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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2 07: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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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T.R.蕾根,席煦(译)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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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绑架

致命绑架试读:

第一章

加利福尼亚州首府  萨克拉门托

1996年8月17日  周六  晚6:47

夜色黑暗,欧洲夹竹桃高大繁盛,他就躲在树下重重暗影中,监视着安德森家房子的前门。他身后是一片干巴巴的草地,草很高,等他待会儿返回车上时,能一路隐匿他的影踪——他把车停在房子另一侧了。这些干草是火灾隐患,要是长在他家附近,早就被处理掉了。过去的两个月里他在这块区域踩点,已经看出一件事: 这儿的居民安逸懈怠。没有“邻里守望组织”的警示牌。没有定期会议。没有治安信息的交流。

一群白痴!

这些人难道不知道要想防范犯罪,最有效的保护来自消息灵通的民众吗?对你们社区正在发生的事情警觉一点吧。各位,睁大眼睛,对陌生人陌生车辆要提高警惕……他摇了摇头。

媒体上的所谓“专家”们硬要说近期的一系列杀人案件表现出了凶手的控制欲和扮演上帝的妄想。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是耐心。而他,不只是拥有圣徒的耐心而已,他本人就是个圣徒。他才不像那些记者们喜欢给他加的标签那样,什么躁狂症,什么精神错乱,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如果他真是他们说的“发疯的精神病”,他早把那些所谓的“专家”一个个地追杀干净才算完。

以前做过FBI特工的作家格里高利·奥奎因说他是个废物,把他说成是被社会抛弃的人……一个以残害无辜为乐的人生输家。奥奎因真是丢了哈佛大学的脸。

但他干嘛要在乎奥奎因怎么想?他自己知道事情真相到底怎样。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为了什么。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这个作家能多花点时间调查那些女孩死之前的生活,他就能知道她们离“无辜”差得远呢——她们都不是什么良家淑女。是这些十来岁的女孩不守规矩,才逼得他采取行动,如果不是他,就没人站出来惩处她们。如果奥奎因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一定会称他为义警,英雄,一个出于道义上的责任感而跳过法律程序,用自己的方式伸张正义的人。

他的视线始终紧盯安德森家的前门不放。他烦躁得五脏六腑像有东西在咬,不过瞥一眼腕上的劳力士手表之后,他就把烦躁咽了下去。那是一块蚝式恒动海使型表。虽然他对任何形态的水都极端厌恶——不管是海,大洋,还是池塘——他一直都很想要一块海使型防水手表。他爸爸从前就常戴一块这样的。手表的31个精密宝石轴承可以自动运转,即使在水下1220米深处依然防水。坚固可靠。而且不像那些大块头的欧米茄手表那样笨重。这块手表是从一块贵得离谱的904L不锈钢上铣出来的。夜光表盘,即使是在阴暗处读数也很容易。这是他奖励自己的礼物——干得不错,三个月里,三个女孩——都是社会的祸害。

他眯起眼睛:“詹妮弗在哪儿?”

两个月以来,詹妮弗·安德森的父母每周六晚上都会出去吃饭,然后看一部电影,像钟表发条一样规律,从不错漏。他们把16岁的女儿独自留在家里,却不知道他们出门不到五分钟,女儿就会从房子前门偷偷出去,走到临近公园跟男朋友见面。这小丫头片子真不要脸。

他确信詹妮弗最后一定会溜出来,于是他决定等,同时想想他最近惩罚的其他小娘们儿。专家们揣测他靠折磨那些姑娘取乐,真是荒谬可笑。他为了给她们点教训,把她们带回家,然后做他不得不做的事,但不管做的是什么,都不如民众那病态的好奇心能让他找到更多乐子。

这些青春期的女生张狂放肆,都被惯坏了。这世界怎么能任由她们说了算?如果不是他,还有谁能阻止她们?

1996年8月17日  周六  晚7:00

莉齐·加德纳悄悄下了楼梯,希望能逃出家门不被发现,可惜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姐姐的口红从她裤袋里掉出来,滚过门厅的瓷砖地面。“你还想去哪儿,伊丽莎白?”爸爸在厨房里,点着她的大名问。

莉齐叹了口气,向他看过去。

妈妈站在爸爸背后,嫌弃地冲她摆了摆手,暗示她不必把爸爸的话当回事。爸爸不一直都这样么,她出门跟朋友玩之前,他照例都要发一通脾气。“这是我最后一次晚上跟艾米丽和布鲁克出去了,”莉齐撒了谎:“他们俩明天就要去圣地亚哥了。”“出去见见朋友是件好事,”爸爸说:“你长大了,需要脱离长辈的圈子,开始和同龄人出去活动了。谁开车?”他打开前门向外张望。

艾米丽在她的敞篷大众甲壳虫轿车里冲他挥挥手:“嗨,加德纳先生!”

爸爸嘟囔着关上门:“那也不用非得是今天晚上出门。现在外面还有一个杀人犯没抓住呢。”

又来了。能不能别总这样?

那个臭名昭著的杀人犯专杀青少年,虽然近几个月没再作案,但他之前短短三个月里疯狂杀害了一个15岁女孩、两个16岁女孩,已经成功地把原本一切正常的家长们搞得神经兮兮,草木皆兵。“爸爸,放我去好不好?”“那你得十点之前回来。”“汤姆,”妈妈打断他,“我之前已经跟莉齐说好,她可以在外面待到十一点半。这是她能跟那几个女孩儿出去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她们打完保龄球之后会一起回布鲁克的家。你之前见过布鲁克的家长的。莉齐晚点回来没事的。”“我觉得不好。”爸爸摇摇头。“去吧。”妈妈冲她挥手告别,“晚点回来没关系,我们等你。晚些见。”

莉齐不用妈妈说第二遍,之前掉的口红也忘到九霄云外,连忙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了。

1996年8月17日  周六  夜11:25

莉齐希望今夜永不结束。杰瑞德开车送她回家,她透过前挡玻璃往外看。这是一个深沉而美好的夜……完美的夜。

杰瑞德在埃默街右转。“就在那儿停车好吗?”莉齐指着街区尽头的人行道路沿石说:“剩下的路我走过去。如果爸爸看见是你开车送我,他非杀了我不可。”

杰瑞德开着他爸爸的福特牌探险者汽车,把车停在路边,熄火。莉齐解开安全带。她倾身向他,将唇印在他唇上。等她起身时,眼睛里含满了泪。“怎么了?”他问。“我不知道,”莉齐说:“我就是讨厌这种感觉……就好像再也见不到你了似的。”

杰瑞德揽过她,从她的鼻尖吻起,脸颊、下巴,最后是嘴。每个吻都如他们的初吻。可是现在,时光飞逝,他要去上大学了。生活真是残酷。“我好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个夜晚。”她说。“我也是。”他说完又吻了她,这次他加深了这个吻。

她爱杰瑞德·迈克尔·夏恩的一切: 他的模样,他带给她的感觉,他的气息,还有他的声音。“杰瑞德?”“嗯?”“你不会忘了我的,对吧?”“绝对不会。”

他停顿许久,笑起来:“看看咱们俩,搞得就好像永远不能再见了似的。我是去洛杉矶,又不是去火星。开车最多五六个小时就到了。你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找到我。”“说话算数?”“算数。”他又亲了亲她。

杰瑞德停车之前仪表盘上的时计就已经显示11点25分了。爸爸估计早就气疯了。“我该走了。”她转身打开车门。

他伸手拉住她:“莉齐,我爱你。这不是我们的结束,这是开始。”

她勉强挤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难过的笑容:“你说得对。我也爱你。明天早上走之前给我打电话,好吗?”“好。”他看着他们面前的街道,“我送送你吧,现在太晚了,不能让你一个人走着。”

莉齐喜欢看他为自己担心的样子,但他有时候流露出一种把她当成小丫头对待的倾向。她已经跟他和他的家人吃过很多次周日晚餐了,知道他爸爸可能有点专横,控制欲很强。她可不想让杰瑞德或者其他任何人管她该做什么。而且,如果爸爸发现她没跟艾米丽和布鲁克在一起,而是由杰瑞德送回家的话,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出门都得受限制。莉齐飞快地在他嘴上啄了一下,然后转身下车。“我一个人没事的。”她关上车门,送他一个飞吻。

杰瑞德看着她的背影,也给了她一个看不见的飞吻。

莉齐开始往家走,她现在感觉好些了。在坎宁路右转前,她回头一望,但杰瑞德已经从另一条路开走了。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向那个方向挥挥手。

她家就在这个街区的尽头。

她能看见前院爸爸种的柳树的轮廓了。

她的鞋踩在人行道上,咔嗒咔嗒,声音响得快能把死人吵醒了。于是她停下脚步,脱了鞋。现在一片寂静,只剩下远处某条小溪里无数只求偶的青蛙呱呱叫个不停。

嚓!

一盏街灯灭了。莉齐路过它时边走边抬头看。她原以为周围不会变暗太多,但她错了。今晚,连星星都抛弃了她。天啊,她之前都忘了自己有多讨厌黑暗。唯一比黑暗更让她讨厌的事,就是独自一人面对黑暗,独自。

杰瑞德是对的。她当初应该答应他开车送她到离家近一点的地方,或者干脆让他像往常一样一路走着把她送到家门口。再或者杰瑞德把她从布鲁克家接走之后,她本来可以通知爸爸一声的。那时候如果她跟爸爸解释,爸爸肯定会相信。他总是相信她的话。现在可好,她不得不一个人待在外面,这都是她固执的结果……一个人……在黑得像墨水一样的夜空下……

有位邻居家的侧门附近传来一阵的声音。莉齐双臂打了个寒战。她停下细听,盼着能看见那只名叫“法芝”的拉布拉多犬,它巧克力色,喜欢舔人,谁都舔,几乎能把人舔死。她走了几步,又听见那种声音。嘭,嘭,嘭,像有足球在地上弹。“杰瑞德?是你吗?这可一点都不好玩,你知道的。”

她双脚不动,扭过身子往后看。背后的街道空荡荡的。邻居们的灯都关着,她目之所及,没有人从窗子往外看,也没有狗叫。

这是个好迹象,不是吗?“什么都没有,是你自己吓自己。”她自我安慰。

莉齐继续走,一步一步地向前。可诡异的还不止这些,最诡异的是,流遍她全身的一种感觉。她能感受到……感知到……有人正在暗中盯着她。

爸爸总是说:“相信你的直觉,伊丽莎白,如果有什么东西感觉不对劲儿,那它可能真的有问题。”

但也曾有人说她想象力过于活跃。

一阵凉风擦过她的胳膊。但今晚好像是没风的,不是吗?

她应该跑。乍觉有人监视她的那一刻她就应该开始跑了。

嘭,嘭,嘭。

她转身太猛,差点失去平衡。一个男人径直向她冲过来。她的大脑使劲冲她喊:“跑啊!”可是事情糟就糟在她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两只脚就好像粘在水泥地上一样。

唰!唰!

先是有什么结实的物体击中了她的一条腿,然后是左半边脑袋。火辣辣的剧痛几乎要打穿她的脑壳。她双膝一软,眼前只有一片黑: 黑的夹克,黑的面具,黑的天空。

第二章

加利福尼亚州  萨克拉门托

1996年8月19日  周一  上午9:12

莉齐睁开双眼。头盖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痛得她龇牙咧嘴。她被面朝下放着,双手绑在背后。绑她的绳子又粗又糙。她两个手腕麻麻的,身子几乎动弹不得。那个狗杂种花了不少工夫把她上半身用绳子绑了,一圈又一圈,勒得紧紧地,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困难。两只脚踝也被绑了。“我现在在哪儿?”她想知道。

但她很难看清楚。她的头,眉毛往上都包了纱布。那个男人是猛砸了她的头和两条腿,然后又把头用纱布包扎了吗?他也跟她说了一些话,通过某种很古怪的麦克风,把他的声音变得就像在重播电影《迷失太空》里面那个罗宾逊家的机器人在同她讲话。那声音一听就让人毛骨悚然,尤其是从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嘴里说出来——他的面具跟老版的蝙蝠侠电影里面的一模一样。“我到底在这儿呆了多久了,几个小时?一天?两天?”

起初的疼,像是有大锤要碾碎她的头盖骨,等她双眼渐渐适应了这个半明半暗的房间,那种疼变得更像是头顶有什么东西连续不断重重地砸。她渐渐能看清房间里各种陈设的轮廓了。

这个房间跟她的卧室差不多大。长方形的窗户被深色窗帘遮挡,一缕光从细小的缝隙间挤进来。许多蜘蛛网从窗子的边边角角一路蔓延到天花板上,蛛丝结成一排图案。

阵阵寒意窜上脊梁。

恐惧几乎快将她整个吞没,但她明白,除非保持冷静,否则根本不可能从这里出去。

一摞纸板箱高高地堆在她右边。

莉齐试图挪动胳膊,但那没用。她不想死。最近报道了多少女孩失踪,两个?三个?关键是,有多少是活着被找到的?

一个也没有。

有什么东西正在想方设法沿着她的腿往上爬。她能感觉到它在动。

莉齐不由得屏住呼吸。腿上那个东西又不动了。“怎么不动了?是要咬我吗?”

她打了个寒颤。她想尖叫。可是如果叫出声,就会引来那个杀人狂的注意,然后呢?

它又开始了,爬得不慌不忙。莉齐能感觉到它腹部的重量,那里正抵着她的肌肤。大概是只蜘蛛,体形像蟑螂一样的蜘蛛,她猜测。

她跟绳索较劲,拼命扭动双臂、双腿、屁股。没用,胃里翻江倒海。“不准犯恶心,莉齐。冷静点。”她对自己说:“吸气,呼气。别的女孩找不到逃出去的路,不代表你就不能。”“快想。”“集中精力。”

她最近看了一期奥普拉脱口秀,是讲如何应对各种极端情况的,比方说如果汽车沉进水里该怎么办。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持冷静。

莉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来。那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消退了。再睁开眼,一只蜘蛛飞快地掠过木地板,就在她面前不到1英寸远的地方。一只,接一只。“靠!到底怎么了?这都哪来的?”

她使劲将头往后拗,能躲多远躲多远。妈的。几英尺远的地方就是一个大玻璃缸,满满都是虫子。不光有蜘蛛,还有蝎子蜈蚣。各种虫子乌泱泱地往上涌,虫子摞虫子,互相踩着挤着要爬出来——就像现在的她一样,它们也被困住了。

在她腿上爬的那个什么东西一寸一寸地翻越她的膝盖。“那只是一只臭虫……一只蠢臭虫而已。控制住,莉齐,至少现在不是两眼一抹黑。”

她现在最怕的是那个杀人狂回来。她不想死。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失踪的女孩。

莉齐像落了网的苍蝇一样扭来扭去地挣扎,努力摸索背后的绳结在哪儿,绳索摩擦,疼得像火烤,可她也顾不得了。

突然,一种可怕的冷静攫住了她。求生的意志终于击败了把她捆起来的禽兽。

那个杀人狂——从那以后的人生里,她都叫他“蜘蛛侠”——显然不知道她的关节是可以前后弯折的,她能把四肢和关节弯成他这变态杂种做梦都想不到的样子。

莉齐闻到了自己血的气味,很腥,腥得她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现在要挺住,还不能昏过去,她还要赶在蜘蛛侠回来之前挣脱绳索逃走。“别想那个蜘蛛侠了。”“专心点。”她对自己说。“左肩再压一压就行了……”这种本领她在聚会上向朋友们显摆过很多次,“啪”地一声,就能把肩膀卸下来。医生管这叫“习惯性脱臼”。如果她能再脱臼一次,如果胳膊能稍微再动那么……再向左一点点……“集中精力,莉齐。”

咔嚓。

一滴泪划过颧骨落在脸颊。“上帝啊,谢谢你。”她心里默默道。

肩膀脱臼的地方一抽一抽得疼,但跟头和腿的疼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头疼到难忍,腿上被那个男的用某种又硬又结实的东西打中了,感觉像有火在烧。她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滚来滚去,把绳子挣松,然后弯起身子,将下巴压到胸口的位置,用牙咬住绳子拉扯。有效果,绳子松了。她抽出右手。好!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莉齐翻身坐起来,右手解开脚踝上的绳子。她没有时间可浪费,随即用右臂将左臂向胸膛这边压,小心翼翼地把左肩按回关节。疼痛随之舒缓。

她手脚并用爬起来。体内的肾上腺素支撑着她继续挪动,让她不至于昏过去。一只蜘蛛从她头上掉下来,落在她面前的地板上。这只八条腿的猛兽是个大块头,棕色,浑身是毛。莉齐光着脚,用脚尖把它划到一边,然后发狂似的扑打乱糟糟打结的头发,把虫子们往外扫。她已经被咬了两下,可能不止两下。

蜘蛛到处都是,在地板上和成摞的纸箱周围横行霸道。她一动不动,等着熬过这阵眩晕的感觉。“走,莉齐,从这儿逃出去。”

她迈出第一步,腿就开始打战发软,好在她紧紧贴住了墙,这才稳住。身上的道道伤口和痛楚她都顾不上担心了。眼下需要的是逃走。

莉齐从百叶窗叶片之间的一道缝隙向外窥探。窗子用铁条从外面封住了。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惊讶地发现门居然没锁。

她静听外面的动静。有人在说话。好几个人的嗓音。有台电视开着。她悄悄踏上铺着厚地毯的走廊。这栋房子看上去是新的: 新刷油漆的气味,新地毯,墙上什么都没有。

一次迈一步。别出声。慢一点。她始终注视着前门,普普通通的一扇入户门,有一个猫眼和一条防盗锁链。她心脏怦怦直跳,有平常的三倍快。“我的天呐,我的天呐!”她在心里喊。她多想跑到门边去,但又明白不能急躁冒进,否则会引来注意,这可不是她想要的。门上的铁链看上去很笨重。有人用一把重重的金属锁把它锁住了。莉齐环顾这间起居室,电视上正在播放狗粮广告。她咽了口唾沫,舌头感到又肿又粘。紧接着,她竟然看见了他。

真他妈的狗屎。

那个疯子。那个怪物。蜘蛛侠。就在那儿。

他就在长沙发上……在沙发上睡着。

如果她想开锁穿过前门,会将他吵醒。这栋房子里一定还有另外一扇门。她没过多久就找到了一扇。在厨房和一小块非正式用餐区之间有一扇滑动玻璃门。她会逃出去的,她会活到明天的。

她跛着脚往门边挪动,突然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一声长长的,拖着长腔,可怜巴巴的呜咽。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听不出来。但确实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莉齐咬着下唇。外面,太阳正冉冉升起,将天空点亮。从她现在站的地方,她能看到一个未来。新一天的黎明,触手可及……但那种声音又响了。“啊啊……呵呵……咳咳……”

靠!

莉齐艰难地回到刚才在的地方,目光落在长沙发上的那个人身上。他刚才一直没动。两眼闭着。修剪整洁的胡须遮不住那张孩子气的脸。大耳朵看上去笨笨的,耳边深棕色的头发剪短了。头发没白。他侧卧着。她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足够看出他颧骨高,肤色晒得很深。又来了。孩子的哭声。这次没那么响。为什么她不能把目光从那个禽兽的脸上拿开?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杀人狂啊。他的模样像是一个商人,如果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她甚至还会与他打声招呼。他看起来那么“正常”。

莉齐强迫自己离开这里。沿着铺了地毯的走廊一步一摇地走,每走一步都腿痛难忍,连同头上如同擂鼓的痛,她也只能再次强行将它们忽略。她最想忽略的事实是,她是个笨蛋。还有,该死的,她要吐了。

这儿一共有三扇门。其中一扇通向有蜘蛛的房间。另两扇关着。莉齐一边慢慢扭动其中一扇的靠右手边的门把,一边向里偷窥,小心翼翼,避免发出任何动静。这是一间客房。一间百分百正常的客房。一张床,床上一半盖着百衲被。一个床头柜,上面放着一盏灯,手作镶褶灯罩,是她奶奶从前会钩针编织的那种。这座房子里没一样东西是合常理的。充满恐怖气息的屋子,却有手缝的被子和新刷的油漆。她往另一扇门去,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陈腐霉烂的气味。

出现在眼前的惊悚一幕吓得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房间里的气味让人恶心: 烂鸡蛋和死老鼠的味道。房间很小,一张床就占满了大半。四个床柱,其中两个顶着骷髅头……不是她在诊所见过的那种骷髅头。这里的骷髅头上挂着东西。人皮?头发?“我的天啊。”她想吐。

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是刚才那些噪音的源头。地板上有一个孩子。13岁?14岁?孩子的胳膊腿都瘦得只剩皮包骨,绑着,拴在了一根床柱上。莉齐很难看出这到底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如果只从脖子上的银项链判断,她猜是女的。那个女孩浅棕色的头发被整成参差不齐的怪异形状,想必是用钝刀子削短的。太瘦了。面无血色,眼睛大而圆,眼珠向外凸出。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血迹斑斑。

莉齐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向那女孩儿走去,等她回过神来,她的手已经在为女孩解绑,她的牙正咬在绳结上。她手里解着绳索,脸上泪流成河。那女孩儿站都站不稳,莉齐便一把捞起她抱着跑出房间跑过走廊。她明明自己疼得要死,却只能紧咬着牙关免得呻吟出声。

她没有停下看看那个男人还在不在沙发上。眼下最迫切的是从这座地狱出去。她跑去滑动玻璃门那儿,为了腾出双手开锁开门,别无选择,只好先把女孩儿放下。等她终于重新又抱起女孩,一步踏上外面的土地,阳光眩目,几乎晃瞎了她的眼。一棵大橡树将条条枝桠伸到她面前。除了橡树枝叶,她什么都看不见。

包括蜘蛛侠在内。至少她没有第一眼看见他——几瞬过后,莉齐才惊觉。

他就站在篱笆边。

等着她们。

而她臂膀间的女孩一定也已经看到他了,因为女孩嘴里发出了几声世上最诡异的尖叫。

第三章

加利福尼亚州  萨克拉门托

2010年2月12日  周五  晚6:06

里奇维尤高中的多功能教室一端,莉齐站在中间,指着前排的一个小女孩:“海瑟,如果你觉得有人打算绑架你,首先应该做的事是什么?”“引起别人对我的注意。”“不错。要想引起注意,怎样做可能是一种好办法呢,薇姬?”“又踢又叫。”“说得对。”莉齐说。有八个孩子报名了她今晚的课程——都是不到18岁的女孩——但真正来上课的只有六个。毕竟是周五晚上,能来这么多人已经不算太糟。过去的十年里,她一直在教孩子们如何自我保护。以前的出勤率真还有比这更差的,偌大的房间,一个来露面的都没有。

很容易就能看出过去的一个小时里谁有没有认真听课。“你呢,妮可?请到前面来,向我们演示一下如果有人要强行带走你的话你会怎么办。”莉齐点名。

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妮可站到教室前面去。

莉齐向鲍勃·斯塔基扬一扬下巴,示意他上前来。他是本地的治安官,矮壮身材,一米七出头的个子,站着也就比莉齐高十公分。他女儿今晚在这上课,所以他十分钟之前就到了教室,和其他为数不多的家长们一起,耐心地等待课程结束,好接女儿回家。“斯塔基先生,您介意来帮个忙吗?”莉齐说。

他犹豫片刻,然后耸耸肩,走到教室中间,妮可站的地方。妮可的两条胳膊绷得笔直,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

莉齐摆出姿势示意鲍勃上前用他粗壮的胳膊扣住妮可。虽然这位治安官大人把手臂环绕在女孩脖子上的时候明显不自在——他也确实有理由感到不自在——但他还是按莉齐的要求做了。“好,妮可,如果有人像鲍勃现在做的这样抓住你,告诉你到他的车里去,你会做什么?”

妮可紧张得咽了一口唾沫:“我不知道。”她弱弱地扭动一下,试图摆脱鲍勃的钳制,然而摆脱不了。“我怕得要死,”妮可说:“这种情况我连想都不愿意想。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眼里泛起泪花,“求求你,放开我。”

莉齐冲鲍勃挑一挑眉,让他知道现在可以松开妮可了。

鲍勃立刻放下胳膊。

这个小姑娘明显还需要再上几节课,才能给大家做示范。莉齐又指指教室后面,那儿有一个女孩,能离其他人多远就坐了多远。她十六岁开外,但也不会大太多,可能也就十七,但是每个耳朵上都有五个耳钉,鼻子上有一个,每条眉毛上还各有一个,这样一来模样就比实际年龄成熟,看上去也更强悍。她黑色短发,还梳着飞机头。二月的空气冷得刺骨,她却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吊带上衣,一条超短裙,还有一双没鞋带的破旧运动鞋。锁骨上有一个天使文身,被白皙的皮肤衬得扎眼。“啊呀。”莉齐在心里惊呼。“你呢?”她问那女孩:“如果有人挟制住你,你怎么办?”

女孩继续嚼她的泡泡糖,吹了一个泡泡,一个超级大泡泡,然后把泡泡吸回嘴里,一点都不会黏在脸上。厉害。

她棕色的眼睛里透着冷漠,一副正在盘算着什么的样子。莉齐猜测那是在掩盖她的重度孤独。“你叫什么名字?”莉齐问。“黑蕾·汉森。”她拽出嘴里那团泡泡糖,粘在课桌底面,然后站起来向鲍勃走去。治安官先生见她向自己走来,显得相当担心自己的安危,不只是一点点担心而已。

等黑蕾走到鲍勃面前站定,转身面向同学们,莉齐对鲍勃说:“开始吧。”

鲍勃一只胳膊环过女孩的脖子,并用另一只手攥住这条胳膊的小臂,将她锁住。“好了,”莉齐对黑蕾说:“你现在在公园里,这个人刚刚走在你后面,卡住了你的脖子。”

黑蕾的脸上写着“无聊透顶”四个字。“你会怎么做?”莉齐问。“我会一口咬在操他娘的畜生胳膊上,咬下一大块肉来。”说完她就“动口”“演示”。“啊哟!靠!”鲍勃急忙用力拽出自己的胳膊,整个人向后弹开。“我的天。”他的长袖衬衫破了,血开始从棉布纤维间渗出来。

莉齐跑到教室另一头,一把抓起急救盒,将这个塑料盒子递给鲍勃,领他到卫生间去。

家长们忧心忡忡地相互小声议论着。

等莉齐站回众人面前,教室的一边发出稀稀落落几阵“咯咯”的笑声。珍·斯塔基,鲍勃十五岁的女儿扭头冲着其他女孩儿道:“这一点儿也不好笑。”“对,一点儿也不,”莉齐说:“有人受伤了,这半点儿都不好笑。”莉齐看着黑蕾——她已经回去坐在教室后面她的座位上了。“黑蕾,我会对你进行无罪推定,并且假定你没有故意伤害斯塔基治安官的意思。但我要提醒所有人,每一个人,”莉齐的目光扫过房间里每个女孩儿,“我现在讲授的逃生技能是严肃的事情,不是闹着玩的。因此我要把刚才黑蕾对我们治安官的所作所为用做例子,来讲在这种被锁喉的情况下你们应该怎么做。你们中间有多少人认为,黑蕾如果被袭击,这样做是能逃掉的?”

所有女孩都举了手。

莉齐点头以示赞同。

一位整堂课远远地坐在教室后面的孩子母亲直直地站起来发言:“我没想到‘咬司法官员’这种事竟然还能拿来当正面案例教孩子们。”

莉齐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您——古德曼森太太,从来没人违背您的意愿劫持过您,我说得对吗?”

古德曼森太太张嘴想要反驳,莉齐却没有给她一丝插言的机会:“您被胁迫做过自己不想做的、明知不对的事吗?您被人非礼过吗?曾经有刀抵在您脖子上,古德曼森太太,或者有枪对准您的脑袋吗?”

对方摇了摇头,慢慢坐回座位。

莉齐重新转向孩子们,现在她们好奇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自从这群孩子上课以来,莉齐头一次享受到她们的全神贯注。“骂脏话,发毒咒,咬,踢,”她在教室前面边踱步边大声地说,字字严肃坚定,“只要能逃跑,可以不择手段。要撕心裂肺地喊‘救命!我不认识这个人!’。如果你在骑自行车,别下车也别松开车把。如果你没有自行车,就逆着人流车流的方向跑,边跑边喊,能多大声就多大声。”

莉齐将几缕散发别到耳后,继续踱步,从教室的一头踱到另一头,用种种夸张鲜明的手势表达自己的观点。“如果你摆脱不掉坏人,最后还是被用某种方式劫持进了汽车里,要摇下车窗,放声大叫,骂出任何一个你能想到的脏字……只要是任何能引人注意的话,都喊出来。如果车子在停车指示牌或者信号灯前停下,跳出车子快跑!如果汽车在行驶中而你在副驾驶座,去夺点火开关上的钥匙,扔出车窗或者扔到后座去,等绑匪去找钥匙的时候,你逃出车子跑掉。”

她将视线缓慢地在房间里扫过一圈,然后问道:“你们听懂我意思了吗?”

嬉笑声已经停了有一会儿了。房间里弥漫着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每一个孩子都点了点头,除了黑蕾·汉森,她看上去好像所有与世上恶人们有关的一切,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那些恶人——他们为了追逐猎物加以迫害,便会无缘无故对无辜的人们做下种种可怕的恶行,不释放他们脑子里丑陋怪异的妄想不罢休。

加利福尼亚州,萨克拉门托

2010年2月15日  周一  上午9:12    

莉齐管她的车叫“老黄狗”,那是辆1977年卡罗拉型号的丰田汽车,车漆已经掉了色。她艰难地驾驶它从两辆停在J街的小轿车之间一点点挤出来,然后沿人行道往她办公室开。虽然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一层厚重的雾气仍然在沿街两侧光秃秃的树枝下飘荡。

寒意啮咬着她身体的每一部分。莉齐搓搓双臂,然后把手深深地揣进大衣口袋。她很冷。她根本没有不冷的时候。她姐姐凯茜说那是因为她太瘦了,骨头上没有包足够的肉。她说的也许是事实吧。反正没几天她就要搬去亚利桑那州或者新墨西哥州了,也可能是棕榈泉,总之是比较热、不需要她戴手套、穿两双袜子的地方。她的手刚焐热,就不得不从口袋的温暖里拔出来,因为要开办公室的门。

她欣赏着门窗玻璃上新近蚀刻的标识:“伊丽莎白·安·加德纳——私家侦探”。这是姐姐送她的礼物,她很喜欢。

莉齐抬起手肘,想擦掉玻璃上的一块污渍,门却意外地开了。今天她并没有约任何客户。她现在单身。没有前夫。也没有男朋友。更没有孩子。有一个实习生但是正在度假。还有一个姐姐,姐姐有个十四岁的女儿——她的外甥女,但她俩都没有这里的钥匙。这就意味着,她的办公室被小偷光顾了。

她把头探进门缝,最先看见的是会客室,再往里的房间传来翻弄纸张的沙沙声,很微弱。看来要换个说法,不是“被光顾了”,而是“正在被光顾”。

她的手无声无息地探进夹克里,摸到她贴身的格洛克40手枪。她解开手枪皮套,把枪带到身体一侧。虽然此前从来没有遇到过非用枪不可的情况,莉齐却已经随身佩枪达十年之久了。枪是她的朋友,枪给她安全感。

门框上没有强行撬门进入的痕迹。她无声地将门缝推开到刚好够她挤进房间。莉齐每次到姐姐家玩,外甥女都拼命往她嘴里塞“米通”,可是不管外甥女怎样千方百计地想让她胖起来,莉齐还是又掉了近3斤体重。她并没有刻意减肥。她只是不饿。食物提不起她的兴致。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世界上是否存在能让她胃口大开的东西——虽然她确实爱吃M&M's牌的花生巧克力豆。

莉齐瞥了一眼办公桌。电脑关着。纸质文件七零八落乱糟糟地散放着。样子古怪的罐子里插着些头被啃烂的铅笔——罐子是外甥女为她做的。一切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连小偷都不愿试试看能不能从这堆乱七八糟里找到有点意思的东西。

可惜小偷不知道,其实这儿也不是一点值钱有趣的东西都没有。她姐姐已经打着“净化心灵”的名义逼她动手写日记,以为如果她能把情感负担都吐出来,吐到纸面上,她就可以被治愈,变成一个更好的、全新的、净化的自己。她姐姐把写日记视为对情感的洗涤。所有“激动人心的启示”都储存在她电脑里,扔在一个名为“东西”的文件夹条目下。不过换位思考,如果她是那个贼,肯定也觉得好东西会在里间的保险柜里。

里间原本就是个大壁橱,现在已改造成了办公室。她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往那边走去,听见的“沙沙”声越来越大。现在某个人一定忙得像只小蜜蜂。

此刻莉齐肾上腺素正式开始飙升。有一点惊险刺激,还有一点兴奋激动——恰恰是医生说她不需要的情绪。好吧,这么看来她姐姐,凯茜,之前某天吵架的时候骂她是“一条小病狗”不算完全骂错了。但凯茜又不是她,不是作为“活着逃出来的那个”而在当地人尽皆知的女孩儿,凯茜一生中从来没有和一个嗜蛛成癖的变态狂在一起度过两个月。凯茜不会懂得她心里是什么感受。

莉齐转而看向地板。地上只有那条丑兮兮的哔叽色地毯,看不出任何湿漉漉或者沾了泥的脚印。地毯该好好清洗一下了,不过她现在有几件事要优先做,清洗地毯恐怕是她任务清单里的最后一项——比擦洗浴室瓷砖、买柴米油盐、调整早就该调的汽车发动机这些还要靠后。其实她本人可能比她那辆破旧的小汽车更欠“调整”——汽车至少还有一根破排气管,至少还有自己的想法。

只听“砰”的一声,房间里文件柜的抽屉被结结实实地合上,莉齐开始行动。通往办公室里间(或者说壁橱)的门虚掩着,透过半开的缝隙,莉齐能看见一双靴子。有人现在正趴在文件柜最底层的抽屉上。“举起手来不然我开枪了!”

一双手应声而起。纸张洒了一地。“是我,杰西卡。别开枪。”

莉齐将门一把推开。

杰西卡发现原来只有莉齐一个人,看上去松了口气。但即使这样,她的视线也牢牢粘在枪口,两条胳膊在空中直挺挺地举着。

莉齐眉头紧锁,放下枪。“你在这搞什么?我还以为你在去泽西的飞机上,你怎么在这儿?”

杰西卡·普莱斯,莉齐的实习生,加州州立大学萨克拉门托校区心理学专业的学生。莉齐原本不需要她,也不想要她,但由于她实在擅长游说,能让人们为本不需要也不想要的东西掏腰包,因此莉齐还是“录用”了她。此刻她将手放下,说:“去泽西的计划泡汤了,所以我想整理一下这些文件。我是不是又忘了关门?”

莉齐点点头,她又冷又累,已经不想费力气跟这个女孩嗦了。

杰西卡弯腰把之前洒得满地都是的纸张归拢。这姑娘才跟着莉齐干了六周,而且仅限于她自己满满当当的行程表允许的时候才来上班——然而她有空的情况并不多见。多数情况下,杰西卡的用武之地就是跑去星巴克给她俩买几杯拿铁或者摩卡。

现在莉齐开始考虑一件事——这个女孩的报酬是不是付高了,或者说,自己还能支付的起吗。

杰西卡从地上爬起来,问:“刚才那把枪不是真的吧?”

莉齐已经收了枪。她点了点头:“是真的。”“酷哎。你带把枪可能是好事,想想花钱雇你的那一堆奇奇怪怪的家伙。”

莉齐不知道杰西卡说的是哪些客户,但反正她也不关心到底说的是谁。她也知道她或许应该问问杰西卡她的泽西之行为什么取消了——是和男朋友闹别扭了,钱不够,还是——但她真的不想把她俩现在的“关系”转化成某种小女生凑到一起没话找话聊的交际应酬。虽然杰西卡有学上,有作业,有家庭,但把这表面的一切都抛开来看,她显然是一个孤独又无助的年轻姑娘。

莉齐能一眼看穿杰西卡,是因为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同病相怜罢了。

莉齐不想要任何人仰望她、指望她,或者信赖她向她吐露心事,因为那个人很可能迟早有一天真的需要她,然后呢,她又会做什么见鬼的事?她会觉得自己亏欠人家,会有负罪感,就是这样。永远都摆脱不掉的负罪感,就像她永远都觉得冷一样。还有恐惧。那让人受不了。

莉齐回会客室去。“那……有什么打给我们的电话吗?”“有两个。格拉尼特贝高中的柯克帕垂克太太想知道你能不能给那儿的300名学生做一个讲座。然后有一个叫维克多的人打了电话来——他不肯说全名是什么。他问了很多问题,是关于雇人跟踪他老婆的。我告诉他咱们不接那样的活儿,但他是那种一听就知道不会接受别人对他说‘不’的人。”“咱们”?这个女孩总共跟她干活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20个小时,说话就已经开始用“咱们”了?“他留下电话号码了吗?”莉齐问。“没。他说他过会儿还会打。”

五个小时之后,杰西卡离开,莉齐敲着键盘,写这一天的日记。她不喜欢写下自己的感受,但她姐姐要求,不,恳求她试着写。“想写什么写什么”,凯茜原话是这么说的:“哪怕只写一点儿都行,把情感全部都发泄出来。”“好吧”,莉齐心想:“那就开始。”

她写道:“第五天: 我讨厌记日记。今天天气,冷,有雾。不是薄薄的水汽,是厚到视线穿不透的那种。我还是更喜欢薄雾一点。”

这不是日记,这他妈的是一份气象报告。“我真挺喜欢我姐在我门上蚀刻的那个标识的,刻得相当专业,真的很好。”

莉齐嘴里咬着铅笔思考接下来写什么,然后手指落回键盘上。“现在有这样一个女孩在上我的自我保护课程。她叫黑蕾·汉森。她性子强悍。我喜欢。她让我想起了我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呢?”

她盯着屏幕,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她越来越擅长用指尖制造噼里啪啦的噪音,听着像策马狂奔一样。她叹了口气,把十个手指强行拉回键盘。“写日记真浪费时间而无任何意义。每天一遍又一遍地输入‘糟糕’这种字样怎么让我重新健全起来?我健全过吗?谁知道呢。回见,丽兹。”

莉齐敲下“保存”键,关了电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她“不喜欢做的事”列表里,“写日记”排名仅次于“一个人独坐黑暗中”。

屏幕灭了。

凯茜是对的。莉齐已经感觉好多了。不过,不是因为她写了什么,而是因为她今天的日记总算写完了。

她哼了一声,把铅笔丢进原来的罐子里。电话响了。她拾起听筒,听见一个男人点名要找她。“我就是,请问您有什么事?”

嗯……是维克多,杰西卡之前说打电话来的那个人。莉齐双脚搭在桌上。“是的,”她说:“杰西卡跟我说您来过电话。我想我恐怕不能做——300美元一天?”她双腿一抬,两脚“咚”地落到地板上,听维克多喋喋不休地抱怨他的老婆和女儿。莉齐向来不管别人的家务事。主要是因为那些事情会让她焦虑,难过,抑郁。她接的是各种交通事故调查和各种产品责任案件。失足滑倒的案例是她最喜欢的——帮保险公司对付骗保的人。这些人走遍全国各地,往地板上倒油,然后滑倒摔跤假装受伤,这样就可以要求大保险公司赔偿大笔大笔的钱。

但她一个女孩子,总得吃饭。而且除非她傻到家了才会拒绝这样的活儿——花一整天时间坐在车里,看着一个女人怎样背叛她的丈夫,300美元就到手了。莉齐从罐子里抓起一支一半被咬了牙印的铅笔,边听边记,等到维克多说完,她说:“为什么不留一个手机电话,让我能联系到你呢?我晚上考虑考虑,明天早上电话你。”“过几天我会再打来的。”维克多说。“咔哒”一声,听筒里响起忙音。“行,没关系,维克多。千万别给我你的号码。说不定我今晚上不会考虑这件事了。”她挂了电话。

莉齐认真通读一遍刚刚记下的内容。维克多说他是一个律师。他说话一听就像个律师——语速超快,自以为是。

她耸耸肩。某种感觉告诉她,他不会再打电话来了。她把记的便条揉成一团扔进桌子下的废纸篓,然后往椅背上一仰。她的视线与桌子抽屉相触。就是那个她保存所有私密资料的抽屉……藏着她所有秘密的那个。

电话又响了。她把它晾了一会儿,等响到第五声的时候才接。“听着,维克多,你之前挂断电话不让我说完,这种行为我实在不敢苟同……”“我一直都很想你,莉齐。”

这绝对不是维克多,“你是谁?”“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她全身上下一阵发冷。“你到底是谁?”她又问了一遍。“都是因为你,没有人能安然无恙,莉齐。”

她将话筒贴在耳朵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本能地,她伸手去摸她那把格洛克,眼睛往窗外看去。她目光扫过街对面那栋灰色建筑,然后是停在路沿石边的那些汽车——都空无一人。大约隔着一个街区的地方有个女人从美发沙龙出来,从钱包里掏出钥匙,上了宝马车,然后开车离开。

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还在那儿。她能够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

她把电话话筒拿得远远的,深呼吸一口气,重新控制住自己:“蜘蛛侠,是不是你?”

听筒里传来一阵短促尖酸的大笑:“你当初不该抽身而去,莉齐。同样,你带走了本不属于你的某件东西,这也是绝对不应该的。太差劲了,你妈在搬到那么远的地方之前居然没有教你半点礼数。如果我那时候知道你是个骗子,是个贼,早就把你‘处理’掉了。”

电话挂断了。“活见鬼了!”

莉齐猛地拽出底层的抽屉,翻出一个文件夹。她打开,一页一页地翻看其中的记录。他为什么回忆不起她和那个疯子相处时的细节?他长得什么样?她只需一闭眼,就能想起当年在那个房间醒来,房里有一个爬满了蜘蛛的玻璃缸,然后她找到了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再然后……差一点就逃掉了。差一点,差一点的成功,跟失败有什么两样。为什么她带着女孩儿跑出滑动玻璃门之前没看一眼沙发?如果她注意到蜘蛛侠已经醒了,她本可以扔一把椅子砸穿前窗,或者找到一部电话求助。

她用力闭紧双眼。她本可以把他锁在他那栋操蛋的房子外面的。但那些“本可以”的事,她一件都没有做。结果就是那段与蜘蛛侠度过的日子……所有那些日子……逃跑失败后的那整整两个月的经历,此刻都如窗外的浓雾般堵在她心里,沉重,又模糊。她在地狱待了两个月,但当初那些恐怖的片段,她只有在夜里,再也扛不住睡意而闭上眼睛的时候,才能短暂地看见。

第四章

2010年2月15日  周一  下午4:00

回到自己的公寓,莉齐打开门,向里面瞧。她聆听,等待,同时准备好了枪。

只有麦吉那些填充球发出的几阵声响。麦吉是她的猫。“喵呜。”

她姐姐,凯茜,不喜欢莉齐自己一个人住,所以两年前送了她一只猫当生日礼物。莉齐本来不想要猫,而且也用尽浑身解数跟麦吉保持距离。刚开始的半年,她拒绝让这只动物在她卧室附近出没。但麦吉是只百折不挠的猫科动物,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最终把莉齐卧室墙角一把宽大的坐垫椅据为永久居所。那把椅子现在归麦吉所有了。麦吉还是莉齐的“闹钟”,每天早上六点叫她起床,前后误差只有几分钟。

现在,莉齐不知道如果没有麦吉的陪伴她会做什么。麦吉已经成了她的朋友,她的家人,她的生活……还是她没有放弃心理治疗的又一个原因。所以当初凯茜的决定是对的——这让莉齐有些恼火。对的又是凯茜。

麦吉原地打转,尾巴缠着莉齐的腿,喵喵地叫。它饿了。“今天有人来做客吗,麦吉?”“喵呜。”

莉齐踏进房门,迅速地按开灯。“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她反锁了门,闩上链子,然后插好几把闩锁中的一把。

电话响了。

莉齐猛地一哆嗦,举枪指向厨房操作台上的电话。她紧张得喉咙发紧,咽了咽唾沫,才慢慢向电话靠拢。有那么一瞬间,她就只看着它响。最后,她决定忽略没完没了的电话铃声,去喂喂麦吉。

她把枪搁在柜台上,打开冰箱门,铁了心不去管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管它呢,她对自己说。她担心,如果她允许自己相信蜘蛛侠卷土重来,之后会发生什么。

莉齐从冰箱第二层架子上取出一罐已经打开的猫粮,用叉子把罐里剩下的挖出来倒在一个玻璃盘上。她甚至一边挖一边还哼了段小曲儿。电话声总算停了。

谢天谢地。“到那边去,小甜甜。”她摸摸麦吉柔软的皮毛。

电话又响了。

该死的。“行吧,蜘蛛侠,”她大声说:“咱们好好说清楚,一次做个了断。”

她抓起电话听筒:“你到底想要什么!”“莉齐,是你吗?我是杰瑞德。”

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子一团乱,就好像神经乱糟糟地打了结。“杰瑞德·夏恩?”“是我。莉齐,你过得好吗?”

一波情感的巨浪将她席卷。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杰瑞德了。14年前蜘蛛侠猛砸了她的头,把她带到他的老巢,在地狱里待了两个月之后,她动脑筋逃离了那里。主要是靠说话,说了很多话,都是狗屁胡扯。她让凶手以为她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这种骗人的老把戏古往今来已经被用得不能再滥,但是仍然管用,然后她就逃掉了。逃回来之后,她虽然见过杰瑞德几次,之后也便再无联系。

结果,14年了,她的心理治疗师也就刚刚告诉她情况有所好转,才过了几周,蜘蛛侠的电话就找上门来。现在,杰瑞德也打电话来。

纯属巧合?或者说,只是时运不济?她不明白。或许,如果她晚上能睡着超过两小时,就能像正常人一样思考了。

莉齐双手揉揉太阳穴。夜复一夜,她耳边萦绕着无休无止的呻吟声,哭泣声,拉锯声,钻孔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她过去摆脱不了,现在依然无计可施。“莉齐,你在听吗?”

每天,每一天,她都问自己同一个狗屁问题: 对她来说,要过上所谓“正常”的生活,到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而每天她都给出同样的答案: 她得不到片刻安睡,除非有一天明明白白地确定蜘蛛侠已经死透了。“莉齐?”“不好意思,杰瑞德。真的是你吗?”“是我,莉齐。对不起我之前一直没给你打电话。你过得好吗?”

从十八层地狱逃回来之后,她告诉杰瑞德别管她,让她自己一个人待着。随后的半年里,他无视她的要求,陪在她身边,日夜不离。但最后,他放弃了,按她所说,离她而去。

莉齐撒了谎:“我现在好得很。”

杰瑞德顿了顿,继续道:“我很高兴。听见你的声音真好。但不幸的是,我打电话来是因为我们在奥本。遇到了些情况。有一个女孩失踪了。你有没有可能过来一下?”

莉齐在心里大笑不已。她从姐姐那里听说杰瑞德·夏恩在南加大拿到了心理学学位。但他并没有成为这个国家最好的心理学家,而是干了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报考FBI学院并被录取。没有什么更能让她震惊了。虽然杰瑞德相信真相,相信正义,相信他爸爸相信的一切,可是早在她之前跟他约会的时候他就已经说得很清楚,想让他走他爸的老路,除非先把地狱冰封三尺。他老爸之前做过警官、FBI特工,还有法官。谁能想到,杰瑞德有天也会跳进同一条河里游泳?“你在听吗?”他问。“我还在。我也不想从我嘴里冒出坏消息,但我不得不说,两年前我辞去了‘失踪与受虐儿童服务组织’的董事职位。我那时候就已经知道,如果我再逼自己听一起绑架案的细节,再眼睁睁看着一个家庭分崩离析,我会就此疯掉。”

她听见电话线另一边传来他的叹息。杰瑞德是有话说不出口。这不像他。至少不像过去的他。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现在忽然联系她?她想不通。“我很抱歉。”她又说了一遍,因为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说些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她问,然后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然后我会再次道歉然后拒绝你的提议。”“我们接到报案,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失踪了。她叫索菲·麦迪森。行凶者从索菲卧室的窗户进入,把女孩带走,然后留了一张便条。”“哦,那样的话,那女孩儿生还大有希望。他们那些人通常不会留便条的。说不定这是一个好的迹象,他会打电话要赎金。”“我倒希望事情会是那样简单,可是那张便条指名是要给你的,莉齐。”

2010年2月15日  周一  下午4:15

凯茜·瓦纳跨出车门,瞬间对本地天气预报员的话有了切身体会。空气冰冷刺骨,是那种渗进骨子里的冷。在新闻里她看到了一个萨克拉门托地区的大风降温警告。冷空气加上强风,如果人在室外待得太久,可能会出现体温过低的症状。

凯茜跟着其他家长经过前台,穿过一道通往室内泳池的双扇门,进入水上运动中心。水面雾汽缭绕。氯气的味道顶得人喘不过气。游泳队的大多数女孩站在泳池边,裹着毛巾。一小部分女孩还留在水里。

她的女儿,布里特妮,站在人群的后面,缩着肩膀,紧裹着毛巾,嘴里咬着毛巾一角,目光对着地面。凯茜心里琢磨,她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紧张。

沙利文教练站在姑娘们上方半米多高的位置,他体格健壮,作为一个五十五岁上下的男人,身材保持得可谓不错。

虽然布里特妮从五岁开始就能游出骄人的成绩,但以前跟的不是这位教练,他是近期才换的。一通自卖自夸之后,沙利文教练跟每个女孩分别说几句话,然后她们各回各家。凯茜走到女儿身边时,已经轮到她跟教练谈了。

凯茜在旁听沙利文教练跟女儿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需要努力改善哪些方面。凯茜第一次见到沙利文是在两个月之前。见面以来,他一直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为人亲和友善,尤其和孩子们相处得好极了。布里特妮性格内向,容易害羞,在学校里很难交到朋友。近来她把太多的时间耗在了玩电脑上。团队运动能催生出同伴情谊,凯茜觉得这正是她女儿需要的。“布里特妮的水平远远领先于其他人,”沙利文教练直接对凯茜说:“今天她打破了50米自由泳和50米仰泳的记录。”几句话猛地把她从种种思绪拉回现实。“哇哦。”她惊叹道。然而旁边布里特妮漠不关心的态度显而易见,这让她尴尬不已。

沙利文笑了。“现在来说坏消息。就像我告诉其他家长们的那样,我需要再向每位游泳队员收100美元,因为水上运动中心的租赁费不幸涨价了。”

凯茜扭头转向布里特妮:“爸爸知道这事儿不会开心的。”

布里特妮耸耸肩:“爸爸就从来没开心过。”

空气仍然很冷,但凯茜满脸发烫。“没问题,”她向教练保证:“我们下次训练会带张支票来的。”

一走出教练的听力范围,凯茜就严厉地瞪了女儿一眼,“你是哪根筋不对?”“我累了。而且,我快被那些牙套弄死了。”

凯茜叹了口气。她都把牙套的事忘记了。布里特妮当然会觉得难受。在更衣室外面等女儿换下泳衣的时候,凯茜在想她说的关于“爸爸不开心”的话。问题部分是因为理查德上班时间长,偏偏社会经济正在螺旋式地下滑,雪上加霜。她和理查德这段时间一直吵个不停——大多是围绕着她妹妹,莉齐。理查德不愿意让莉齐和布里特妮待在一起。他觉得莉齐疯了,而他这样对莉齐不公平。可怜的莉齐。她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又逃回来。

布里特妮是对的。爸爸确实不开心。莉齐也不开心。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会开心。而这还不算最糟的,最糟糕的是,凯茜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状况。

2010年2月15日  周一  晚9:00

布里特妮·瓦纳登录电脑账号,看见i2Hotti在线,顿时心情大好。她立刻给这个网名i2Hotti的男孩发信息,鼓起勇气问他,过去的两天里他跑哪儿去了。

i2Hotti: 为什么这么问?你想我了吗?

Brit35: 没有

i2Hotti: 承认吧……你想我了

Brit35: 好吧,我想你了

i2Hotti: 你买网络摄像头了吗?

Brit35: 我妈说她会考虑的

i2Hotti: 你自己没有$$吗?

Brit35: 我很快就要过生日了

i2Hotti: 我知道

Brit35: 你怎么造的?

i2Hotti: 造?

Brit35: LOL。就是“知道”的简称

i2Hotti: 我知道你很多事情

Brit35: 从脸书上?

i2Hotti: 嗯呐

Brit35: ROTFL。

i2Hotti: 今天游泳训练?

Brit35: 是啊,真烦

i2Hotti: 为什么?

Brit35: 新教练让人浑身不自在

i2Hotti: 他做了什么?

Brit35: 他盯着我看

i2Hotti: 因为你太漂亮了

沉默。

i2Hotti: 你在吗?

Brit35: 在

i2Hotti: 你应该弄一个网络摄像头

Brit35: 为啥?

i2Hotti: 因为我想在咱们聊天的时候看见你

i2Hotti: 然后我就能梦见你

沉默。

i2Hotti: 还在吗?

Brit35: 我在

i2Hotti: 有什么不对吗?

Brit35: 我现在带牙套了

Brit35: 我看起来像个怪胎

Brit35: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

i2Hotti: 我喜欢戴牙套的女孩

Brit35: 大话精

Brit35: 别下线

Brit35: 我必须把我的门关了

Brit35: 分分钟。

i2Hotti: 分分钟?

Brit35: LOL

Brit35:“很快就回来”的意思。

Brit35: 看,已经回来了

i2Hotti: 是挺快的。父母又打起来了?

Brit35: 是

i2Hotti: 因为?

Brit35: 莉齐

i2Hotti: 莉齐?

Brit35: 我小姨

i2Hotti: 为什么?

Brit35: 我爸觉得她疯了

i2Hotti: 你怎么想?

Brit35: 我喜欢她

Brit35: 和她一块儿好玩到爆

i2Hotti: 我想和你在一块儿

Brit35: 我爸妈不会愿意的

i2Hotti: 他们没必要知道

沉默。

i2Hotti: 考虑考虑?

i2Hotti: 明天晚上,老时间?

Brit35: 我会在线的

i2Hotti: 祝你好梦

布里特妮退出登录,走到窗边。她本不想结束和i2Hotti的聊天,但她能听见妈妈在楼梯上走来走去。妈妈喜欢不定时突击,进来看她在做什么。还不许她锁门。如果妈妈知道她在和一个比她年长的男生聊天,她非气炸了不可。

布里特妮一个月前在网上遇见了i2Hotti。她从来没见过他真人,但他让她加脸书为好友时曾发给她一张照片。就算因为和他聊天而惹上麻烦,她也甘心,他真是大写的性感。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她。她长得不美。绝对不是那种在一屋子人里脱颖而出的类型。虽然妈妈说她是个天生的美人儿,是当模特的料——但这是所有的妈妈都会对女儿说的话。

窗外,风刮得猛烈,猛烈到让布里特妮觉得前院的橡树随时都会轰然倒塌,然后正好把房子砸穿。她往夜色中仔细瞧,目光扫过下面的街道,看看那辆SUV今晚在不在。之前连着三晚,她都看见一个男人坐在一辆停在街对面的蓝色SUV里。她搓搓双臂,很高兴地发现他不在。她忍不住猜测那是不是沙利文教练。她打算下次看到那辆车的时候弄清楚具体是哪种车,好跟沙利文教练的车比对一下。那个阴森森的讨厌鬼。

2010年2月15日  周一  晚9:32

他看着手表,该回到索菲那儿了。离开之前,就看这最后一眼。他知道她在那里面。灯开着。“来吧,亮一亮你的本事。”他心里想。

可惜她在二楼。这样一来,到时想把她带回自己家就相当有挑战了。挑战能带来进步。劫走索菲这事儿已经越来越没劲了。但她可能很快就要醒了,而他想要的,是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出现在她面前。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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