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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3 11: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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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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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经典小说:明珠缘(五)

古代经典小说:明珠缘(五)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古代经典小说:明珠缘(五)作者:李清排版:吱吱出版时间:2017-08-18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二十八回魏忠贤忍心杀卜喜李永贞毒计害王安

诗曰:

千古兴亡转眼过,乱蝉吟破旧山河。

兵临鲁地犹弦诵,客过商墟自啸歌。

山气青青余故垒,江声黯黯送寒波。

图王定霸人何在,衰草斜阳一钩蓑。

话表真真子收兵回城,心中郁郁不乐。玉支道:"胜负常情,何须介意?且取酒来解闷。"席散,各归帐中,真真子终是烦恼。元元子道:"那人必非等闲之人,高我们一等哩!"真真子道:"我们数百年修炼之功,被他破了,如何是好?这样一个小孩子,竟有此等手段!"元元子道:"此人亦是我辈中人。"真真子道:"待我今夜用摄魂法弄他一弄。"元元子道:"不可。一则此法未免太毒,二者恐出不得他的手,反遭其害。且安寝,明日再处。"真真子终是郁郁睡不着,起来秉烛而坐。正自寻思,忽听得屋梁上簌簌有声。抬头看时,只见一个柬帖儿凭空飞下。真真子忙拾起,唤元元子起来,拆开同看。只见上面写着道:

翻云覆雨笑真真,元儿山中自有春。

何事不归空着力,却教铅汞送他人。

后写道:"空空封寄。"元元子看毕,大惊道:"原来是他!"真真子道:"一向只闻他的名,怎么是这等一个小孩子?"元元子道:"你也数百岁了,怎还这样少年?他是猿公亲授的高徒,为古今剑仙之宗。我等来错了。近来看刘公专以酒色为事,不像个成大事的,不如见机早去。等他破败之时,再要脱身就迟了。"真真子道:"我们为跛李所误矣。"二人遂收拾了,乘夜飞身跃出城来。真真子向怀中取出纸剪的两个驴子来,吹一口气,喝声道:"起。"就变成两个活的,夫妻各跨一头,向南而去。

次早,萧、王二公升帐,请空空儿计较道:"昨承仙师破了他法,今日必来死战。"空空儿道:"不来了,此刻已去有千里了。"傅应星道:"师兄何以知之?"空空儿笑道:"略施小计,彼必远去,昨夜我有个帖儿送与他,他见了,知道是我,他必含羞而去。只有那个跛头陀,他若不早见机,今日阵上先结果了他。那和尚越发无能为矣。二公可领兵至城下索战,诱他出战,自有道理。"萧、王二人便叫传令,拔寨起身,把人马齐集城下催战。

贼兵见元元、真真去了,正在着忙。刘鸿儒道:"我们所赖者二位仙师,今日不别而行,后事如何是好?"跛李大叫道:"主公何以自诿!这样没始终的人,说他做甚么!难道没有他我们就不能成事么?"气愤愤地出来,点齐人马,也不带副将,只自己出城迎敌。官兵见有兵马出来,少退两箭之地。只见跛李头陀匹马当先,手持禅杖,高叫道:"你那不怕死的,速来纳命!"这边王参将接住,大战数十合。空空儿取出杏黄旗来,望着跛李一展,那手中禅杖早已坠落。跛李没了兵器,只得掣出戒刀拦住。萧游击又挺枪夹攻。他如何抵挡得住?欲待要走,无奈二人逼住,难得脱身!于是口中念念有词,弃了马,架起一朵席云,腾空而上。空空儿将手中棕扇向上一拂,只见他从空中滴溜溜的倒坠下来。傅应星放马上前,手起一戟,刺中咽喉而死。可怜定霸图王客,化作沙场浪荡魂。贼兵无主,官军乘势掩杀,直抵城下。城中见杀了头陀,不可出战。官兵围住,四面攻打。

空空儿回到寨中,对萧游击道:"如今妖人已灭,贼众气数将尽,不过旬日间可破。我在此无事,要告辞回山。"萧、王众人道:"感承仙师,成此大功,方欲申奏朝廷,题请封号,何以便行?"空空儿笑道:"山野之人,素不以功名为念,何须爵禄荣身。傅兄可略送我几步。"拱手别了众人,同应星上马,他骑了青牛。走到二三里,到一林子内,空空儿道:"承兄相招,幸不辱命。兄此去,拖金衣紫,且有权贵引援,富贵自不必说。据我看来,兄命中福禄不长,须及早回头,方能解脱,若稍贪富贵,祸且不测。切记我言。"应星道:"小弟凡胎浊骨,惟求师兄指教,怎敢贪禄忘亲。"空空儿道:"令堂道行已成,佛果将证,老兄若肯早早回头,千日之内弟自来接你。三年之后,不能脱身矣!慎之!慎之!从此一别,后会有期。"说罢,竟入林中,转眼已无踪迹,后人有诗曰:

云踪雾迹杳难穷,挥手功成一笑中。

片语投机应解脱,谁云仙佛路难通。

傅应星下马,望空拜谢,上马回营,与萧、王二公计议,申文抚按。一面装起云梯架炮,连夜攻打。直到半月后,贼军无粮,夜开北门而逸。走不上二里,遇着王参将引兵拦住。贼兵饥饿,无心恋战,队伍杂乱,尽皆被擒。萧游击入城安民,将刘鸿儒、玉支并女眷乜淑英等共十七人,俱上了囚车,解上省来。这里大排筵宴,犒赏三军,抚按题名。迟日旨下,俱斩剐于西市示众。萧士仁、王必显、傅应星等入京升赏。当日憨山和尚诗上说"得意须防着赭衣",玉支以为吉兆,今日之着赭色衣,可见数已前定,惟至人先知之。

傅应星回庄省亲,将上项事细细说了一遍。如玉道:"既朝廷命你入京受职,也是你建功一场,你可放心前去。只是你富贵虽有,只是你命薄,不能保终。若有权贵来引诱你入党,切不可陷身匪类,图不义之富贵,亦不可说出我来。有个姓田的若问我,只说我已死久了,只说你是三母舅傅襄之子。早早抽身回来,免我牵挂。媳妇不必带去,留他与我作伴。"应星领命,洒泪拜别而去。

三四日间与萧、王二公一同入京。先到兵部里过堂,与科道衙门参谒毕。田尔耕知道,先具眷生名帖来拜。相见坐下,问道:"亲家是那一位的令郎?"应星道:"先君讳襄。"尔耕道:"哦,原来是三哥的令郎,青年伟器,建此大功,可敬!可羡!有一位四令姑母,孀居多年,于今安否?"应星道:"久已去世了。"尔耕叹息了一回。又问道:"他曾生了个令郎的?"应星道:"也殁了。"尔耕道:"若论亲家的功,只好授个外卫所之职。此等官清淡,且为人所轻,必须放个京职才好。明日同兄去拜见魏公,他也是府上的至亲,得他的力,留在厂里就好了。明早奉候同行。"说毕,别去。

次日,应星回拜,田尔耕留饭。饭后道:"却好今日魏公在私宅,我同兄就去一见。"二人来到魏公府。尔耕先入,去不多时,着长班出来请到后厅相见。尔耕引应星拜于堂下。魏监答了个半礼道:"亲家不须行此大礼。"应星拜毕,扯倚安坐。忠贤上坐,尔耕与应星东西列坐。忠贤问道:"亲家是三舅的令郎,令尊去世久了,令堂万福?"应星道:"老母多病。"忠贤道:"四令姑母去世有几年了?"应星道:"有四五年了。"魏监垂泪道:"这是咱不才,负他太甚,九泉之下必恨我的。亲家可曾受职否?"应星道:"昨已过了部,尚未具题。"尔耕道:"论功,只好授个外所千户。必竟是在京衙门方成体面,爹爹何不发个帖留在卫里?"魏监依允,着人去说,一面待饭。饭罢,魏监道:"咱有事要进去,外边若有人问亲家,只说是咱的外甥。"二人答应,别了出来。应星方知是忠贤之子,为何母亲叫不要认他,心中甚是不解。想道:"或者我原是舅舅之子,承继来的,也未可知。"又不敢明言。这也是魏监亏心短行,以致父子相逢亦不相认,如此已就绝了一伦了。诗人有诗叹之曰:

不来亲者也来亲,父子相逢认不成。

堪叹忠贤多不义,一生从此灭天伦。

不日兵部奉旨:"傅应星授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萧土仁授为登莱镇总兵。王必显授为松江总兵。余者计功升赏有差。"各人谢恩辞朝不题。

却说魏忠贤自平妖之后,朝廷说他赞襄有功,加赐他蟒玉表里羊酒。他便由此在朝横行元忌,把几个老内相都不放在眼里,串通了奉圣夫人客氏,内外为奸。内里诸事都是卜喜儿往来传递。惟王安自恃三朝老臣,偏会寻人的过失,一日因件小事,把个卜喜儿押解回真定原籍。

卜喜儿辞客印月,大哭一场。起身时,印月赠他许多金银,又从身上脱下一件汗衫来,与他穿在贴身道:"你穿这汗衫,就如见我一样。从容几时,等我奏过皇帝,再叫你回来。"卜喜儿叩头,挥泪而别。忠贤知此事,心中大怒道:"我们一个用人,他也容不得,也要弄他去!"于是心中要算计杀王安,即便叫过四个心腹老实来,分付道:"你们去如此、如此。"四人领命去了。

却说那卜喜儿,带了一个伴当,雇了牲口上路。走到三河县一带,尽是山路,行人稀少,心中抑郁,看着一路的山水。正行之间,只见前面山凹树林内,跳出四个人来,手持利刃,大喝道:"过路的,快快献出宝来!"卜喜儿惊得魂不附体,做声不得。伴当道:"行李在此,大王请拿了去,只求饶命。"四入道:"行李也要,命也要。"伴当见势头不好,撇下行李,先自逃命去了。这里两个人上前,将卜喜儿按倒,剥下衣服,手起刀落,斫下头来。可怜二八青年客,血污游魂不得归。

四人取了行李、汗衫回复忠贤。忠贤将行囊中金珠财物尽分散了四人,自己将那件汗衫袖人宫来寻客巴巴。宫人道:"午睡哩。"忠贤走到房内,只见桌上焚着一炉香,面前放着一杯茶,印月坐在榻床上,手托着腮,闷恹恹地坐着痴想。忠贤道:"姐姐有何不乐?特来问候。"印月道:"不知怎么的,一些精神儿也没有。"忠贤道:"想是记挂着那人儿哩。"印月道:"放屁!想谁?"忠贤道:"不想那人,可想那汗衫儿看看么?"印月道:"果是那孩子可怜,又小心又从不多事,不知这老天杀的为甚么不喜他?等迟几日,还要取他回来。"忠贤道:"今生大约不能了,只好梦儿中相会罢。"印月道:"我偏要弄他来,看老王怎么样的。"忠贤道:"我把件东西儿你看看!"向袖内取出汗衫来与印月面前。印月见了道:"莫不是他没有穿了去?"忠贤道:"我实对你说罢,老王恼他与我们一伙,只说发他回籍,谁知他叫人在半路上将他杀了,我先着人送他去,临死时叫把这件汗衫儿寄与你,代他报仇。"印月听了,柳眉倒竖,星眼圆睁,满眼垂泪,骂道:"这老贼怎么忍心下这样毒手!我若不碎剐了这老贼,我把个客字儿倒写了你看。"咬牙切齿,忿恨不已。忠贤道:"你不必发空狠,等寻到个计较,慢慢的除他。"印月道:"我恨不得就吃这老贼的肉,还等慢慢的!"忠贤道:"不难,事宽即圆。"

谁知王安也是合当该死。二人正说之间,只见个小黄门来寻忠贤,忠贤道:"甚么事?"小内侍道:"刑科有本送来魏爷看。"忠贤接过来看时,却是为移宫盗宝、内宫刘成等事的覆本,"刘成等三人己经打死,其羽党田寿等理宜从轻发落"。忠贤袖了此本,起身向印月道:"你莫恼,等咱计较了来,管情在这个本上结果他。"便走出宫来,到私宅,叫人请李永贞来计较。

这李永贞原在东厂殷太监门下主文,后忠贤管厂,亦请他来主文,凡事都与他计议。后又访得刘瑀现充长陵卫军,也取了来,改名若愚。因出入不便,哄他吃醉了,也把他阉割了,留于手下办事。这日把本递与他们看,又说道:"客巴巴急欲报仇。"李永贞道:"只须如此如此,便可送他之命。"忠贤大喜,忙进宫来,与印月说明了。

次日,把本呈上道:"他盗去内库宝玩,岂可从轻?"客氏也在旁插口道:"李选侍移宫时,这些人也不过是搬的娘娘随身金珠簪珥,何曾盗着乾清宫宝玩,只因王安与这般人有仇,要乘机诈他们的钱,故将他们陷害。李娘娘也十分苦恼,当日也曾奉过泰昌爷的旨看管皇爷,他生的八公主,也是先帝的骨血、皇爷的手足。因王安恼他,说他交通外官,诬他要僭称太后,要垂帘听政,把他逼迁到冷宫,也不等皇爷的旨意。选侍急得上吊,公主急得投井。皇爷也该看先帝面上,怎使他母子受苦、衣食不周?总是王安倚着王爷的势,擅作威福,说皇爷件件事都是他主张,后来与外官交结,不知得了多少钱哩!"皇上道:"既不是盗的乾清宫的宝玩,可将田寿们放了罢。"忠贤答应。传旨出来,即皆省释。忠贤又于中主张,叫他们谢恩时就上个本,说:"王安要陷害李选侍并奴婢等,因要诈银二万两未遂,故任意加赃,欲置之于死地。"又嗾给事中霍维华劾王安。客氏又在傍簸弄,激恼皇上。遂至天颜震怒,传旨道:"王安结纳朝臣,弄权乱政,诬陷无辜,逼迁妃主,着革职,发南海子净军处安置。所有恩典,尽行缴回。一应家财产业,籍没入官。"主忠贤得了此旨,即刻差出四个心腹牌子头,竟到王安私宅内宣旨,取了他司礼监印,摘去牌头帽,押着起身。王安道:"移宫盗宝,皆有实据,咱须亲见圣上辩个明白。"牌子们道:"皇上只教押你去充军,谁敢带你去进宫,谁敢带你去见驾!"可怜一个王安,要辩无处辨,只得听他套上铁索,押出朝门,大热天雇了头驴,往南海子来。牌子头覆了旨。

魏忠贤满心欢喜,回到私宅,对李永贞道:"李二哥好计,亏你拔了咱眼中之钉。"永贞道:"这是爷的本事,据我的意思,还该早些打发他往南京去才好,如今他虽在外边,他的羽党甚多,过几日或有他的人代他称冤,或是皇上一时心回,取他回来,那时悔之晚矣!"

忠贤道:"狠是,怎处哩?"永贞道:"除非摆布死他,才得干净。"忠贤想了一会道:"有了。"又进内来与印月商议了。

一日,皇上同一班小内侍在宫中玩耍,忽然对客巴巴道:"如今没有王安,朕也玩得爽快些。"印月乘机说道:"他虽去了,还在外边用钱买嘱官儿代他出气,说他是三朝老臣,皇爷也动他不得。"皇上道:"他竟如此大胆,可恶之至!"即着传谕到南海子去,道:"守铺净军王安,不许交通内外人等。如有人仍敢违禁往来,即着锁拿,奏闻治罪。"先王安一到南海子时,还有两个掌家、三四个贴身的老实跟随,其馀的都逃散了。王安对众人道:"不知道皇上是甚么意思,把咱处得这般。"有一个掌家道:"这还是霍给事说爷掌监印的根子。"又一个道:"这是爷前日要赶客巴巴出宫,他如今要报仇害爷的。"

正猜疑间,只见一个小黄门传了上谕来宣读了。众人听见,皆面面相觑,不敢不去,又不忍去。王安垂着两行泪说道:"罢了!咱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连累你们?你们各自散了罢。"两个掌家含泪道:"孩子们平日跟爷,吃爷的,穿爷的,撰爷的钱,今日落难时,怎忍丢了爷去?"那老实道:"小的们自幼跟随爷,叫小的们到那里去?生死都随着爷罢了,王安哭道:"这也是你的好意,只是你们在此也做不得甚事,又替不得咱的苦,不要连累你们受苦,不如散去的好,你们此去,须寻个有福分、有机谋的跟随他,再莫似咱这没福的,这等疏虞,被人陷害,不能管你们到头。"说罢,放声大哭。众人都哭了一会,只得拜辞而去。小黄门才去缴旨。只丢得王安一人,冷冷清清,凄惶独坐,终日连饭也无人做。饥饿难捱,正要寻自尽。

忽一日,有四五个人,抬着食盒酒饭芝水道:"孙公公拜上王老爷,送酒饭来的。请爷多用些。"王安道:"承你爷的情,他还想着我哩。"说着,众人摆下酒饭。王安也是饿急了,不论好歹,只顾乱吃,斟上酒来,吃了几杯。众人收拾家伙,王安还说道:"多拜上你爷,没钱赏你们,劳你们空走。"才说完了,忽然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只是乱滚,没半个时辰,七孔流血而亡。来人看着他死了,才去报与忠贤。忠贤即差人来,将他尸首拖到南海子边空地上,一把火化为灰烬。可怜他:

正是三朝羡老臣,从龙辛苦自经营。

荣华未久遭谗死,魂断孤云骨化尘。

一霎时将王安烧完,将灰扬去,不留踪迹。题了一本,说王安畏罪自缢身死。那二十四监局都怕魏、客两人的势焰,谁敢代他伸冤?一个个摇头乍舌,不敢惹他。

忠贤又夤缘掌了司礼监印,将李永贞、刘若愚升为秉笔,凡一应本章,不发内阁,竟自随意票拟,又以王体乾、石文雅、涂文辅等为心腹。一个太监李实,原与他交好,就把苏州织造上等一个美差与他。李实也见他威权太重,恐惹他疑忌,忙领了敕,便星夜驰驿往苏州去避他。忠贤送行时,席间托他访问魏云卿与他母亲的消息。一个管御药局的崔文升,因泰昌皇帝崩驾,说他用药不慎,科道交章劾奏,已革了职,此时也来依附他,升了美缺。其余掌家及门下的官,或近侍,或各处的要津,皆使他们时刻在御前打听消息,大半是蟒衣玉带,就是王安手下的人也来投靠。那不伏气投他的,俱被他摘去牌帽,或降为火者,或发回私宅闲住。把个皇帝左右,布得满满的私人。

客印月又从中调遣六宫妃嫔,非与他相好者不得进幸。忠贤又差人到肃宁,访他亲兄魏进孝。本县熟人问道:"进孝出赘人家,死已十余年,只有二子。"于是把他长子魏良卿取来,纳粟做了中书,如今重又题改了武职,荫了个锦衣指挥。又将客巴巴的儿子侯国兴并兄弟客光先、侄儿客瑶都荫作锦衣指挥,傅应星、田尔耕俱各升一级。又与尔耕计议,要选三千精壮净身男子入宫,习为禁军。正是:

已同红粉联心腹,又取青年壮爪牙。

毕竟不知选得何如?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九回劝御驾龙池讲武僭乘舆泰岳行香

诗曰:

堪恨奸雄大恶生,乱于禁闼弄戈兵。

旗翻太液军声壮,剑拥长杨杀气横。

忍向昭昭欺国法,却从冥冥媚神明。

泰山妄祭非今日,漫道威名思也惊。

话表魏忠贤将二十四监局布满他的心腹牙爪,又见辽左多事,皇上留心武备,遂自逞雄心,选了三千青年雄壮净身男子入宫操练,以充禁军。又将他名下官儿,充为把总、哨长。于御营中选进几个教师来教习武艺,着小内侍们引诱皇上到后海子里玩耍。一则引荡圣心,二则假此奉承皇上欢喜。把一座后海子收拾得十分齐整。但只见:

花砖砌岸,文石堤。暖溶溶百顷净玻璃。妆就曲江春色;静娟娟十洲通窈窕,造成隋苑风光。织女机丝,直接天河星海;石鲸鳞甲,移来翠水瑶池。到春来和风习习,堤边杨柳绿如烟;到夏来旭日炎炎,水面荷花红似锦。秋来时水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冬来时雪月交辉,玉鉴共冰壶相映。时迎凤舸日边来,常有锦帆天上至。

后海子内原有金章宗李后的梳妆楼在内,左右有金鏊、玉ぐ二坊,又新添上许多楼阁,也都十分壮丽。

亭台罨画,岛屿潆洄。平桥夹镜落双虹。高阁凌霄飞五凤。月轮映水,波纹澄镜浸楼台;宝槛凌风,花瓣随风粘荇藻。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画栋雕瓮,结绮临春增壮丽;金铺绣幌,瑶宫琼室竟豪华。

又造起许多龙舸凤舰,总选些清俊的小内侍撑篙,鼓棹演习。又选民间十五六岁美丽女子,唱吴歌于其上。那楼船造得十分华丽,但见:

双龙齐奋,彩争飞。双龙齐奋,荡开水面天光;彩争飞,穿破波心月色。珠帘绣鹄,掩着殿脚女、司花女,尽皆皓齿明眸;桂楫兰桡,忽听得采莲歌、鼓棹歌,都是吴俞攵越调。驾万里长风,锦缆牙樯天上坐;泛五湖明月,玉箫金管镜中游。

魏忠贤将海子收拾整齐,请皇上游玩。又于海子左边空地做一教场,终日操演。凡兵部的马匹、户部的钱粮、工部的衣甲器械,俱拣上等的关进来,时刻都不敢违误。那班人俱穿了鲜明的衣甲,拿着精利的器械,鸣锣擂鼓,放炮摇旗,日逐的呐喊鬼闹。他要买那些人的心,不时来看操、犒赏,又常请皇上赏赐。待操练纯熟,又请皇帝亲阅。自厚载门至教场,一路都是明盔亮甲的官兵。

皇上至演武厅坐下,上列着锦袍玉带的内臣,帘下立着四员金盔金甲的镇殿将军,下面都是勋卫,全妆披挂。将台上高悬着一面大纛,旗旁立着一个守旗将士,看他怎生样打扮:

金甲斜穿海兽皮,绛罗巾帻插花枝。

茜红袍束狮蛮带,守定中军帅字旗。

月台边立着四员巡哨官儿,也结束得齐整。但见他:

三叉宝冠珠灿烂,两条雉尾锦斓斑。

柿红战袄银蝉扣,柳绿征袍金带拴。

蜀锦袍遮锁子甲,护心镜挂小连环。

手中利剑横秋水,肩插传宣令字旗。

台下旗幡队队,戈戟森森,列成阵势,各按方位。东边一簇尽是青旗、青甲、青马、青缨。但见他:

轻云晓映春堤碧,簇簇旗幡拖柳汁。

锦练斜穿翡翠袍,金盔半掩鹦哥帻。

狻猊绣甲衬猩绒,宝带玲珑嵌绿琮。

蓝靛包巾光闪闪,牙幢开处现青龙。

正南上皆是红旗、红马、红甲、红婴。正是:

斗大朱缨飘一颗,猩红袍上花千朵。

狮蛮带系紫玉团,狻猊甲露黄金锁。

岸帻锁金簇绛纱,龙驹千里跨桃花。

祝融天将居离位,朱雀旗摇映晓霞。

正西上尽是白旗、白甲、白马、素缨。但见:

旗飘白练走如雪,戈戟森森多皎洁。

素色罗袍腻粉团,兰银铠甲层冰结。

獬豸吞头银闹妆,麒麟腰带玉丁当。

太阳凝处寒霜护,白虎生威守兑方。

正北上一簇多是黑旗、黑甲、黑马、玄缨。一个个:

铁骑腾空如地煞,堂堂卷地乌云杂。

雪花乱点皂罗袍,日光掩映乌油甲。

剑似双龙气吐虹,马如泼墨晓嘶风。

牙旗开处飘玄武,黑雾漫漫锁坎宫。

中央皆是黄旗、黄马、黄甲、黄缨。真个似:

一簇黄云分队伍,熟铜锣间花腔鼓。

杏子黄袍绣蟠龙,戗金护领镌飞虎。

翻风锦带束秋葵,出水雏鹅染号旗。

坐镇中央戊己土,高牙大纛拥前麾。

五方阵势摆得齐整威严,只听得一声号炮,月台上三声画角,鼓乐齐鸣,将台上扯起一面黄旗来。军中两骑马一对蓝旗,飞也似地来到月台边,下马起奏道:"请皇上开操。厅上内臣传旨道:"奉上谕,小心操演。"蓝旗答应一声。飞身上马,报入五营。又听得一声炮响,将台上将旗一展,只见摆成一个八卦阵。少顷,又一声炮响,那阵中纷纷滚滚,顷刻间变成一字长蛇。阵势摆过,先演枪炮,后演牌手长枪。正是:箭穿杨叶,齐夸七札之能;枪滚梨云,共羡五花之妙。芦管频吹,胡茄竞奏。

操演已毕,龙颜大悦,即伟下旨:"众军将俱着赏金花、金功牌并白银十两酬之;余者各赏银花、银牌;军士各赏银二两。魏忠贤训练有功,亦赏金花牌、锦缎八表里。"各各谢恩,领赏归营。然后大摆筵宴,军中打起得胜鼓来,众乐齐鸣。乐止收兵,尚未尽收,忽正南上鼓角齐鸣,飞出一彪人马,但见得:

杂彩旗幡映日,暄阗鼓角连天。吴绫蜀锦趁风旋,铁甲霜戈布满。

灿烂金麾玉节,轻盈宝镫丝鞭。浑如月孛下云端,魔女天仙出现。

那枝人马,却是一队女兵,来到月台下扎住。门旗开处,有几十对旗幡簇拥着一员女将,妆束得十分艳丽。但见他:

玉叶冠满簪珠翠,锦花袍巧绣蛟龙。鸳鸯双扣玉玲珑,宝甲连环穿凤。

十指轻笼嫩玉,双钩斜踏莲红。娇姿秋水映芙蓉,宝剑精光吐迸。

那女将直至御前下马,叩见皇上。看时,却是客巴巴,妆扮得异常娇艳,比平时更觉风流。皇上大喜,亲举金杯赐酒三爵,特赐金花、金牌表里。手下女兵个个颁赏,命御去戎妆侍宴。

饮至半酣,皇上下来,走了一回马。魏监也领着一班小内侍,客巴巴也领一班宫女来走马。正是:

殿前宫女总纤腰,初学乘骑怯又娇。

上得马来才欲走,几回抛鞚抱鞍桥。

客巴巴上了马,如星流电掣一溜烟的去了。只见:

袅袅身轻约画图,轻风习习飏衣裾。

双钩斜挂新生月,疑是明妃乍入胡。

各走了一回马,至御前下来。魏忠贤骑的匹玉面龙驹是天闲选乘,谁知走发了性,收不住缰,竟冲上御道来。左右内侍不敢拦他,竟冲到御前。皇上动了怒,取箭将忠贤的马射倒,哈哈大笑。左右扶忠贤起来,竟不到御前请罪,他竟先自去了。皇上同客巴巴又饮了一回才起驾。客巴巴令中军打得胜鼓,直送至宫。

魏忠贤见皇上射死了他的马,心中郁郁不快。回到直房,李永贞等都来问候。忠贤说了一遍。又道:"那马平日骑惯了的,到也驯熟,今日不知怎么溜了缰,再收不住?咱昨夜梦一金甲神人,把我一推,不意今日就有此事。我想从前没甚事得罪神圣,只有当年曾许过涿州泰山庙的香愿,至今未还,须要自去一走。"遂叫永贞写了个告假的本,先差人送银子去启建道场。至日,亲来拈香。本下,次日辞朝,把一应事都叫李永贞照看管理,凡奏章紧要者即飞马来报,其余都俟回来票拟。沿途地方官闻得此信,早预备下轿马人夫,一路迎接。也不知费了多少钱粮。他领了一班内兵,簇拥着往涿州来。百官远迎,不须细说。一行仪从甚是齐整。但只见:

羽葆翠盖,凤帜龙旗。职方负弩净风尘,方伯持筹清辇路。轰轰雷响是黄幄车、大辂车、金根车,高卷着珠帘绣幕;层层雾卷是红罗伞、曲柄伞、方沿伞,尽都是翠点珠悬。飞龙旗、飞虎旗,相间着黄旄白钺;日月扇、龙凤扇,相对着玉节金幢。捧香帛的都是锦衣玉带,金鞍白马从容;护乘舆的尽是铁甲金戈,绣袄金盔猛烈。一路上红尘滚滚,半空中香雾漫漫。恍疑凤辇看花回,浑似鸾舆巡狩出。

不日到了涿州,知州等离城五十里迎接。一路来廪给中伙。俱如进御膳的一般。将近泰山庙时,众道士响动乐器,出庙俯伏迎迓。众官俱跪在道旁。进得庙来,至大殿前下轿,礼生迎上殿。忠贤看那醮坛,却铺设得十分齐整。但见那:

琼台九级分,宝笈千函列。数千条绛烛流光,几万盏银灯散彩。对对高张羽盖,重重密布幡幢。风清三界步虚声,月冷九天垂沆瀣。金钟响处,高功进表上虚皇;玉佩鸣时,都进步虚朝玉帝。紫绡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碧辉煌。监坛神将貌狰犭荣。直日功曹形猛恶。道士齐宣宝忏,上瑶台酌水献花;真人暗诵灵章,按法剑踏罡布斗。青龙隐隐开黄道,白鹤翩翩下紫宸。

大殿上贴着一副黄绫织成金字对联,上写道:

贝阙珠宫,鉴草莽之微忱,一诚有感;

金书玉简,降海山之福庆,万寿无疆。

礼生引忠贤上殿,小内侍铺下绒毡,小道士用银盆捧水,净手上香。小内侍捧着香盒,礼生喝礼,上了香,拜了四拜。游览一遍,至方丈内坐下,知州引众道士一一参见。忠贤问道:"合庙多少道士?"住持跪下禀道:"共有四十二众。"又问道:"都有度牒么?"住持道:"只有十二名是有度牒的。"忠贤道:"你去把名字一个个都开了来,没度牒的,我都给与他做一个胜会,也不枉来此一遭。"道士答应去了。少顷,逐一开了来。忠贤一一看过,并不见有陈元朗在内,心中疑惑道:"怎么不见他?当日只好十七八岁,如今才好有四十外年纪。又不大,何以不见他?"道士摆上斋供,遂与田尔耕吃罢,心中甚是不快,便早早睡了。

次早起来,吃过早斋,高功禀道:"醮坛各色文表齐全,请老爷用押。"忠贤换了蟒衣玉带,众道士一齐响动乐器,引至殿上。礼生喝礼拈香,礼拜毕。东首一顺摆着四张桌子,都铺着龙凤彩袱,上面堆着各色文卷,高功一一指点道:"这一宗是借地建坛表文,这一道是上奏后土皇都地祗关牒,这一道是土府值年太岁并本庙土地,这一宗是开发文书关牒。这六道是本处城隍、四值功曹、本庙护法诸神、泰山顶上传宣急流马元帅、流金大锭康元帅、九凤破秽上将军。这一宗是本日早朝启上元赐福天官笺文,启请五师真君笺文,启请监坛监斋神将文牒。这一宗是五方五老、玉符云篆五朝真文,启请赦罪地官签文。这一宗是晚赞星关灯祝寿、解劫、上斗姥元君云篆、上奏紫微大帝表文。一桌已完,又一桌上是次日早朝关白庞、刘、荀、毕、陶、辛、张、邓八表天君文移,开天总召名职神员文移,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文表。一总是次日早朝开关门、劈地户、取水火、炼度真文,上南极丹霞大帝取水文移,上东极扶桑大帝取水文移,关白司玉磬神霄劈非大将军,关白司金钟神霄禁坛大将军关牒。这是次日晚朝解结上释厄水官笺文,劈暗灵符。这是正日早朝启请东岳天齐仁圣帝群笺文,上太乙救苦天尊文表,上冥府十王笺文,又上度老爷三代祖考,下及冥阳界内十类孤魂。这是黄篆白简,告下斗府七元君一转元灵妙道真经,告下南极长生大帝二转元灵妙道真君,告下东极东华帝君三转元灵妙道,告下东方木公真君四转元灵妙道真君。这是正日早朝关召,交龙金龙关符,启请三清上帝清司黄篆白简,告下斗姥九凤元君五转元灵妙道真君。告下南岳魏夫人关召青鸾白鹤六转元灵妙道真君,告下南极老人寿星七转元灵妙道真君,告下东华福禄二星八转元灵妙道真君。这是晚朝启请五师笺文,黄篆白简,告下青城可韩司丈人真君九转妙道真君,告下三天辅教天师十转元灵妙道真君并总醮都公诸疏。这是老爷虔许香愿青词。"道士一一查出,与忠贤画了字,傍边小内侍捧过五十两一封银子、四表礼,做画字礼拜表仪。各神前都拈香,再拜而退。

高功发毕文书,请忠贤到方丈内用午斋毕。同田尔耕在庙闲步,见昔年光景宛然在目,想道:"我当初在此与死为邻,若非陈元朗师父,怎有此日?我今富贵了,到此却不见他,难道他是死了?"睹物伤心,忍不住凄然泪下。又不好哭,又揾不住泪,只得暗暗拭干,没情没绪的回来。睡了一刻,又起来,叫小内侍唤一个老年的道士来。那道士不知为甚事,战兢兢的跪下。忠贤道:"不要害怕,我问你,这庙中曾有个陈元朗的,怎么不见?"那道士回道:"那是小道的师兄,他于二十年前同个云游僧家往青城山朝峨嵋,至今未回。"忠贤道:"他俗家有人么?"道士道:"他俗家没人了。"忠贤叹息不已。

三日醮事已完,忠贤分付知州拨腴田十顷,为庙中香火。每一个道士给度牒一张。分付:"如换住持,不许妄举匪类,须择有德行者当之。于庙傍空地上建陈元朗生祠,亦拨田三顷,以供香火祭礼,我自着人来住持。"知州一一答应钦遵。

忠贤正料理起身,只见一个小黄门气吁吁地下马入内。叩了头,走向忠贤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忠贤传令,即刻起马,兼程而回。正是:"洪恩未报先违愿,片语传来又恼人。

毕竟不知传来甚事?且听下回分解。第三十回侯秋鸿忠言劝主崔呈秀避祸为儿

词曰:

万事转头空,何似人生一梦中。蚁附蝇趋终是幻,匆匆,枉向人前独逞雄。

何必叹飘蓬,祸福难逃塞上翁。狐媚狼贪常碌碌,烘烘,羞恶良心却自蒙。

话说魏忠贤因醮事已毕,正欲起身,只见小内侍飞马而来,向耳边说道:"客太太被中宫娘娘赶出宫去了。"忠贤惊问道:"为甚事?"小内侍道:"因皇上前日在西宫玩耍,一时要往中宫去,客太太说:'中宫娘娘有恙未痊。'皇上道:'既有恙,你可去看看。'客太太领旨去问安,回过了皇上。谁知次日退朝,驾幸中宫,娘娘好好的出来迎接。皇上问道:'闻你有恙,朕来看你,可曾服药?'娘娘道:'不曾有甚病。'皇上道:'昨日朕要来你宫中,客巴巴说你有恙,朕后差了他来看你的。'娘娘道:'他并没有来。'皇上说:'如此说,竟是他的谎了,既欺了朕,就该处他。'皇上在中宫宿了两夜,第三日到李娘娘宫中去了,中宫娘娘即宣了客太太进宫,问道:'我有何病,你就欺瞒皇上?皇上着你来看我,你不来,又说谎。当日太祖爷铁牌上镌着道:"宫人说谎着斩。"你今期瞒皇上,就该死。诅咒我也该死,说慌也该死,随你拣那一件认去。'客太太无言可答,只是叩头求饶。娘娘道:'且看圣上之面,姑饶一死,逐出宫去。'即刻着四个内宫押着出去,不许停留。客太太用了钱,才得见皇上。皇上道:'你本不该说谎,娘娘若不处分,那法度何在?既叫你出去,这还是从轻,朕也不好挠他的法。你且出去,等娘娘气消一消,朕再来召你。'客太太忍着气回家去了。故此孩子星夜来报爷知道。"

忠贤听了,分付即刻起身,兼程回京,百官迎接一概不见,竟回私宅。内外官员都来问安,也一概免见。忙换了便服,走到侯家。秋鸿迎接,忠贤问道:"太太在那里?不要恼坏了。"秋鸿道:"没得扯淡,恼甚的,来家好不快活,日高三丈,此刻还未起哩。在宫里起早睡晚的,有甚么好处?你去烧香,带了甚么人事来送我的?"忠贤道:"可怜那是个甚么地方,还有物事送人?"秋鸿道:"你从毛厕上过也要拾块干屎的人,难道地方官就没有物事送你的?好一个清廉不爱钱的魏公公,专一会撇清。"忠贤道:"有!有!有!那里出得好煤炭,送几担与你搽脸。"秋鸿道:"那是你这老花子,在那里讨饭时擦惯了脸的。"忠贤道:"我把你这油嘴臊根,还是这样出口伤人。"赶上来打他。秋鸿笑着跑进房去,忠贤赶上一把按住道:"我不看世界面上,就一下子弄杀你才好。"秋鸿道:"这才像个皇帝的管家,学了句大话儿来吓人。你只好说得,行不得。"二人闹了一会。忠贤道:"趁着月儿没有起来,吵他吵去。"秋鸿道:'他在后头卷里睡着哩。"二人携着手往后面走,过一重小门,见一带长廊,秋鸿道:"从这小廊转弯进去就是了,你自去罢,我去办早饭来你吃。"说着去了。

忠贤转过回廊,见一座小小园亭甚是精致,但见:

香径细攒文石,露台巧簇花砖。前临小沼后幽岩,洞壑玲珑奇险。

百卉时摇翠色,群花妖艳栏边。五楼十阁接巫天,绝胜上林池馆。

朝南三间小厅,后面一座花楼,许多斜廊、曲槛、月榭、花台,十分幽雅。正是:

画栋巧缕人物,危楼尽饰沉香。花梨作栋紫檀梁,檐幕铜丝细网。

绿绮裁窗映翠,金铺钉户流黄。石脂泥壁暗生光,不下骊山雄壮。

从花楼下一道斜廊东去,才是一座棬,面前小山拳石,盆景花木,见许多丫环在廊下梳头刺绣,或依栏看花,或共相戏耍,一个个都是:

眉蹙巫山攻黛,眼横汉水秋波。齿编欠玉莹如何,唇吐樱桃一颗。

鬓亸轻云冉冉,脸妍莲萼猗猗。翠翘绿绮共轻蛾,燕赵选来婀娜。

那众丫环见忠贤进来,都站立两旁,有两个即走进去报信。忠贤道:"太太起来了没有?丫环道:"还末起来哩。"刚走到棬前,丫环出来道:"请老爷坐,太太才起来。"忠贤看那棬内,摆列的古玩书画,无一不精,但只见:

囊里琴纹蛇腹,匣中剑隐龙文。商彝翠色列苔茵,周鼎朱砂红晕。

逸少草书韵绝,虎头小景怡人。哥窑百定列鱼鳞,汉篆秦碑遒劲。

忠贤闲看了一回,欣羡不已。等得心焦,不见印月出来,只得走进他卧房。只见他房中摆得更十分精致:

箪密金纹巧织,枕温宝玉镶成。水晶光浸一壶冰,七尺珊瑚红映。

屏列玻璃色净,榻镶玳瑁光莹。锦衾绣幕耀光明,玉笋金钩双控。

进得房,只见印月初起,在大理石榻上裹脚。忠贤与他并肩而坐,问他出宫之故。但见他:

眉压宿酲含翠,腮边枕印凝红。宝钩斜溜鬓云鬅,渺渺秋波懒送。

软抹酥胸,半亸蝤蛴,钮扣微松。梨花带露倚春风,似怯晓寒犹重。

印月未曾开言,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忠贤道:"你莫恼,等我代你出气。"印月道:"你说的好大语!是他说的,天下只有他大,他是个国母娘娘,要我们早上死,谁敢留到晚?连皇爷也不在他心上。我们纵大,杀了无非是个奴才!今日处了我,明月就要轮到你了,你还说代我出气!"忠贤道:"皇上也该有些主意,有事说罢了,怎么就叫你出来?"印月道:"皇爷的心都是他引偏了,一连在他宫中过了两夜,不知怎的撮哄,自然两个人说同了,次早才叫我出来的。"忠贤道:"你休谎我,任凭怎样也要代你出这口气。"印月把手向他脸上一抹道:"不羞,你弄得他过?"忠贤道:"弄不得他,难道他爷老子也处不得!"印月道:"皇爷的耳根子又软,岂不护他丈人?你代我将就些罢,莫要惹火烧身。只是我不进去就罢了。"忠贤又温存他一会,代他揩干了眼泪。丫头捧上茶来,忠贤拿了一杯,送到他嘴边。印月吃了两口。

只见秋鸿进来道:"日已中了,吃早饭罢。"忠贤道:"我也饿了,今日还未曾有点水下肚哩。"秋鸿道:"想是害噎食病吃不下去,不然为甚么这时候还未吃饮食?"忠贤道:"我连夜来到家即来了,那里还记得饿?"秋鸿忙叫丫头拿妆盒来,与印月梳头。印月起身略通了通头,洗了脸,穿上衣服。丫头收去梳盒。忠贤对那丫头道:"借耳爬子用用。"丫头向梳盒内寻了一会道:"太太的耳爬子不在梳盒里。"印月道:"汗巾子上有,在床上哩。"丫头便去揭开帐子,向枕边拿汗巾。

忠贤在帐缝中见被中有些动,像有人在内的,便走起来把帐子揭开,只见红衾被内有个人睡着。忠贤将被揭开,只见个后生,浑身洁白,如粉妆玉琢的一般,约有十六七岁的年貌。忠贤道:"好快活!"说着便睡上床去,摸摸他。只道是个小内侍,及摸到前头,却是个有那话儿的。这小郎见他摸到前面,忙把两腿夹住,动也不敢动。秋鸿在旁掩口笑道:"不要罗唣,起来吃饭罢。"忠贤把那小郎拉起来,穿上衣服。下床来,脸都吓黄了,浑身抖战。忠贤道:"你不要害怕,快去梳洗了来一同吃饭。"小郎才去梳洗。印月站在廊下调鹦哥玩耍,未免有些羞涩。忠贤出来拉他一同进来,二人上坐,秋鸿也坐下,叫丫头摆饭。说不尽肴口精洁,只见:

南国猩唇烧豹,北来熊掌驼蹄。水穷瑶柱海参肥,脍切银刀精细。

翅剪沙鱼两腋,髓分白凤双丝。鸡松鹿腿不为奇,说甚燕窝鲟嘴。

秋鸿用金杯斟酒,三人共饮。

那小郎梳洗毕了,来见忠贤,叩下头去。忠贤忙拉他起来道:"你是太太的人,不要行这个礼,好生服侍太太。"再细看他,果然生得标致,只见他:

的的眸凝秋水,猗猗脸衬娇莲。柳眉皓齿态妖妍,万种风流堪羡。

冠玉美如女子,汉宫不数延年。梨花风格自天然,阵阵口脂香遍。

忠贤叫他坐在印月肩下,那小郎未免有些悚惧不安之状。印月亦有羞涩之态。只有秋鸿在旁嘻嘻哈哈的斗嘴玩耍,对忠贤道:"你说娘的珠子当在涿州,你去烧香,没人事送他罢了,怎么他的珠子也不赎来与他?"忠贤道:"一者年远,二者也不记得当在谁家。"秋鸿道:"你是张家湾的骡子不打车,好自在性儿,终不然就罢了么?"印月道:"你可是枉费唇舌,他如今尊贵了,那里还用得着人,有心肠来记这样事!"忠贤笑着,把手拍拍那小郎道:"有了这样个美人儿,还用别人做甚么?"这一句话把个印月说急了,红着脸起身。忠贤也自觉言语太讪,便打了个淡哈哈,起身走到房中,向印月道:"咱权别了,再来看你。"印月也不理他。秋鸿送他出来,忠贤道:"我斗他耍子,他就认起真来了。"秋鸿道:呆哥儿,我对你这寡醋少吃吃罢。"忠贤相别上轿去了。

秋鸿回到里面,见印月手托着香腮,恹恹地闷坐。秋鸿便坐了,劝道:"娘不要恼。"印月道:"都是你风张倒致的,惹的他嘴里胡言乱语的。"秋鸿道:"我还有句话要对娘说,若不中听,娘不要恼。"印月道:"你自来,那句话儿我不听的?"秋鸿道:"古人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又道:'识时务者呼为俊杰。'我娘儿两个好好的在家,何等快活?只为他来我家,费了许多唇舌,受了许多气,后来被爹爹撞见,他往京中来,约他到外婆家相会,你看他这负心的可去不去,代累我们吃尽了苦,才得到这地位。他如今这泼天的富贵,盖世的威权,也总是娘带牵他的。如今一切事都要娘在皇爷面前调停,娘的一个珠子他就不记得赎了来,他还说他有掀天的手段,难道这样一个珠子就找不着的?即此就可见他的心了!娘在宫里起早睡晚,担惊受怕的,他在外边狐假虎威,渐渐的事做得不好了。娘在内里倚着皇爷的恩宠,如今皇爷比不得小时离不得娘,他上有三宫六院,下有嫔妃彩女,上下几千人,眼睁睁看着,不知怎么妒忌娘哩,娘一个人怎么弄得过这些人?况皇爷少年的心性,又拿不定,倘或一朝有些破绽,虽无大患,却也没趣味。就是前日中宫叫娘出来,皇爷若要留娘何难,毕竟他夫妻情分上不肯违拗。他老魏说代娘出气,那都是浑话,中宫是个主母,他一个家奴,能奈何得他么?娘在外边何等快活,又封了二品夫人,哥儿又是禁卫大臣,锦衣玉食,受皇家的恩宠,歌音舞女,高堂大夏,那一个官儿不奉承你。若到里面去,未免到要做小伏低,撑前伺后的。虽然皇爷宠爱,不如家中行乐的长远。据我说,只是不进去的好。切不可听老魏啜哄,明日做出坏事来,还要连累娘也不得干净。"印月听这一夕话,也不言语,只略点点头而已。这才是:

侃侃良言金石同,如何徒说不能从。

当年若肯将身退,安得身靡奸党中。

且说魏忠贤一路回来,心中懊悔不已,因一时不存神,言语激恼了印月,遂不进去。次日,李永贞、刘若愚等俱来参见。永贞道:"涿州泰山庙住持来谢,说本州已拨了田给他领了。"忠贤道:"叫他进来。"道士进来,叩了头跪下。忠贤道:"前日多劳你们,本庙仍着你做住持,陈师祠我迟日就有人来侍奉香火。"道士领命叩谢而去。忠贤就叫李永贞行文到蓟州去,取城隍庙道士元照来京听用。

永贞佥了文书,着个校尉到蓟州,下了文书。知州出票传元照。那元照自师傅死后,家业渐凋。是日见了差人来叫,只是拆措些酒钱,与他同到州里来。知州见了道:"奉东厂魏爷的钧旨来叫你。你速去收拾行李,明早来同去。"元照听见东厂叫他,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知州道:"你不要怕,必不难为你。"叫原差同他回庙收拾,次早知州当堂交与,校尉带了出来,向他要钱。元照本无甚家私,此刻又无处供贷,只得把住房典出五十两银子来,将四十两送与校尉,留十两为路上盘费。他一个师叔对他道:"俗话说得好:'朝里无人莫做官',你到京师举目无亲,没人照应,我想这里的崔呈秀老爷现在京做官,你去求他家封家书,去请他照看你一二。况他平日也曾与你相好,有封书子去,也好歹有些照应。"元照道:"甚是。"遂拉了他师叔并两三个相好的道士,来到崔家。正值崔公子送客出来,众道士上前施托,将求书之事说知。崔公子道:"好,我正要寄信去,苦无的人。诸位请进来少坐,我就写来奉托。"众人到厅坐下,茶毕,崔公子拿了家书出来,道:"拜烦到京,就送与家君。内中有两件紧要事,立等回信的。"众道士作揖相谢出来。

元照即同校尉星夜进京。到了时,即至魏监私宅交令。恰好忠贤在家升厅发放,校尉带上元照,忠贤分付校尉退出。元照在阶下叩头,忠贤道:"起来罢,随咱来,有话对你说,不要害怕。"把他引到侧道一个小厅上,忠贤上坐,叫元照旁坐。元照跪下道:"贫道怎敢。"忠贤道:"不妨,你是方外之人,又是旧交,坐下好谈。元照只得叩头,起来坐下。忠贤道:"你师父好么?"元照道:"师父去世久了。"忠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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