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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3 02:4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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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深蓝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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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国王

两个国王试读:

楔子

直到很久以后,邢战依然会记得那一天。

铅灰色的天空,面无表情在他身边匆匆掠过的人群,眼泪干了以后残留在脸颊上的微微刺痛,因为饥饿而在鼻腔里变得异常鲜明的路边摊食物的味道。

十岁的邢战站在人来人往,异常繁华的十字街口。

绿灯,人群熙熙攘攘如同潮水,或者是巡游期的大马哈鱼,在街道上快速穿梭。

红灯,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震耳欲聋,光滑的车身烤漆上面是一张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邢战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人群,周围的大人们显得那样高大,他们每一个人都表情冷漠,没有精力去注意到自己身边,眼睛里渐渐涌上了泪水的幼小男孩。

迷茫,恐惧,孤独,还有疑惑。

只是那个时候的邢战并不明白,在吃雪糕时,对母亲无意间说出的那句“我喜欢上一个爸爸”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掩藏在高级化妆品后的那张脸上浮现出了恼怒的线条。

弧度被精心设计的睫毛下面,那双眼睛里的冰冷。

还有,被狠狠甩开的,没有温度的手。

从指间滑开的真丝套装的衣角。

……

三个小时后,或许是因为被抛弃在陌生闹市中的恐惧,又或者只是因为饥渴难耐的生理反应,一切的一切在邢战的脑海里已经变得有些模糊。

他看着自己周围,那些匆忙的人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曾为了他停顿一下脚步,陌生的一切终于让他的眼泪涌出眼眶。“妈妈……”

他呼唤着她。“妈妈……我想回家……”

没有人回应。“妈妈……我好饿……我好想回家……”

绿灯亮起,人群开始匆忙穿梭。“哇……妈妈……”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车流依然川流不息,人群依然熙熙攘攘,只是霓虹灯开始在高楼大厦之间闪烁,将暗色的天空染成了红色。

终于察觉到再多的泪水也唤不来同情与爱怜,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停下脚步。邢战脸上的泪痕在夏日晚风的吹拂下渐渐干涸。“不哭了,我以后不哭了。”他的嘴唇因为哭泣而有些脱水起皮,喉咙沙哑得疼痛。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无限庞大,无限冷漠的世界,他顿住了脚步,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了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表情。“……以后,就算再难过的事我也不会哭的。”他用沙哑的声音对着虚空小声地说着,尚且湿润的脸颊上,挤出了勉强的笑容。

不远处,有一座破旧的小矮房,铁皮屋顶上跳跃着路灯时明时灭的昏黄,小小的窗口中透出温暖的灯光,如同遥远的海上灯塔的亮光。他发现在那小小的窗口里有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正亮晶晶地看着他。

下一秒,锈迹斑斑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跳了出来,站在门边,怯怯地望着他。

后来的邢战其实已经记不太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果果的样子,只记得当时她手里拿着的那块面包,是那么香,颜色是那样诱人,还有,当时的他是那样的饿。“你要吃吗?”

小小的、甜甜的、软软的声音,直直地打进了他的心,他抬起头,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还不太绝望,因为上帝派来的天使带着面包来救他了。虽然天使身上那带着樱桃图案的白色T恤上有几个虫咬的小黑洞,昭示着或许天使过得并不怎么富足。

邢战猜的并没有错,果果真的是上帝派来救他的天使。在他离家出走的几天里,果果和她妈妈收留了他。

这短短的七天,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没有昂贵的高级料理,却有着果果妈妈做的热气腾腾的浓汤,没有豪华的房间,却有着松软温暖的棉布被窝,没有大学教授带来的家庭课程,却有着与果果额头碰额头的彩色铅笔画……这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轻松、最愉快的日子!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果果的妈妈很快地通过警察找到了邢战的妈妈。“你妈妈好漂亮!”临走的那一天,果果趴在窗口看着从高级轿车中走出的人,羡慕地笑着对他说,“你终于可以回家了!又有空调可以吹了不是吗?真好!”

邢战小小的脸庞却没有任何表情,他愣愣地站着,看着他妈妈匆匆下车,就像那天黑夜里凝视着空荡荡的柏油马路。

邢战的妈妈上前抱住他,眼里饱含着或许伤心或许内疚的泪花,她对果果妈说着客套话,并从小巧的名牌手提包里拿出一沓钱要塞过去,但是被拒绝了。

邢战被塞进车里,挣扎着回过头来望向站在门边神情沮丧的果果,冲她用力挥了挥手,大喊了声:“果果,我会记得你的!”

他的呐喊淹没在汽车引擎发动声里,后视镜里的果果开始还能勉强维持住微笑,但是当轿车缓缓驶出果果家那条狭窄的小巷时,邢战却听见了从小巷那头传来的大声哭泣。

这年九月,在妈妈的四处奔走下,果果好不容易转到了本市的重点小学。

虽然只是小学,但是有的时候,小孩子的世界也并不是人们以为的那样单纯而愉快。尽管果果的确是一个长相甜美个性温和的孩子,但她洗得发白的衣服和带着补丁的书包却让她毫无疑问地从受人欢迎的行列里被驱除了出来。

就在几分钟前,她的铅笔就被一个男孩丢出了窗外。

短短的铅笔头用起来很不方便,但丢掉又很浪费,所以果果的妈妈才想办法把两个铅笔头接长了,虽然不太好看,却很实用。果果趴在窗上向地上张望了很久,终于沮丧地在臭水沟里发现她可怜的铅笔,男孩夸张的笑声和刺耳的辱骂再次在耳边回荡起来:“哈哈!你是旧社会来的吗?这年头竟然还有人把铅笔头接起来用!用的还是透明胶带!这么稀罕的东西,不如把它放进博物馆吧?”“不就是个铅笔头,又不是金子做的!丢了就丢了,有什么了不起!”

这时,同桌走过来安慰她:“果果,别捡吧?都那么脏了!我的铅笔给你用!”

果果抹掉挂在脸颊上的泪珠,转头说:“不了,谢谢,我还有。”“你好大胆,竟然敢那么凶他!还打他!他真的会叫陈纳溪来打你的!你不怕吗?那个陈纳溪很厉害的!上学期还和一帮人把一个高年级的男生推下楼梯摔得一个月没来上课,赔了好多钱就没事了,本来校长都要让他退学的!”

果果愣了愣,咬着嘴唇小声地说:“明明是他不对!”“你有没有大哥哥什么的能帮你啊?”

果果的眼睛亮了一下,下一秒又黯淡下来,摇了摇头。

抛开幻想吧!无论如何,一切只能靠自己!

一整天,果果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要发生,然而事实上,确实有些不寻常的事发生了……虽然当时的她,还有他都没有意识到。

这一天,一个叫秋尚的男孩转到了这所小学。

这位转校生是坐保时捷来的,他的妈妈穿着一条蓝灰色的连衣裙,气质端庄得让人想行摘帽礼,而他显然遗传了妈妈的美貌,母子二人走在学校的走廊上,回头率是200%。

一时间,整个年级到处都流传着关于这位转校生的各种小道消息,下课总有人围着他团团转,还有别的年级的女孩子特地跑来偷看他。

至于陈纳溪,他或许只是很单纯地觉得,他的帮派里要是有这样一位话题人物或许是件很拉风的事。所以下课之后,他便带着自己的那帮小跟班们围到了秋尚的桌旁。“听说你妈妈是明星?”“不是。”秋尚的回答心不在焉,夕阳落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挂住满满的金黄,一根一根清晰可见。

陈纳溪看得入神,愣住几秒后又说:“你眼睛的颜色好浅哦!”

秋尚瞥了他一眼,很平静地说:“因为我外公是俄罗斯人。”“哇!你是混种人耶!好酷哦!”陈纳溪一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其实十分可爱,也十分具有迷惑性。“是混血儿吧。”秋尚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腔,陈纳溪无比崇拜的眼神一时令他有些无所适从,虽然他看起来十分的热情友好。“你是刚来的不知道,这里到处是我的地盘,只要跟我在一起,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汗毛!谁敢来烦你,你跟我说,只要我动动手指头,保证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这像是从哪个电视上学来的一串台词,秋尚满怀疑惑地皱起眉看着他,不置可否。

他表现得越酷,陈纳溪就越是兴致勃勃,滔滔不绝:“……我家有个好大的游乐场,改天我带你去玩,有投篮啦射击什么的,保证你去了就不想回来,不用钱,爱玩多久玩多久……”

他说了很久,秋尚才眨眨眼,缓缓地吐出一句:“我不喜欢游乐场,那里太吵。”

陈纳溪愣了愣,想了想又接着说:“那你喜欢玩什么?下次我带你去玩滑板吧?”“随便。”

放学铃声一响,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纷纷飞了出来。“秋尚!我有事,你先走吧。”陈纳溪忽然从窗边伸出手晃了一下。

秋尚看着他一脸诡异的笑,收拾书包的手停了一下,说:“嗯。”“那明天放学一起回家吧,Byebye!”说着,他挥挥手扭头跑出教室,看起来天真,可爱,如同最纯洁的小格子。

接着,当秋尚走出教学楼,正想到学校附近晃荡熟悉一下时,就看见陈纳溪跟六七个同学浩浩荡荡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校门,有几个看起来像是高年级的。

这副气势看起来倒不像是结伴去游乐场或玩滑板的样子,秋尚正纳闷,那个今天就一直缠着他的胖班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上来,一路喊着:“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回家……”“哦,不,我跟他们一起。”秋尚指着远远一群凶神恶煞的同学,快步赶了上去。

胖班长远远看着,目瞪口呆,看来他大概永远不会再想找秋尚一起走了。

秋尚猜想他们是去打群架,反正他一时也无事可做,就过去看看热闹,但很快的,他发现他们干的是比打群架还要恶劣的事情——

一个小女孩正拼命地抡着那个脏兮兮的被粗暴地开了封的小书包追打着几个男同学,几个铅笔头和半截蓝色橡皮散落在草丛里,在男生的耐克鞋下发出微弱的悲鸣,课本凌乱地撒了一地,作业本被撕成两半。

这个小女孩,就是果果。

而陈纳溪则拽住她已经不能称之为辫子的辫子,嚷嚷着:“连买笔的钱都没有,干吗还来上学……”

她拼死抵抗终于挣脱,也顾不上那些笔头本子,抱着书包慌不择路地冲撞着向着秋尚的方向跑来,嘴里大叫“闪开”。慌乱中的两个人,理所当然撞成了一堆。

所幸秋尚站得很稳,还拉住了她瘦瘦的手臂,那感觉像是抓住了一只无助而羸弱的小猫,她抬起小脸,上面糊满了鼻涕眼泪。“喂,不要多管闲事!”

秋尚抬头看着这个追上来的比他高一个头的高年级学生,很诚恳地说:“这样不太好。”

果果站在秋尚背后抹着眼泪,带着哭腔叫了声:“我要告诉你们班主任!”

那个学生撇了撇嘴说:“你去告啊!我先把你揍扁了再说!”

秋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下对方的拳头,拉着他的手臂,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了,我不喜欢这样。”一点也没有妥协的意味。

茶色的瞳孔中,甚至已经染上了墨一样的愠色。

这个学生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怔了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骂了一句“你有种”,就扭头去找陈纳溪。“谢谢。”果果的声音微弱得像呻吟。“我只是讨厌这种情况而已。”秋尚还是听到了。

她恍惚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讶异,又忍不住向他挪近一些。“喂!你干吗欺负我家果果!”混乱中,忽然有人伸手推了秋尚一把,这次他很不幸地摔倒了。

果果看到那个莫名出手的男生,不可置信地叫起来:“邢战!”

邢战背着一个蓝色的书包,旁边跟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看上去也是刚刚放学回家,果果没有想到他也在这所学校读书,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又惊又喜。“你在这读书?”邢战瞪着眼睛上上下下看着她,眼里带着讶异和心疼。“我刚转学来的。”一想到被他看到这副狼狈的模样,她的小脸立刻涨得更红了。“你怎么……”邢战还想对果果说什么,就被从地上爬起来的秋尚黑着脸倒推了一把。

他一个踉跄,幸而没有摔倒。

封真扶住了邢战,用食指顶了顶眼镜,对秋尚说:“你是1班那个新来的吧?怎么会跟陈纳溪一起?”

邢战上前揪住秋尚的书包带:“新来的,很拽嘛!跟陈纳溪这群垃圾混在一起整天不是拉拢这个就是欺负那个,小心一起变成垃圾!”

封真在后面拉住邢战的袖子,他却把手一甩:“果果,到我这边来!别站在那个垃圾旁边!”

果果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就被邢战拉到身后。“你说谁是垃圾?”秋尚很不喜欢别人用说教的语气跟他说话,扯开书包带上的那只手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陈纳溪趾高气扬地带着那几个同学走过来:“哦!两个优等生也来凑热闹?”

邢战发现自己很快被形态各异来者不善的阴影团团围住,却毫无惧色地抬起下巴说:“谁欺负她,我就要管!”

陈纳溪表情异样地看看邢战又看看果果,语调诡异地“哦”了一声,说:“她是你女朋友?”

邢战腾地脸红:“乱说话小心我揍死你!”

陈纳溪冲他做了个鬼脸:“你天天被你爸打屁股,差点被揍死了,还能揍死我?”“你才天天被你爸打屁股呢!”邢战一拳过去正中他下巴,两人立刻扭成一团,周围的孩子一看顿时像被打了鸡血,也跟着一扑而上,场面顿时失去了控制。

果果早就吓傻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

邢战几乎是被四个人的重量压倒在地,之后他就觉得不太妙了,自己像只被筷子夹住的豆沙包,拳脚从各个方向飞来,他尽力地用肘护住头部,泥鳅一样乱扭着,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几秒,忽然包围他的肉墙破了一个洞开始崩塌。

陈纳溪被揪了出来。“别打了!陈纳溪!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人,不觉得丢脸吗!”封真一手拽着他的胳膊,一手揪着他的耳朵才把这只暴怒的小狗从麦芽糖一样的人堆里拔了出来,对付不乖的孩子,没有什么比揪耳朵更直接有效的办法了。“放开我!”陈纳溪揉着红得滴血的耳朵,咬咬牙说,“有本事单挑啊!”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无论年级、身高、体能邢战都占了优势:“单挑就单挑!”来不及阻止,邢战像一头脱缰的小马驹怎么也拦不住,红着眼冲上去,两个人又扭成了一团,抱在地上滚来滚去。“都说了别打了!”封真上前把陈纳溪从地上捞起来,钳制住他的双臂。

然而这正给了邢战良好的空隙,挨了几下痛揍,陈纳溪忽然“嗷”地哭了。

这倒是在邢战的意料之外,他一下子没有了打架的兴致。

秋尚也被那超高分贝的哭声吓了一跳,看着陈纳溪皱了皱眉,但出于同学情谊还是打算走过去看看他。“别看了!快走吧!去我家处理一下伤口!”趁着大家被那哭声吸引了注意,封真拖着邢战匆匆离开现场,果果则抹着眼泪跟上。“这小子怎么这么不经打!”邢战回头张望着,接着问,“果果,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果果低着头小声说:“……他们要借我的作业抄,还丢我的笔,笑我……然后……然后就吵起来了……”“这群吃屁的王八蛋!”他骂了一声,伸手捋了捋她鸡窝一样的头发,“你什么时候转来的?怎么不早告诉我?如果早点让我知道,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她用力吸了一下红红的鼻子:“我刚转来四天,我也不知道要转来这里……”

邢战拉过她的小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不管怎样,现在我们又见面了,之前是你帮了我,这次换我保护你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邢战,她就是你告诉我的那个果果?那个收留你好几天的漂亮小女生?”封真诧异地看看邢战,又看看果果,说,“果果,陈纳溪他们以后说不定还会来找麻烦,我们在五年级2班,以后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们。”“对!你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我……”果果看着两人,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好,只用力点了点头,噙着泪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安心的笑容,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不断重复:太好了,太好了……

一场风波暂时告一段落,然而一些粉色或黑色的八卦经过陈纳溪的大喇叭又沸沸扬扬地在校园里流传开,两帮人本就互看不爽,如今又有了些许深层的负面因素,大大小小的摩擦,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果果并不喜欢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她直觉认为,其实秋尚并不坏,但每次看见他,他旁边总是有个如影随形的陈纳溪,果果不希望再有争执,只能尽量地避而远之,躲在邢战的身旁。在果果的眼里,邢战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她像一个小尾巴,邢战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渐渐地,这成了一种习惯。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邢战像一棵小树,在她的生活中生根,发芽。她回过神来,忽然发觉,邢战,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而她……第一章  大学,小果子来了

那是间有着红白条纹遮雨棚,占地不过五坪的小小的生鲜超市,很容易找到。

果果站在店门口,从行李里翻出一只掉了一边脚的闹钟,正好十点,接着她摸出半个冷冰冰扁塌塌的包子,三口并作一口吃了起来。

九月的阳光越发显得极具穿透力。东大的欧式拱门上,红色砖墙在艳阳下浓烈得似乎融化了一般,远远就能看见东大绿意掩映下的正方形钟楼像一位深沉的独眼巨人,以亘古不变的姿态俯视着从车站到校门绵延几千米的新生报到队伍。

学子们兴奋地讨论着关于这座学府的悠久历史和不衰盛名,还有那令人折寿十年的入学考试。

红彤彤的富士苹果架后面嵌着一面镜子,宁果果对着镜子把汗湿后贴在额边的碎发夹到耳后,确认嘴唇上没有肉包的油光之后,露出了一个比架子上的苹果和草莓还要甜美万倍的硕大笑容。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那是果果十六岁那年,邢战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看起来虽然款式有些旧,却也不失优雅,可爱的元宝领反而和时下的怀旧风相当契合。“果果!”

浑厚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果果惊讶地回过头:“封真!”“欢迎来到东大!恭喜你考上了!”穿着天蓝色条纹polo衫的男子,镜片后充满笑意的眼睛闪着月牙弯一般柔和的光芒,“真是抱歉,邢战一定是有事不能来了!要不是他突然打电话给我,我都不知道你还在门外等着呢!你等了很久吧?”

她撤掉眼里凝固了0.1秒的怅然若失,努力地撑起嘴角露出前排六颗洁白的牙齿让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没有很久,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已经习惯了,没关系!哦,天啊,你好像黑了很多?”

封真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地笑笑:“哦,暑假和邢战去了泰国,回来照镜子我后悔了!哈哈!”他的视线扫过她身后的东西:一个掉了两个轮子的行李箱,一只塞着草席和被单的蓝色塑料桶,还有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书包:“这就是你的全部行李?”

果果点了点头:“本来我就告诉邢战不用特地来接我,我一个人就能拿得动,所以他不来接我也没关系……开学了,邢战一定很忙吧?”“我想他现在大概还泡在社团的漩涡里晕头转向吧!”封真说着一把提起她的行李和超负荷的桶,“走吧!我带你去宿舍!今天出来摆摊的社团很多,说不定路上还能遇到他呢!”“哦,是吗?那一定很热闹吧!”果果背起书包小鹿一样轻快地跟了上去。

汹涌的人流淹没了并不宽阔的校园林荫道,阳光穿过树叶在人们头上洒下斑驳的金银碎片。“没想到你会考商学院,原以为你会去考艺术系或者中文系之类的……”“东大就数商学院最有名气,不但英语有外教,还可以拿国内外的双学位,不是很好吗?”虽然学费比其他专业贵了整整二分之一!果果说着,不知不觉在一个旧书摊前放缓了脚步。“哦,每年都有很多毕业生出来摆摊卖他们的旧教材,嗯,你需要吗?”封真停下脚步。“不,我只是随便看看。”果果扫了摊上的书一眼。“我和邢战那里也有一些旧教材,或许你能用到。”“那太好了!”果果一拍手,转身继续前进,“我或许需要一些高等数学的教材!”“没问题!”

一路热闹得一塌糊涂,一个音乐社团的美女正站在摊边拉《卡农》,悠扬的小提琴声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果果正在人流里寻觅着邢战的面孔,封真忽然望向前方一个人气超旺的摊子:“看,他可能在那里!”

封真说着,走到那个悬挂着NBA篮球队旗帜,被淹没的摊位旁张望了一下。“嘿!封真!你终于来了!我都快要忙死了!”冷不丁一个穿着公牛队队服的家伙从人堆里咧着嘴跳了出来,给了封真一个结实的拥抱,“哦,你是来帮忙的吗?咦,你怎么拿了那么多东西?”

果果站在封真身后默默仰视着:“哇,你们篮球社的都长得这么高……这么帅吗?”

封真笑了笑,对果果说:“这是我学弟李漠北,他和我还有邢战都是篮球社的主力。”“并不是篮球社的所有人都像主力那么帅的,小姑娘!”李漠北被果果的话逗得眉开眼笑,对着封真挤眉弄眼,“这位美女……难道就是……嗯?”“别瞎猜,她就是宁果果,和我和邢战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她是我们的小妹妹。”“明白!”李漠北爽快地拍着胸脯,大声说,“封真和邢战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天大的事都有我们给你罩,安啦!”说完他就去提那个行李箱,不料下一秒行李箱却翻倒了,最糟糕的是没人想到这拉链也是坏的,一个马克杯从塞得满满的行李中掉了出来,还没等他张着嘴巴回过神来,由于受惊左脚踏上右脚身体倾斜,哐当翻倒了桶。“拜托!你是来表演杂技的吗!”封真无奈地捡起摔成两半的马克杯,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竟发生在半秒之间,“对了,你不去顾摊子了吗?”“没关系!”果果扶起桶,将一根从行李箱里探出脑袋的蓝色牙刷塞了进去,“其实不太重,我自己来就行。”“让女孩子提东西?那怎么行!摊子不管啦!”李漠北二话不说从她手里抢走行李,龇牙咧嘴吓唬围观的路人,三人就这样一路吵吵闹闹地来到了2号楼,第一个进了宿舍。

宿舍还算不错,有独立书桌和衣柜,热水器空调一应俱全,除了厕所里有一只大蟑螂——还没等两人出手就被果果一脚踏扁糊在墙上了。两个男人一边争辩上铺好还是下铺好,一边不顾果果的制止径自替人整理起行李,虽然那只是一个桶,一卷草席,一袋棉被和一箱行李而已。“果果同学,你是不是还要回家一趟带些衣服回来呢?”李漠北盯着果果正要放进衣柜里的一袋东西说,那些衣服看起来大约半个月就能轮完一圈了吧?

果果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塞了进去:“我的衣服就那么多。”“你的东西还真是少耶,这样衣柜还可以放不少东西!我刚才看见有个姑娘全家出动,她的行李大概有五六箱那么多,我想她说不定可以租你的柜子!”“哦,五六箱……”果果“砰”地关上还有四分之三空间的柜子。

他接着说:“啊,五六箱算什么!对了,封真,你记不记得那个模特队的队长,就是那个校花,开学的时候是怎么载行李来的?”“你说罗晓雪吗?她是用雪佛兰小卡车载进来的,但是她是不会住在学生宿舍的。”封真正从厕所里拎出一桶水,“漠北,你有空的话不如把床铺擦一下吧!”“哦。”李漠北搔了搔头,“对了,果果你手机号码是多少?”

果果笑着指指宿舍电话上贴的号码。

封真走到她身旁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话,低声问:“你喜欢什么牌子的手机?”“我对手机不在行,干吗?”果果莫名地看看他。“我买一个给你吧!万一你在外面遇到了坏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坏人?又不是没遇到过,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斩一双。”

听她这么一说却反而更叫人担心:“强中自有强中手,你毕竟是个女孩子……”“放心!我没财又没色,每天走三点一线,不会有人看上我的。”

埋头擦床铺的李漠北忍不住出声:“美女,你这样说未免太对不起那张脸了吧!”“安啦!报出邢战的名号,还有人敢碰我么?”果果调皮地冲封真眨眨眼。

封真倒抽一口气:“坏人且放一边,怎么说还是手机联络比较方便吧!”

果果淡淡一笑:“说真的,今天你能来接我,我已经很感谢了,怎么能再让你破费?有需要我自己会买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

她的眼神甚至坚定得让人不敢直视,封真只好咽了口口水吞回了他的心意。

李漠北看着两人眉来眼去,顿时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拍大腿叫起来:“我看你就收下呗!听得我都蛋疼了,男人买东西给女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不等说完人就被封真从床上一把拽了下来。“漠北,我想我们该回去看看那个可怜的摊子了!”封真和果果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表情都显得无辜又无奈。“少来,鬼都看得出来你们有一腿!”李漠北正嘟囔着,在接触到对方箭一般的目光后猛地闭了嘴,随后被拎出了宿舍。

世界终于一片清净,她坐在空荡荡的寝室里,仿佛又听到了邢战低沉好听的声音:

小果子!早上十点哦!

什么啊,你还没有买手机吗?算了……不见到我你不准走哦!

小果子!好久没看到你!你有没有吃胖一点?太瘦了手感不好哦!

哇!想到明天就要开学,我都要兴奋得睡不着觉了!

果果拉回沉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到阳台,阳光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人群依旧喧闹,每一个新生都满怀着对大学生活的美好憧憬笑容满面,这憧憬可能是一张五百元的奖学金汇款单,可能是一首草坪上动人的吉他歌曲,可能是篮球架上炫目的阳光,也可能是一条恋人亲手织就的温暖围巾。

哦,恋人……吗?

不一会儿,舍友陆续出现。虽然大家都是专升本来到这所学校的,所以严格说起来这个宿舍里的人都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但是,或许是因为专科学校与真正的大学之间的不同,所有人看上去就像是刚进入学校的新人一般,眼中充满了对学校的好奇,还有对大学生活的向往。第二个进宿舍报到的是个穿着吊带短裤打扮青春的女孩,名叫菁菁,父母也是爽朗的人,一进门就热情招呼,还分了果果一小杯和路雪;接着是小林,一身T恤仔裤,圆圆的脸,圆圆的眼镜,一看就是乖乖女;最后报到的是艾琳,一米七几的高挑个子尤为醒目,一来就用她大大小小的行李淹没了寝室,还跳到果果面前拼命地眨着画着浓重眼线的单眼皮:“亲爱的,能不能把下铺让给我呢?人家有恐高症耶。”

果果手里拿着小林爸爸的家乡特产,桌上放着艾琳妈妈不知什么时候递过来的几个泰国排糖,吞下最后一口和路雪,想了想说:“呃……好啊!”

四个来自天南海北的女孩聚在一起,果果很快被这热闹感染,与大伙有说有笑,时间过得飞快。

艾琳问:“果果,你爸爸妈妈呢?没送你过来吗?唉,没有想到搬个宿舍这么麻烦,还是要有人帮忙才行呢。”

她眼里闪过一丝落寞,随后微笑:“他们太忙了,没空过来。”“哦,那该是做大生意吧……对了,我刚来的时候看见前边有个私家小厨,看起来环境不错,有意大利面啦焗饭什么的,快十二点了,我们去那吃饭吧?”艾琳一脸兴奋地说。“不了,我想去食堂。”果果毫不犹豫地回答。“那……我也去食堂。”小林也举手小声回应。

最后只有菁菁愿意和艾琳一起下馆子,于是四人兵分两路觅食去了。

果果和小林两人很快熟悉了彼此,一路说说笑笑,还没下楼,就听见楼下聒噪得像穿越到了养鸭场,充斥着嗡嗡的女性窃窃私语和小声尖叫,甚至还有咔嚓咔嚓的手机拍照声——“呀!没想到学校里还有这种优质帅哥……”“可不可以跟他们要电话号码啊?”“你看!他看过来了耶!”“你不知道,这是学校篮球社的精英集团三大天王啦!”“天啊!我要拍下来!”

小林好奇地拨开人群想探个究竟,果果却盯着楼下的打工招聘公告栏两眼放光,管他什么天王巨星降临,就是杰克逊重生也与她无关,除非是……

十分钟前——

邢战正在钢琴教室前徘徊,有人在弹奏肖邦的练习曲,那复杂而有力的节奏带着狂想曲般迷幻的色彩,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周围的空气,搅乱了他的心境。

站在窗边向下望,热闹得像史卡保罗集市的校内街道两旁排满了大学各个社团的招募摊位,新生黑压压地在中间穿行。这正是拉人入伙的季节,邢战在各个社团里周旋,忙得像个陀螺。

迎面走来长发披肩穿开衫长裙的女生,正是音乐社团的成员之一,她笑盈盈地打着招呼:“邢战,你也来这里拉人了?”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显得有些疲倦:“是啊,我来找你上次说的那个女生,她的歌确实唱得不错,但是她一心想考研,就是不愿意加入你们社团,我说得嘴皮子都要磨破,就差没跳脱衣舞牺牲色相了,她竟然丝毫不动心!”“哈!原来这世上,竟然还有你办不到的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别笑话我了,我又不是神。”“说实话,你之前帮书画社拉了那么多人,又帮吉他社拉了那么多赞助,各个社团的繁杂事务你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游刃有余,到哪里都吃得开,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

他无奈地一摊手:“哪里,这回不就败下阵来了么!”

她冲他眨眨眼,说:“没关系,反正社团还有我嘛!对了,今天晚上的演唱会,你去吗?”“我当然要去了,不去捧场我说不定还会被揍呢!”“说什么呢!”她微微一笑,抛了个媚眼,凑近一步小声说:“你跟乐队的人混得那么熟,你看什么时候说说,让我也当回主唱,过把瘾?”“哦,好说!”邢战退后一步,打量了她一遍,“以你的外形,当主唱当然是无可非议了!”“真的吗?!”女孩欣喜若狂。“嗯,你往台上那么一站对个口形,还是可以忽悠人的!”

她嗔怒地一撅嘴:“讨厌!”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被邢战打断了。“不说了,我还有事。”邢战笑着,掏出了手机。

女孩一走,邢战脸上立即恢复了严肃,紧接着,他拨通了封真的手机。“喂,封真,你见到果果了?”“嗯。”

邢战的眼里露出了浅浅笑意:“她怎么样?看上去还好吧?看到学校这么漂亮一定很激动!”“是的,她看上去非常好,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有点儿不开心。”“哦……这……这是真的吗?我的小果果竟然有点儿不开心?哦……这真让我心碎!好吧!好吧!等我想办法哄一哄她,一定让她开心到天上去!”天知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突然被人用麻袋套住了。“我不知道,那只是我的直觉或错觉。这里很吵,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先挂了!”“好,回见。”邢战挂掉电话,有些烦躁地在走廊上踱了几个来回,搓了搓手,又揉了揉脸,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群提着木吉他的学生穿过走廊,脚步声和说笑声扰乱了肖邦练习曲的最后一个乐章。

有学生远远向他打着招呼:“喂!邢战!你在那边干吗?要不要来跟我们一起玩?”“不了,我还有事。”

邢战站在教室的最高层,居高临下地看着吉他社和合唱社的人陆续走过,摆出他最引以为傲的职业笑容,以优雅姿态挥手,俨然像个视察游行的王储,无论对谁,他都笑脸相待,每个人都以为他比谁都快乐。

围棋社的人抱着X展架经过,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邢战!你怎么在这里?今天我们一个小时招了二十三个新人,厉害吧!”

看他满面春风,邢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哇!看来你们很快要申请新教室了!”

他说着,眼里却划过一丝落寞,因为他知道,当大批新人涌入社团的同时,许多老将也纷纷离开了,带着各自的梦想融入了灯红酒绿的大社会,再也不会回头,今天和他亲亲热热打着招呼的朋友们,也总有一天会天涯海角各奔东西。

这时,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纤细的身影,果果,从小到大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果果。

下一秒,邢战再次掏出手机。“喂,封真吗?叫上漠北,我们……”

李漠北在一片骚动中对站在左边的封真咬耳:“为什么,我们两个一定要拿白色玫瑰花啊?”

封真一脸意味深长的微笑:“因为能拿红色玫瑰花的,只有邢战一个人。”“啊?”李漠北迷惑地眨眨眼,被玫瑰花香薰得打了个喷嚏。

果果站在楼梯口,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她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的手。

她没想到那个“除非是”恰恰正候在门口,中间那个身高一米九二,浑身散发着不羁气息,一看就特别刺眼的男人,不是大名鼎鼎的魔王邢战是谁?旁边还站着李漠北和封真,三人一字排开手捧玫瑰一红二白,以梦幻的阵容和强大的气场圈出一块半径两米的空地,边上围着一圈不明所以疯狂拍照的女性群众。

哦,上帝!快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她一脸愕然,有种转身想逃的冲动,但是一切都迟了,她一出场,众人的目光就随着邢战的目光刷刷地投射过来。随着正牌女主角的出现,下一秒现场八卦气氛high到了最高点,简直翻天了。

她看着一脸花痴样的邢战伸开双臂飞奔过来,那一刻她仿佛被午夜吸血鬼迷惑,只会愣愣地杵在那里,嘴巴张成o形,谁叫他的笑容比九月的太阳还要灿烂,他的眼神比九月的天空还要纯净!

几个月不见,他又染了头发,发色更浅了,皮肤也晒黑了,显得更加有活力,看起来阳光又健康,简直棒极了!“小——果——子!我好想你啊!”

叫声响起,火红的玫瑰花瓣四散飘逸。

果果只觉得猛地被一个灼热的、散发着不知名的海洋风香水味的男性躯体牢牢圈住,脑袋只剩一片空白了,她怔怔地想,在场有多少人嘴巴变成了o形,说不定还有人拍下了照片,说不定半个小时后,这些照片,就会被贴到校园BBS上,这种思绪病毒一般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简直丢死人了!果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原来憧憬的温馨平淡的大学生活,可能会被眼前这个魔王毁掉,从写实派变成印象派、野兽派……

但是嗅到对方身上浓烈的荷尔蒙气息,果果心里难以抑制地小小地荡漾了一下,在感受到那份独享的温暖时,甚至有那么一刹那,觉得整个世界都属于她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嘴角就不受控制地往两边咧开……

不行,这种感觉实在太花痴了,难道已经被同化了吗!

邢战看她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穷开心又怕人发现的模样,接着嬉皮笑脸地热情招呼:“小果子,你怎么又瘦了?这样下去小心不孕不育呀!你看,你十六岁穿的裙子,到现在还能穿,可见你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发育呀!小果子,今天特地穿这条裙子来见我,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想我想得不得了呀?”

他的脸皮大概比十块十英寸厚的钢板叠起来还要厚!厚得简直让人生不起气来,果果的脸红得像只番茄,她艰难地推开他铁一样硬的臂弯,咬着牙狠狠瞪着他一字一顿地回答:“想啊,想死了!”其实她并不讨厌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只是她真的不想在众目睽睽下体验它,免得一开学就变成别人桌上的谈资。

.“呃……我看我还是一个人去食堂好了……”小林目瞪口呆地站在后面,又是一只番茄。

果果跳到小林身边,恢复一脸平静:“这是我舍友小林。”

邢战拿出招牌笑容:“你好!我是邢战,我和小果果是青梅竹马,情……哎哟!”还没说完,就被果果从背后掐了一下。

果果嘟着嘴望着他,就像个天真的小姑娘:“我们正要去食堂,肚子都要饿扁了!”

他继续笑:“果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走!我请你们!”说着,一手搂着果果的肩膀,一手拉着小林,像个满载而归的君王,无视众女子或幽怨或艳羡或花痴的目光,大摇大摆地穿过议论纷纷的围观人群。“果果,我今天没能接你去宿舍,真是抱歉,你要知道,一开学事情特别多……”“哦,都忙些什么呢?”“各大社团这个招募那个招募的,忙得我恨不得变成孙悟空。”“社团?”“是呀,今天要帮音乐社团拉人,他们还要准备晚上的演唱会。”“演唱会?”

说到音乐,果果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样有趣的事,怎么可以错过呢?

连小林也忍不住投射来好奇的眼光。“嗯,是东大的学生自己组成的乐队,成员有从东北流浪到这里的吉他手,有从卖菜的转行的键盘手,有往届的学生会长贝斯手,还有一个上过中央台的主唱,说起来,还真是一个奇怪的组合,他们走的是英伦摇滚路线,偶尔也唱唱爵士小情歌。”“啊!都是我喜欢的风格呢!”果果按捺不住地兴奋起来。“他们有两个主唱,都能自个儿写歌,别提多有才了!”“真的!邢战,你上过台吗?”“呃……我学过钢琴,如果说伴奏的话,大概能帮得上忙。”

果果望着他,眨巴眨巴眼:“晚上你能带我们去吗?”“嗯……当然没问题!但是……我可能有点事,这样吧,让封真他们带你去!顺便到学校附近逛一圈,咱这吃的玩的还真不少,不会让你无聊的。”“哦。”果果低着头应了一声,眼里多少有些失望,“没关系,你去吧!听说你是学校的大红人嘛!”“别那种表情嘛!你看,我们现在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不是又在一起了?”邢战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和煦地笑着,“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再好好带你去玩!这么多年了,一切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邢战和小果子组合无敌!”

这么多年了,一切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果果听到这句话,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然而她还是对着邢战摆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

与此同时,另一位大红人在校外的一个小公寓里睡到了日上中天。

从房门口到床边狼藉一地的MIUMIU新款裙装、爱马仕鳄鱼挎包、迪奥十公分高跟鞋、曼黛玛琏34D豹纹文胸、阿玛尼的条纹衬衫、范思哲的长裤,还有臭名昭著的CK男性内裤,足以说明过去八小时内发生的一切。

妖娆的粉紫色圆顶床幔,淡金的巴罗克花纹壁纸,白色的雕花大镜框,窗台火红的盾叶天竹葵,一一彰显了主人的性别与其不甘寂寞的品位。

秋尚在淡淡的茉莉香中醒来,那是罗晓雪的香水,Y.S.L巴黎春天。“我们好久没去D9吧了,晚上八点有Gossip的演唱会呢!”

婉转娇媚的声音在耳边低语,还被一双湿润又甜美的眼眸盯着,一般男人是难以拒绝的。“我跟李教授约好了。”秋尚说着,面无表情地下床,寻找被抛得老远的内裤。“不能改时间吗?”“不能。”他开始穿裤子,动作利落。“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他连系腰带的动作都那么潇洒迷人。“为什么?为什么!”罗晓雪柳眉一扬,干劲十足地丢了两个大枕头,以一秒二十次的频率捶打被子,“我可以陪你去咖啡馆看一下午无聊的微积分,我可以陪你去图书馆找两个小时的破书,我可以陪你上床,我什么都听你的,可叫你陪我看个小小的演唱会,你就推三阻四的,陪我一下就那么难吗!”

她闹了一阵,丢光了手边的东西,手也捶酸了,就开始打电话骚扰人,悲愤得花枝乱颤。“陈纳溪!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天晚上让李教授从地球上消失!……秋尚啦!他根本就是把我当做女佣!秘书!三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个时候,也只有陈纳溪愿意听她大吐苦水,还能感同身受,连连应声。

秋尚听着她对着电话喋喋不休地抱怨了近十分钟,她的文学造诣也只能在这个时候展现得淋漓尽致,见她终于结束通话,却依旧气嘟嘟的脸,吃地轻笑一声:“满足了吗?你们两个,与其说是男女间的好朋友,不如说是闺蜜!我看你干脆跟他一起去算了。”说完,对着镜子自顾整理头发。“这一点也不好笑!”她在他身后用哀怨恶毒的眼神望着,低声地说,“你说,你是不是只爱我的身体?”

他伸手捏捏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我还爱你的脸啊。”

她翻了翻白眼,拍开他的手:“还有呢?”

秋尚一摊手:“你除了这张脸和这副身体,还有什么?”

她以为秋尚是在开玩笑,但她不知道,这其实是他的真心话。“你个大色胚!讨厌!”罗晓雪掀开被子伸出修长的美腿去踹他,但他已经闪得远远的了,“你说!你一开始跟我交往,是不是光看我漂亮啊?”

听到这句话,秋尚的脸上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一时竟沉默了。

一年前他初见到罗晓雪,是在一个洛杉矶人开的小酒吧里。

当时她穿着一袭小黑裙,略一斜睨,他看见了她的丁香紫眼影,小扇子般的睫毛在她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魅惑与渴望在那片光影中时隐时现。

这时,身旁的陈纳溪对他耳语:“坐在那边那个美女,就是如今东大数一数二的校花,我跟她很熟,怎么样,要不要认识一下?”

一杯加满红莓汁的蜜桃酒,几句煽情的话,很快就将她搞定了,相遇,相识,相知,简单得让他没有过多的想法,就像他的人生,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爸妈安排好的学校,轻而易举获得的好成绩,还有黏着他的陈纳溪和那帮耀武扬威的富二代朋友,别人心心念念难以企及的东西,对他来说却是早上一睁开眼就放在枕边的东西,对此,他甚至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是,如果可以让他选择的话……

秋尚向窗外看了一眼,阳光明亮得晃眼,他不由揉了揉眉心。

见他缄默了那么久也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罗晓雪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继续咄咄逼问:“你怎么不说话?怎么,哑巴啦?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秋尚皱了皱眉说:“我没空跟你说这些没用的话……”“怎么?跟我说两句话也没空了?你是大学士你是贵族你是国王,你日理万机,没空体谅我一个民间小女子的心情了吧?以前半夜三更还给我打电话来着……你说,你究竟爱不爱我?”“晓雪,别闹了。”秋尚快步走到门边,语气里尽是无奈与不耐。“不管!快说‘我爱你’!”罗晓雪光着脚丫裹着被单从床上一跃而下,在门前截住了他,“不说我不放你走!”

秋尚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女人总喜欢把爱挂在嘴边,总喜欢问“你究竟爱不爱我”,动不动就要叫人反复地念那三个字。

对秋尚来说,那仅仅只是三个字而已,再简单不过。

然而,这真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地球上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对另一个人说这句话。

然而与此同时,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说过这句话的人,离开了他当初告白的对象。

如果秋尚愿意,他完全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对罗晓雪反复说上个几遍这样的甜言蜜语,然而,他就是不想。“你快说!快说!”罗晓雪扑上来,粉拳在他胸口上捶个不停。“无聊!”秋尚推开他,径自去开门。

罗晓雪给推得歪在一旁,回头来看他离去的背影,跺了跺脚,咬牙切齿地在后头大喊:“秋尚!我会让你后悔的!”

秋尚听在耳里,脚步迈得更快了,他倒是十分好奇,罗晓雪究竟要让他怎么个后悔法。第二章  战争的序幕

城市的夜是属于酒吧的,那些昏黄的灯光在闪烁的珠帘后若隐若现,复古的大马士革壁纸上,挂满了各式各样时空错乱的壁饰,让人仿佛置身于童话里的某个古堡,而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气,迪奥与香奈儿,第五大道与毒药,古龙水与万宝路,七星香烟与威士忌,交织成一片让人沉迷的暧昧气息。

李漠北一口喝完杯中的冰镇啤酒,似乎是自言自语,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邢战怎么还不来?不会是去帮乐队修理键盘了吧?”“没关系,我们再等等,他一定会来的。”果果啜了一口热牛奶,耳边响起的是一首爵士风格的慢摇POP,萨克斯里流淌着淡淡的寂寞。

坐在果果旁边端着橙汁的小林回头看了看酒吧里的两三撮人,大大小小的座位空置一半以上,显得格外冷清。“不是有演唱会吗?怎么都没人呢?是不是生意不好?”

李漠北吃地笑了一声:“现在才八点多,这么早怎么会有人?酒吧夜生活,当然是越夜越精彩啊!”“要是让我妈妈知道我来酒吧,她一定担心得要命!”果果看着不远处紫红色帷帘后一对旁若无人地疯狂拥吻的青年男女说,“我先说好了,待会要是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场面,我和小林就先退场哦!”一说到酒吧和夜生活,在果果的词典里就是醉生梦死与糜烂颠倒的代名词,在这五光十色的背景下,似乎只需一杯酒,一曲音乐,就能惹得男男女女袒露自我,恣意妄为。

李漠北一摸鼻子说:“放心啦,来这里的都是大学生和一些小资白领,这里是慢摇吧,和那些脏乱的迪吧闹吧不一样,老板是外国人,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清静的。”“什么闹吧慢摇吧,我不懂。”果果一脸茫然。“反正邢战交代我把你们看好,我就是你们的保镖啦!再说这里都是我认识的人……”“看来你们是这里的常客?”或许是室内的热气,果果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就像扑了蔷薇色的腮红。

李漠北耸了耸肩:“我甚至可以背出这个酒吧里每一种酒的名字和价格。”“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果果有些好奇地问,她看着吧台上的调酒师娴熟地把弄着盛满各种液体的水晶高脚杯,想象着邢战端着酒杯在那些飘动着香水味的人群里流连的模样。“D9吧是这里最好的酒吧,我们来这里……嗯,当然是放松和社交,哦,你们应该很少来酒吧吧?”李漠北盯着果果唇上白色的牛奶渍说。

果果点了点头,随后陷入了沉思。“我是第一次来酒吧。”小林笑着说。“果果,你还想喝点什么?”李漠北看着果果手里的空杯子。

果果想了想,拿起李漠北桌上一瓶未开封的啤酒:“喝一点啤酒,不会醉的吧?““哈,我还以为女孩子都喜欢喝甜的。”他迅速而轻松地打开啤酒盖递给她,“艾丁格是黑啤,口味比较重,但据说喝啤酒可以美容,你愿意的话可以尝尝看!”

她喝了一口,那些绵密的小气泡像是化成了无数的小精灵在她口腔里跳舞,果果吐了吐舌头,皱着眉头说:“这个味道真难形容……”“大概你只能喝牛奶了!”李漠北笑了起来,“对了,今天来到学校,感觉怎么样?”

小林开心地说:“学校比我想象的还大,还漂亮,同学也很热情!”

李漠北笑笑说:“我们学校有十一个学院,二十五个系,当然大了。”

果果放下啤酒:“我们学校也有不少社团吧?”“当然,我入学的时候就有四十几个社团,每年都会冒出几个新的,究竟有多少个,我也不太清楚,具体可以去问问邢战。每年毕业也会有那么一两个社团走向商业化,变成学校附近的工作室或者店铺。今天要上台的乐队,听说前身就是我们学校的一个音乐社团。”李漠北说着,一副“问我可就问对人了”的表情。

这时,酒吧里的人像是从地里忽然冒出来似的,忽然多了一倍,大家像是约好了都在差不多的钟点陆续到达,百余平方的空间里顿时热闹许多。“有社团真好!能和有共同爱好的人追逐共同的理想,共同成长,这才是大学生活啊!”果果一脸憧憬地说。

李漠北不以为然地笑笑:“你别把大学生活想象得太过轻松太过美好,上了大学就意味着缺乏约束和管教,意味着很少的作业,意味着可以逃课去睡觉,在大学里,有勤奋的好学生,也有很多游手好闲的人,还有一些惹不起的家伙……”

这话尾倒是轻易勾起了两个女孩的兴趣,但随着一声刺耳的电贝斯在黑暗中响起,她们的各种猜想被掐断了,三人望了过去,已经有几个打扮朋克的年轻人走上了台,搬运器材调试音响,各司其职忙忙碌碌,夏夜的狂热气息在人群的骚动中一点一点地开始酝酿。“我和封真,还有邢战,都是篮球社的人,去年就因为办晚会拉赞助的事,跟贵族派闹过矛盾,不过说起来根本是那帮家伙存心找碴……”李漠北继续说着。

正说着,酒吧里突然暗了许多,台上的灯光却骤然亮起,灯光师打出的许许多多个昏黄的光圈在那里流动交汇,创造出梦幻般的景象,像一条闪光的河流。一个留着长发的青年抱着吉他,在这些梦的光圈里,开始低声吟唱一首耳熟能详的英文老歌。

Moonriver,widerthanamile;

I'mcrossingyouinstylesomeday;

Oh,dreammaker,youheartbreaker;

Whereveryou'regoing,I'mgoingyourway。

小林被那柔软的旋律打动了,低声问这是什么歌,果果兴奋地小声说:“我知道这首,赫本唱过,我超喜欢!唱得真好!”

李漠北看了看手表,已经九点了,他向后一躺说:“唱得再好有什么用,真正来酒吧欣赏音乐的人有多少?他们要的只是那种热烈的气氛,其实酒吧老板不喜欢接这种成立时间短的原创队伍,一个字,亏!说不准一会还闹事呢!对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果果说:“贵族派。”

小林问:“贵族?他们是有钱人吧?”

他打了个响指:“宾果!他们大多家底雄厚,有几个甚至已经子承父业,开始经营公司了,哦,他们的掌门人,据说还跟邢战和你上过同一所小学。”“不会吧?”果果的脑中忽然跳出一个人影,“陈纳溪?”

他摇了摇食指。

果果想了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是说……秋尚?”

见李漠北微笑着点点头,果果愣了愣,问:“秋尚还跟陈纳溪一起?”“何止一起,他们简直是连体婴啦!”

果果沉默不语,台上的歌声却戛然而止。“各位,我刚才唱的那首歌叫《MOONRIVER》,我想把这首优美的歌曲献给一个人,一个我深爱的人……”歌手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在酒吧里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空间里充斥着鼓掌声、尖叫声、口哨声,还有人喝倒彩。

小林听得入神,小声对果果说:“如果有人也愿意这样对我告白,该有多好!”

果果笑了笑。

其实,每个人都愿意。

李漠北不以为然地瞥了瞥那个年轻的歌手,轻笑一声:“这哥们也太文艺了吧?开个小小的免费演唱会,他还真当自己是个腕了?我看早晚得坏事!”

正说着,果然角落里传来了某位看客不悦的呼喊:“叨叨地念个什么呀!我们是来听你唱歌,不是听你说情话的!这里又没有你的女朋友,你以为自己全球电视直播呀!”

于是台下哄笑起来。

那文艺青年歌手不乐意了,挥手将电吉他的弦一拨,发出一阵尖锐的噪音,灯光在他刀削般的脸庞上投下浓黑的阴影:“不许你嘲笑我的爱情!”

台下却笑得更欢了。

李漠北也乐了:“你看吧!我就说要坏事!”“别理那些人吧!”果果皱起眉头,“对了,你刚才说,秋尚他们……”“哦,其实我还没入学的时候,邢战和那帮人早就互看不爽了。”他看了天花板一会,像是努力要记起些什么,接着用讲鬼故事的夸张语调幽幽地说,“……据说可以追溯到中学。”

果果笑了笑:“其实是小学吧?”“哦,你怎么知道?啊!我忘了你们上的是同一所小学!”他指着果果大叫,随即舔了下嘴唇,“怎么,他们小学就这样了吗?”

果果耸耸肩,一脸无奈。

他的眼睛露出兴奋的光芒:“哦,他们小学一定打过架吧?谁比较厉害?喂,快说说嘛!”“你还真是八卦耶!”果果苦笑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说实话她不喜欢翻旧箱底,有点嚼舌根的意味,但她并不讨厌李漠北,男孩子对这些事都会有些好奇,“那时,邢战他……”

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眨眼间,台前的混战已经升级到了令人不得不注目的地步,有人跳到了台上揪住歌手胸前的衣服,从背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简直像在激吻,而身后还有人举起了酒吧的椅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酒吧里失去了音乐,只剩下争吵和不安的人群,这感觉可不太好。“哦,这看起来不太妙……”李漠北的脸色在射灯下看起来有些苍白,他出神地盯着台上闹事的家伙,甚至没注意冰凉的啤酒泡沫已经顺着瓶子流到了他的手上,“我认识那些人,哦,那些讨厌的人!他们真不给面子!我们可是来看演唱会的耶!这真叫人生气!”

这下谁也没有心情继续刚才的八卦研讨会了,小林看见有些人陆续离场,拉着果果的手一脸担忧地说:“我们是不是也干脆走了吧?”“再看看!”李漠北灌下一大口啤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台上的动静,“至少还没打起来,我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李漠北刚站起来,就看见有个人站在拥挤的台前满脸笑容地朝这边挥手,在一群表情严肃的人的包围下,他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啊,是邢战!”果果也用力地朝邢战招手。

邢战比了个手势,继续跟身边的人打招呼,穿梭在人群里,他拿着一只水晶高脚杯,杯里的液体血一般鲜红,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就像一头穿梭在密林里伺机出动的野兽。

他悄无声息地跳到台上,接着一声清脆的碎响,显然有人在混乱中打破了一只酒杯,前一秒还闹哄哄的酒吧忽然沉寂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一个人身上。“嘿!这么美妙的夜晚,大家干吗不放轻松点?”邢战张开双臂,他看起来心情很好,丝毫没被那些脸红脖子粗的人所影响,相反的,他似乎吸收了那些怒气并将其转化为精气,台上没有人看起来比他更熠熠发光了。“都是这个混蛋!”歌手扬起手里的话筒,瞪着眼睛向刚才揪住他领口的家伙扑过去,看起来像是要在对方头上砸一个洞。“放松点!”邢战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见他放下话筒,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乐队成立才一年多,你该不会想自毁前程吧?”说着,拿走他手上那个可怜的话筒晃了晃,“原装话筒,万一摔坏了,十次出场费也不够赔哦!”

他的话显然奏效,邢战满意地看着歌手的表情变化,又回头对那个闹事的家伙说:“我知道,玩音乐的人都比较感性,大家都是来玩的,开心点嘛!哦!你看起来很面熟,我记得你是上次在学生会……”

只是撂下几句话,两队人的脸上顿时柔和了许多,就像热平底锅上的黄油那样软化得那么快,果果远远看着邢战,心想他比那个歌手还要拉风。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邢战转过身来,视线越过影影绰绰的人群,与她四目相接,露出了一个信心满满的微笑。

随着粗犷的鼓点再度强有力地响起,人们各就各位,现场的气氛渐渐回到先前的和谐,邢战站在键盘手旁边,显得十分愉悦,甚至给果果送了一个飞吻。

小林看着果果与他眉来眼去,也笑得一样开心,忍不住在旁边捅了捅她:“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呃……”听到这个问题,有那么一刻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思考这个棘手的问题大约需要消耗一杯啤酒那么长的时间吧?她想着,面露难色地拿起桌上的黑啤灌了一大口,她的脑海里此刻闪现出许多词汇,想肯定什么,又想否定什么,混乱得像倒塌的积木城堡,但很快她的眼前又亮了起来,邢战正向这里走来,并向她伸出手来。

很好,现在她也没办法思考了,果果毫不犹豫地把手递了过去,像被催眠似的,任由他拉着她的手,穿过黑压压的人群,向着舞台中心耀眼的光圈走去。

虽然只是喝了两口酒,但酒精似乎已经瞄上了她脆弱的神经,她甚至已经觉得有些头晕脑涨,尤其在这震得人心脏狂跳的音乐声中,连步伐都有些轻飘飘的。

邢战的手很大,牢牢地拉着她的,或许是因为他刚才拿了一杯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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