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禅 禅 人禅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2 02:5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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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复彩

出版社:上海远东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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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禅  禅  人禅事

一花一世界:禅 禅 人禅事试读:

作者简介

黄复彩,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协理事,安徽省赵朴初研究会理事,安徽省禅宗文化研究会理事,九华山佛学院客座教授,《甘露》杂志执行副主编,池州师专佛文化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现供职于安徽某新闻机构。1981年开始写作,先后出版长篇传记文学《仁德法师》、《皖峰法师传》、长篇小说《末代庄园》、中短篇小说集《魂离》、《菩提烟魂》、散文集《心如明镜台》、《佛教故事》、《禅宗故事》、《佛经故事》等多本。

内容简介

这是一本独特的书,这不仅因为作者是一位有成就的小说家和散文家,更是一位深有造诣的佛学研究者,作者在他与佛教界长达二十余年的交往中与众多僧尼建立了非同一般的友谊。他熟悉这些年龄不一、身份各异的僧尼,就像这些僧尼熟悉他一样,他对佛门生活、佛教习俗以及僧尼们不一样的内心世界了如指掌,因此,作者让我们在不一般的阅读中认识并感受我们生活以外的另一方真实的世界:神秘、深邃、禅意绵绵。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对禅有着多年的悉心研究,有着自己的独特体验,透过这些文字,作者让我们领略到了禅这种中国文化中特有的智慧。这也是一本用禅的智慧诠释人生,用文学语言诠释禅悦和禅悟的书。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自序 一本献给上人的书2002年农历四月初八,释迦牟尼圣诞,对于我来说,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那天零晨,我最尊敬的导师和方外挚友皖峰上人在睡梦中安然示寂,永远地离开了这方世界。熟知我的朋友都说,上人是我的半片天空。现在,这半片天空塌了,我突然就陷入一种莫知所以的状态。我这才知道,这些年我虽然一直就意识到他是一个日渐衰弱的老人,但我似乎从来就没有做过失去他的精神准备。一年之后,我将上人的灵骨亲手送入那尊我为他设计的灵骨塔内。当天晚上,我辗转在榻,竟彻夜未眠。拧开灯,一页一页地翻着过去的日记,回想着那些与上人相处的日子,感到辛酸而又幸福,同时也更深切地认识到,这些年来上人所给予我的一切智慧和处人处事的方法,是普天下任何有形的物质都无法相比的。于是,我披衣在床,一口气写下了《上人的舍利》这篇文章。我的另一位方外朋友、九华山佛学院院长藏学法师在读完这篇文章后说:你是否意识到,这是你写得最好的文章,它有一种空灵的力度,让人感觉到生命之外的东西。无庸讳言,我们生存的这一方世界越来越喧嚣,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也越来越浮躁。这些年来,上人总是以他超拔于世俗的人性影响着我,他也总是让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一种非同寻常的根性。这正如我在《城市中的森林》这篇文章中所写的,“穿越城市的喧嚣,我总能找到一种特有的宁静。”我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逃遁世俗的人,也不认为自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高和清傲。但是,正如夜晚的睡眠是白日生活的必须,走进林荫覆盖的森林是对城市生活的某种调节一样,人总是需要不时地调整自己的生活状态,人也总是需要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唯有这样,才能使自己不至于被城市的烟尘弄得精疲力竭,从而活出一个健康而有意义的人生。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方式,我在一个最能感知和牵引这个时代脉搏的单位工作,但我却能时常地出入于古寺,行走于山野,在一种超然的世界里感受世俗以外的东西。在这些不间断的行走中,我也真的从山野、从古寺、从纯朴的老农以及渔民们的身上感悟到人性中最原始最本质的品性。我庆幸生活给了我一份特别的恩赐,正如上人所说:“出而不隐者是俗境,隐而不出者则是痴境。”很多年里养成的习惯,但凡写出满意的文章,都喜欢跑去告诉上人或读给他听。其实我知道有些文章中所表达的意象是与上人的生活并不吻切的,但我感觉上人的快乐是真实的,上人脸上所流露出来的笑容是真实的。有时候,捧着我的新书或是刊登了我作品的刊物,我感觉上人比我还要快乐,上人也总是一次次地说:加倍努力啊,争取写出像《红楼梦》或是《三国》《水浒》那样的书来。很少有人对我的写作作出这样天真而不切实际的鼓励。但是,在写作越来越成为某种谋生的手段,在文学越来越被社会所冷漠的今天,上人的鼓励,就好比荒漠里不时降下的雨水,这也总让我在懈怠或失望之中得到新的动力。因此我也总是不断地对自己说,一定要加倍地努力,只要还有一个人能为你快乐,就永远不要懈怠。上人离去的这些日子里,我仍保持着这样的习惯,每当写出了认为满意的文章,总会去告诉上人,让自己的快乐与上人分享。我一直觉得,上人并没有真的离开我,我似乎仍听到上人在说:你觉得写作快乐,就去写吧。现在,在上人示寂五周年之际,我的禅意散文集《一花一世界》终于出版了,为此,我要感谢上海远东出版社,感谢责任编辑刘冬冠、刘丽娟夫妇。我想此刻,上人一定已闻到了这本新书油墨的清香,上人也一定会为这本新书的出版而发出会心的微笑。因此我也要效法那些前辈作家,在这本书的扉页上特别地写上:谨以此书,献给我尊敬的皖峰上人!作者2006年10月8日第一辑:一花一世界一片羽毛划过天空原以为云居山也像九华山一样,是一座现代的城市,是一处人头攒动的风景名胜,然而它不是。除了那几排青砖铁瓦的寺宇以及寺宇前大片大片的稻田,几乎没有任何值得留连的风景。我想,这正是云居山,就像一个真正的禅者,与自然的山水溶为一体,既不高深莫测,也不夺人眼目。虽然是第一次来云居山,但我对它并不陌生。好多年前,我读过一本介绍禅者虚云的书,云居山正是他一百二十年人生中最后的驿站。虚云漫长的行者生涯曾有过许多传奇性的经历。在终南山那座终年不闻人迹的山崖前,年轻的虚云守着几株洋芋,守着一座茅篷,体悟着人世的孤独。一次,一位僧侣前来看他,在他的茅篷前,杂沓着零乱的兽迹,茅篷里,端坐的虚云禅定在自己的世界里。僧侣呼之不应,便猛击一下他身边的引磬,在悠长的金属声中,虚云从禅定中醒来。虚云说,都什么时候了,我的洋芋该熟了吧。揭开锅盖,焖熟的洋芋长满了白毛。谁又能知道,这位寂寞的僧人在他的思维里究竟盘亘了多少时间。对于一个禅者来说,时间和空间都只是一种概念,只有永恒的自然才具有生命的意义。在禅者的眼里,禅是风的飘忽,是鸟的鸣叫,禅又是一切天籁之音,唯有禅者,才能从这些自然的山水中体悟到生命的真切,感受到生活的真美。我来到虚云塔院,塔院就坐落在山门的右侧,背倚一片青山,前方则是一片开阔的山地和一片郁郁的稻田。塔院里没有一个游人,唯有三两个守塔僧偶或走动,四面青山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越发衬托出塔院的宁静。走进塔院,几只鸽子扑扇着翅膀从头顶飞过,然后就落在那尊塔上。塔为四角方形,远远看去,几乎就是一尊简朴的纪念碑。就是在这样的纪念碑里,栖息着中国的一代禅匠,他历经三个朝代,肩挑七家法脉,他以自己的独特禅思让中国禅源远流长,直至远播日本、韩国以及东南亚各国。塔前供设着一尊不大的瓷质画像,依然是我们熟悉的形象:须发飘逸,双眼微闭。虚云留给世人的照片几乎都是这样,不管世事发生怎样的变化,他似乎永远禅定在自己的世界里。世俗的人们无法理解一个禅者的另类人生,很多年前,我随同朋友拜访一位四十年未曾下山的老尼,当有人问她知道不知道山下的社会究竟发生了何种变化时,老尼回答说:无须知道。或是怕我们不能理解,老尼接着又说:“心性里的社会,是永远也不应该改变的。”老尼的话,够我们认真思索,多少年来,我们飘忽的灵魂总是感到无所依持,在飞速变化的世俗中,我们努力挣扎却总是感到无所适从。于是,我们不得不陶醉于欲望的欢歌并以此来麻醉自己渐近愚钝的灵性,我不知这到底是人类的进步还是人类的悲哀。我到云居山,是为了皖老塔墓的事。今年五月中旬,皖老圆寂前的一个星期,我有一次出差江西的机会,听说我要去云居山,皖老说,去看看虚云老和尚吧,别忘了替我问候老人家。皖老说,在现代的禅僧中,我最敬佩两人:南方来果,北边虚云。像那两位大师一样,皖老也是一位个性鲜明的僧人,他有孩子的纯真,爱花、爱笑又爱随时闹小脾气,却又不失一个长者的严谨。他可以为一分钱与你较真,却又能散尽所有的财产,用以帮助一个随便投上门来的陌生人。由于种种原因,那次的江西之旅未能成行。现在,皖老已去了另一方世界,而我却因为他的塔墓来到了云居山。世事无常,却总有一种冥冥之中的牵联,这也许就是佛教所说的因缘吧。天色渐淡,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下了塔基,回头再望那尊静穆的墓塔,但见西斜的太阳正没入青山的一侧,塔在几束光晕的衬托下呈现出虚拟的轮廓。我被这美伦美奂的奇景实实在在地迷住了。恍惚间,几只鸽子掠过我的头顶,在一阵翅膀的振动声中,一片羽毛在空中划着优美的曲线,直落到我的脚下。心微微一震,拾起这片羽毛,竟是那样的白,那样的轻,我小心地将它放入行囊。在一刹那间,我突然感到生命的无比庄严,就像这飘落的羽毛,在它落下的一刻,你能说那不正是生命的一次出神入话的表演吗?心月性明法师灵塔就位仪式,是在性明法师圆寂两周年后才在摘星寺正式举行的。说是仪式,其实不过是邀法师生前的几位要好的僧侣和朋友开一个小型座谈会,啜一杯清茶,诵几遍《心经》。我想,这正是性明法师自己的意思。心月无形,我自常宁,这是性明法师生前所作的一句偈子。那一年我首次拜访他,临别时因我的索书,法师以此偈书赠于我。现在,这偈子就挂在我案桌的右墙上,而性明法师却寂灭了。这很能使人联想到佛教中关于生命的有形和无形的记述。我这次上山,一是参加性明法师灵塔就位仪式,再就是同性明法师的弟子佛智师共同商议出版性明法师诗歌总集《心月集》事。这是法师生前就议定好了的事,当时法师还特别嘱附,让我为《心月集》作序。他自认为我这位方外忘年交是这世上最理解他的人及他的诗的人,所以才把如此重担压在我的肩上。只是这几年出版业的萧条,一个和尚的诗集,能够赏鉴并有勇气接受的出版家实在是太少。直到最近的不久,一家出版社才答应以半自费的形式出版《心月集》。倘法师在世,不一定能接受此种被动的出版条件,但事已至此,只好认同了这铁定的现实。可以告慰法师的理由也是有的,六祖慧能说过: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出世法从来就随世间法的变化而变化,尽管它在很大程度上仍潜移默化地左右着世间法的变化。轮到我认真去处理这件事时,我却突然又觉得手足无措了。法师在时,我总是不急,心想有什么不懂或不明白的,坐一趟车,问一下法师也就是了。然而待到法师在突然间离我们而去,我才真正感到,我还半点没读懂法师及法师的诗。性明法师一辈子效法弘一大师,尽管很多有学问有修行的出家弟子要追随在他的足下,但是他从来不肯收留其中的任何一位。他居无定所,一辈子闲云仙鹤,真正是天上地下,四海为家。而到了晚年,他却一改往日习性,不仅收留了象佛智师这样在佛学上平平,修行上也无特别之处的青年僧人为自己的传承弟子,并且接受了外埠一位大居士的布施,在摘星崖建造了这座寺庙安居下来,直到圆寂也不曾离开。有人说,这是可以理解的,摘星崖地处偏僻,环境幽雅,最适合修禅者居住。当然这只是一种俗家的理解。我想起一年夏天我去找他。当时他不在寺里,我沿着寺外潺潺而动的溪水一路拾景西下,当溪水绕过一座兀立的山崖后,溪水陡然开阔,明净的河滩上满是孩子们的欢笑声和泼水声,河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银光。性明法师赤着足,裸着上身,正同一群牧牛童在戏水捉虾。我参加了他们的游戏,那天尽管我们未曾捉得一只小虾,但我们似乎都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小虾。这充满了大自然无限生机的图画长久地存留在我的记忆里令我难忘,那洋溢着无穷生命力的欢笑声曾长久地激动着我,使我感受到一种勃发的生命的欢欣。那么,在河滩里同孩子们戏水捉虾的性明法师就不够宁静吗?同老农们的聊天,闲云野鹤样四处游荡,象蓝天浮云般飘逝无定的性明法师就不够宁静吗?更让人难以揣摩的是,就在摘星寺大殿落成的当天夜里,性明法师却神秘地失踪了。没有人能说出他失踪的原因,无法追寻到他隐去的足迹。他的眠床上那床薄薄的棉被还留下他的睡姿,他的衣物印章等一物未少,他的案桌上还留有一幅墨迹未干的东坡居士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阔,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显然,他的归去不是毫无心迹的。他去追寻他的心月,追寻他生命的圆满去了。赤条条来又赤条条去,他终于回到他该去的地方去了。是夜,我宿在摘星寺那散发着木质清香的西寮房里。四周万籁俱寂,参加性明法师灵塔就位仪式的人都走了,空寂的摘星崖只剩下我和佛智师两人。空山野寺,偶尔从山谷里吹来一阵山风,掀动摘星寺檐角的风铎,发出一阵阵“丁令丁令”的响声,仍使人感到这世界流动着生命的汁液,使人感到这自然的阒静中孕育着不安和躁动。我睡不着,拥着被推开窗棂,一股清新的山风带着甜丝丝的气息向我扑来。月亮还没有升起来,暗蓝的天空缀着几颗明亮的星,星星神秘地眨着眼睛,仿佛在引人去探索那无际的星空中关于生命和人生的奥秘。出自清末翰林家庭的性明法师早年毕业于中山大学哲学系,毕业后不久,国民革命暴发,性明法师仰止中山先生,投笔从戎,追寻国民革命的曙光,于黄埔军校步兵科六期毕业,由上校教官而至授少将军衔。从“丈夫安得雌雄剑,叱咤天外看龙眠”的世俗眼光来看,性明法师可谓人生快意了,然而此后不久,他却突然弃官出走,遁入空门。当时,有多少人为他惋惜。的确,他本可以在尘世间干一番伟业,有一番作为的,然而世俗的眼光无法窥探一个高层次生命的存在意义。一个自然的生命当其完成了某种特别的启悟之后,一个真实的精神生命就诞生了。自然赋于一个生命物欲的本能、名利的本能和宦海浮沉的本能,而一旦生命脱离了这自然的属性,生命的意义即得到一次飞升,那么,他会更接近自然,一个本来面目的自然;他会更获得生命,一个有着高度精神层次的更具意义的生命。这时候,月亮升起来了,那么清纯,那么圆融。我索兴披衣起来,到寺前那片绝崖之上的平地上散步。一抹白绫般的雾气缭绕在不远处的摘星崖上,摘星崖如一尊巨大的卧佛永恒地处在一种大自然的意境中。风将那团雾气向我推送而来,当经过我的时候,它像一只顽皮的小鹿攸忽间便钻入山涧,不复寻见了。“清风习习月儿圆,却愿夜夜伴君眠”。当云隐夜月或月初月末时,性明法师是那样焦躁不安,而一旦月圆之夜,他竟又是那样乐而忘返。显然,性明法师是把月亮当作一种生命的实相而加以追寻加以崇拜。诚然,佛教并不一定都将月作为生命的实相,例如香花,例如微笑,例如一只茶杯的碎裂或一声剧烈的雷声,而性明法师的追求却更体现了一个中国人特有的审美意识和思维方式。然而他也有困惑的时候。“曲寒千古调,清碧月如初”。这月月以清寒柔澈的曲调抚慰了千古的月,她究竟起自何时,又将休于何时呢?生命的形体毕竟是有限的,当有限的生命形体消灭之后,而月却依然清碧如初,人(岂止是人),该是何等悲哀!生命是如此,爱情呢?我曾读过性明法师年轻时写过的爱情诗,那种激荡的情绪,甚至露骨的两性相悦的描写,真正是美艳至极。那些显然是受《金瓶梅》和《西厢记》影响至深的诗句,可惜我不能将它们收入《心月集》中。无从知道法师年轻时的爱情生活,晚年呢?可惜我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切入讳莫如深的法师的心灵深处,那将成为永远的秘密存在那座只有法师的衣冠、却并无法师灵骨的灵骨塔内。月终于升到正空,山崖下的雾气在变浓,霎时,那集结的浓雾在我的脚下如倒海翻江般地作巨浪奔腾。忽然,那云雾间现出一团巨大的光环,仿佛那一轮月跌落进这雾海云浪之中,然而它却比真正的月更灿然而柔润,象隔着一层清澄的泉水;又仿佛天上的彩虹倒挂长天,那么五彩缤纷,那么令人神往。佛光!我明白我看到什么了。都说佛光只在白天出现,而此刻,摘星崖却实实在在地出现了佛光——水月。“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灵共天涯”。我明白性明法师有着怎样的发现了,我看到了一幅奇异的图画:两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一个一生为寻求生命实相而苦苦求索的人终于寻到了他所要寻求的生命实相,他以他全部的赤诚,以他全部的爱,张开双臂,迎着她走过去,走过去……童年的寺庙我第一次接触庙是在八九岁的时候,在这之前,我的家是在大通镇对江的和悦街上。其实和悦街也是有庙的,只是那时我太小,即使去过,以后也没有记忆了。我后来时常听我母亲说到一个叫塔里庵的庙,说塔里庵有一个叫德风的斋公,修行一向很好,一次他上街去,门口有人让他捎半斤猪肉,他碍于情面,用一只小指头勾着那半斤猪肉带回来了。德风死后,得了真身,唯那只小指化作腐肉。这故事的说教性是明显的,即使对一个孩子,也有着一种模糊的震慑作用,那就是让我看到了我们生活之外的另一方世界,那世界与我平常所听来的关于阴司地狱等等一起化作一股巨大的力量,那实在是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我上小学后,已经得到允许可以单独坐着小划子到大通去看戏或是买书。大通的渡口处有一座叫作观音慈林的庙,我对那庙有着一种莫明其妙的恐惧感,每每听到那庙里传来钟钹之声,便不由得加快步伐,惟恐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所勒命或追索。后来我的家搬到了大通。有一年夏天,我不知为了一件什么事必得经过那庙的门口。就在我经过那庙的门口时,那庙门坎上坐着的一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其实在当时我并不认为那就是一个人,因为她穿着黑色的长袍,面容又是那样的苍白,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她是一个与我们平常所见到的老人不一样的“人”。但要命的是,我不知怎么就同她的眼光相碰了,而且她向我招了招手,让我靠近她去。这一次我是在同自己较劲,我就是要试试自己的胆子,抑或是为了今后在我的同伴面前增加一些炫耀的谈资,于是我向她走了过去。我在心里说,我难道真怕你不成?你到底能把我怎么呢?果然,那个老人并没有把我怎么,她问了我一些家里什么些人,家在哪里等等的话。最后,她说要给我一些吃的东西,她让我随她到庙里去。我就是这样被一种诱惑第一次走进了一座庙里去。一股浓浓的檀香气味让我在一刹那间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中。在这种恍惚的状态中,我看到了一尊很亲切的女人的金色塑像,那是一尊观音。我克制着自己,没有让自己从这个庙里逃出去。老人吩咐一个叫大年的小尼姑给我拿来一些糕点。大年歪着头朝我看了看,说:“长得那么瘦,像个小毛猴。”或许是这一句话刺伤了我,我坐在那里,无论如何不肯吃那种带有檀香气味的糕点。况且当时庙里有两个与我一般大小的孩子,他们都用一种不屑的神情看着我。后来我知道他们一个叫国泰,一个叫国安,是庙里捡来的两个孤儿。我们学校原先是一所外国人的教堂,一所教堂改建的学校办得很有名气,就必然吸引得一些社会知名人士经常前来参观。参观者有时会带来一些礼物,这是最令人开心的一件事情。有一年“六一”,果然又来了一批参观的人。为了迎接他们,学校特意安排了一次别开生面的队会活动,让前来参观的人为优秀少先队员颁发奖品。那天为我们带来奖品的是一位尼姑,虽然她穿着灰色的长袍,戴着一顶圆形小帽,但是,她与许多人一起坐在主席台上,却显得特别高贵和典雅。有人告诉我说,那就是观音慈林里的当家本慈。她很小就跟着母亲出家到了庙里,她母亲让她读了很多书,她现在是一个名医,并且是县政协的一名委员。再次到观音慈林去,是同街道上几个恶作剧的小同伴们。当时我同他们不知为了一件什么事而吹起牛来。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同他们相比的内容,于是我说:“我敢到庙里去,我还敢同老尼姑讲话。”没想那几个同伴哈哈大笑起来,其中的一个说:“我不仅敢到庙里去,我还敢偷菩萨面前的供果吃。”我当即大声地说:“你吹牛!”在我看来,一个人敢到庙里去,已经很了不得了,就像我上次一样。谁还敢偷那庙里的供果呢?我那几个同伴似要激怒我,于是又说:“不信你同我们一起去,我当面偷把你看。”就这样,我们一同来到观音慈林。老尼姑见到我,自然很是亲切,她问我为什么好长时间没有来玩。或许是人太多的缘故,这一次老尼姑没有让大年拿糕点出来,但是,那菩萨龛前的确有一条方片糕和几颗桃子。就在我同老尼姑说话的份上,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同伴果然若无其事地将那几颗桃子悉数卷进了他们的口袋里。同伴们得手之后很快就走了,但是我却一直坐在那里。我不敢离开这里,惟恐老尼姑发现桃子的丢失会牵涉到我的头上。如果老尼姑是一个精明的人,她应该看出了我眼里所流露出来的羞愧和胆怯。但是老尼姑没有,一直等人走后,她又吩咐大年为我去拿糕点。大年在菩萨面前站了一会,她一定发现那几颗桃子不见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我看了一眼,接着走进另一个房间。就在老尼姑同我说话的时候,本慈出来了,本慈在菩萨面前上了一柱香,然后回头朝我笑了笑,就像上次她到我们学校去时一样,她的笑里有一种非常高贵的东西,有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内容,这越发使我不敢直视她们。我的脸胀得发热,我真想告诉老尼,到底是谁偷走了她们的桃子,但是,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木木地坐在那里,直到我认为我不能不离开这里了,于是故作镇定地在身上拍了拍,这才走出观音慈林。我对自己说,我今后再也不要到这里了,我这一辈子都不要到这里了。我后来果然没有再到那个庙里去。随着我记事的增多,后来我听到一些与这个庙有关的事情,当然都是一些鸡毛蒜皮。譬如我母亲说本慈的医术很高明,找她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因而庙里的收入也相当惊人;大年的素菜做得很好,她能将芹菜的根裹上面粉炸成虾子的模样,能将一块普普通通的豆腐做成鱼的形状等等。观音慈林毁于1966年夏天,据说当时人们在那个庙里抄出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在落实政策时,这些东西有一些归还到寺庙里,另一些则不知所终。不久,庙里那个叫大年的年轻尼姑同街道上一个老单身汉结婚成家了,国泰和国安也相继离开了观音慈林,而本慈却带着她的母亲,也就是我最早认识的那个老师太搬到离我家不远的一间老房子里住下。1966年底我参加了大串连活动,在我串连结束回到镇上时,我看到本慈母女都已改换了俗装,留长了头发。甚至有一次我走过她们的门前,看到本慈正在晾晒小干鱼。只是那些小干鱼一律没有头,本慈在告诉人说,老人不敢看那鱼的眼睛,所以她只得将鱼头全部掐掉。本慈的换装以及她们的开荤似乎是一个革命的信号,这使得她们在那个火药味极浓的街道上免除了很多的麻烦。我只是在一次集体批斗大会上看到了低着头接受批判的本慈,此后似乎再也没有看到过她受辱的场面。而且即使是在那样一个批斗会上,挂着牌子的本慈仍不失她的那种高贵的气质。我下放的那个村子附近有一座庙是叫作大明寺的,据说是明代理学家王阳明读书的地方。有一个雪天我和我的一位女同学漫无目的地在山野里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大明寺来。寺里的菩萨早被革命一空,老尼也已改换了俗装。我们去时,老尼正与附近的一个老太坐在火桶里聊天。我们的到来,为她们增添了一些新的谈资。首先是那个老太问我:“你们知青将来结婚成家怎么办?”老尼接着说:“那当然是在他们伙子里找。”当时我与我那女同学并没有发展成恋爱的关系,而经两位老太的这一番调侃,我们顿时都感到很不自在。但是我们都得承认,老太们给我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再去大明寺时,我们又认识了庙里另一个中年尼姑。这中年尼姑背一只装有红宝书的小书包,而且满嘴革命词语。她能熟练地背出毛主席大段的语录,并且用这些语录随时批判老尼的一些不经意出口的“不健康”思想。在这个庙里,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据说也是老尼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捡来的孤儿。小姑娘的境遇引起了我们的一些同情,我在另外的一篇文章中曾经写过。在那段日子里,大明寺成了我们无所事事的知青生活的一处寄托。只要有空,我们就会来到大明寺里,帮老尼姑挑一担水,或是锄一块菜地。这当然地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后来在公社举行的下放知青学习班上,公社主任不点名地批评了这种不正常的现象。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去过大明寺。我后来调到另一个公社,这主要是为了逃避我们所在的生产队正副队长之间的日渐白热化的矛盾。其中的一位为了拉拢我们,甚至要将他的一个有哮喘病的女儿嫁给我们。在那个新的生产队里,我为了逃避体力劳动的艰苦,尝试做一个赤脚医生。我对照着一本书学习针灸,居然扎好了一些农民的牙痛或是胃痛,这使我增强了学医的信心。也就在这时,我想起了镇上的本慈,我想我为什么不去向她请教呢?我向生产队请了一星期假,回到那条街道上。我母亲听说我要向本慈学医,便自告奋勇地要带我去拜访本慈。我拒绝了母亲,独自来到本慈的小屋里。本慈朝我笑了笑,随即做她自己的事情。这高贵的一笑使我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一次走进观音慈林时的情景,这一笑差不多就打消了我向她求教的念头。一直过了很久,我终于还是说明了本意。本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坐在那里看自己的书,那是一本街道上发下来的毛主席的《矛盾论》。在那个午后的阳光里,我与本慈就是那样尴尬地坐在那个屋场上,谁也不说话。她的那种高贵的神情当然地激怒了我,我终于站起身来不辞而别。我后来认识了一些出家的僧人,由此而对佛学有了些兴趣,而且我还有幸做了一所佛学院的客座教授。一次我到九华山去,恰遇一个从前的街邻。他是我父亲原先厂子里的一个同事,现在退休做了居士。老头见到我十分高兴,他称我“黄居士”。我赶紧向他解释说我不是居士,我是一个业余的佛学研究者。他说那就是居士,他向我说到许多信佛以后的感应,说得神乎其神。他最后说:“你应该去看看本慈,本慈在长龙山上做了一间很大的庙,庙里养了很多的孤佬。”这是我离开故乡以后第一次听到关于本慈的消息。我没有去看本慈。有一次我回到大通,那天晚饭后与友人散步到长龙山上,远远地看到本慈的那间很大的庙屋,友人问我要不要进去看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我似乎被本慈的那种高贵的气质深深地刺伤了,我再也不愿见到本慈。但是我想,要是另一位老人还在,我会毫不迟疑地走进去的。再次听到本慈的消息是前年夏天,从大通回来的母亲告诉我说,你听说了吗,本慈死了。见我没什么反应,母亲又说,本慈是在夜里被一场大火烧死的。据说那天夜里本慈是住在一个居士的家里,夜里起来,电却停了,本慈点燃了一根火柴,伸向床前的油灯,没想却引燃了附近的一瓶汽油,于是,大火熊熊燃起,烧着了本慈的住屋,本慈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母亲叹道,修行了一辈子,到最后却是这样一个死法。去年我回了一趟通镇,还是在吃过晚饭以后,朋友陪我在那条公路上散步,一阵鞭炮声将我们引到本慈的那间大庙里。这天是佛教中的一个什么节日,所以来寺庙里烧香或做法事的人很多。趁这个机会,我好好地打量了本慈的这座寺庙。与其说这是一座寺庙,倒不如说这是一处幽雅的民居。因为无论从房屋的建筑风格还是内部的装璜,都看不出我们司空见惯的那种寺庙的堂皇和整肃。这也许就是本慈的本意,经过那一场劫难之后,本慈已经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平常的心性。只是她的死,却让一般人费尽了思量。我想,本慈属于凡人的那种高贵之处,至死也是丢不脱的。这才是本慈。我和皖老的最后一次散步我不太能记住日子,但有些日子,我却是终身难忘。这一天是2002年5月17日,农历四月初六,皖老圆寂的前三天。那一天清晨我一个长辈亲戚去世了,我去吊唁她。中午,皖老给我打来电话:“今天你能来早一些吗?”我说:“好的,我下了班就过去。”一个月前,老和尚度过了他88岁生日,对于一个88岁的老人来说,生命的游丝已十分脆弱,稍不留神,就会猝然崩断。寺里的住持说,我感觉老和尚越来越离不开你,你有空多陪陪他啊。因此,这些日子我几乎每天下午都去他那儿,我陪他吃晚饭,饭后,侍者帮他洗浴完毕,他上床休息,我坐在他床沿看新闻联播,看完焦点访谈,我再回家。走出门外,听到老和尚在后面叫着说:“放心吧,你走好啊。”又一个关于我们俩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这天傍晚丫头也跟我一起来退居寮看望皖峰爷爷,因为要参加高考,丫头已经很久没来退居寮了,因此,一老一小的这一次见面就显得分外亲切。皖老靠在躺椅上,丫头从背后拥抱了爷爷,皖老握着丫头从他肩上伸过来的双手,听丫头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们学校里的事情,老和尚的脸上写满了慈爱。我问他今天感觉怎样,他说:“还是浑身酸胀。你给我再捶捶吧。”我在他背上拍打起来,手法可能有点重。“你轻点,”他说,“你就想趁机报复我。”“是你自己招打,这怪不得我。”我继续在他的背上拍打着,手法不自觉地轻下来。皖老向丫头诉苦说:“未未,你爸爸总是欺负我。”丫头说:“要我替你报仇吗?”“不用,过几年我变得年轻了,我自有办法整治他。”丫头很会说话,丫头说:“爷爷一直都很年轻。”这时,侍者把面条煮好,端上来。饭后,丫头要回家学习,退居寮里就剩下我与皖老了。没有开灯,屋里的光线有些暗淡。皖老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红色封皮的存折。同时交给我的还有一份关于这笔资金的遗嘱,上面写着:“此一万元,为高集小学皖峰奖学金专款,我死之后,由黄复彩替我继续发放,发完为止。皖峰。”高集小学是他家乡的一所小学,十年前,老和尚分三次捐款,为高集小学建了一座教学楼,此后,便每年为那里的优秀生颁发奖学金,每年二千元。“我不希望我死后这件事就立即结束了。”这是他把这笔钱交给我的目的。我心中有一丝不祥,虽然早就看到他生命的晚景,但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对他的圆寂在心理上做任何准备。“你让我早点来,就是为这个吗?”我说,“是不是有什么预感了?”“有些事,总要预先交待好。”停了停,又说:“这是最后一件事了。”在此之前,他让我带着他去看了经常来寺里为他看病的张良书医师,又去邓石如纪念馆看了邓石如碑刻。五月一日,他买了两百支圆珠笔和两百本笔记本想去高集小学,但因那天的风雨太大而未能成行。天渐渐地暗了,隔着院墙,从大殿那边传来寺里止息的钟鼓声,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我感觉老和尚的死期也许就在今夜。我一时真的没有做好这方面的精神准备。“对我的死,你总要有精神准备才好,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也总要去我该去的地方。”我再次问:“你现在有什么预感吗?”他看着我,说:“别总问这种傻话。至少我现在还很好,好了,我们散步去吧,听说莲湖公园现在修建得很不错。”我看了看他,立即就把轮椅推过来,侍者在皖老袍子外面又加了一件伽蓝褂。一般说来,侍者不跟随我们散步,他把皖老交给我,就回他的屋里看电视去了。我推着他,我们一走出山门,傍晚的风就夹着城市的喧嚣一古脑向我们扑来。这是城市的粗重的呼吸,是一个强健的生命脉管里血液奔流的撞击之声。“你慢一点,又不是急着去赶斋。”他说。我想着,这会是老和尚最后一次看这座城市吗?于是我把轮椅推得很慢很慢,我想让他把这座他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看得再仔细些。等我们走进公园,天就完全黑了。隐蔽在草地上的音响奏着舒缓的音乐,公园里所有的路灯都亮了,包括绿地上的彩色地灯,这座湖边公园的夜晚开始有了一种迷离而温暖的情调。这一天是周末,公园里的游人要比平时多好几倍,其中不乏有老和尚的弟子或熟人,他们仰慕老和尚高洁的品行,他们有的则是把这个著名的宗教领袖当作一个神来恭敬。他们向皖老合掌,问好,甚至念一句“阿弥陀佛”。一个老太把孙子推到皖老跟前:“快叫老师公好!”孩子乖乖地叫了,皖老伸出手在孩子的头上摸摸,说:“好,好。”与其他受人尊敬的老和尚不同,皖老从来不把“阿弥陀佛”挂在嘴上。皖老恬静地坐在轮椅上,他看着这个城市,城市也看着他,然而无论是我还是城市,这时都不会意识到,这的确是这个老人与城市的最后的告别。音乐和夜景感染了我,我的心情渐渐好起来,不知怎么想起前些年流行的“减去十岁”的说法,我问他:“如果现在让你减去十岁,你最想干什么?”皖老想了想说:“坐一次飞机,去海南看看海。”我去过一次海南,曾向他描述过三亚亚龙湾海滩的奇景和海的壮观,他记住了。我又继续问道:“如果让你重生一次,你最想做什么?”我记得我曾经把同样的话问过另一个老僧,那老僧说,我来世还是一个和尚。当我把这句话向皖老提出时,他却沉默着。直到我把刚才的话问到第二遍时,皖老才说:“除非是你们写小说的,谁也无法预知未来。”他说的是未来,而不是重生。这使我想起林语堂在写苏东坡传时说过的一段话:“生命是另一样东西暂时的表现,是短暂躯壳中所藏的永恒的灵魂。”在皖老的退居寮里,醒目处挂着一幅书法:“死,学道之人念念不忘此字则道业自成。”这原是印光法师的话,很多年前皖老就把这话抄录下来,当作自己的座右铭。在我们过去的许多次谈话中,从来就没有忌讳过死这样的字眼,而每一次他心脏病发作,当周围的人为了他的病急得乱成一团时,他却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一个时刻的到来。我感觉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平静地对待死亡。在一处水榭前,一群男女在翩翩起舞。皖老说:“你也去跳一个吧,我看着你跳。”我说我不会,皖老说:“你不要总是呆在书斋里写作,生活要丰富多彩些才好。否则你怎么能写出好东西来?”那天晚上皖老始终不停地在说着什么,这些话,都记在了我的脑海里。“什么时候你都不要怨天尤人。”“你和我一样,都是大事聪明,小事糊涂,这不好,要知道人生是由许多小事组成的,而人生中的大事却并不是很多。”“一个人太聪明也不是很好。”“我希望什么时候你能写出一部能留传下来的名著。”“也不要为写不出来而犯愁,写作不是你唯一的事。”“未未要是考得不好,千万不要责怪她,万一考不好,她会比你痛苦几倍。”“要是有可能,以我的名义再请你的朋友们吃一次饭,上次没有让他们喝好酒我很自责,文人聚会,哪能没有酒呢?”“……”在我的人生中会有无数次散步,但没有哪一次散步能像那天更让我刻骨铭心。因此,我记住了这个日子:2002年农历四月初五,三天之后,农历四月初八,皖老吉祥西归,我这才知道,我与皖老的最后一次散步,是上苍为我们的着意安排。因此我记住了那天傍晚的每一丝风声,记住了那天晚上从我面前掠过的每一个时刻,当然也记住了那天晚上一位让我无法忘怀的老人对我的每一句教诲。上人的舍利皖峰上人圆寂的头一天晚上,我像平常一样到他的退居寮陪他晚斋。斋毕,上人靠在躺椅上,我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我们像往常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奇怪的是,这天晚上的话题都是与“死”有关。他说了我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一些人的死,这些人有正念而寂,有不治身亡。临了上人说,人一生里最不能贪着,尤其是在名利场上,有了贪着的恶习,到死那一刻就麻烦了。我没意识到这是上人对我最后的开示,我突然问,你到了那一天有预感吗?你要事先告诉我,好让我有一个心理的准备过程。上人扭头看着我,眼里饱含着深情,却久久不肯回答我。我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我说到上人的墓塔,上人说,一包臭皮囊,扔到哪里都可以,随你和慧真怎么办吧。上人说他有些累,他想上床去了。那天晚上我一直坐在他的床头看新闻联播,看完焦点访谈,我说我走了啊,上人微笑地看着我,用很响的声音说,你去吧,放心啊。我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他,正见他扭着头,深情地看着我,微笑着。那是我看到的上人最后的微笑。7个半小时后,我在睡梦中接到上人侍者急迫的电话,我是一路哭泣着来到上人的卧室的。上人平静地躺在床上,他的被子整个地掀开来,上人的双手做吉祥印置于胸前,头天晚上我给他戴的小圆帽放在枕头的一旁,连同我搁在他臂部的汽垫,也被上人移到了床侧。上人是从容地做好这些准备后,才平静地离开这个他生活了88年的娑婆世界的,由此我知道,上人是“正念”而寂的。我不敢流泪,我知道他不喜欢,至少我不能让他看见我在流泪。我还得振作精神,协助迎江寺住持料理上人的后事:写挽联、写悼词、与治丧委员会商定一个有影响的高僧的最后的事宜。上人在遗嘱中指定要我替他沐浴,这是第二天的清晨,我挑选了上人平时穿过的干净的旧衣,再为他披上绣着四十八道金线的搭衣。想到这是我为上人最后一次沐浴时,我的泪就止不住落下来,落到上人的胸襟上。我听到上人说:你呀,不该这样。于是我赶紧把泪擦净了。我想帮上人把假牙装上,上人似乎并不喜欢我这样装扮他,上人执拗地抿着嘴唇。我俯在上人的耳边说,一会儿有居士要来瞻仰你,我想让你威仪俱足地接待这些尊敬你的人们,能配合我吗?话音未了,啪的一声,上人的假牙严丝合缝地装上了。一旁的人说,老和尚真听黄老师的话啊!上人的灵堂就设在隔壁的会议室里,三天前上人还在这里接待了一批来自上海的客人。上人最后一次走出他的卧室时天下着小雨,上人的弟子们将上人安放在水晶棺里。上人的样子就像是刚刚睡着,我似乎听到他发出的轻轻的鼾声,我知道他真的累了。七天七夜,迎江寺里人山人海,念佛之声绵绵不断,以致我回到家里,我的耳畔仍是一片清晰至极的“阿弥陀佛”之声。我知道这是我的幻听。每天清晨,我会陪上人坐一小会,我给他轻轻地说话,我知道他爱听我说。但是,我再也提不起精神插科打诨,上人去了,他把我们之间十几年来所有的欢乐和幽默都带走了,丢给我的,就只有这一片悲切的“阿弥陀佛”之声。七天的悼念就这样过去了,农历四月十五是上人荼毗的日子,十四的傍晚,妙老来了,妙老是为上人举火来的。僧人们把上人从水晶棺中抬出来,上人通体柔软,很快就成了跏趺坐姿。我注意到上人的眼里有一滴泪,我想这是上人对这个世界的爱惜与怜悯。上人常叹息说,这个世界太贪着了,怎是个了啊!我擦去上人的泪珠,和上人作最后的道别。下起了大雨,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我担心这会影响上人的荼毗,但妙老说,不碍事的,便让人将上人的坐缸抬出了设在大士阁院子里的荼毗现场。这时,雨却住了,天空一轮明月,头顶上一抹苍穹像是刚刚用水洗过。我想,这是天龙八部在迎接上人的归去。84岁的妙老举起火把,为他最知已的道友送行。一股纯白的烟雾沿着缸口蒸腾着,似在向上人作最后的叮咛,问上人准备好了没有。接着,那股烟雾腾空而起,直冲向浩缈的太空。我默念着:再见,上人!我不愿再看这样的场景,我回到上人的卧室。室内一切依旧,桌上散乱着上人为求书的人所写的书法,最多的竟是:“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上人的笔还架在砚台上,只是没有人再去握它。壁上,那幅上人好多年前临摹印光大师的手迹而书的“死,学道之人念念不忘此字则道业自成”的自策语已经泛黄,并渗出斑斑水迹。听着从荼毗现场传来的一阵又一阵佛号声,我在想,上人现在是在哪里?这么多年,他每次出行,都让我陪着他,而这一次,他却只能独自远行。不知他那条路途是否平坦,这一阵他总说他的腿没有力气,不知他是否还需要轮椅。我默念着:上人,一路走好,学会照顾自己好吗?但我又想,这些上人都是不需要的。走入自在之境的上人已经摆脱了这人世间的一切荣辱瞋讥,连同这备极哀荣的葬礼,上人都是不需要的。我伸头朝院子里那口坐缸看看,烟雾既毕,有五色之火直冲缸口,我又想,上人有没有舍利子呢?我又说,上人也是不要的。记得有一次我们谈到舍利的问题,我问他寂后会不会有这东西,上人说,要那个干什么,舍利又能说明什么?前年有一僧侣说,皖老修行这么好,人又十分清瘦,一定可以保留金身。上人动怒了:别糟贱人。事后他特地写了遗嘱交我,上面写着:谁要是拿死人卖钱,我在阴间也不饶他。上人一生恬淡,他什么也不要,只要那一缕洁白的烟霞,只要那一碧如冼的天空。荼毗后三日,上人的几个弟子开始清理上人的灵骨。有人在疯狂地打门,说要进来参与捡拾。上人的弟子说,根据佛制,和尚的舍利只有出家弟子有权捡拾。那人说,黄老师为什么可以?弟子们说,黄老师是和尚最亲密的朋友,而且他是遗嘱的执行人。那人快要把门拍碎了,我怕惊动了上人,只得悄然离去。中午,我再次来到上人的住处,僧人们让我看上人的灵骨,只见洁白如玉的骨片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舍利,约有50余颗。僧人们将上人的灵骨连同舍利一同装入罐内,准备在适当的时候一同送入上人的墓塔——这也是上人的意思。在倾倒的过程中,我突然眼前一亮,只见在一根象牙色指骨上镶嵌着一颗豌豆大的暗红色的舍利子。僧人们激动地对我说:看师父对你多好啊,师父知道你上午没有参加,所以特意留一颗让你来捡。捧着上人的这两件舍利,感觉上人就站在我面前微笑着,上人说,你看我刚写的一幅字如何?我有心把这颗舍利留下来,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但犹豫再三,还是将它放入上人的罐里。几年前一位朋友说:皖老是你的半片天空。现在,这半片天空垮塌了,我失去了最好的导师,失去了一位挚友和知已。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晚饭前我仍然习惯地朝上人的住地走去,及至走到迎江寺的门口,我这才想起,这已不是上人的住地,但我知道,我们还会相遇的。就像一位禅师说的:保持一份平常心,日子的哪一天不曾是艳阳高照。于是我知道,保持一份平常心,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上人。每隔一段时间,一位老居士就会给我打来电话,她告诉我说,她在禅定中见到了上人,上人请她转告我,让我一定要保持一份平常的心,活得乐观,活得自在。过了一段时间,她又给我打电话说:老和尚说不要为写不出文章而苦恼,只要快乐就好。我感谢她转达了上人的衷告,我也请她转达我对上人的问候。其实我何尝不知道那些都是她的话。这是个善良而又善解人意的老居士。为了让人们记住上人的德行和功绩,迎江寺在上人的住处为上人增设了纪念堂,纪念堂里陈设着上人生前的著作手稿、衣物和书法等,每一样实物都是我依照上人的心意经心挑选的,上人遗像两侧的楹联也是我撰的:皖风和畅谁解其中法雨甘露峰云舒卷读来尽是心愿菩提上人的一生是一本厚重的大书,那是需要人细心地去研读,细心地去品味的。我常常问我自己:作为上人最亲密的知已和学生,你是否真正读懂了上人?上人的灵骨暂放在纪念堂的楼上,每隔几天,我会去看望他,我像过去一样坐在他的身边同他说话,我告诉他说,我已渐渐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我说我过得很好。有时候,我会为没有留下那颗象牙色的指骨以及那颗暗红色舍利子而遗憾,好多次,我都想重新打开那只罐子,把上人身体和禅思的一部分留下来,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就在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梦见上人,上人用他那颀长而柔软的手抚摸着我的头顶,上人说,你不是想要一颗我的舍利吗,现在就给你吧。上人说着伸开了他的大手,但那上面什么也没有。我不解地看着上人,上人却说:好好留着,我已经给过你了。白云岩寺见青鸟记平素爱山,安庆周边的山,有名和无名的,这几年都几乎踏了个遍。有时候偏偏喜欢那些无名的山,虽则无名,但却有着常人难以觅到的风景,譬如这一次的白云岩。说起来,白云岩也并非无名,旧时桐城八景中,“白云青鸟”即是其中一景,只是“白云好寻,青鸟难觅”。据说有幸见到青鸟的人,或者能收获爱情,或者能得到吉祥。我是带着一颗平常心去游白云岩的,我之去白云岩,是为了看山,是为了观景,是为放达我闲适的心情。至于能否见到青鸟,倒在其次。虽然如此,临去前我还是查看了有关青鸟的描述。“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这是唐代诗人李商隐有关青鸟的最著名的诗句;“愿因三青鸟,更报长相思”这是李白的,二者写的都是爱情。另一首也是唐人鲍溶的诗,其中有“青鸟更不来,麻姑断书信”两句,则是说仙寿和吉祥。可见青鸟是一种吉祥之鸟,幸福之鸟。同行七八人,最年轻的也在四十岁以上,似乎都已过了为爱情长吟短叹的年龄。陪同我们前往的白梅乡潘乡长并不想让大家失望,这位据说能把《红楼梦》的诗句倒背如流水的乡长说,能看到青鸟的人必定能够大富大贵,他并举例说,前年他的一位朋友来白云岩看到了青鸟,不到一年,就易地做了县委书记。然而青鸟毕竟难寻,仕途也委实艰险,虽然大家都不是刻意而来,但经潘乡长一说,仍然一个个对青鸟充满了热望和神往。说时,就到了白云岩下。但见一座青山像被巨斧猛力劈过,峭拔的山岩壁立于一条狭长的山谷两侧,看上去的确有一种非凡的气势。山下有一方池塘,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是在雨后,山是青的,岩是湿的,塘中的水又是盈满的,那山岩间飘拂的白云和倒映于池塘中的青山遥相互应,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景致呢?转过一道山梁,一座溶洞现于眼前,却是一座山野小寺。寺里的尼姑能说会道,看得出有些来历。她在说建寺的艰难,说所经历的苦难,又说她的矢志不移。她在说时,她的那条狗十分安静地站在主人的腿边,显得特别乖巧,只是偶尔它会扭头看一眼客人,好象在说,你看,我的主人多么不易。这样的情景,总是让人有些感动,于是,便也给她一些安慰,一些鼓励,虽然明知无益。转过一道山梁,又见一寺倚洞而建,名“白云岩寺”。洞内有清冽的泉水汩汩流出,其名“玉滴泉”。据说最初从泉眼里流出来的是清香的菜油,但寺僧心贪,总希望那油流得更多些,便不时用锄去挖。泉眼果然大了,但流出来的却不再是油,而是酒。酒是佛门禁物,然而那和尚仍不开智,继续在泉眼边鼓捣,结果流出来的就是水了。这样的传说有一种劝世的作用,却是拿和尚做了说事的对象。白云岩寺里现住着两位现代僧人,其中的一位年长者见了客人,便愤愤地表达起对世事的感慨。出世者的强烈让我们觉得,有时候我们对这个设身所处的世道是否太过冷漠?说起来,他却做过我的学生。1996年他曾在甘露寺求学,但很快就退学了。何尝不理解他们的愤懑?能在这样的深山小寺住下,就非但不易,更何况他要面对各种现实的人生。禅宗说“心净则国土净”,这山是净的,这岩是净的,再有不净,便是人心了。现场气氛有些沉闷,这显然不是我们寻访白云岩的初衷。忽然,头顶上一阵鸣叫之声,那叫声类似于喜鹊,却比喜鹊的鸣叫更加清丽。有人叫着:“青鸟,青鸟!”刹那间,一只鸟掠过树梢,从头顶上箭一般划过,它拖着长长的尾巴,露出红裼色的细羽,接着就一头扎向密密的树林。和尚证实,那的确是一只青鸟,白云岩唯一的一只雌性青鸟。和尚说,青鸟有五种叫声,刚才是其一种,所表达的是它对尊贵客人的欢迎。每年八月,有雄性青鸟会来交配,然而不等小鸟羽毛丰满,那青鸟之父便立即带着它们的小宝贝离开白云岩而不知所向,直到次年八月再来。如此说来,这爱情之鸟其实却长期过着没有爱情的日子,难得的是,它却把爱情和吉祥送给一切有幸看到它的人们,这的确是一种非凡的鸟。潘乡长向我祝贺,祝贺我第一次来白云岩就见到了青鸟。我则把这祝福回送给所有的人,愿大家的好运从这一刻开始。由于见到青鸟,大家的心情都有些兴奋,我亦如此,以至下山途中,见到山边溪旁的每一处景物都感觉出一种特别的美。其实,在这大千世界,人要是总能保持一份好心情,头顶上飞过的哪一只鸟不是吉祥之鸟呢?少林剑单位组织外出考察,一行二十多人,包乘了一辆依维柯,一路上说说笑笑,轻松而又惬意。其实,考察是事实,集体旅游也是实事。就像一句俗语里所说的,割草打兔子,顺带也是顺带。此刻,我们正行进在中原大地上,下一站要到达的地点就是被当年李连杰一出电影捧红了的嵩山少林寺。领队知道我与佛教界有些渊源,于是找到我说,可否请少林寺免除一行人的门票,找一个导游介绍一下这座著名的寺庙,如果方便,可否为大家安排一餐素斋。我翻遍了头脑中的名片,也没有找到一个少林寺里的熟人,于是不得不把电话打到九华山佛学院,向藏学法师求援。藏学法师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法师,他当即告诉我说,有一个第三届的学生叫行渡的就在少林寺。然而我头脑中没有这个行渡,我在佛学院的授课最多的就是前两届,到第三届上就很少去了。但藏学法师说,行渡是一定认识你的,要不我先和行渡联系,等一会让他再给你打手机。等了不到两分钟,我的手机又响了,果然是行渡。行渡说,黄老师您好,你们一行是多少人,有什么要求。于是我就把领队的意思说了,只是我没有说安排素斋的事。行渡说没有问题,等你到了嵩山的山门口,你再和我联系好了。和行渡联系的时候是这一天的上午九点,而进入登丰境地,却是下午一点多了。素斋的事自然免了,大家在一个路边饭馆草草地吃了一餐中饭,而进入嵩山的山门口,却已是将近两点了。给行渡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一个瘦小、精干的青年僧人来到我们约定的地点,果然是有一些面熟,知道这就是行渡了。行渡一下子就跳上了我们的车,握着我的手说,多年不见,想不到老师您还是这么年轻。车上的人都笑了,一位就说,你们的老师永远都是年轻的。这样,就算是轻松地见过面了。行渡说,都已经说好了,老师们请随我来吧。于是,二十余人大摇大摆地就进了这座著名的寺庙。其实我这是第二次进少林寺,大约十年前我来河南参加一次佛教教育方面的会议,那时就来过一次。行渡为我们找来一个导游小姐,大家在导游的带领下一座一座殿堂地看,听导游一处一处古迹地介绍。我则与行渡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别后的一些事和人。行渡突然说,难得您来到天下少林,我要送黄老师一柄少林宝剑作为纪念。我说已给你添麻烦了,剑就不要了吧,我又不会武术。行渡说,要的,少林宝剑有镇宅之说,我要为您特制一柄。说着,行渡召来另一个僧人,如此这般地安排了一番。这时候,有同事说想看看少林僧人的武术表演。行渡说,行啊,我们这儿有童僧武术队,我让他们特别为老师们作一次表演。大家都很兴奋,随着行渡来到一座院子里,门票自然又是免了。院子里有数十个十多岁的孩子,一律武僧打扮,各持刀枪棍棒,像是刚刚表演结束。大家自然又是大饱了一顿武术的眼福。等到走出那个院子,先前的那个僧人就拿着一柄长长的宝剑气喘喘嚅嚅地找到了我们。剑鞘上刻着图案,拨出宝剑,锋利的剑刃上闪出一道寒光,见那上面刻着一行小字:黄复彩老师惠存嵩山少林寺行渡敬赠。接过这件礼物,我有着说不出的感激,我说,古人说宝剑赠壮士,可我并不是什么壮士,尤其是在这天下少林,真是愧不敢当。行渡说,黄老师为我们佛教的振兴写了大量的文章,又在佛学院做老师,培养了一届又一届学僧,你就是真正的壮士。到了约定的时间,在各处自由活动的人都陆续回到车上,所有男同事们的手上几乎都提着一把少林宝剑。大家都拿自己买的剑与行渡送我的剑做着比较,都说,剑都是差不多的,所缺少的,是少林寺僧人行渡的那一行情意深重的文字。极乐有茶香叶落归根,人越是在年老的时候,越是对家乡有着一种割舍不去的亲情,即令是一个出离尘世六十余年的僧人。那一年的秋天,我陪同皖老去他的家乡潜山县梅城镇高集村聂家小圩,那是这位八十岁的老人离开故乡遁入佛门之后的第一次探亲。那天当我们乘坐的车子穿过一片稻田,停在一所小学门前时,孩子们戴着红领巾,排列在学校门前的空地上,他们挥着彩旗,喊着:皖峰爷爷,欢迎您回家!在那一刻,我看到泪水盈满了这位静心守笃了一辈子的老人眼眶。老人用哽咽的嗓子说:妈妈,我回来了。第二年这个时候,我与皖老再次来到这里。这一次,我们带着老人多年积蓄的八万元现钱,老人把这些钱全部捐给了这所希望小学。捐款活动结束,学校负责人将两盒天柱剑毫恭敬地送到皖老的车上,说:故乡的茶,故乡人的心意,皖老您请收下吧。习惯于用禅机佛语化导世人的皖老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付出如此之少,所得竟然如此之多,可见善念不论大小,它都是一粒有情种子,总有一天会孕育出大片的绿来……皖老爱茶,也爱以茶款待前来看望他的领导和朋友,每次当皖老让侍者将一杯杯清茶送到客人手中的时候,皖老总像孩子一样炫耀说,这是我老家的茶,你们一定要用心品尝啊。皖老的侍者是一个未经世面的小和尚,看到皖老将那两盒茶叶当作宝贝,便讥笑说,八万元就换来这两盒茶叶,值得这样高兴吗?皖老向侍者招招手说,你过来,我给你说一个故事。你知道西藏人为什么要将哈达当作最珍贵的礼物献给朋友吗?当年释迦牟尼走出了苦行林,开始他的托钵行乞,并随缘教化众生的时候,人们纷纷把鲜花和食物供养在佛的面前。一个布衣被佛的精神感动,但他实在拿不出什么来供养佛,便将唯一的一条裤子脱下来,洗净,献到佛的面前。佛感动得哭了,佛说,虽然只是一条破旧的裤子,但它的珍贵一点也不亚于一座宫殿,因为这是他唯一的财物。哈达就是这样的来历。皖老又说,虽然一盒茶叶在价值上无法与八万元相比,但它却表达了故乡人民对我的一片深情,因此,这每一片茶叶,我都把它看得比须弥山还要大。芥子纳须弥,芥子纳须弥啊。皖老第三次回到他的故乡,是在他八十四岁生日前夕,这也是皖老最后一次回到他的故乡。就在这一年,那座以皖老名字命名的教学楼正式竣工,孩子们坐进了这崭新的教学楼,开始了新学年的课程。皖老也孩子气地在那教室里坐了坐,我拍下了皖老的笑,真的比孩子还要天真。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皖老决定,每年拿出二千元,以奖励高集小学品学兼优的孩子们。进入这个世纪,皖老已然是一位耄耆老人了,他已不能再亲临他的故乡,不能再去亲近故乡的土地,每年一到教师节前夕,他必将二千元奖学金交到我手里,委托我前去高集小学代他发放。皖老既然不能同往,我不想给学校增添麻烦,每次去之前也就不敢再作声张,好在轻车熟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而每次当我离开时,学校总不忘交给我一份特别的礼物——两盒皖老故乡的茶叶。2002年农历四月初八,释迦牟尼诞辰的日子,那天凌晨,皖老在睡梦中安然示寂。我至今不忘皖老在他圆寂的前一夜向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句深沉的教诲。那天晚上,没有任何死亡迹象的皖老忽然交给我一份早就拟好的遗嘱以及遗嘱中所说的一万元现金。皖老握着我的手说:拜托了,到了教师节,请像往年一样,按时把奖学金送到高集小学去。这个夏季在悲伤和忙乱中很快就过去了,九月的一个午后,我揣着皖老的遗嘱以及皖老寂后的第一笔奖学金悄悄地来到高集小学。这一天是星期六,然而当我临近那所乡村小学时,十年前的那一幕竟再现于我的眼前,在那片小操场上,孩子们排列在学校门口,挥舞着彩旗,高喊着:皖峰爷爷,欢迎您回家!我的眼湿润了,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皖老并没有离开我,并没有离开他的故乡,他就在门前的那片金黄色的稻田里,就在那座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教学楼里。我为学校这满怀深意的安排深深地感动着,感动之余,就想起皖老在日记中写过的话:善念不论大小,它都是一粒有情种子。离开高集小学时已是日暮时分,像每一次来时一样,学校负责人仍不忘交给我两盒天柱剑毫。他们总记着皖老是爱茶的,这一刻,身在极乐的皖老一定已闻到了故乡的茶香。朽佛妙道山是岳西县境内的一处风景名胜。我们到达那里时,正是因非典而闭山开禁后的首日。沿着一条石阶路,我们在导游小姑娘的带领下一直探到峡谷的底部,说是去看大峡谷中的瀑布奇观。然而,因久旱未雨,一条大峡谷几乎就没见到一条像样的瀑布。导游是去年刚从一所林业学校毕业的学生,现在却干起了导游。没有了瀑布,小姑娘就给我们介绍起大峡谷中门类众多的植物来,这对于她来说也算是专业对口吧。接着,我们又经过另一条峡谷攀登而上。这样,就有些疲倦了。是精神上的疲倦。气喘嚅嚅,脚下忽然就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摔到。低开头寻去,却是一截埋在土里的烂桩。好奇心让我蹲下来,伸开手摇一摇,土块松动了,落在手上的是一截半尺高的不成形的东西。知道那东西不知埋在土里多少年了,想象不出当初它是多么的粗多么的大,然而无数的年头过去了,岁月和雨水让那东西一年一年地烂去,一点一点地消失,现在就只剩下一组密而细的年轮。手指中的感觉,竟是铁一般的坚硬。心微微地一动,本能地觉得它是一样好东西,于是便拿它当宝贝似地,用卫生纸一点一点地揩尽身上的泥土,现出一种古怪的造型。这时候,大部队来了,见我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文人们的毛病全都暴露无遗了。于是,拿它当素材,七嘴八舌地做起了文章,结论仍不过是一截烂桩而已。我本来就不是一个自信心很足的人,被他们评点着,遂也觉得手里的东西真是一文不值,如果不是被一种叫作自尊的东西支撑着,几乎就随手扔出去了。终于说了一句所谓“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酸话,拿它不当回事地扛进了宾馆。回到房间,力气在爬山时用尽了,挖出烂桩时的那一刻好兴致也似乎随着电视机中时尚的表演消弥了。这时又有同伴在门口叫着,说吃饭还早,不妨去附近的寺庙看看。出了宾馆的门,只几十步路远,就是一座不大的寺庙,门头上写着“金璧禅寺”。没想到寺里的僧人正是迎江寺皖老的徒弟小和尚西池。西池原也是一个旅游学校毕业的学生,后来不知怎么就做了和尚,很现代派,也很虔诚的一个僧人。他领着我在他的寺里逐处参观,自然也就说到了他的师父皖老。一位寺里的居士大约是知道我与皖老的关系的,这时就指着供奉在一旁的皖老的遗像说,皖老怎么看都是一尊佛。我对居士的话不置可否。我眼中的皖老只是一个人,一个很可亲又很可爱的老人。不过世上的事,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是随着人的心性的变化而随时显现出不同的形象,这并不奇怪。不知怎的,我的眼前突然就活动着刚才在大峡谷中无意中拾到的那截烂桩。迫不及待地回到宾馆,将那烂桩认真地端详着:眼前分明就是一尊佛的模样,一尊经天长日久坐化而成的桩佛。它埋在地下不知多少年了,一年一年地烂,一点一点地朽,剩下的精华就成了这尊桩佛,恰巧今天被我遇见了,这不是一种奇特的缘分吗?被一种欢喜鼓荡着,于是也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永恒和不朽。山寺一夜临近下班时接到藏学法师打来的电话。法师说,我就在你楼下,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一趟甘露寺啊?我已经很久没去甘露寺了,那是我心目中的一块净地。这几年我与佛教界的交往越来越少,唯独与这座学院之地保持着十分密切的联系。明天是双休日,我把办公桌上零乱的来稿垒成一摞,然后快速地下到楼底。车过南岸,天全黑了。这时,法师的手机响了,是山上打来的,问我们几时能到,问要不要安排我们的晚饭。法师说,饭就不吃了,天太冷了,给黄老师安排一间有空调的房间吧。六时许到达甘露寺,然而却遭遇停电,古老的殿堂支撑着一顶漆黑的天穹。甘露寺正进行着百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维修,院子里到处堆放着砖瓦和木料,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樟木的幽香。有人为我们递来蜡烛,于是,每人擎着一支烛光,在光影的颤动中走过一座座殿堂,穿过一间间寮房,惬意地想,古人秉烛夜游的情调,也就莫过如此吧。山上的温差太大,屋子里有一股逼人的寒意,望着挂在壁上的空调,只能发出徒有的感叹。匆匆地洗毕,觉得睡觉太早,不睡觉又耐不住寂寞,于是又走出屋子。走廊里亮着蜡烛,几位和我一样耐不住黑的法师正拢着手靠在壁上闲聊。都是与我熟悉的法师。其中的心功法师于六年前离开甘露寺,其间他用四年的时间徒步参拜了中国的四大名山。果悦说,好几个地方要心功去做佛协会长,结果他还是回到甘露寺来。心功说,佛协会长有什么意思,你果悦要是想当还不是一句话吗,你为什么不去当?观藏法师不久前刚刚从日本回来,有人说他脸上的气色特别的好,于是就说到日本的吃。他说在日本每逢宴会,总是一道一道地上菜,这道菜没吃完,下一道菜决不会上来,这当然是从节约的考虑。偏偏日本人又特别卫生,每上一道菜,客人都必须重新换一个盘子,这样,宴会桌的中央总是只有一只盘子,而每个客人的面前的空盘子却越堆越高。我笑着说,怪不得啊,会有那么多人跑到日本去洗盘子。耐不住走廊里嗖嗖的冷风,法师们各自回房去了,走廊里只剩下藏学法师和我。不知怎么聊到一个关于“放下”的话题,我说,一般说来我是有些事能够放下,有些事就不能放下。法师说他是该放下的能放下,不该放下的绝对放不下。说过之后,双方都觉得等于没说,又觉得自己就成了从前的那些禅师,于是哈哈一笑,相互说,睡觉吧。无所事事地坐在床上,看着面前的烛液汩汩地流下来,心境竟从未有过的宁静。没有哭哭闹闹真真假假的电视,不必干涩着眼睛打开一个个可看可不看的网页,不必为那些写了等于没写的东西而煞费苦心,居于这于现代文明完全隔绝的深山古寺里,感觉自己就生活在一个没有时代标识的时间里。四周的黑暗像一只大桶,将飘逸的思想紧箍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于是,思维竟也是从未有过的清晰。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单位里发生的事情,觉得就像是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幕幕已经上演和正在上演的滑稽的喜剧,想着精彩的一幕,禁不住就笑出声来。缩在被窝里,猛然想起一句话:无论是电光的划过,还是雨点的落地,都是生活中难得的禅意。说得好啊——但我却忘了是谁说的了。城市中的森林——致皖峰上人草地还是像从前一样厚绒绒地铺展着,月季开得还是那样骄艳,然而,你却走了。多少年来,我一次次走进这并不很大的园子。穿越城市的喧嚣,我总能寻找到一种特有的宁静。金银花的幽香弥漫着整个院子,古塔的风铃在江风的摇曳下跳着欢快的舞蹈。我们在花间散步,在树下聊天,有时候,我们甚至会为一件莫不相干的事情争得面红耳赤。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激活了我们生命中的原始本能,你不再是一个耄耆老者,我也不是一个风霜渐染的中年汉子,我们就像是一对处于蒙昧状态中的孩童。你说,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可是,多少年来,那生命本体中最鲜活的内容却总是被一层厚厚的灰尘遮蔽着。你说人只有抹去这些灰尘,让那被尘封已久的真性活脱脱光闪闪地表现出来,人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很少有人能理解我们之间的忘年之交隔世之情,世俗的人们只能用世俗的方式来诠释我们之间的一切,甚至连你也说,如果佛还在世,你一定要问问,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缘分。而我只相信,这座花园会真实地记下这些,记下我们之间十几年来所有的过程。这里几年前还是一座荒废的园子,它给我最初的感觉就是一片蒲松龄笔下的荒凉世界。可是,等到你住进来时,一切慢慢地复苏了,连那棵渐近枯萎的香樟也突然葳蕤出一片新绿。你感叹说,这些树同我有缘啊。因此你特别爱树,你总是让人在这园子中不断地种下塔松、香樟、垂柳还有梅和竹等,于是你自豪地说,这是一座森林,一座城市中的森林。有时候,你躺在屋里的靠椅上,默默地注视着门外杂乱的林木,我捧着一张报纸斜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阳光在屋里铺射出一片金黄,风儿带着清新从门缝里掠进来,在那棵巨大的冬青树上,画眉鸟的歌唱清丽婉转,隔着院墙,寺里的梵贝声隐隐约约,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拉得很长。那是去年的浴佛节,我和女儿拎着一只画眉鸟笼走进这座园子,当我们打开鸟笼,两只精灵直冲向对面的冬青树,从此就在那里安上了家。现在,画眉鸟好象又多了几只,是那两只的儿女吗?每天清晨,画眉鸟放出清丽的歌喉,听着这难得的天外之音,你露出孩童般的笑颜,我知道,这是你对生命所发出的欣悦的微笑。很多人都说特别喜欢你的那种微笑。的确,那种灿烂的、不带半点世俗之气的微笑总是让人感觉到明丽的天空和清晨的霞翳。在你的微笑面前,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袒露出我内心的全部,有时候,我会把在这院子外所受到的委曲和恼怒一古脑发泄出来。面对着我的失态,你却什么也不说,你只是微笑着,用你那特有的方式化解我心中的块垒。过了几天,你才说,让自己生气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在你的沉静面前,我惭愧了,翻开你八十八页厚重的人生大书,哪一页不写满了沧桑曲折,然而你又说过什么?你只是微笑着,用永远的微笑面对人世中的一切。你的案头,仍然悬挂着那幅不知挂了多少年的条幅:“死——学道之人念念不忘此字则道业自成”。佛家认为,生和死,存在和消失,并不是矛盾的两个方面。多少次,当死神频频绕过你的床头,向你展示狰狞的时候,你面部的表情是那样安详平静,连年轻的护士也说,从来没见过像这样坦然面对死亡的病人。像花儿一样年轻的护士又怎能理解你这样一位老人对生命真谛的不懈追求呢。昨天,我再次走进这座城市中的森林。那两棵你住进来时栽种的香樟已经像伞一样罩住了头顶的天空,那沿着栖心亭种下的竹也已经抽出了一蓬鲜嫩的笋芽,可是,你却走了。但我宁可相信,你的生命就溶注在那些树的枝杆里,融入那些花的芳香里。我也相信,你并没有真的离开这个世界,你会以始终的微笑注视着我。轻轻的闵园差不多有三年没见到大幸师太了。最后一次见到师太是2001年的冬月。头天晚上我在她房里吃了她烘烤的面馍和她在炭炉上燉制的咸菜,第二天中午我向她告别。转身离开师太的房门时,师太却又把我叫了回来。师太看着我,微笑着说:“我要是死了,你能来吗?”我有些吃惊,但我知道老人大抵都是这样,尤其是念佛的老人,死,是他们漫长生命中的长久准备。于是我也笑着说:“放心吧,真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来为您送行。”我已经走出很远了,仍然听到她叫我回来的声音,师太说:“奶奶(指我母亲)还好吗?”我说很好。“伢(指我女儿)呢”我说也很好。师太说:“告诉奶奶,让她多多念佛。”送我的车子在下面按响了喇叭,我说我该走了。她说你走吧。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师太再次让我回来。这一次她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告诉我,我只好说:“您多保重,我真该走了。”师太一字一句地说:“多行善事,不要贪着,量力而行,不争强好胜,记着我的话。”我的心涌动了一下,我回头看了一下老人,然后快速地离开她的房间。那是我与师太最后的告别。大约过了十多天,我得到师太归西的消息。我去为她送行的时候,师太仍坐在她往常坐着念佛的竹榻上,就像是刚刚入定。据说师太归西前的迹象很好,临走前她告诉她的侍者说:“我去找妈妈了。”于是,老人家双腿一盘,就这样走了。每次去甘露寺,都要去师太的卧室看看。室内一切依旧,只是不再闻那慈爱的声音。我只知道师太的墓塔安放于闵园一带,但一直不知道确切的地点。去年我与母亲及女儿坐缆车去爬天台,下来时女儿突然说,爸爸,老师太现在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我在周围问了好几个人,却都说不出具体的所在。当时天阴沉着,像要下雨的样子,我们只得乘车离开闵园。后来我又上了几次九华,每次都说一定要去看看师太,但每次都因为时间紧迫,匆匆来又匆匆去,每次都未能如愿。这一次难得有几天的清闲,我向藏学法师提出,我想去看看师太。法师说,那好,我陪你去吧。非典刚刚过去,宁静了一个多月的山上又开始有了杂沓的人影。进入闵园,入口处停着一些车辆,缆车在头顶上移动着,却少见乘坐的人。通往闵园的那条石板小径弯曲着,白亮着,看上去像是刚刚被人用水刷洗过一遍。我很久没走过这条路了,那还是公路尚未开通的时候,我步行上天台时,翻过回香阁岭,每次都必须经过闵园。闵园多竹,也多尼众的庵堂。不知多少人赞叹过闵园的清幽,也不知多少人赞叹过闵园尼众的刻苦清修。那时候闵园是通往天台的唯一通道,但熙熙攘攘的脚步似乎并不能改变闵园的宁静,就像是浮尘不能改变流水的颜色一样,这特有的宁静反而使过往的游人本能地放轻了脚步。于是,闵园也似乎只有四野的松涛,只有淙淙的流水,只有欢快的木鱼和悠长的佛号。于是人们说,这就是闵园,一座轻轻的,宁静的闵园。天空飘落着小雨,雨轻轻地抹在脸上,抹在闵园的竹木和草叶上,在雨的滋润下,四周覆盖出一片苍翠和浓绿。庵堂的门多半洞开着,从庵堂里飘出袅落的香火,却不见那门洞里烧香的人。一条溪涧从身边逶迤而过,因久未雨讯,溪涧里那一泓流水也是轻轻的,像是生怕惹出什么声响而搅乱了闵园的宁静。我们顺着那条石板小路一直就这样往前走着,我们知道师太正坐在门口等候着我们,就像过去我每次去看她时一样。我们的脚步轻轻的,陶醉在闵园的宁静之中,连风儿也是轻轻的,抚在脸上,有一丝甜甜的气息。在一个庵堂的门口坐着两个年老的尼僧,她们数着念珠,说着闲话。向她们打探大幸师太,回答说是在后山。我知道老尼没听清我们的问话,她把大幸听成了双溪寺的大兴了。后者是一位化身肉佛的圣人,而我们的大幸师太却是一个普通的尼僧。多少年来,她一直就住在甘露寺里,即使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师太也不曾离开甘露寺一步。她独自守在那座破败的老庙里,她慈爱的目光让难得探进门来的游人感受到出家人的本性,有时候,她威严的叫骂声也让那些企图瓜分这座寺庙的人闻声而退。师太的一生都是静静的,轻轻的,正如诗人徐志摩的诗中所说,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她的去,正如她的来,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半点痕迹。在一个比丘尼的引导下,我们终于找到了师太的墓塔。四面青山,为这座墓塔铺展开一片诱人的浓绿,师太就这样轻轻地栖息在一片树林里。塔并不宏伟,看上去就像师太单薄的身影。树林里的鸟啁啾着,有零星的雨水打在额上,凉凉的。我们扫开墓前的积叶,为师太燃一瓣心香。悠然的烟云中,师太的面容那么清晰地显现在面前,我仿佛听到师太在说:“多行善事,不要贪着,量力而行,不争强好胜。”离开师太时已近中午,与来时不同,闵园小街已有了三三两两的游人。在一个香店的门口,我们注意到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山鸡。山鸡原本美丽的尾翼有一根已经折断,身上的羽毛也失去了光泽,它无奈地栖息在笼里,等待着人们的安排。香店的主人说,先生买下这只山鸡放生去吧。不等我作出反应,藏学法师已抢先掏钱赎回了这可怜的囚徒。藏学法师说,这是师太的安排。将山鸡带到一个僻静的山坳,法师们为这获救的生灵说过三皈依后,那山鸡抖动着翅膀,向树林的深处飞去。山鸡或许被囚得太久了,它只飞了很短的一段距离就很快落在一棵松树下。我们不知它今后的命运,就像我们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一样。但我们相信,善念是一双美丽的翅膀,只要有一丝生机,生命就会抖动着双翅,飞向一片明净的蓝天。雁荡情缘前年9月,华东四省一市报纸副刊会议在浙江省的东南城市温州召开。我们自杭州坐了一天一夜的汽车,到达温州时,象是得过一场大病。会议只开了一天,第二天,我们沿着一条被台风袭击过的路线,一路向乐清进发,逐个参观东道主早就联系好了的工厂和乡村,一路领略浙南的风土人情。是日傍晚,我们来到此次路线的最后一站——北雁荡山。雁荡山天下奇秀,是早被北宋科学家沈括所肯定了的。是这位历史老人的《雁荡山记》,使我早在中学时代即认识了雁荡山,而且至能今熟读其中的句子孙,如“予观雁荡诸峰,皆峭拔险情,上耸千尺,穹崖巨谷,不类他山,皆色在诸谷中……”象熟读范仲淹写岳阳楼的句子和苏东坡写石钟山的一些句子一样。台风刚刚袭击过浙江东南一带,沿途随处可见台风肆虐过的痕迹。道路相当泥泞,所以到达雁荡山庄的时间,比预计的迟了好几个小时,未及细看山庄周围的景观,一伙人饥肠辘辘,即刻扑进早已铺排停当的餐厅,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杂杂沓沓的海鲜之类填饱了肚子,接着就是泡澡,泡完澡是上床,躺在席梦思上消消亭亭地看电视连续剧。连续剧如此刻的我们一样,都是打不起任何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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