊间流传甚广的一则关于偷情的笑话:说是一对男女偷情,被女方的丈夫抓住,吓得偷情男人灰溜溜地钻进了床底,仅露出了自己的半个屁股在外——“钻头不顾屁股”,这倒为伪文明的人幽上了一默。只是现在,睡的是席梦思,床底被塞得满满的,钻也没有地方钻了,这可苦了脸皮,连“幽默”也难以幽默了。还有,由于脸皮的重要,世上借人的脸皮行其侮辱之能事的人和故事也很多。“唾面自干”就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唾”者,脸上不一定有光彩;被“唾”者,由于“自干”,便丧失了做人的尊严,我想,也文明不到哪里去。

文明要真是一张脸皮,那害处就多了。俗话说:“头顶锅儿卖,人情大似债。”说穿了,就是怕自己脸面下不了台,不能为而为之,这是善的。有人将其固附在自己脸上的脸皮,亦如川戏中的“变脸”,那文明就更大打折扣了。更为可恶的是,因为讲究脸皮,我们周围真的就滋生出了不少看人脸色行事的同类,而长官、有钱人……稍不留神,他们自以为就能操控一些卑微者的人生。有钱能使鬼推磨,“人一阔,脸就变”,如此种种,都对文明的建设很不利,应为真正的文明所诟病。否则,我们看文明,地地道道就只剩下一张臭皮囊了。

幸好,上述种种的脸皮,往往都是普通人学不到的——真正的普通人,喜怒哀乐恐怕都会形于“色”,言于脸面,脸皮本色。这种实在的脸皮,即是一个人起码的道德、良知和正义感。这样的脸皮被人民上升到一种生存处世的哲学,当然不乏文明。如此,有人格而偶然“出格”者,知道自己用香皂洗一洗,也不失为一种补救的办法。2003年1月13日,北京东城区和平里

大地上我们只过一生

眼前的大地

心灵在冬天仿佛沉湎太久,当银杏树绿茸茸的细枝从窗子外伸到面前时,我心里暖融融的,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你该到大地上去散散步!”带着遥远的亲人的嘱咐,我真的浑身跌进了春天。我知道,这刚染上绿的银杏不过是大地呈现的一角。窗外,已是阳光明媚,万物复苏。平原、山川、河流、树木……杂乱无章,实则又秩序井然地涌动,安详、平和、美丽得像一只硕大的器皿,默默地盛载着一切美和不美的事物,其中的生命像一条条小鱼,健康、活泼地跳动、扩张着。

大地,重复的寂静,无以言说。“三岁伢,走天边,走到胡子白艳艳,问问还有几多路,还有三万搭八千。”小时候,外婆曾教过我一首歌谣,它说明了大地没有尽头,更深深地培养了我的大地情结。无论是赤脚,还是穿着温暖的布鞋或锃亮的皮鞋,只要双脚一踏上大地,我都会感觉到大地的坚实和平稳,感觉到幸福的自由自在。有人认为,心灵比大地更为宽阔,但心灵的边边角角总会呈现于内心,甚至可以触摸。唯有大地的边边角角,人们纵然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全部收进视野里。说是走遍千山万水,但依然有一株草、一朵花陌生着,让人无法亲近。

大地一般都在早晨苏醒。没有人迹的时分,大地纯净如花。草叶上滚动着一夜喜悦或忧伤的泪珠,空气里氤氲着无色无香的地气和白雾。即便季节变换,大地露出一层浅霜或干脆就铺满一层白雪,也使人神清气爽,眼睛分外明亮,感受大地每一寸肌肤所展露出来的气息。特别是春天,远离城市的乡村,池塘里的白鹅、麻鸭活蹦乱跳,叫唤着,杏花红,菜花黄,桃花灼灼,黑瓦土墙,散落的水田像明镜一样透亮,人家屋顶上的袅袅炊烟,像是大地耸立的一只只温柔的耳朵。

第一个行走在大地上的人是幸福的。现在,我陡然明白了小时候我为什么总舍近求远地离家,跑到外婆家住上一夜,第二天又和一些同学从外婆家上学的原因——那是一个孩子对大地的好奇、天生的敬意以及本能。知道这一点,我感到欣喜。由于远,我在外婆家总是起得很早,随便吃点,就背起书包上学。那时,太阳常常没有出山,走在大地上,太阳露出红红的一点,大地上的一切事物也在一点点地显露:这里一树桃花,那里一树杏花;这里青草一片,那里果实累累……容易遇见的倒是一些早起驮着粪筐拾粪,或者挑一副沉重的担子匆匆赶路的人。他们没有闲心,脸上的表情紧张而满足。“一日之计在于晨。”在大地上,他们是最无奈也是最懂生活的人。那样的早晨,露珠在为他们润足,鲜花在为他们饯行——当然,在他们的行走中,我也渐渐体会到烈日、狂风、暴雨和寒雪。春种秋收,起早摸黑,他们一年四季地忙碌,贪婪地攫取大地该付给他们的起码的工钱,汗水布满了大地。但往往还是事与愿违,因为生活的繁荣与衰落,就像童话里的世界,几乎在一夜之间完成。无法主宰大地的他们,就像一个世家弟子,身经没落却无能为力。但活着,还得为新的一年在大地上耕耘啊!诗人叶赛宁说:“在大地上我们只过一生。”可他们绝不是一个“过”字了得,他们在大地上永劫不复,劳作一生。

记得刚从县城到繁华的京城,有一天,我还在为一个叫“大地”的车站名,捧着地图册到处寻找,很想知道那个叫“大地”的地方是什么模样。当然,这仅仅是一种徒劳的寻找。它就如同“我们到大地上去散散步”一样,已经深刻地表明我们已不是一个与大地贴得很近的人了。很多的日子,我们干的是背叛大地的行径。我们这些现代文明的同谋者,用钢筋混凝土扩展各种建筑物,倾倒垃圾和污秽,我们霸占了鲜花和青草的生长空间,残害了鱼儿和鸟儿飞翔的生命……我们也很艰辛,艰辛地干着,拒绝大地的回声。这种代价,正如梭罗所说的:“花了一个人生命中最宝贵的一部分赚钱,为了在最不宝贵的一部分时间享受。”远离大地追求幸福,幸福却在我们手中一天天地被我们碾碎。我们在大地上只过一生,是诗意的,也是无奈的,到底还是触及了哈姆莱特的那句千古名问:“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人只有一生,是报答大地,还是残酷地掠夺大地?

事实上,我是一个真正脱离大地很久的人了。由于左腿的骨折,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以至于撑着拐杖才能在大地上蹒跚两步。当一个人不能真正行走时,他就感觉到了大地的遥不可及……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我和朋友走进一座樱花盛开的公园,但我的行走,亦如樱花的风中舞蹈。平生第一次与大地这么接触,我的内心泛起了难言的忧伤,觉得地上的一切都变得缥缈起来……只是,我的骨头尚能恢复,可是大地的“骨头”能够痊愈吗?

被拯救的人

在医院里,当我被医生留下来不让出去的一刹那,我的心底掠过了一丝绝望。我不仅仅感受到一种被囚禁的滋味,而且从那一刻起,我感觉我再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毁灭从心灵开始,终于肉体;而肉体的不再完整,却苦于心灵。医生说:“你得动手术!”听到这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话语,我就在一种“不能在大地上行走”这个简单而又巨大的事实面前忍受煎熬。测体温、量血压、抽血……医生和护士们就像一个个技术娴熟的工人,为一个新的工程上马,认真而又漫不经心地准备着。她们微笑着,每次走到我的面前,都像一朵移动的花朵,仿佛与我商量这朵花,在什么时候开放最为绚丽?“怎么弄骨折了?”总不断地有人善良地询问。而我的回答,连我自己也越发地糊涂。“双脚跳跃到下一个水泥台阶,脚崴了。”这么简单,也这么让我羞于启齿。“这是劫数!”倒是病房里的同类,既为我,也可能为他们自己打圆场。这时,我逐一打量起他们:满眼的伤腿伤脚、伤手伤身子的同类项们,一个个躺在床上呻吟或作一脸痛苦状。一床是在商场的水泥地上摔坏了脚的,二床是交通事故中撞坏了腿的,三床是几年前被汽车撞断腿后,又来重新开刀的,四床是在一家商店拉架被打断了手的,五床是外地的一个民工,从工地上的一个二层楼上跌了下来……一个个横七竖八地躺着,看那架势,整个病房就像集中了一些断腿断脚,缺胳膊少腿的桌子、椅子的一家木工房,等待一个高明的木匠师傅修理。而那已“修理”过的,或固定螺丝,或缠上厚厚的绷带,白白的晃眼,成为病房里一道最为凄凉的风景。我明白,我也是这中间的一件过时的旧家具了。是什么呢?一张破桌子,还是一把椅子?当我在护士小姐的督促下,穿起那长条的病号服时,我觉得我被一股汹涌的海水淹没着。我成了一个叫“六”的符号。

躺在病床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胡思乱想。记得健康时,我还真的想得个机会生个不大不小、不痛不痒的病,好好地在医院里静养、看书。但眼前的事实却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家属……洁白的墙、洁白的床单、无声流动的药液、充斥鼻腔的消毒液和福尔马林的气味。医生们例行的检查,护士们不厌其烦地量体温、打针,朋友们送来鲜花和补品,还有不停的电话、信息问候声。霎时,我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包围着、感动着。但到了夜间,听到病房里的呻吟声、叫唤声、梦呓声,我却感觉自己像被丢在了一间废置了很久的荒园子里,并且不知道要在这废园子里待多久,心灵也只能在里面吟叫。那真是一种生命的无可奈何!生命是强大的,强大的肉体有时能撑起一座江山、一条河流;但生命又是脆弱的,脆弱得就像一件瓷器,一张易折的家具。“人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会觉得,你就是父母精心打造的一个生命的瓷器,但你还是不小心碰坏了一角,你成了一个需要被别人小心呵护,要被修理,被拯救的人——我像小时候一拳砸坏二叔家的玻璃镜子的坏小子,不知所措,只知道深深地内疚了。

不知道受到伤害的灵与肉,哪一个更容易被拯救?然而,直至出院,我也没想明白。也许,人从开始懂事的那天起,或多或少都在被别人伤害和不小心地伤害着别人,无法分离的灵与肉,使谁也无法找到一个清晰的答案。于是,我们看见的是一个个拖着受伤的心或满目疮痍地在大地上游荡的生灵。四号床的小伙子成天躺在床上,为那打架的双方都不愿支付医药费而百思不得其解。他像祥林嫂一样不停地唠叨:“好心讨不到好报,我是干什么?”我很相信,他在肉体受到伤害的同时,他的灵魂也受到了戕害。而躺在他对面的三号床的,两年前的一次交通事故也使他至今不能释怀,因为他在当地医院做了手术后,就成了一个瘸子。他这一次来动手术的目的简单而明确,就是要让他那条腿延伸,行走如常人。他是河北沧州的一个农民。他说:“你不知道,我在村里走,一颠一晃的,招来的全是异样的眼光,像刺一样地扎得我浑身难受,不懂事的娃娃还经常跟在我后面,嚷着‘跛子跛,擦洋火’。”他所有的自尊都被逼到一个无法再退的角落。甚至女儿交的一个男友,听说未来的岳父是个跛子,也溜之大吉。因此,他土里寻,地里刨,攒了一些钱,咬咬牙,还是来做手术。经过检查,医生说他要想延伸大腿,手术必须要做两次。他答应了。全病房,只有他是最乐观的,甚至他还为我的小手术不屑一顾,说:“那算得了什么?一咬牙就过去了!”他的情绪感染着我,让我心怀感激。

在一个早上,一大群朋友把我送进了手术室。由于半身麻醉,躺在手术台上,我的头脑异常清晰。先是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瘦弱的小动物被绑上了,接着我就听到了手术刀嗞嗞的金属声,仿佛还有一阵木锯的声音随着木屑纷纷扬扬,然后,我就听到那“木匠”拍拍我的肩膀说了声:“好了!”“被拯救的人,从此不再完整。”我慨叹着。静养了一段时间,当我能拄着拐杖在窗前眺望时,我感觉我的骨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就在我做完手术的一个星期后,四号病床也做了手术。那天,他的女儿来看他。我发觉,他的女儿长得非常漂亮,一进病房,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到他的身旁。同时,我也看到那正在痛苦中的父亲,望着女儿的眼光特别迷人。我清楚,那是亲情,也是一束捍卫自己人性的尊严之光。

和谁上天堂

詹姆斯·范·普拉格的《与天堂对话》里有这样一个情节:那天午饭过后,所有的孩子都朝教室走去。他刚刚放下瑜伽熊午饭盒,他的老师万里克太太走进了教室。他与老师的目光一相遇,突然感觉一种悲哀的情绪溢满了全身。于是,他走到老师的面前说:“一切都会好的,约翰摔断了腿!”老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很不高兴地说:“你在说什么?”他还是回答道:“约翰被汽车撞了,不过,他还好,只是摔断了腿。”这下,老师突然脸色变得煞白,尖叫着跑出了教室。但是第二天情况果然得到了证实,老师的儿子约翰真的摔坏了腿。老师对他说:“你是一个特殊的人!”普拉格认为,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有“通灵”的功能。

在希腊神话里,通灵就是意味着“关于灵魂”的。对此,普拉格深信不疑,并一生都在为通灵的存在而努力。我的左脚骨折以后,面对许多朋友关切的询问,我认真地叙述了一次那天的情形:那天,我正在一位朋友处玩,突然接到家里一个电话。然而我在地下室里,由于信号不好,当时并没有看到。出了地下室,打开手机,发现原来是从未给我打过电话的母亲打来的。母亲并没有特别的事,只是叫我“注意身体”,但我却一个劲地想回去。脚开刀后,回到老家疗养,一位朋友当着母亲的面竟将那天的事给说出来了。没想到,母亲一听这话,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去,连声说,再也不给我打电话了。弄得我惴惴不安,再没有勇气询问母亲那天是不是真有什么预感了。母亲为我的骨折已经偷偷流过好几次泪了,她说:“你长到这么大,也没有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就我一个电话……”母亲认为我的这场小灾难与她有关,满脸歉疚——当然,我没有理由纠缠是否有通灵的存在,我只相信母子情深。

问题是普拉格竟然还与天堂对话!说起天堂,恐怕也是我们接触最多,也是最为神圣和不可捉摸的字眼。“天堂者,无忧无虑之家园也。”画家吴冠中先生曾说,他终于有一天到了那“天堂”。遥遥望去,那江中“茂林一片,密叶覆盖,不见枝条与小鸟,大失所望,时值风雨交加,于是找来小舟,打伞划向江中天堂。钻入垂枝密叶,将爬上岛之岸,鸟们惊觉灾祸降临,振翅猛飞逃命,一阵骚乱,天堂顿失”……在他眼里,这便是天堂。普拉格自称能与天堂对话,但他所叙述的天堂也耐人寻味。他说,天堂是相对于我们物质世界的另外一个世界。而且,尽管那个世界的景象和声音更为生动,更为多彩,但还是与我们物质世界一样,有相似的景象。天堂是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在花园里散步,可以骑自行车漫游,也可以划船漂流。实际上,既然我们获得了这个权利,我们在天堂里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而人一旦到了天堂,一个魂灵可能对过去的生活进行回顾,看看自己在世时本不应该做的事情。

一个通灵者与一位艺术家关于天堂的“认识”,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通灵者所说的更像是一座教堂,一座接受忏悔者的教堂。其实到底什么是天堂,只有抵达了天堂里的人才能说得清,然而,抵达天堂的人由于幸福的流连,已永不返回。而未见天堂的人只能永远依靠幻想。人类总爱问,天堂的路有多远,人离天堂有多近。这就像爱吃糖果的孩子,总是问卖糖果的商店在哪儿一样。我认为,听着“天堂兄弟”的音乐,就是上天堂;双脚无法接触大地,大地就是天堂。这样的天堂,你必须有一双出自天堂的灵魂和眼睛,并像使用双手一样地使用她。那你就会看到健康活泼的走动的男人,就是一棵绿树,女人就是一瓣花,而无数的生灵也都是叶的颤动,水的颤动,生命的颤动……那样,你面前的椅子、门都像是一个个美丽的静物,一切都散发着强大而流水般的生命力,人间本就是天堂啊!

那么剩下的是“与谁上天堂”的问题了!美丽的天堂该有美丽的灵魂吧?可普拉格认为,天堂中也有不同的层次,我们在地球上生活时用自己的言行和思想创造了什么层次,我们就能去天堂的什么层次。看来,他的“天堂”学说,依然包含对人精神品质的审视,“与谁上天堂”的这个命题依然成立。肉体没有贵贱之别,但灵魂却有高尚与卑劣之分。人可以腰圆膀阔,也可以瘦小如猴;可以大腹便便,也可以隽朗清秀……他们都渴望灵魂洁白无瑕,神圣无比。但试想,充斥你身旁的是吸毒者、战争狂、淫荡的女人……他们也依然会以他们的思想和层次进入,这和人世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们人类所做的,只能还是与谁上天堂的事了。“肉体停止的地方,灵魂前进了;玫瑰停止的地方,芳香前进了。”曾几何时,我们在教人清净无为,教人从善如流,教人脱胎换骨。实际上这不是一群对天堂充满想象的人,想着和他进天堂的也一个个纯洁灵魂,流芳千古?这就像一位灵魂高贵的朋友,希望他的朋友也像他一样善良无私、心有灵犀一样。我们在大地上只过一生,更多的是为了上天堂。那么,我们何不在大地上,为上天堂做充足的准备?说到底,天堂还是一个人的集合地啊!

至于我,有人说无米无盐、无油无柴也能与我上天堂,我就心满意足了。

写作,找我回家的路

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我的写作是为了寻求语言阅读和表达的愉悦,这种接近和正在接近的体验,使我痛苦又喜欢。”我觉得,这依然是我目前的生命状态。但是,这当然仅仅是停留在写作上的,因为它只是关系到语言、阅读和表达,也仅仅只表明我对语言的认知与和谐的关系。一个寻找语言的流浪者,本质上还在流浪。在生活与语言的漫漫长路上,语言甚至已使他的灵魂更加痛苦。当写作真的根植到了我的骨髓里,成为我生活的一种方式时,我实际上已不断地对写作本身的意义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你是一个作家?”做手术那天,当我躺在手术台上时,护士小姐十分友好而善良地找我说话,企图缓解我对手术的紧张和疼痛,我心里当时也掠过一丝虚荣。但很快,这种虚荣就像他们给我注射的半身麻醉药一样,让我一半痛苦,一半麻木。其实,写作对于我和我的同道们来说,是一件与利益毫不沾边的事,它不能给我们带来健康、权力、金钱以及其他什么。相反,因为写作,我们往往自己沉浸在自己制造的语言村庄自得其乐,而与现实社会相隔得太久太远,仿佛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真的陡然将你放上蓝天,你就会显得局促不安,不知所措,甚至连翅膀也不知如何展开。

乡关何处,家园何在?人类,确信无疑都要返回一个魂灵的家园。这家园,不单是一个离开故土的人对故乡的眷念和怀想。因为大地上——实际上有山有水的地方,人们都可以建立自己的家园。只不过那里没有你熟悉的树木、河流和池塘……但转念一想,纵然是故乡,哪里又还有旧时的模样?不也有“哪里黄土不埋人”,心安之处即故乡的说法吗?那么多的乡愁流涌成一条江,一条河,但那乡愁,实际上都是一种精神的释放,是一个个精神浪子在寻找一块块灵魂安生的栖息地啊!关山重重,长亭复短亭,只是魂灵的家园比现世的家园更为遥远和渺茫罢了。但尽管如此,人们在返回自己灵魂的家园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不断地怀想。写作者使用语言,语言是他飞翔的翅膀,更多的依然是他心灵的磨难。

记起我小时候的一次“想家”。那时,我才十二三岁。有一次,我与我的大姑到姑奶奶家去。玩了几天之后,不知什么缘故,我突然想家了!告诉大人,大人们当然不同意,姑奶奶更是坚决挽留。无奈,那天黄昏,我一个人偷偷地走上了回家的路。穿过很长的田野,我到了清亮亮的大沙河。其时远山如黛,炊烟四起,夕阳映照在大沙河上,河水里洒满的斑斑红晕,像是跳动的一条条红鲤。河岸竹叶婆娑,一团绿云。卷起裤腿,我走在清凉的河里,突然被这景色迷住了——以致上了河岸,我还坐在那里静静观看。一个少年对自然的感受敏感而忘我,时间随着河水在悄悄流逝。我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才想起回家的事。然而,由于这一耽搁,我再也无法在天黑之前到家了。结果晚上我只好在离家五里地的一户陌生人家借宿了。第二天早晨回家后,我发觉我的“回家”并没有什么激动和充足的理由。倒是事隔多年,我却每每忘不掉大沙河的那一抹黄昏……“大沙河的黄昏”让一个少年的灵魂得以“安生”,而借宿的那户人家,只是让一个少年的肉体得以“安顿”。现在想起来,我发觉这里面竟有两个“元素”起了作用,而回家只成了一个“借口”。可见人的精神安歇是与生俱来的,人们要说回家,只不过在“走”回家的路。

大地连绵起伏,一望无边,其中的道路充满了无数可能。条条大路通罗马,但实际上通往家园的路唯有一条。所以,人们寻找故乡,并没有几个能真正地归于故乡,只是在寻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对于真正的生命者,即便他身在故乡,他照样有寻找家园之感,不安分的灵魂为心中的“秘密家园”而永不超生。千里迢迢,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或一路顺畅,也并不都是为了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而还是为了他们心中那关于家园的梦想。梦想不可触摸,就像神话中的西西弗斯,一生就将那块巨石推向山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坚持不懈地推着。故乡,在这块石头里得到隐喻,至于像刘邦“威加海内兮归故乡”,那也仅是一种被世俗张扬的虚荣。对于一个皇帝,他真正魂灵的家园,他也无法言说。更多寻求故乡的人都在路上。在路上。

我也算是一个在外漂泊很久的人了。对于我来说,离故乡的距离实际上不过是一张火车票或飞机票的路程。然而,当我在家乡被当成了“客人”,在京城又被当成了“外省人”时,我一直陷于找不到故乡的尴尬中,发觉我的灵魂已经无处安歇。于是,只有面对洁白的稿纸或电脑时,我仿佛才找到一条通往家园的蹊径,才得以满心的喜悦。所以,对于我和我许多的同道来说,我想,大地是坚实的,天堂是虚幻的,而家园永远是其中的一个巨大的诱惑。因此,我说写作对于我来说,是找我回家的路。2003年5月13日,北京东城区和平里

写在山水边上——我所认识的徐继达

这些年,我走过了一些山水。

每每站在那秀山丽水前,我就会想,山水是自然的存在,也是文化的存在。同样,人既是生命的存在,更是一种文化的存在。人对人的折服,应该像人对山水的折服一样,首先是对一种文化精神的服膺。比如对领袖、大师的膜拜,对那普通、却不平凡的人生的崇敬,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人们对于他们精神的无限理解和文化的高度认同。

山水,因文化而文采熠熠,底蕴浑厚。

人,也因文化而面目可爱,具有精神亮度。

我想,人间杰出的人生永远是穿越文化而来的。他们留与人心的那抹不掉、淘洗不尽的美好、高尚的精神品质,也永远是人类精神共享的高山流水。也许,它会一时被遮蔽,或随时代的趣味、价值观的变化而表现出不同,但那种由于文化而变的东西,却会适时地在人的心里泛起,叫你的思绪像流水一样,不得不穿过它们,无法绕开或佯装不见。

这里,我要说的是一个名叫徐继达的人。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可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的名字。但对于他的家乡人或了解他的人来说,说他就是“天柱山”和“张恨水”的代名词也不为过。只要一谈到天柱山与张恨水,人们都会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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