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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3 09: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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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蒋维乔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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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三百年哲学史

中国近三百年哲学史试读:

例言

一、本书叙述清初以至现代哲学思想之变迁,故名中国近三百年哲学史。

一、本书著者在光华大学教授中国哲学史时,随讲随编而成。

一、本书取材极近,如梁启超、王国维之哲学思想,亦皆采入。

一、本书画分两大时期:一复演古来学术之时期;一吸收外来思想之时期;每时期又详列各派各家之学说。

一、本书成当仓卒,或不免有谬误之处;读者若加以指正,极所欢迎。

总论

自清康熙初年(纪元一六六二)以迄于今三百年中间,学术思想之剧变,不亚于周秦诸子之时。明代中叶,阳明学派,风靡一世,及其末流,则徒骋游说,毫无实际;遂启反动之机。明清之交,遗民顾炎武、黄宗羲等,提倡经世致用之实学,开有清一代之学风;顾氏尤为考证学之鼻祖。清代之考证学,推倒宋明之性理学而代兴,可以表现时代之特征。然于哲学上,则供献殊鲜。至于现代西洋思想,渐渐输入,而哲学思想,将来必放一异彩,可断言也。

综观近三百年之学术思想,可分两大时期:一为复演古来学术;二为吸收外来思想。当宋明理学衰颓之时,有考证学派出,排斥宋学之空疏,自唐溯汉,提倡许郑之朴学。无论治经治史,以及诸子,皆重训诂,凭实证,用科学的精神,整理古籍,是即考证学之特长。清代自康雍以至乾隆时,考证学发展至极点,特尊之曰汉学,以示别于宋学。实则复演前代之学术,自宋以倒溯至东汉也。至乾嘉以后,考证之途已穷,学者无可致力。且域外交通大开,中外思想接触,觉我国所以贫弱,外国所以富强,必有重大之原因在。才智之士,对于政体与社会根本组织,均起怀疑;而以清廷禁网尚严,不敢公然反对,乃为文艺复兴之运动;即道咸以后所产生之公羊学派是也。此派庄存与、刘申受倡之于前,龚自珍、魏源继之于后,而大振于康有为。实则推倒考证家东汉之古文学,而复演西汉之今文学也。至于今日,则学者对于周秦诸子之研究,极盛一时;凡关于诸子之整理解释,以及阐发其哲学思想之著作,日出不穷。此则由西汉而复演及于周秦也。且自殷墟龟甲文出土后,经罗振玉、王国维注释以来,考证学又一转而为考古学;发见古代社会,在殷朝尚是石器青铜器时代;而文字尚在创造之中。于是对于经典所称唐虞三代之文明,顿起怀疑。此考古学今日尚未大盛,发掘工作尚未完成,将来于学术上必有一番大改革,可无疑义。此则自周秦以复演至于殷代也。此复演古来之学术,层层倒溯而上,颇为奇观;经一次复演,必有一次之创获,使后之学者,得所依据,其功不可没也。此外有颜元之实用派,直标周孔以自别于程朱;彭绍升、罗有高从王学入手,而归宿于佛门;皆有特异之色彩者也。至于吸收外来思想,其发端远在明末,徐光启与西洋教士,翻译天算水利诸书,是为外学输入之第一期。清康熙帝时,用西洋人利玛窦、汤若望等,改正历算,编《历象考成》、《仪象考成》等书,是为外学输入之第二期。同治年间,曾国藩办江南制造局,翻译制造、测量、格致、兵书,是为外学输入之第三期。此一二三期中,所注意者,类皆偏重物质科学,于思想上并无影响。迨至近世,严复译出《天演论》、《群学肄言》等书,始于国人思想上,发生大影响。同时,王国维介绍康德、叔本华、尼采之学说。至近十余年中,外国哲学家如杜威、罗素,亲到中国讲演,中外思想之接触,日近一日,必有结合之时期。证以我国历史之先例,如佛教在汉末输入中国,经过魏晋南北朝至唐代,而国人方能尽量吸收,自创天台、华严两宗;再至宋代,儒家方融合道佛为一炉,自成性理之学;凡千余年,而始将外来思想融合消化,以成为学派;则此后吸收西洋思想自成中国哲学,其为期固不在近也。

由上所说:则近三百年之哲学思想,固可分为两大时期,前期又可分为理学派,考证学派,公羊学派;后期则为介绍西洋思想派,今依次述之。

出版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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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编 复演古来学术之时期

明末王学狂恣之流弊,学者虽厌恶之,然尚未有公然反对者,虽顾炎武为考证学之祖,亦不过提倡程朱以斥陆王而已。黄宗羲亦从王学入手,而创经世致用之学。至乾嘉间惠栋、戴震出世,考证学大成,方公然推倒宋学,揭橥汉学。可知在清初时理学派尚非全无势力也。理学派中,又可分为程朱学派、陆王学派、朱王折衷学派。

第一章 程朱学派

第一节 顾炎武

一 略传及著书

顾炎武,字宁人,号亭林,昆山花浦村人。生于明神宗万历四十一年(纪元一六一三),殁于清康熙二十一年(纪元一六八二),年七十岁。性耿介绝俗,状貌英秀,事继母王氏甚孝。明亡时,清师下江南,炎武纠合同志,举义兵,不成,昆山城破。母年六十,谓炎武曰:“我虽妇人,然义不可屈”;不食而卒。临终,以世食明禄,勿仕二姓,诫炎武。炎武奉遗教,终生不渝。周游天下,所至考其山川风俗,古今治乱之迹,自金石碑碣,以及地理经济之学,无所不通。出游时,后车满载书籍,作实地之参考。见闻既广,卓然自成一家,当代咸目为通儒。康熙十六年,始卜居陕之华阴。诸生有请讲学者,谢之曰:“近日李二曲,亦以聚徒讲学得名,遂招逼迫,几至凶死;虽威武不屈,然名之累则已甚;况东林之覆辙,由此而进者耶。”康熙十七年,诏征博学鸿儒,诸公卿争欲罗致之。炎武乃豫使门人之在京者,辞之曰:“刀绳具在,勿速我死。”炎武既负用世之才,未得一试;于是在雁门之北,五台山东,及长白山下,垦田牧畜,以实行其经济政策;垦熟之田,恒交其弟子管理之,故其财用常饶足云。

著书有《日知录》三十二卷;《补遗》四卷;《天下郡国利病书》百二十卷;《肇域记》一百卷;《音学五书》三十八卷;《五经异同》三卷;《左传杜解补正》三卷;《九经误字》一卷;《石经考》一卷;《金石文字记》六卷;《经世编》十二卷;《下学指南》六卷;《文集》六卷;《诗集》五卷;《历代帝王宅京记》十卷;《昌平山水记》二卷。此外小品著述尚多,大都收入《亭林遗书》。

二 学说

炎武博学多闻,考证精详,长于经济。抱用世之志,最忌空谈。有鉴于晚明王学,类于狂禅,故专奉着实周到之朱学,排斥陆王。尝曰:“古今安得别有所谓理学,经学,即理学也。自有舍经学以言理学者,而邪说以兴。”(全祖望《亭林先生神道碑》)此经学即理学之言,正是推翻宋明理学,而直进于六经根柢之标语。唐鉴有云:“亭林之学,主明体达用,经世济人。以卓荦不群之才,抱俯仰无穷之志,足迹半天下,所交皆贤豪有道之士,而卒著书以老,使人追慕于简策之间而不能置。夫先生之为通儒,人人能言之;而不知先生之所以通,不在外而在内,不在制度典礼而在学问思辨也。是以平心察理,事事求实,凡所论述,权度惟精,往往折衷于朱子。”(《国朝学案小识》)观此,可知炎武之学养,虽不如宋明诸儒,专力于理气心性,然实阐明道之体用,究极于经世之术。其所著《日知录》,最足表显其学风;其求学之精神,为后来考证学之基础;故炎武可谓之程朱派之考证学者。

理气心性之学,自宋迄明,可谓登峰造极。阐发已无余蕴;清代儒者,苦无研究之余地。于是一转其方向,注意及考证学。故哲学思想,可以论述者,虽大家如炎武,亦不免有寂寥之感。然其实践方面,则各有一说。今举其为学之要旨如下:曰博学于文,行己有耻;自一身以至天下国家,皆学之事;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不耻恶衣恶食,而耻匹夫匹妇不被其泽。故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下学指南》)

此语虽甚简易,然为学经世之纲领,不出乎此。炎武不幸处明清革命之际,不得实施其抱负。然观其言行,真王佐之才也。其与友人论学一书,颇足见其主义之所在。今撮其要点如下:《大学》言心不言性,《中庸》言性不言心。来教单提心字,而未竟其说,未敢漫然许可,以堕于谢上蔡、张横渠、陆象山三家之学。窃以为圣人之道,下学上达之方;其行在孝弟忠信;其职在洒扫应对进退;其文在《诗》、《书》、三《礼》、《周易》、《春秋》;其用之于身,在出处、辞受、取与;其施之于天下,在政令、教化、刑法;其所著之书,皆以拨乱反正移风易俗,以驯至乎治平之用;而无益者,一切不谈。(《与友人书》)

观此:则炎武之践履笃实,根本上极似程朱;而其专求实际,不落空谈,则又在程朱以外,自成一种朴学。无怪后来之考证学,推炎武为初祖也。

第二节 陆世仪

一 略传及著书

陆世仪,字道威,号桴亭,江苏太仓人。生于明万历三十九年(纪元一六一一)。长于陆陇其十九岁,与顾炎武、黄宗羲等相先后。当刘宗周在“蕺山书院”讲学时,世仪欲往听讲,未果,一生常引为遗恨。是时流贼横行天下,彼见生民之涂炭,上书朝廷,谓宜破成格“举用文武干略之士”,不报。退而凿地十亩,筑亭其中,高卧闭门谢客,因号称桴亭。明亡后,曾在东林讲学;已而复讲学于毗陵。及归太仓,亦讲学不辍。清朝屡欲起用之,固辞不出。专修“程朱学”,终身从事著述,与陆陇其及张杨园等齐名,海内仰为真儒。康熙十一年,六十二岁卒(纪元一六七二)。

著有《思辨录》二十二卷,《后集》十三卷,此书前后经十二年之研究而成,故其思想尽在于中。此外有《论学酬答》四卷,《儒宗理要》六十卷,《性善图说》一卷,据其《传》,则未刊者尚有数种。《四库全书提要》评之曰,“世仪之学,以敦守礼法为主,不虚谈诚敬之旨;以施行实政为主,不空为心性之功;于近世讲学诸家,最为笃实,其言皆深切著明”,盖确评也。二 学说

陆氏为学之特色,是能体得程朱着实之旨,不作虚空之谈。尝谓:“天下无讲学之人,此世道之衰也;天下皆讲学之人,亦世道之衰也”;又曰:“今之所当学者,正不止六艺;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类,皆切世用,不可不讲。俗儒不知内圣外王之学,徒高谈性命,无补于世;迂拙之诮,所以来也。”(《思辨录》卷一)彼讥贬俗儒空迂之外,又举为学五弊曰:“谈经书而流于传注者;尚经济而趋于权谲者;务古学而为奇博无实者;看史学而入于泛滥者;攻文辞而溺于词藻者;是皆不知大道之故也。不知大道,则胸无主宰,心绪常差错,而不得步于正道。”(《思辨录》之一)至于何者为大道?则是周公孔子之道,亦即天地自然之道,学者即学此道也。一部《中庸》,只说一个道字;一部《大学》,只说一个学字;原于天者谓之“道”,修于人者谓之“学”,贯天人而一之者,谓之“道学”。是故“道生天地,天地生人;无此道,则天地且不成天地,人又何能念及之!故宏道之君子,不可不竭力从事于道与学。此道在天地之间,本不可见,学道之人,则能见之。‘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谓其能深察上下,遍满空中,无不是道”(同上)。意谓人物之生,本自天人合一而来,能参赞天地之化育,全受全归者,则为圣人。穷其道欲近于圣人者,则为学道之人。其解学道如是;桴亭之道,是儒家之正脉也。至谓圣人是禀天地之正气以生,此是继承程朱之性说。

要之陆氏以为道外无学,道学外无圣人,而圣人即为天地合一者,道之具象化者。故立志读圣贤之书,即为学者;立志行圣贤之事,即为学问。彼以《大学》、《中庸》为学者入门之书,道学之所寄托者。学之基础,当植于是。而其中居敬,格致,诚,正,修,齐,治,平,即为为学之过程,为国家造就有用之人才,即出于此。其注重实学之一点,所以在清代程朱学派中,为出人头地之学者也。且其言曰:近世之讲学,多似晋人之清谈,清谈甚有害于事。孔门无不就一语之实处教人。孔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又曰:“敏于事而慎于言”;又曰:“君子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又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俱是恐人之言过其实也。正(正德,武宗年号)嘉(嘉靖,世宗年号)之间,道学盛行;至隆(隆庆,穆宗年号)万(万历,神宗年号)而益盛,一日而天下靡然从风,惟以口舌相尚,意思索然尽矣。

陆氏于道学之根本论,则始终主张“居敬穷理”四字。以为是学圣人之第一工夫,“彻上彻下,彻首彻尾,只此四字”。又谓“居敬是主宰处,穷理是进步处,程子亦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于致知”(《思辨录》卷二)。此点与程朱殆无出入。

陆氏为学,虽无创说,然以“道生天地,天地生人,人配天地,故能尽道”四句,为周子“《太极图说》”之旨义;其《理气妙合论》,则又打破罗整庵之“道一元说”,究明理气之属性;皆堪注目。盖彼先从太极入手,以太极二字,原本《系辞》,不过祖述孔子之旧;至于主静以立人极之见解,则为周子所独创;《太极图说》全篇之主意,当在此一点。故读此书,但论太极,不察人极,则周子之意旨,当全失却。故云:“不知太极,则无天地;不知人极,则无人;此之谓不诚无物。”(《思辨录》卷四)其合太极人极为一,而谓二者不可相离,与《中庸》“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之言,同其旨。离了天道则无人道,离了人道则无天道。盖用浑然一体之理,以观察《太极图说》,而为此说者也。在此点盖受刘念台之“人极图说”及“动静说”有几分之影响。而以主静二字,立人极之本;以中正仁义,为主静之实落处;凡此总称为圣人之尽性工夫。中正仁义而主静者,周子立言,甚周匝也。然主静下,又自注曰无欲故静;无欲,无人欲也;无人欲,则纯乎天理矣。是周子以天理为静,以人欲为动;主静者,主乎天理也;主乎天理,则静固静,动亦静矣,岂有偏静之弊哉!(同上)

此中正仁义,即是圣人之道;中正仁义之外,别无所谓主静。离中正仁义而言主静,则非主静。与五行之外,别无阴阳;五行即阴阳,阴阳即太极之理相同。

彼于理气说中,又认理气二者,为不可分。此说先儒皆未论及;只有朱子说过“必先有是理,而后有是气;既有是气,则是理也”。又论万物之一原,则谓“理同而气异”;论万物之异体,则谓“气犹相似理绝不同”;此四语实具卓识。凡论理气之学者,皆当引为标的。故云:“学者宜取此四言参伍错综,寻求玩味,胸中贯串通彻,务使无一毫疑惑而后可。如是则于天地万物性命之理,当自能了然而无间。”又对于罗整庵“周子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三语,以为“凡物必两而后可合,太极阴阳,果为二物,则方其未合之先,各安在耶”之疑问,论述之如次:整庵言理气,亦固陋也;夫气即是理;以为气中则有理而非气,是即理也;既非气则是理,则安得不为二物?(《思辨录》卷二)

又曰:整庵以为气集便是集之理之谓;气散便是散之理之谓;惟其有集有散,是乃所谓理也。是则就集散上观理,而不知所以为集散之理也。宜其于程朱之言,多有所未合。(《后集》卷二)

彼认整庵之理气,堕于形器之中,而未能体得浑然融合(理气之一元)体现天地之妙用之理。盖周子哲学,决非二元论;整庵不达此旨,宜乎怀疑不决也。

其次是彼之性说,以为性即是气质;本然之性,不可称为性。后来儒者,率以孟子之性善说为本,以为本然之性,浑然至善,纯粹未发,此言决不得当。所谓性者,不是此种本然之性;孟子之性善,亦不是此种意思;孟子是就天命上说,是说命善,不是说性善。天命之初,吾人尚未落于气质,故此说可以成立。厥后朱子欲发见至善之根据,亦言性善;但朱子于“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之分别,初不甚了了。又伊川、朱子论性时,皆曾分性为本然、气质二者,而以为前者即孟子之性善,后儒亦附和此说。然孟子之言性善,乃《中庸》“天命之谓性”之类。只就天命上说,未落于气质。然孟子又有“人无有不善”之言,是就人生以后看,即下愚浊恶,无有不性善者。盖孟子论善,只就四端发见处言,因其称端,即知有仁义礼智;人人有四端,即人人有性善也。此是说人人有为善之资质。有为善之可能性耳;决不必说到人性浑然至善,未尝有恶,然后谓之性善,以释氏所谓真性者当之。要之性字,必落于后天之气质,而始有性可称。如周子之说为最妥。其言云: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曰:形生质也;神发气也;形生神发,而五性具足。是有气质而后有性也。不落气质,不可谓之性;一言性便有气质。(《思辨录辑要后集》卷四)

此论颇有根据,就《易》一阴一阳章而区别之,则自来所传孟子之性善说乃就天命之初“继之者善”之处立论,未尝说到“成之者性”。而陆氏则谓在“成之者性”以前,不得著性字;既说“成之者性”,便属气质矣。

彼又赞周子曰:诸儒中论性,莫如周子最明白,最纯备,《通书》首章曰: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只就元亨利贞上,看出继善成性处,不过一诚字,则实理也,能全此实理者惟圣人;故曰诚者圣人之本。(同上)

陆氏以为惟气质方可称为性;若善恶之分歧点,则在于诚德之成就如何而见之。故又说惟周子“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一句中之“而已矣”三字,最为竭尽无余之辞。从来论性之人,无有比此语更简而得要者。而后来儒者罕称之,盖皆以此言为专论气质,而不知气质之外,初无所谓性也。程张朱诸子之论性,千言万语,其实不能及此。陆氏如此断定,用气质一元论,充足周子之说;又用作自己之性说。彼固理气一元论者,于性说以一元始终之,可谓彻底之学说。

第三节 陆陇其

一 略传及著书

陆陇其,字稼书,浙江平湖人,生于明崇祯三年(纪元一六三〇)。唐名相陆贽之后也。康熙九年,进士及第,年四十一,授江苏嘉定县令,专以德化人,治行称天下第一。后为直隶灵寿县令,与诸生讲论,著《松阳讲义》十二卷。为说百八十章,随时举示,非逐节讲解。时黄宗羲之学,盛行于西方;陇其不以为然,再三致意此编,以启导后学。在任八年,民风士习,皆大改善。后征入京,补四川道监察御史;在职一年,知无不言;以争纳捐事,触政府忌,引疾归。未几,致仕,屏居于华亭之泖口,大振风教,益以明道觉世为己任。偶犯病,遂不起,年六十三(康熙三十一年)(纪元一六九二)。圣祖深悼惜之,曰:“本朝如此之人,更不多得。”陆氏资性笃厚,有古人风,言清行超,人格高尚,故到处能改进风教。乾隆二年,赐谥清献。时人称为“当湖先生”。“三鱼堂”,即其书斋名。著有《三鱼堂集》十二卷,《外集》六卷,《賸言》十二卷,以上收于全集中。此外《松阳讲义》十二卷,《四书讲义困勉录正续》三十七卷,《问学录》四卷,《读朱随笔》四卷,《读礼志疑》六卷,均为重要之作。二 学说

清初之诸名家,卒皆指摘“王学”末流之弊,以图刷新。然于程朱陆王,则又取兼摄主义。至稼书方粹然宗朱子弃余家,以明圣学根原振兴教化为事。其《学术辨》三篇,是为破阳明明程朱之道而作。谓世之儒者无操守,信源流不清之“王学”,以为与圣教大同小异。此种现象,若放任之,将真伪杂糅;圣教且不能维持。抑学问中本有“立教之弊”及“末学之弊”二种:源清流浊,末学之弊也;源浊流又浊者,立教之弊也。学程朱而滞于偏执,是末学之弊;若夫阳明之教,则其源已浊,徒咎末辈,复有何益?于是一转而辟王学之内容;盖阳明以禅之实而托于儒,其流害固不可胜言矣。吾人止一究其与禅相表里之处,则其心性之辨,一切自明。夫人之生也,气集成形;气之精英,集而成心;所以心是神明不测,变化无方;而具于是气之中之理,即性也。故程子曰:“性者即理也”;邵子曰:“心者,性之郛郭也”;朱子曰:“灵所是心不是性”;是皆说心也者,性之所寓而非性也。性也者,寓于心而非即心也。但禅家则不然,以知觉为性,而以知觉之发动者为心。故彼所谓性,即吾儒之心;彼所谓心,即吾儒之意志。是故灭彝伦离仁义,诡怪张皇,自放于准绳之外,而不知此即是性,而误解之为心。以为知觉所生一切人伦庶物之理,皆因“我”为障累而然。至欲取此一切,尽举而弃之。而阳明毫不加察,采其学说,谓性无善无恶,盖指知觉为性而言;而言良知,言天理,言至善,莫非指性而言。阳明之言曰:“释氏本来面目,即吾人所谓良知”;又云:“良知又即是天理”;又云:“无善无恶,乃所谓至善”;其为说纵横变幻,不可究诘,而其大旨亦可睹矣。充其说则人伦庶物,于我何有,特以束缚于圣人之教,不敢肆然决裂也。彼又为之说云:“良知苟存,自能酬酢万变,非若禅家之遗弃事物也。其为说则然。然学者苟无格物穷理之功,而欲持此心之知觉以自试于万变,其所见为是者果是,而所见为非者果非乎?又况其心,本以为人伦庶物,初无与于我,不得已而应之;以不得已而应之心,而处夫未尝穷究之事,其不至于颠倒错谬者几希。其倡之者,虽不敢自居于禅,阴合而阳离;其继起者,则直以禅自任,不复有所忌惮;此阳明之学,所以为祸于天下也。”(全集卷二《学术辨中》)

陆氏既推倒阳明,于是尽力研究程朱学而拥护之,且宣传程朱。以为此二人,是维持风教之伟人,确为圣门正学。朱子之穷理主敬,即孔子之多学而下问,故学问之要,必穷理与主敬,二面兼施;穷理而能居敬,方不流于玩物丧志;居敬而能穷理,方不堕于猖狂恣睢。是则程朱之问学工夫,要为最妥当者也。

陆氏于学理方面,更有太极理气二论,虽本于周朱二子之《太极图说》;但其精密处,更有可观。夫太极者,万物之总名也。在天则为命,在人则为性;在天则为元亨利贞,在人则为仁义礼智;以其有条而不紊,则谓之理;以其为人所共由,则谓之道;以其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则谓之中;以其真实无妄,则谓之诚;以其纯粹而精,则谓之至善;以其至极而无以加,则谓之太极;名异而实同也。学者诚有志乎太极,惟于日用之间,时时存养,时时省察,不使一念之越乎理,不使一事之悖乎理,不使一言一动之逾乎理,斯太极存焉矣。(全集卷一)“太极说”自周子,至于朱子,已臻精密;陆氏更取此理由具体的说明之,其中虽乏创见,然在太极思想之发展上,可供参考。至其理气说:则谓“明万殊之理气不难,而明一本之理气则难;一本之在人心易见,一本之在天地难知”。又以朱子之“理不离气,气不离理”,为“其分合不可疑也”;且谓“须先说有此理,则其先后无可疑;惟有此理,则理必有所会归,有此气,则气必有所统摄,天下未有无本而能变化无方者,未有无本而能流行不竭者;而理气之本,果安在耶?今夫盈于吾身之内者,皆气也;而运于其气之内者,理也”。(全集卷一《理气论》)其意谓理气之根源是一本,而其本则在于心;“心者,气之精英所集,而万理之原也”。故谓造物之理气,为散漫无所主宰,即是妄言;主宰之所在,即一本之所在。若夫为主宰者,则无思虑,无营为,能使百物自生,四时自序。理与气要为不可分,一而二,二而一,不离又不杂。朱子所谓“无无气之理,无无理之气”之言,最为的当。此即陆氏所主张。

陆氏为人为学,皆真实而稳健。其所言皆得程朱之粹;且充足朱说,以辟异归正,为自己之天职,终身不渝。守护一贯之程朱学施用于实地,且收极大之效果。

第二章 陆王学派

第一节 黄宗羲

一 略传及著书

长于顾炎武者四年,且后死于顾炎武者十四年,树立清初一大学统之人,即是黄宗羲。其学派不如顾炎武之扩大,然其所著《明儒学案》,当为“中国学术史”最初之作,其史学造诣之深,当与王船山相伯仲。其《易学象数论》六卷,与胡渭之《易图明辨》,互有发明,辨河洛方位图之非,颇多创说。而其《律吕新义》二卷,特开乐律研究之端绪。天算学为梅文鼎天算学之先导。其明敏之头脑,不逊于顾子。

宗羲字太冲,梨州及南雷,皆其号,越之余姚人,生于明神宗万历三十七年(纪元一六〇九)。父忠端公尊素,乃明室忠臣,为宦者魏忠贤所害,死于狱。梨州怀铁椎,欲报父仇,值逆阉已死,因手刺杀其父之狱卒,上书请诛逆臣,其气概凛烈如此。父遗命就学于刘蕺山,因奋起以扫越中之野狐学为能事。又体父“学者不可不通晓史事”之遗训,从有明《十三朝实录》起,上至《二十一史》,无所不研,更欲攻究九流百家之蕴奥,发家中藏书遍读之;不足,则出外游历,以补其缺,其博学勉励又如此。二弟宗炎、宗会亦有才学,彼教之使同成名。国亡时纠合志士御清兵,出入危难,九死一生。后奉母归里门,专心著述,教授子弟。康熙十七年,诏征为博学鸿儒,以年老固辞不出。圣祖乃命巡抚抄其所著关于史事者,送至京师,而召其养子百家,高弟万斯同使参订之。八十三岁,尚读书不废,常至午夜。康熙三十四年,以八十六岁之高龄殁。所著如上记诸书外,尚有《明儒学案》六十卷,全氏补足《宋元学案》百卷,《南雷集》二十卷,《文定》、《文约》合四十卷,《明文海》四百八十二卷,《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及其他数十种。二 学说

宗羲是刘念台之高弟,念台以慎独二字为学的,梨洲亦修慎独之阳明学者。但其该博之知识,固不以“阳明学”自封。所著《明儒学案》一书,虽有人谓彼为护“阳明学”而作;但其史笔,决不偏于一方,长其所长,短其所短,客观态度,溢于全书。惟不慊于晚明“阳明学者”之流于口头禅,尤于越中周海门以后,学弊之深,多所不满,欲一洗此风,而复于阳明当年。故曰:“明人讲学,语录之糟粕耳;不以六经为根柢,束书不读,而从事于游谈。学者当先穷经,然拘执经术,不足以经世,欲免为迂儒,必兼读史。”又曰:“读书不多,则无以证理之变化,读书多而不求诸心,则又为俗学。”(《清史·黄宗羲传》)观其言,明明是不埋头于心即理说,而表示其兼取朱王之态度。故受其教者,不蹈讲学之流弊,亦不为障雾之妄言。万氏兄弟大史家,全氏祖望,质实之学者,皆出其门。其刚毅之风,足以破当时雷同附和于“心万殊说”之小儒。故曰:盈天地,皆心也;变化不测,不能不万殊;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故穷理者,穷此心之万殊,非穷万物之万殊也。是以古之君子,宁凿五丁之间道,而不假邯郸之野马,故其途亦不得不殊。奈何今之君子,必欲出于一途,使美厥灵根者,化为焦芽绝港。夫先儒之语录,人人不同,只是印我之心体,变动不居;若执定成局,终是受用不得。此无他,修德而后可讲学;今讲学而不修德,又何怪其举一而废百乎!(《明儒学案序》)

此痛切之言,学者当正襟领受者。盖举万物之万殊,归于一心,以心理之阐明及修德之工夫为先,而以讲学为后。此言虽为陆王之言,然以心为万殊,而欲实现自己之心之处乃属于伦理上之自我实现说,不外发挥自己之人格及自己之个性也。

三 政治哲学

清初学者,人人不慊于明学之空疏,而以提倡经世致用为主旨。宗羲尤因精研史学,熟于古今治乱兴亡之事迹,议论尤有根柢。不落于抽象之说,而独标具体的实际的论旨,使人读之,感一种痛快之趣味。所著《明夷待访录》,正如今世所谓“政治哲学”,以民利民福为主眼,以民本主义为政治之本质。其意君主本为人民而设,即上世之酋长;此酋长,而有蔑视民意,自图私利之行为,则非君主而为独夫;如此其君主之资格自当剥失,汤之放桀,武王之伐纣,其目的在为民,自是事理上当然之行动。盖以亿兆人之心为心,方可称为圣人,称为君主。是故伊古以来,因为君主之责任重大,而不欲自劳其身心者,有许由、务光;虽为君主,而让位于人者,有尧舜;初不欲为,而卒不得已而为之者,有大禹;可见三代以上之帝皇,皆不得已而为之。三代以后,则以天下为一姓之私产,视万民为己之臣妾,视土地为己之产业,立法之精神,全变为私法,绝无公法之内容。盖三代之时法尚存在,三代以后则法意全非矣。黄氏盖以孟子之王道,为政治本体;从社会学上之见地,应用史实,而与孟子王道以学理上之根据,树立其民本政治之哲学。彼以此理论为基础,而涉及一切之政治问题,如云以人民为主,则政治难行,当选举一人,依赖以行。此其见解,虽与现代民本主义,尚有消极积极之差,然于大体是以人民本位为主眼,与民主政治相似。近代初革命时,为鼓吹民本共和之精神起见,一般志士,曾密印此书数十万部,颁布全国,且大收其效果。(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明夷待访录·原君篇》曰: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此其人之勤劳,必千万于天下之人;夫以千万倍之勤劳,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也。故古之人君,量而不欲入者,许由、务光是也;入而又去之者,尧舜是也;初不欲入而不得去者,禹是也;岂古之人有所异哉!好逸恶劳,亦犹夫人之情也。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始而惭焉,久则安焉,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享受无穷。汉高帝所谓某业所就,孰与仲多者,其逐利之情,不觉溢之于辞矣。此无他,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今也不然,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曰:我固为子孙创业也。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无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呜呼!岂设君之道,固如是乎!古者天下之人,爱戴其君,比之如父,拟之如天,诚不为过也。今也天下之人,怨恶其君,视之如寇雠,名之为独夫,固其所也。而小儒规规焉以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至桀纣之暴,犹谓汤武不当诛之;而妄传伯夷、叔齐无稽之事。使兆人万姓崩溃之血肉,曾不异夫腐鼠,岂天地之大,于兆人万姓之中,独私其一人一姓乎?是故武王圣人也,孟子之言,圣人之言也。后世之君,欲以如父如天之空名,禁人之窥伺者,皆不便于其言;至废孟子而不立,非导源于小儒乎?虽然,使后之为君者,果能保此产业,传之无穷,亦无怪乎其私之也;既以产业视之,人之欲得产业,谁不如我,密缄縢,固扃鐍,一人之智力,不能胜天下欲得之者之众,远者数世,近者及身,其血肉之崩溃,在其子孙矣!昔人愿世世无生帝王家,而毅宗之语公主亦曰:若何生我家?痛哉斯言!回思创业时,其欲得天下之心,有不废然摧沮者乎?是故明乎为君之职分,则唐虞之世,人人能让,许由、务光非绝尘也。不明乎为君之职分,则市井之间,人人可欲,许由、务光所以旷后世而不闻也。然君之职分难明,以俄顷淫乐,不易无穷之悲,虽愚者亦明之矣!

以上取三代圣王为君之动机,与后世为君之动机,对照比论,痛斥后世之为私利。更进而断言其制定法律无何等之权威如下:三代以上有法,三代以下无法。何以言之?二帝三王,知天下之不可无养也,为之授田以耕之;知天下之不可无衣也,为之授地以桑麻之;知天下之不可无教也,为之学校以兴之;为之婚姻之礼,以防其淫;为之卒乘之赋,以防其乱;此三代以上之法也。固未尝为一己而立也。后之人主,既得天下,惟恐其祚命之不长也,子孙之不能保有也。思患于未然,以为之法。然则其所谓法者,一家之法,而非天下之法也。……夫非法之法,前王不胜其利欲之私以创之,后王或不胜其利欲之私以坏之。坏之者,固足以害天下;其创之者,亦未始非害天下者也。乃必欲周旋于此胶彼漆之中,以博宪章之余名,此俗儒之剿说也。即论者谓天下之治乱,不系于法之存亡。夫古今之变,至秦而一尽,至元而又一尽,经此二尽之后,古圣王之所恻隐爱人而经营者,荡然无具。苟非为之远思深览,一一通变,以复井田、封建、学校、卒乘之旧,虽小小更革,生民之戚戚,终无已时也。即论者谓有治人无治法,吾以为有治法而后有治人。(下略)(《原法》篇)

彼之政治理想,全在三代之民本精神,故以孟子之王道为根据,专以民利为主眼,而树立其政策。

四 结论

宗羲大才,于经学、史学、天算、乐律,无所不通。为国仇亲恨,屡罹危险,又是极富情感之人。国亡后,养母教弟,亦孝友可风。且亡国之痛,终身不忘,以所著《明夷待访录》,传其心事。此书晚清时,忽与“公羊学派”诸子之思想,无端相合。引起“革命”、“排满”之大风潮,虽曰时运使然,宗羲一人正气之感召,关系实重大也。

第三章 朱王折衷派

第一节 孙夏峰

一 略传及著书

凡是两学派互相对立,必有第三之折衷派,出而调和之。清初宋明理学,既已衰颓,王学末流,尤为学者所弃。顾炎武以笃实之程朱学,矫正王学;黄宗羲则提倡真正之王学,排斥末流之狂禅。然顾黄二人,虽于理学有渊源,实不以理学名,而为清代朴学开宗之巨儒。若夫专以理学著称者,程朱派有二陆,王学则无其人,折衷于朱王二派者,前有孙奇逢、李颙,后有曾国藩。诸人皆有气节,人格为一世仪表,天下士风,为之敦厚,称为命世大儒,亦不为过。著作虽缺少新说,然句句精纯,俱是人格之表现。

孙奇逢,字启泰,号夏峰,又号钟元,直隶容城人。生于明神宗万历十二年(纪元一五八四),殁于清圣祖康熙十四年(纪元一六七五),年九十二岁。其一生活动,属于明朝之时多;故黄宗羲收之于《明儒学案》中。但其教化,则多传于清初学子,故普通又多叙于《清史》中。

奇逢事父母至孝,有气节。崇祯九年,流贼围容城,自示方略,与士民协力,卒将贼击退。清圣祖闻其贤名,屡征之,不应,天下称为孙徵君。后移家于卫之共城;辟兼山堂,讲《易》其间;率子孙躬耕,箪瓢屡空,晏然自若。晚年,讲学于夏峰,学者宗之。尝言曰:“七十岁的工夫,较六十岁密;八十岁的工夫,较七十岁密;九十岁的工夫,较八十岁密”云;可见其涵养之深,与体道之精也。著有《理学宗传》二十六卷,《四书近指》二十卷,《理学传心纂要》八卷,《读易大旨》五卷,《夏峰先生集》六十卷。其中《宗传》一书,是汉代以来,哲学家之学案,为彼最用心之著作,但材料之充实,究不如黄宗羲。二 学说

奇逢之特长,在兼取诸家而不偏于一派之学。《理学宗传》一书,即是本此意旨而作。书中自汉朝董仲舒起,至明末止,所有学者之传记,都搜辑之。宋代举周、邵、二程、朱、陆六家,明代则举敬轩、阳明、念庵、宪成四家为正宗;如慈湖、龙溪出入老佛,则附之于后,以明儒家正统。然别无门户偏见,故其门人汤潜庵说:“先生真能见道之大原,无建安,无青田,惟以庸德庸言,直证天命原初之体,可谓千圣同堂,与造化游者也。”(《徵君孙钟元墓志铭》)至其学问之要,则在于体认天理。尝曰:“圣贤为天地而立心,为生民而立命,其心及今,尚为存在。”且解其理曰:“人者,天地之心也;人失其为人,天地何以清宁。故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者,圣贤之事也。明王不作,圣人已远,尧舜孔子之心,至今在此;非人也,天也。”(《语录》)意谓天地之心,虽即人心,然为人之师表,立心命之义者,乃为圣人之事,此与“我心即圣贤之心”之说,似稍不同;而于程朱“圣人体仁以为天下之仪表,故当以圣贤遗意为标的,穷理以进”之意,则颇相似。奇逢之意,盖介于朱陆二子之间,试其调和折衷者也。彼谓“浑沌之初,一气而已,其主宰处为理,其运旋处为气。指而为二,不可也;浑而为一,亦不可也”。又谓“成缺在事不在心,荣辱在心不在事”。俱是折衷之意,欲合“实在论”、“唯心论”二者为一。世惟折衷者少创造,其功盖全在于传道也。

第二节 李颙

一 略传及著书

李颙,字中孚,号二曲,西安盩厔人。生明天启七年(一六二七),卒清康熙四十四年(一七〇五),其父可从,慷慨有志略,善谈兵,且以勇力著于乡。从汪乔年军讨贼,崇祯十五年,与五千壮士,共战死于襄阳城下,以殉国难。其时颙年仅十五岁也。(《李二曲全集》二十五卷《家乘》)家贫不能入塾,有人劝其母,送入县署为衙役,母不肯,教之习字,然具天禀异材,稍长,学即大进,家无藏书,借于亲友,自经史子集以及老佛之书,无不遍读。既而弃去,从事静坐观心,大有所得。顾炎武谓坚苦力学,无师而成,吾不如李中孚,盖的评也。康熙四年,遭母丧。丧终,往襄阳凭吊乃父战死之地。既而南下,入道南书院,发顾宪成、高攀龙诸子之遗书,为东林学徒讲学,听者云集。继又于无锡、江阴、靖江、武进、宜兴等地讲学。康熙初,陕抚以“山林隐逸”上疏荐之。特诏征召,力辞而免。至十七年征“博学鸿儒”,诸人交荐,地方官强迫起行,颙绝粒六日,最后拟拔刀自刎,其议始止。彼觉虚名为累,遂闭户不复接人。惟有顾炎武来访,曾一度款待外,虽子弟亦不见面。后圣祖西巡,使陕督传旨,必欲召见之;以废疾坚辞,幸而获免。特赐“关中大儒”四字以尊重之。

当时南有黄宗羲,北有孙奇逢,西有李颙,世称三大儒。颙为学极博,无所不通,而著述则非其所志。尝言曰:“著述一事,大抵古圣贤不得已而后作,非以立名也。故一言之出,炳若日星;万世之下,饮食之而不尽。其次虽有编纂,亦非必夸诩于时人,或只以自怡;或藏诸名山,至其德成之后而后发;或既死之日,举世思其余风,想其为人,或访诸其子孙,或求诸其门人,欲以得其平生一言为法训。此时也,是惟不出,一出即使洛阳纸贵。”(《全集》十六《与友人》)真是有道者之言。著有《全集》二十六卷(《四书反身录》八卷,亦收在内)及《十三经纠谬》、《二十一史纠谬》等;其中《反身录》,为彼精力集中之作。二 学说

李氏思想,亦如奇逢,取陆王程朱之长,不偏于一面。但倾向则趋于陆王。唐鉴《清儒学案小识》中,虽曾谓《二曲》“笃守程朱”,然清初一般学者,率以陆王为根柢,而又赞美朱子之好学,似此两派折衷,故任从何方面解释,均可成立。且清代无论“考证派”、“理学派”俱不树党派,争出入,大都欲兼取他人之长,自己更立高处,想成一家。颙即其代表,尝因门人问“朱陆异同”?答曰:“陆之教人,一洗支离锢蔽之陋,在儒教中最为儆切;使人言下爽畅醒豁,以自有所得。朱之教人也,循循有序,恪守洙泗家法,中正平实,极便初学。要之二先生,均于世教人心有大功,不可轻为低昂也。中于先入之言,抑彼取此,亦未可谓为善学也。”(《全集》卷四《靖江要注》)正是其不偏不倚,而又能自立之处。又曰:“孔子以博文约礼之训,上接虞廷精一之传;千岁之下,渊源相承,确守不变。惟朱子为得其宗。生平自励励人,一以居敬穷理为主。穷理即孔门之博文,居敬即孔门之约礼,内外本末,一齐俱到,此正学也。故尊朱即所以尊孔也。然今人亦知辟象山,尊朱子,及考其所谓尊,则不过训诂文义而已;至于朱子内外本末之兼诣,主敬禔躬实修之旨,则缺如,吾不知其如何也。况下学循序之功,象山虽疏于朱子,然其为学也,先立其大者,峻义利之防,亦自不可得而掩之也。今日尊朱者,能如是乎?不能如是,而徒以区区语言文字之末,辟陆尊朱,则多见其不知量也。”(《全集》十五《富平问答》)此明说朱子之为学工夫实,陆子之直觉力量伟,朱子稍疏于心,象山则长于此。是故穷理而不居敬,则为俗学;居敬而不穷理,则为空疏无用之学,不能经世宰物,是腐儒也。故必二面兼施,方能精义入神,随博随约,当下事理洞明,不至支离,学业德业,两者并进也。所谓知行合一,必内外本末,工夫一齐并到,始可以成。其兼取朱陆之长,于此可见。

颙之学说,植基于陆子,而兼取朱子之长,不偏于一派,由是产出自己之学说。但折衷者多乏创造,惟其主张反省事物之理,以直观为主;又说心当保其平静,恰与李延平同;其学自然倾于内省的。故曰:“学问之要,学问之得力,全在定心、静而安,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廓然大公,物来顺应,犹如镜之照,不迎不随,此之谓能虑,此之谓得其所止。”(《反身录》一)故心之体,本虚,本明,本定,本静,能虚明定静,则情忘识泯,心亦不动,恰如镜中之象。盖静中之静易,动中之静难,动时能静,则静时自能静。其言定静工夫,可谓详密。

彼之学既以心德之涵养为主要,明明德止于至善为工夫,是即以致良知纯天理为中心也。故于宇宙问题、心理问题,自不多及。所以门人问《易》时,告之曰:今且不必求《易》于《易》,而且求《易》于己;人当未与物接,一念不起,即此便是无极而太极;及事至念起,惺惺处,即此便是太极之动而阳;一念知敛处,即此便是太极之静而阴;无时无刻,而不以去欲存理为务,即此便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欲净尽,而天理流行,即此便是乾之刚健中正纯粹精。希颜之愚,效曾之鲁,敛华就实,一味韬晦,即此便是归藏于坤;亲师取友,丽泽求益,见善则迁,如风之疾,有过则改,若雷之勇;时止则止,时行则行,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动静不失其时,继明以照四方,则兑、巽、震、艮、坎、离在己,而不在《易》矣。(《全集》五《锡山语要》)

盖以为理即吾人之心理状态,学者收敛其心,则《易》(理)之变化,即在人之心中,故心中不可无主宰,不可不收敛,如四书中之言,看是易行,而反之于身,欲其体现,亦不易;何况《易》理,欲体用之,岂不更难耶?是故格物穷理之事,实有裨于修齐治平,而后可尊;苟徒博学,而反身不诚,毕竟是玩物丧志,距道愈远。其《受授记要》有云:“重实行不尊见闻,论人品不论材艺,夫君子多识前言往行,原为畜德也。德既畜矣,推己及人,有补于世。若多闻多识,而不见诸实行,以畜其德,人品不足而材艺过人,擅美炫长,于世无补,徒以夸闾里而骄流俗,焉足齿于士君子之林乎!”盖观此可知颙之学风,始终以实践伦理为重也。

第三节 曾国藩

一 略传及著书

曾国藩,字涤生,湖南湘乡人。生于清嘉庆十六年(纪元一八一一),卒于同治十一年(纪元一八七二)。道光年间,会试中式进士,授翰林院检讨。累官至礼部侍郎,丁忧回籍。会太平军起,自广西入湖南,锐不可当。在籍督办团练,立湘军;初不过保卫地方,后因屡挫太平军,遂出境御敌。尔时太平军已建都金陵,国藩崎岖戎马,十余年间,恢复沿江各省,卒破金陵,成清室中兴之业。官至大学士,爵为毅勇侯。国藩居翰林时,即与罗罗山(泽南)等,讲程朱之学,各以学行相砥砺,卒以书生,成削平大难之业。当时湘军名将,多数是平时讲学之朋友及门生。其为人公忠朴诚,言行一致,治军居官,未尝一日离开学问,粹然有儒者气象,当时风气,为之一变。其论学不主一派,于考证家之诋斥宋学,固不以为然,而于汉学,亦极推段、王、江、戴诸公。所为诗文,亦不主一家,精深博大,卓绝一代。卒年六十二。谥文正。所著书,诗、文、奏议、书札、日记及经史百家杂钞共百数十卷。门人辑而刻之,曰:《曾文正公全集》。

二 学行

自汉学极盛,攻击宋学,不留余地,门户之见至深。乾隆以来,宋学二字,几为学人所不道。但汉学大家,如戴震等,不特学术超越前古,即人格亦足为一世模范,故能压倒宋学。至其末流,则考证之途,已达于止境;学者支离破碎,徒以辨析名物为事,而薄视躬行实践。于是浮薄之士,乐其无所拘束,率以汉学家自命,渐惹人心之厌恶,尔时老成贤达之士,遂欲和会汉宋,力矫轻浮之弊习,曾国藩即为折衷派之领袖;彼支持清末数十年之学风,孜孜为学,终身不倦,虽未尝有特创之学说,然其宗旨,本在调和汉宋,且极重实践,乃兼容并包之折衷派也。

其治学之宗旨,略见于其所著之《圣哲画像记》,有云:“自朱子表章周子、二程子、张子,以为上接孔孟之传;后世君相师儒,笃守其说,莫之或易。乾隆中,闳儒辈起,训诂博辨,度越前贤,别立徽志,号曰汉学;摈有宋五子之术,以为不得独尊;而笃信五子者,亦屏弃汉学,以为破碎害道;龂龂焉而未有已。吾观五子之言,其大者多合于洙泗,何可议也;其训说诸经,小有不当,固当取近世经说,以辅翼之;又何可屏弃群言以自隘乎!”而其《致刘孟容书》(孟容名蓉亦湘乡人)、《覆夏弢甫书》(弢甫名炘安徽当涂人,著有《述朱质疑》等书),亦皆反覆陈明此旨。(具见《文集》)可见其兼采汉宋之长,以成文质得中之学派,不以当时之门户攻击为然,确为包容众流之大家也。且不独对于汉宋之争主调和,于程朱陆王之争,亦主调和。是时唐鉴(字镜海)著《国朝学案小识》,尊程朱而排陆王,国藩尝从鉴问学,而于鉴之主张,则非之。尝云:“朱子主道问学,何尝不洞达本原?陆子主尊德性,何尝不实征践履?姚江宗陆,当湖宗朱(当湖指陆陇其),而当湖排击姚江,不遗余力;当湖学派极正,象山姚江亦江河不废之流”(《覆夏弢甫书》),此盖与小儒拘守门户之见,截然不同者也。其博采众长之处,且不限于儒学。其《日记》中有云:“以庄子之道自怡,以荀子之道自克,其庶为闻道之君子乎!”又曰:“以禹墨之勤俭,兼老庄之静虚,庶于修己治人之术,两得之矣”;又曰:“周末诸子,各有极至之诣,其所以不及孔子者,此有所偏至,即彼有所独缺,亦犹夷惠之不及孔氏耳。若游心能如老庄之虚静,治身能如墨翟之勤俭,齐民能如管商之严整,而又持之以不自是之心,偏者裁之,缺者补之,则诸子皆可师,不可弃也。”于此可见其博大;其身心实践,亦悉与以上所言相合;且每日必静坐数息百入,则又采用道家功夫者也。

国藩生平,极服膺桐城姚姬传鼐,故《圣哲画像记》,并尊顾、秦、姚、王,顾即昆山顾亭林,秦则无锡秦蕙田,王则高邮王念孙父子也。然姬传称学问之途有三,曰:义理、考据、词章;义理指宋学,考据指汉学。而国藩则云:“有义理之学,有词章之学,有经济之学,有考据之学。义理之学,即宋史所谓道学也,在孔门为德行之科。词章之学,在孔门为言语之科。经济之学,在孔门为政事之科。考据之学,即今世所谓汉学也,在孔门为文学之科。此四者阙一不可。”(见《日记》)惟其局量广大,故其门下,才智毕集,一艺一长,靡所不揽。学识则广于程朱,事功则越乎阳明,伟成中兴之业,决非偶然。以现在眼光批评,一若以汉人辅佐满清,杀戮同胞,为大不道,其实时势使然,不足以损其学问人格也。

第四章 关洛闽学派

第一节 王夫之

一 略传及著书

王夫之,字而农,号薑斋。生明神宗万历四十七年(纪元一六一九)。崇祯十五年,中式举人。明亡,桂王监国驻桂林,大学士瞿式耜辅佐之。夫之往从,授行人官。后以母病辞归。而桂王覆亡,式耜亦殉节于桂林。夫之遂隐遁不出,展转于湘西、郴、永、涟、邵间,与苗瑶杂处。晚乃居衡阳之石船山,杜门不出。学者称船山先生。清康熙三十一年,卒(纪元一六九二)。年七十四。自题其墓曰:明遗臣王某之墓。

著书有《周易内传》十二卷;《周易外传》七卷;《周易大象解》一卷;《周易稗疏》二卷;《周易考异》一卷;《书经稗疏》四卷;《尚书引义》六卷;《诗广传》五卷;《诗经稗疏》五卷;《诗经考异》一卷;《礼记章句》四十九卷;《春秋稗疏》二卷;《春秋家说》、《春秋世论》五卷;《读春秋左氏传博议》二卷;《四书义训》三十八卷;《四书稗疏》二卷;《四书考异》一卷;此外尚有《张子正蒙注》、《思问录内外篇》、《俟解》、《噩梦》、《黄书》等,均收《船山遗书》中。二 学说

夫之之学,由关而洛而闽,力诋殊途,归宿正轨。其《张子正蒙注序》云:“张子之学,上承孔孟,如皎日丽天,无幽不烛。惜其门人未有殆庶者,其道之行,曾不逮邵康节之数学,是以不百年而异说兴。”于此可见夫之实崇拜张子之关学,而有意继承之者。其作《大学补传》为之衍曰:“经云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递推其先,则曰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以及于天下平,皆因焉。是事之始,为先所当知者明矣。故以格物为始教,而为至善之全体,非朱子之言也,经之意也。……君子之所谓知者,吾心喜怒哀乐之节,万物是非得失之几,诚明于心而不昧之谓耳,非君子之有异教也。人之所以为人,不能离乎君民亲友以为道,则亦不能舍夫人官物曲以尽道,其固然也。今使绝物而始静焉,舍天下之恶,而不取天下之善,堕其志,息其意,外其身,于是而洞洞焉,晃晃焉,若有一澄澈之境,置吾心而偷以安。又使解析万物,求物之始而不可得;穷测意念,求吾心之所据而不可得;于是弃其本有,疑其本无,则有如去重而轻,去拘而旷,将与无形之虚同体,而可以自矜其大。斯二者乍若有所睹,而可谓之觉;则庄周瞿昙氏之所谓知,尽此矣。然而求之于身,身无当也;求之于天下,天下无当也。”此其抉剔释老之弊,亦与张子《正蒙》中所说“蔽其用于一身之小,游其志于虚空之大者”相同。故唐鉴之《国朝学案小识》,称夫之为由关而洛而闽也。

又云:“彼自为说,而为君子之徒者,未有以为可与于圣人之教也。有儒之驳者起焉,有志于圣人之道,而惮至善之难止也。……于是取大学之教,疾趋以附二氏之涂,以其恍惚空明之见,名之曰:此明德也,此知也,此致良知而明明德也;体用一,知行合,善恶泯,介然有觉,颓然任之,而德明于天下矣。乃罗织朱子之过,而以穷理格物,为其大罪。天下之畏难苟安,以希冀不劳无所忌惮而坐致圣贤者,翕然起而从之。”此则明明斥王学之依附释老,而推尊朱子。故又云:“夫子博文约礼之教,千古合符,精者以尽天德之深微,而浅者亦不亟叛于圣道。圣人复起,不易朱子之言矣。”夫之之学,归宿于闽,于此益见。

其衍《中庸》曰:“《中庸》、《大学》,自程子择之《礼记》之中,以为圣贤传心入德之要典。迄于今学宫之教,取士之科,与言道者之所宗,虽有曲学邪说,莫能违也;则其为万世不易之常道久矣。乃《中庸》之义,自朱子之时,已病乎程门诸子,背其师说,而淫于佛老……朱子《章句》之作,一出于心得,而深切著明,俾异端之徒,无可假借,为至严矣。……数传之后,朱门之余裔,或以钩考文句,分支配拟,为穷经之能事。……其偏者则以臆测度,趋入荒杳,堕二氏之郛廓,而不自知。……明兴,河东、江右诸大儒,既汲汲于躬行,而立言之未暇。降及正嘉之际,姚江王氏始出焉,则以其所得于佛老者,殆攀是篇,以为证据。其为妄也,既莫之穷诘,而其失之皎然易见者,则但取经中片句只字,与彼相似者,以为文过之媒。至于全书之义,详略相因,巨细毕举,一以贯而为天德王道之全者,则茫然置之而不恤。迨其徒二王、钱、罗之流,恬不知耻,而窃佛老之土苴,以相附会,则害愈烈;而人心之坏,世道之否,莫不由之矣。夫之不敏,深悼其所为,而不屑一与之辩也。故僭承朱子之正宗,而为之衍,以附诸章句之下。庶读者知圣经之作,朱子之述,皆圣功深造体验之实,俾学者反求自得,而不屑从事于文词之末,则亦不待深辩,而驳儒淫邪之说,亦尚息乎!”此其摈斥阳明及王门诸子,尤为深切著明者也。

夫之自己之学说,多见于《思问录内外篇》、《俟解》二书。其言性,则曰:“尽性以至于命,至于命而后知性之善也。天下之疑,皆允乎人心者也;天下之变,皆顺乎物则者也;何善如之哉!测性于一区,拟性于一时,所言者皆非性也,恶知善。”盖谓性是普遍的,不可于一方面测之,不可于一时间拟之,必推极至于命,而后可知性之全体也。其言心,则曰:“天下何思何虑,言天下不可得而逆亿也;故曰:无思,本也;物本然也。义者,心之制,思则得之;故曰:思,通用也,通吾心之用也。死生者,亦外也;无所庸其思虑者也。顺事没宁,内也;思则得之者也。不于外而用其逆亿,则患其思之不至耳;岂禁思哉!”又云:“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圣学提纲之要也。勿求于心,告子迷惑之本也。不求之心,但求之意,后世学者之通病;盖释氏之说,暗中之。呜呼!舍心不讲,以诚意而为玉钥匙,危矣哉!”(以上皆《思问录内篇》)王氏盖本乎孟子“心之官则思”之说,谓心之用在于思,不能用逆亿之意。后世学者之病,是舍心而求意,此其蔽也。其言性与气之别,则曰:“末俗有习气,无性气;其见为必然而必为,见为不可而不为,以婞婞自任者,何一而果其自好自恶者哉!皆习闻习见而据之,气遂为之使者也。习之中于气,如瘴之中于人,中于其所不及知。而其发也,血气皆为之懑涌。故气质之偏可致曲也;嗜欲之动,可推以及人也;唯习气移人,为不可复施斤削。”(《俟解》)此则推衍孔子性相近习相远之说,而穷究习气之流弊,不觉其言之痛切也。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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