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漫饮冰子:梁启超传(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3 20:5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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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刚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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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漫饮冰子:梁启超传

烂漫饮冰子:梁启超传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烂漫饮冰子:梁启超传作者:徐刚排版:吱吱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出版时间:2014-01-01ISBN:9787506371407本书由天津中作华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引子一代宗师

寻觅于饮冰室,在长彗琼花间漫步,我仿佛看见,走出这情感飞动的时空隧道,一个死去的伟人和他蒙尘的思想正在复活。

这些年来写梁启超的、关注梁启超以及他所处的民国时代的人多了,这实在是中国文化界的一件幸事,此种现象或可多多少少地减轻我们数典忘祖的罪过,或者还能引发文化复兴的渺远之想。然而要让追思追问先哲的现象,成为一种思潮,成为“连续不断的群众运动”(梁启超语)还需时日,还需更多的前仆后继者,还需要我们远离尘嚣地从历史人物身上,从他的洋洋大著中以若干新见解、新观点奉献给社会及读者。以梁启超治学之论,史学是“将过去的事实予以新意义或新价值,以供现代人活动之借鉴”,且要有“新目的”。那么梁启超一生“新意义”、“新价值”何在?是否能震烁于二○一三年的中国社会,从而使我们这些“现代人”,尤其是年轻人得到借鉴乃至灌顶而猛然醒悟呢?

或者也可这样说,我们不能再泛泛地写梁启超了,这个时代需要的是以史学的眼光解读梁启超,并且要“别具只眼”(梁启超语)。这一点,我自己就是不合格的。虽然,从一九九六年首版《梁启超传》始,二○○六年重修,二○一○年再修,内心所得的观感,对梁任公依然是望若河汉,而自己一改再改的作品不过是浮光掠影,是次又修订删改,欲以梁启超的历史研究法“攻”梁启超,在他的原著及史料中以他所教的“钩沉法”去钩沉他,便钩出了散见于千百万文字中,安详平静地蛰伏着的梁启超的音容思想,得着犹如为今而发的感慨!书成,我把这些所获所感,举其要者,着重于社会心理、文化教育,以为引子。

梁启超够得上思想家的称号吗?梁启超的思想是“肤浅”(陈独秀语),还是深刻?

梁启超,字卓如,号任公,流亡日本时与《民报》笔战,在历史上其绵延之影响不绝于今世者,为《驳某报之土地国有论》一文,任公明言:“私有制度,虽谓为现社会一切文明之源泉可也。”为什么这样说?任公有详解:“就历史上观察人类之普通性质,以研究现经济社会进化之动机”;“人类有欲望之故,而种种之经济行为生焉,而所谓经济上之欲望,则财务归于自己支配之欲望是也”;“惟归于自己支配,得自由消费之、使用之、转移之,然后对于种种经济行为,得以安故”;“故今日一切经济行为,殆无不以所有权为基础,而活动于其上”。任公又谓:“盖经济之最大动机,实起于人类之利己心。”梁启超同时还指出,土地国有化的根本危机,是将国家立根之本、农民衣食之源的土地,“悉委诸官吏之手,则官吏之权力必更畸重,人民无施监督之途,而所谓民主专制之恶现象,终不可得避”。此种“恶现象”为何?官吏控制之下的土地财政,并且以国家的名义支配,“所谓国家以大资本家而经营者,亦限于独占事业而已……其结果势必尽吸一国之游资于中央,而无复余裕供给私人企业之需要,则一国中无复大资本家出现,诚哉然焉,但不识当时国民经济之状况,其萎敝若何耳!”何止经济,“然则此制度足以令政治趋于腐败,又必至之符矣”。

读者至此会生出何种感想,我不去揣测,以上文字,可谓梁启超有大思想家之目光如炬乎?倘仍感不足,不妨再列举任公于二十世纪之初访新大陆游记一端。其时适逢美国罗斯福总统巡视太平洋沿岸,并有讲演称“太平洋,洋中之最大者也,而此最大洋,在今世纪中,当为吾美国独一无二之势力范围”等语。梁启超据此有太平洋与中国之论:“世界大势日集中于太平洋,此稍知时局者所能道也;世界大势何以日集中于太平洋?曰:以世界大势日集中于中国故,此又稍知时局者所能道也;若是乎其地位可以利用太平洋以左右世界者,宜莫如中国。中国不能自为太平洋之主人翁,而拱手以让他人,吾又安忍言太平洋哉!”任公不忍言,我辈无以言,虽不忍言,虽无以言,今世今日太平洋上风涛能拒之不闻吗?

梁启超以最后十年的心力教书讲演,或可再问,在梁启超所处的日益西化的时代背景下任公坚守者为何?反对者为何?

梁启超对“教育”的一贯主张为“教人学做人”,后来在这一句话之后又加了一句话“学做现代人”。在《北海谈话录》中自谓做清华国学院导师,“当然有我的相当抱负而来:我要想把中国儒家道术的修养来做底子,而在学校功课上把它体现出来”。那么,《先秦政治思想》、《儒家哲学》、《戴东原哲学》及孔、老、墨、荀研究等等,都可做“底子”看,这个“底子”里不仅有学问,还有做人的道理及“人格上磨炼”的方法,任公嘱同学诸子,“自己先把做人的基础打定了”,且要有“道德信仰”,然后是“做人做学问”。当时的教育现状又如何?梁启超说“改造教育的要求,一天比一天迫切了”。“现在的学校多变成整套的机械作用,上课下课,闹得头昏眼花。进学校的人大多数除了以得毕业文凭为目的外,更没有所谓意志,”是次北海谈话在一九二七年初夏。而在一九二三年南京东南大学《课毕告别辞》中任公便说过:“现在中国的学校,简直可说是贩卖知识的杂货店,文哲工商,各有经理,一般来求学的,也完全以顾客自命。”这种只讲知识,不求精神和人格培养的教育,“我以为长此以往,一定会发生不好的现象。中国现今政治上的腐败,何尝不是前二十年教育不良的结果?”教育不良会生出政治上的腐败,任公所教也。教育不良所生的另一恶果便是“精神饥荒”,对于此种饥荒更可怕的是“人多不自知”,仍以为只是“知识饥荒”。

梁启超认为,救济“精神饥荒”之要者,首要就是立精神生活为第一。“物质生活,仅视为补助精神生活的一种工具”,“最要,在求精神生活的绝对自由。精神生活贵能对物质界宣告独立;至少,要不受其牵制”。而东方精神,“即精神生活的绝对自由”。

梁启超还认为,“苟无精神生活的人,为社会计,为个人计,都是知识少一点为好。……知识愈多,痛苦愈甚,作歹事的本领也增多”,“大奸慝的卖国贼,都是知识阶级的人做的”。一九二二年,在苏州学生联合会讲演,任公先讲:“问诸君‘为什么进学校’?我想人人都会众口一词地答道:‘为的是求学问。’‘你想学些什么?’恐怕各人的答案就很不相同,或者竟自答不出来了。诸君啊,我替你总答一句罢:‘为的是学做人。’”在道德的意义上,怎样成一个人?任公的教导是:“人类心理,有知、情、意三部分,这三部分圆满发达的状态,我们先哲名之为三达德——智、仁、勇。”为什么叫做达德呢?因为“这三件事是人类普通的道德标准,总要三件具备才能成一个人”。一个人的精神面貌,即任公说的“完成状态”又是什么样的呢?那就是孔子所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此即伟男子、大丈夫”,也就是“成一个人”了。

梁启超认为“教育应分为知育、情育、意育三方面。现在讲的智育、德育、体育不对。德育范围太笼统,体育范围太狭隘。——知育要教到人不惑,情育要教到人不忧,意育要教到人不惧”。梁启超对这三个方面的概括为:所谓“智者不惑”的必要条件,是具有“常识和学识的总体智慧,方能不惑”;所谓“仁者不忧”,“仁”字是说人格之完成,所以孔子说“仁者人也”,“仁”字从二人,因何?梁启超释义为:“总而言之,要彼我交感互发,成为一体,然后我的人格才能实现。所以我们若不讲人格主义,那便无话可说。讲到这个主义,当然归宿到普遍人格。换句话说:宇宙即人生,人生即宇宙,我的人格和宇宙无二无别。”然而何以因此无忧?因为我们知道了“宇宙和人生是永远不会圆满的”,《易经》六十四卦,始于《乾》而终于《未济》,正因永不圆满才有永远的创造和新生。“‘仁者’看透这种道理,信得过只有不做事才算失败,凡做事便不会失败。”“有这种人生观的人,还有什么成败可忧呢?”不仅不忧而且自得怡然,“他的生活,纯然是趣味化、艺术化”——梁启超的写照。“这是最高的情感教育,目的是教人做到仁者不忧。”既不惑且不忧,又养“浩然之气”,“‘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才算顶天立地做一世人,绝不会有藏头躲尾左支右绌的丑态。这便是意育的目的,要教人做到‘勇者不惧’。”

梁启超是次讲演之末,几乎是大声疾呼了:“诸君啊,你千万不要以为得些片断的知识就算是有学问呀。我老实不客气地告诉你罢:你如果做成一个人,知识自然是越多越好,你如果做不成一个人,知识却是越多越坏。你不信吗?试想想全国人民所唾骂的卖国贼某人某人,是有知识的呀,还是没有知识的呢?试想全国人民痛恨的官僚政客——专门助军阀作恶鱼肉良民的人,是有知识的呀,还是没有知识的呢?这些人当几十年前在学校的时代,意气横历,天真烂漫,何尝不和诸君一样?为什么就会堕落到这步田地呀?”梁启超情不可抑,吟诵了屈原的几句诗:

何昔日之芳草兮,

今直为此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

莫好脩之害也。

梁启超是现代科学、科学思想的热诚拥护者、传播者,又是科学万能、科学主义的坚决反对者。五四运动之后,舶来了“德先生”、“赛先生”。当时国中不少人认为,有了科学就什么都好了,是有科学与玄学的丁、张论战。梁启超认为“不能用科学来统一人生观”,在《人生观与科学》一文中说,人类生活固然离不开理智,但倘以理智涵括全部人类生活那就错了。所不能包括者为何?任公说:“还有极重要的一部分——或者可以说是生活的原动力,就是情感,情感表现出来的方向很多,内中最少有两件确确带有神秘性的,就是‘爱’和‘美’。”梁启超并且以“爱先生”、“美先生”称之,又谓:“‘科学帝国’的版图和威权无论扩大到什么程度,这位‘爱先生’和那位‘美先生’,依然永远保持他们那种‘上不臣天子下不友诸侯的身份’。”

这位“爱先生”和那位“美先生”,正是“情育”、“意育”的化身。有之,得大义凛然;无之,生暴戾凶残;有之,为清廉诚信;无之,则腐败卖国。任公发明的“爱先生”、“美先生”,衡量时下,其“新意义”不若惊雷闪电乎?

泰戈尔说过,“我们不能借贷历史”,中国人则厚今忘古,善忘、健忘历史。梁启超很早便指出了中国国民性中“健忘”的特症,一是在反袁战争结束后《五年之教训》的结句:“呜呼!毋忘!毋忘!呜呼!吾其如此健忘之民呵!”另一处稍晚载一九一五年七月《大中华》的《复古思潮平议》中,“甚矣!国人之善忘也”。梁启超开创《新史学》,带有“史性”的写作贯于毕生,尤其是学术成就最辉煌的最后十年,不仅几乎日日讲史,而且反复地讲历史研究法。任公何忧?忧当时人、后来人以历史为敝屣,忘犹过之也。所以梁启超一再呼告,像传道人之荒漠呼告一样:“史界革命不起,吾国遂不可救药。悠悠万事,惟此为大!”“《新史学》之著吾岂好异哉,吾不得已也。”史学到底具有何种意义?何种魔力?任公称:“史学者,学问之最博大而切实者也。国民之明镜也,爱国心之源泉也。”“历史者,以过去之进化,导未来之进化者也。”

梁启超在史学研究和写作中,因为得着“明镜”,使他成了最无情的自我解剖、自我讨伐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梁启超论自己:“启超之在思想界,其破坏力确不小,而建设者未有闻。晚清思想界之粗率浅薄,启超与有罪焉。”又:“启超务广而荒,……平心论之,以二十年前思想界之闭塞萎靡,非用此种卤莽疏阔手段,不能裂山泽以辟新局,就此论,梁启超可谓新思想之陈涉。”梁启超自比陈胜,让他当时的一班做文章的朋友很是吃惊。任公有自谦,但也极自信且坦坦荡荡地说:“虽然,国人所责望于启超者不止此,以其本身之魄力,及其三十年历史上所积之资格,实应为我新思想界力图缔造一开国之规模。”国人期望之重,任公又自许、自励、自叹:“若此人而长此以自终,则在中国文化上不能不谓一大之损失也。”

梁启超的这一番话,其实正是在思想界造出一大境界的开始,《清代学术概论》写作前后,梁启超以《先秦政治思想史》、《中国历史研究法》及补编、《中国文化史·社会组织篇》、《儒家哲学》、《古书真伪及其年代》等气象宏阔、缜密精湛的鸿篇大著,架构近代中国思想文化界的“开国规模”,称之为先驱者、缔造者,不为过也。

社会乃至文化界一个不甚明了的问题是:文化有先进与落后吗?学问也以进化为法则吗?年轻时自言拥护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梁启超,由上世纪二十年代始,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此论之对立面,自此梁启超的相关论述,堪称世人如何审视当下与历史文化的宝典。在《研究文化史的几个重要问题》中,梁启超认为:“宇宙事物可中分为自然、文化两系,自然系是因果律的领土;文化系是自由意志的领土。”“历史为人类自由意志的创造品。”言及文化的进化,任公有一系列发问,且摘数问:“说陶潜比屈原进化,杜甫比陶潜进化,但丁比荷马进化,索士比亚比但丁进化,拜伦比索士比亚进化……这些话都从哪里说起?”在《戴东原哲学》中,梁启超谓:“有人说,依进化法则,二千年前人的学问,应该不及二千年后人……我说,此话不然。我们虽不敢说今人必不及古人,也不敢说古人必不及今人。不含时代性学说,尽可以几千年前的人发明了,几千年后的人无以易之。”任公认为:“凡学说有含时代性的,有不含时代性的。例如君主政治好么?议会政治好么?苏维埃政治好么?这是含时代性的;‘民为贵社稷次之’的原理,这是不含时代性的。井田好么?共产好么?几尔特好么?这是含时代性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原理,这是不含时代性的。含时代性的学说,要估量它的时代价值;不含时代性学说,是不必且不该用时代去估量呢。”戴东原治孔孟之学,写《孟子字义疏证》,“自成一家言”,“以识字为手段而别有‘闻道’的目的在其后”,如戴东原自己所说:“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词也,所以成词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词,由词以通其道,必有渐。”不识字——用字不确不当——其害如何?“识字和闻道真有那么密切的关系吗?”任公答道:“一点也不错,一个字表示一个概念,字的解释弄不清楚,概念自然是错误混杂囫囵……所衍出来的思想当然也同一毛病。”从孔孟之学到字义之学,“全部是不含时代性的,所以不发生时代价值的问题”。

任公所说的不发生时代价值问题,是指后来之时代所不能否定者,儒家哲学,识文写字,不是为今日之时代更迫切的需要吗?是“无以易之”?还是早已弃之?

梁启超做史学,还有两句话可为我们的座右铭:

史乎!史乎!其责任至重,而其成就至难。

吾愿与我同胞国民,筚路蓝褛以辟此途也。

梁启超辟出的史学新途中,因为他的钩沉比较,从“历史的瓦砾堆”里捡拾给南开、清华、燕京等大学学子的,却是极有新意义的宝贝物件。因为对“空谈说玄”、“静坐收心”的厌恶,并且以为此种学风不改,收获的必是清谈误国故,梁启超格外推崇颜习斋、李恕谷的“颜李学派”,其根本精神是“不要说只要做”。对于汉宋之学及高谈心性,格物穷理的程、朱、陆、王,“下极大胆的判语说,他们都不是学问”。为什么?因为他们“只说不做”。在《颜李学派与现代教育思潮》中,梁启超有此一叹:“所以颜李不独是清儒中很特别的人,实在是二千年思想界之大革命者。”

任公说:“颜先生为什么号称‘习斋’,一个‘习’字便是他的学术全部精神所在。”颜习斋说“习”:“心上想过,口上讲过,书上见过,都不得力,临事依旧是所习者出来。”习惯也,习惯而能成势成力。梁启超把颜李钩沉而出后,首先说“习”字,一个经性、国性所托,而我们人人皆识得却一概茫然的“习”字。梁启超称,习有“可怕”、“可贵”两层意思:“一个人性格之好坏,都是由受人以后种种习惯所构成。”先天禀赋不能支配,所以习斋一生“专提倡《论语》里的‘习相远’,《尚书》里的‘习以性成’这两句话,令人知道习之可怕。”颜习斋不认为“实习之外,能有别的方法得着学问,所以专提倡《论语》里‘学而时习之’一句话,令人知道习之可贵”。梁启超要求青年学子养成“在事上磨炼”,“不逐时流”的习惯,“修养品格起见,惟一的功夫是练习实务”。任公透彻明了地告诉我们:“学而时习之”当作何解。此一从孔孟、颜李学术中引申而出的释义,新意所在,已然明了。即:学了就要做,要改变习惯,要修养人格。我们还可联想,“学习”即从“学而时习之”来,可是这一简化,却把“时习之”的本义变得轻薄了,甚至抹杀了。对学子而言,学习就是背英语单词、做题目做到缺觉,更广大的社会层面,开会、讨论、学习,大约也就是接连不断空谈之类。

大哉!习斋之习!

梁启超笔端常带感情,他曾说:“我一生的政治活动,其出发点与归宿点,都是贯彻我爱国救国的思想与主张,没有什么个人打算。”梁启超可说是个彻底的爱国主义者。又因笃信“宇宙未济人类无我”,他又提出“中国人对于世界文明之大责任”。“人生最大的目标,是要向人类全体有所贡献”,“一个人不是把自己的国家弄到富强便了,却是要叫自己国家有功于人类全体”。于是“知道我们的国家,有个绝大责任横在前途”。什么责任呢?是“拿西洋的文明来扩充我的文明,又拿我的文明去补助西洋的文明,叫他‘化合’起来,成为一种新的文明”。直接引发梁启超这一番感慨,并于九十三年前第一个发出“中国人对于世界文明之大责任”的,缘自游历法国在巴黎与哲学家蒲陀罗(Boutreu,柏格森之师)相会,蒲陀罗一番话,任公“觉得顿时有几百斤重的担子加在我肩上”。蒲陀罗说:“一个国民最要紧的是把本国文化发扬光大。好像子孙袭了祖父遗产,就要保住他,而且叫他发生功用。就算很浅薄的文明,发挥出来都是好的。因为他总有他的特质,把他的特质和别人的特质‘化合’,自然会产生出第三种更好的特质来。”蒲陀罗是了解中国文明的:“你们中国着实可爱可敬,我们祖宗裹块鹿皮拿把石刀在野林里打猎的时候,你们不知已出了几多圣人了。”梁启超又与法国社会文化名流闲谈,“我说孔子和‘四海之内皆兄弟’,‘不患寡而患不均’,跟着又讲到井田制度,又讲些墨子‘兼爱’、‘寝兵’,他们都是跳起来说道:‘你们家里有这些宝贝,却藏起来不分点给我们,真是对不起人啊!’”因而任公说:“我们人数居全世界人口四分之一,我们对于人类全体的幸福,该负四分之一的责任。不尽这责任,就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同时的人类,其实是对不起自己。”

要感觉梁启超笔端浓得化也化不开的爱,还要读《梁启超年谱长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中,他写给“放洋”的儿女们的信,他把最富爱的魅力的言词,都给孩子们了,“大宝贝”,“小宝贝”,“对岸的一群大大小小的宝贝们”,家事国事著述等等,还有家庭生活中的趣事,皆与孩子们分享。但自己血尿之初,后来几小时、几十小时的小便堵塞的痛楚,却从未言及,只是告诉大女儿思顺:“我平常想你还可以,每到病发时便特别想得厉害,觉得像是若顺儿在旁边,我向他撒一撒娇,苦痛便减少许多。”梁启超把对孩子们的情感,以爱情名之,儿女情长之极者也。任公对孩子们完全是爱的情感教育,然后是人格修养,习惯的提醒。梁启超,伟大的父亲!

我雅不愿以伟大的思想家,伟大的史学家,伟大的教育家,伟大的文学家,祝告于西山任公墓前,可是我又怕任公责为“啰嗦”,为史极不可有一点夸张之嫌。虽然,我欲辩之,末学岂敢?故以任公为文简洁之好,剪而裁之曰:一代宗师。

可乎?可乎?第一章神童初出

珠江三角洲南端,广东新会县城往南约二三十公里,西江入海之处,因为河海冲积相隔而成的七个小岛中央,便是茶坑村——梁启超的桑梓之地。

西江水涨水落,南海涛声依旧。

日落日出,总是江花璀璨,夏秋之际,村前清澈的小河上,会有风帆驶过,把那江花剪成碎片,恍若熔金,对应着天上的或者暮云合璧,或者朝晖万道。

村后有一座小山,长着青松翠竹。山上的凌云塔建于明代。绕塔漫步,珠江三角洲可以尽收眼底,南海潮亦隐约可见。

新会属亚热带气候。

你无法想象,这样的气候下茶坑村的土地所具有的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活力:花开四季,严冬无雪,有桑园、柑橘、香蕉,还有行销海内的大葵扇。

这只是一个方面。茶坑村的居民每每被海岛气候中常见的台风侵扰,风声涛声摧枯拉朽,教人骇然。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的茶坑人,却已经习以为常了。茶坑村的气候可谓忽晴忽雨忽冷忽暖。《新会县志》云:“一日之间,雨晴寒暑,顷刻则易。夏秋之间,时有飓风,或一岁数发,或数岁一发。又有石龙风,其作则黑云翔海,猝起俄顷。”

抗拒灾难,善于应变,身处飓风中心而不惊不慌,便成了在特定的地理环境下造就的新会茶坑人的性格。又因为世居小岛,为外面的世界所吸引,因此好读书、尚学问、求仕途,向往升官发财光宗耀祖,便也成了茶坑世风。

一八七三年正月二十六,茶坑村又添新丁——梁启超诞生。

在《三十自述》中,梁启超谓:“余生同治癸酉正月廿六日,实太平天国亡于金陵后十年,清大学士曾国藩卒后一年,普法战争后三年,而意大利建国罗马之岁也。”人之初生,其偶然者,不知为谁家子,不知落于何地;其必然者,必然有生,且必然有死。梁启超客观的自述,却自觉地把一己之命运,与国家和世界相联系,因缘际会,风生水起,蹉跎岁月,梁启超出矣。“中国极南之一岛民也,余乡人也——”梁启超自谓。“汝自视乃如常儿乎?”

父亲梁宝瑛在梁启超两岁时,便常常这样训导梁启超。那时,在母亲膝下,梁启超已开始认字了。

祖父梁维清视乃孙梁启超为神童、奇才,四岁的梁启超便在祖父的教导下读《诗经》,到了晚上,祖父先给他讲故事,然后再背书,困了就与祖父同榻而卧。

梁维清教梁启超写字,所临的字帖全是柳公权的,并对梁启超说:“汝日后书法应如柳公权的刚健婀娜。进士及第,皇上朱批,先见字而后见文,汝当记取。”

梁启超记住了,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且有一笔好字。

六岁之后,梁启超在父亲开办的私塾中读书,念《中国略史》、“五经”等,并开始写诗作八股文。梁启超的天赋,加上祖父、父母的悉心教诲,神童之名一时传遍茶坑及新会县城。梁氏家人把振兴家业的希望全寄托在了天赋极高的梁启超身上,施以教诲,令其读书,再加上没有贫寒人家的衣食之忧,凡此种种使孩童时的梁启超打下了坚实的国学基础。

一日,梁启超父亲的朋友到访。此公亦是教书先生,见启超在侧,冷不防道:“听着,对我一联。”却是新会俗语:“饮茶龙上水。”梁启超不假思索:“写字狗扒田。”“再对一联。”遂脱口而出上联:“东篱客赏陶潜菊。”

梁启超是时六七岁,孺子也,竟也脱口而出:“南国人思召伯棠。”

教书先生击掌叫好。“八岁学为文”,“九岁能缀千言”(《三十自述》)。

每逢这样的场合,梁启超便会恳求父亲:“我可以去玩一会儿吗?”

自然是恩准,因为对联对得好,梁宝瑛觉得好有光彩。

梁启超便去爬山,望着凌云塔,好高的塔,好大的风!

这村后小山上的塔,是梁启超的倾心之地。或许那山上的绿色更能使人有生命蓬勃的感觉吧!或许在一个孩子的眼里,凌云塔的岿然是茶坑村的高度吧!

幼小的心灵总是被山野的绿色和凌云塔的高大所吸引,那是充满着童稚与幻想、渴望成长的心灵。

茶坑村还有一座古庙。

正月十五,梁维清必定要带着梁启超到庙里祭拜,奉上香火之余,不厌其烦地讲这座庙的来历,以及庙里供奉的二十四忠臣、孝子的画像。元宵之夜,山门洞开,灯火辉煌。是时也,茶坑村百户村民穿梭进出,可谓盛况空前。

梁维清携梁启超的手,于熙熙攘攘之中旁若无人地告诉梁启超:“此乃朱寿昌弃官寻母也。”“此乃岳武穆精忠报国誓死北征也……”梁维清如数家珍,并且告诫梁启超道:“人生一世,来去匆匆。奸恶者为后人唾骂,唯忠孝诚爱者不朽于世,汝当记取!”“记住了。”梁启超认真、严肃地告诉祖父。

家祭之日,梁氏一家都会到梁家祖坟所在地的厓山祭拜。祭拜梁氏祖宗,也祭拜南宋末年的忠臣将士。

厓山古战场,倘若这山上的石头会说话,这石头上的草木能写文章,是一篇何等壮丽的史诗。

南宋末年,赵昺退至厓山,元将张弘范率蒙古铁骑紧追不舍,南宋名将陆秀夫以最后的残兵余勇奋力抗击。大势已去难挽狂澜之既倒,陆秀夫先将自己的爱妻推入海中,然后又背负着南宋皇帝赵昺投海自沉。梁维清每每说及这一往事,总是老泪横流。

从茶坑村去厓山要坐船,接近厓山时有一怪石,高达数丈突兀于大海之中,石上有碑文,上刻:“元张弘范灭宋于此。”

舟行往返,经过这怪石时,梁维清便一脸沉痛,把南宋故事说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便抑扬顿挫地吟哦陈独麓的《山木萧萧》:

海水有门分上下,

关山无界限华夷……

听着祖父的慷慨悲歌,梁启超沉思默想着,或许厓山古战场,陈独麓的《山木萧萧》以及梁维清都正在梁启超的心田里,播撒着忧国忧民的种子。

查新会梁氏,曾得家学渊源,后又渐离官场,十世为农。据《梁氏历代世系图谱》所记,广东有梁姓始于宋朝的梁绍。梁绍,字季美,进士出身,为官广东,后居南雄珠矶里。梁绍传三代,梁南溪迁居新会大石桥;再传十二代梁谷隐立户于茶坑村。梁谷隐之十世孙名上悦,字光恒,号毅轩,为梁启超的高祖;上悦之子炳昆为梁启超的曾祖;炳昆的第二子维清即为梁启超祖父,号镜泉先生。维清生子三人,季子宝瑛,字祥徽,便是梁启超之父,号莲涧先生者是也。

梁维清苦读诗书,曾想通过科举进仕,改变梁氏十世为农、家道中落的现状。梁维清之妻黎氏为其时广东提督黎弟光之女。梁维清却终于苦读不成只中了个秀才,挂名府学生员,做了个不入流的八品官——教谕。无论如何,这在茶坑村也是个人物了,多少也有点儿银子收入,便购置了十几亩地,过着“半为农者半为儒”的乡绅生活。

待到梁启超出生,孙子天资聪慧且又刻苦好学,使梁维清大为振奋。梁家再起似已指日可待了。

母亲赵氏出身书香门第,幼读诗书,在梁家的长辈中,也是对梁启超要求最严格的。

一九○二年,梁启超《我之为童子时》(《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二)一文中,回忆道:“我为童子时,未有学校也。我初认字,则我母教我……祖父母及我父母皆钟爱我,并且责骂甚少,何论鞭挞。……我家之教,凡有罪过,皆可饶恕。惟说谎话,斯断不饶恕。”对于神童梁启超来说,六岁为难忘之一岁,终生未忘之一岁,因为说了一句谎话,被母训斥,乃至责打。摘录《我之为童子时》如下,慈母之怒,教训之言,读之揪心。

我六岁时,不记因何事,忽说谎一句。所说云何,亦已忘却,但记不久即为我母发觉。……晚饭后我母传我至卧房,严加盘诘。……我母温良之德,全乡皆知。我有生以来,只见我母终日含笑,今忽见其盛怒之状,几不复认识为我母矣。我母命我跪下受考问。……当时被我母翻伏在膝前,力鞭十数。我母当时教我之言甚多。……但记有数语云:“汝若再说谎,汝将来便成窃盗,便成乞丐。”……我母旋又教我曰:“凡人何故说谎?或者有不应为之事,而我为之,畏人之责其不应为而为之也,则谎言吾未尝为。或者有必应为之事而我不为,畏人之责其应为而不为也,则谎言吾已为之。夫不应为而为,应为而不为,已成罪过矣。若已不知其罪过,犹可言也。他日或自能知之,或他人告之,则改焉而不复如此矣。今说谎者,则明知其罪过而故犯之也。不惟故犯,且自欺欺人,而自以为得计也。人若明知罪过而故犯,且欺人而以为得计,则与窃盗之性质何异?天下万恶,皆起于是矣。然欺人终必为人所知。将来人人皆指而目之曰,此好说谎话之人也,则无人信之。既无人信,则不至成为乞丐焉而不止也。”我母此段教训,我至今常记在心,谓为千古名言。

三岁定八十,更况六岁乎?

一八八二年,梁启超刚满十岁。

和别的那些八九岁的孩子相比,梁启超已经是饱读诗书的了,而且已经感到了某种重负——部分的原因是他的家庭,从祖父到父母乃至乡亲邻里,对梁启超期望太高、太急。

刚满十岁,祖父便要梁启超到广州应童子试,父母亲也欣然同意。

梁启超只得从命,心里却有点儿胆怯。

毕竟是十岁的孩子。

祖父给梁启超讲了很多赶考的故事,无非是十载寒窗苦,一朝榜上有名便光宗耀祖等等。“我怕我考不上。”“那倒无妨,梅花香自苦寒来,再读再考。”

祖父怕梁启超负担太重,便又讲了苏东坡与两位朋友一起去九江赶考的传说。因突发大水,舟行困难,耽误了时间,考场门卫不让进,苏东坡非进不可,并口出狂言:“尔误我,乃误国。”有主考官听得争吵,出来调解,便以对联试探苏东坡的才学,出上联为:

一叶小舟,载着二三位考生,走了四五六日水路,七颠八倒进九江,十分来迟。

苏东坡稍加思索,挥笔写成下联:

十年寒窗,读了九八卷诗书,进了七六五个考场,四返三往到二门,一定要进。

梁启超听罢雀跃:“我们不也坐船去广州?”

祖父点头称是。“要是晚了,我也跟考官对对子。”

祖父摇手连连:“晚不得!我们早早去。”

十岁孩童,做着秀才的梦,腮边挂着微笑。

岭南十一月,新谷登场,秋风徐来。

一条木船、一叶风帆由新会沿西江而上,赶赴广州。这木船上坐的便是梁启超及新会县的赶考者。谁见了梁启超都惊讶:这孩儿去干吗?梁启超自然也甚觉奇怪,不免胆怯起来,所有的人都可以做自己兄长,有的四五十岁,那是长辈了,还考秀才干吗?

殊不知,清朝典例,科举进士的第一步即是秀才,由各府、州、县统考合格者,即取得了生员资格,亦即秀才,然后才有可能进入乡试、会试、殿试。科举之下,读书人六七十岁而未得秀才者,多矣!

不过,西江里清澈的流水,两岸青山倒影,很快便使梁启超觉得心旷神怡,不禁想起了苏东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那是梁启超五岁时候已背熟了的,如今置身江中听浪涛拍岸,那感受更非同一般了。苏东坡赶考去的是九江,九江又是什么好去处呢?茶坑村以外的世界真是太大了!

从新会到广州的水路要走三天。一日,舟上午餐,吃的是白米饭、蒸咸鱼。有人提议以咸鱼为题吟诗或作对,咸鱼入诗入对,倒是难题,盖咸鱼虽为广东人饭桌上的名菜,却毕竟不登大雅之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说的仍然是臭,满船学子一时都难倒了。

梁启超环顾舟中左右,见人人面有难色,便引吭而吟:“太公垂钓后,胶鬲举盐初。”(《曼殊室戊辰笔记》)风格典雅,诗意浓郁不说,更难得的是征典求书不落俗套。有后人论及神童梁启超时戏言道:“广东咸鱼从此始得翻身,入风流儒雅一类了。”神童之名自此传扬。胶鬲,商代人也,遭纣王之乱后隐遁贩鱼,文王得见,举为相。

是次应试,梁启超名落孙山。

梁启超却毫不气馁,他已经见了世面,在实践中增长了科举考试的知识,他还有时间,他还有太多的时间。

无论是同去赶考的学子,还是考场上来回梭巡的考官,对梁启超无不投去惊奇又敬佩的目光,使梁启超的自信有增无减。“广州太大了!”梁启超对祖父说。“北京还要大得多!”梁维清告诉梁启超。

确实,广州很大,北京更大。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的清朝,已经步入风雨飘摇之年。好比一座大厦,粉刷是年年不断的,却挡不住梁木的锈蚀,蛀虫出入其间,墙体也已经开始剥落,虽然有油漆的光泽遮挡着,实实在在的腐败却正吞噬一切。

这个时候的中国正由一个女人的铁腕统治着。

这个时候距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中国惨败,禁烟名臣、两广总督林则徐被发配新疆,四十年稍稍有余。

梁启超为赶考秀才而埋头读书写八股文的时候,正是中国开始近代史的岁月。

中国近代史的开始,是以一场屈辱的战争——鸦片战争、一个屈辱的条约——《南京条约》为发端的。就在这场战争之后的这个条约中,香港被割让给英国。大英帝国的侵略者以海盗的枪炮轰开了中国的大门,并进而倾销可以置一个民族于死地的鸦片。

在广州,梁启超听见了过去才刚刚四十年的风声雨声。这些历史的回声对梁启超来说,将会日甚一日地如雷贯耳,因为这个早熟早慧的茶坑岛民,是肯定不会安于现状的,他将用他的机敏、聪慧迎来并周旋于这个变幻多端的世界中。

斯时也,广东风云际会。或许是为鸦片毒害莫过于此地?或许是虎门炮战牺牲的民魂在南海中推波助澜?或许是随着舶来品输入的西方的思想先已在岭南未雨绸缪?

比梁启超长七岁的孙文,正在美国檀香山架构救国方略;比梁启超长十五岁的康有为,正在西樵山苦读、苦思,旋又游历香港,试图以一个文人的笔去改造中国……

这些风雨中跋涉的人物,或早或迟,都要登上中国的历史舞台。

如今他们都站到了各自的起跑线上。

梁启超准备第二次考秀才,康有为正努力中举,暴风雨之前,仿佛一切都很平静。

一八八四年梁启超十二岁,再赴广州应考,中秀才,补博士弟子员,童子秀才由此得名。梁启超的老师周惺吾先生曰“吾不能教之矣”(《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10页,中华书局)。

一条坎坷不平却又可以跻身达官贵人行列的科举仕途,已经有了开头。

梁启超站在这个开端上,踌躇满志。

主考官、广东省学政使叶大焯得知广东地面上出了这么一个神童,再细阅梁启超的试卷,不禁惊喜有加,特地“进诸生奖谕之,旅进旅退,而启超独留,长跪请曰:‘家有大父,今年七十矣,弧矢之期,在仲冬二十一日,窃愿得先生一言为寿,庶可永大父之日月。’”大父者祖父也,梁启超是在为祖父七十大寿,求叶大焯的贺寿书文。

叶大焯叹其孝心,爱其伶俐,一口答应,当即挥毫写了一篇贺寿文,先以历史上同为十二龄童子的吴祐、任延、祖莹等激励梁启超,而要“勤夫其未学者,各臻于远大。使乃祖乃父得遂教成之愿,含饴矍铄,则由七十杖国之年,以臻百年期颐之日……启超勉乎哉”(叶大焯《镜泉梁老先生寿序》摘录)。

梁启超一路春风回茶坑村,只觉得舟行太慢。到得村口,家里人等连同老祖父梁维清都已经望眼欲穿了。他们见梁启超喜不自胜的表情,便知道秀才已考中。梁启超回到家中却先不说考场的事,慢悠悠地取出一张宣纸,展开,对梁维清说:“祖父请看。”

梁维清一读之下,非同小可,广东学政乃朝廷三品大员,竟亲笔挥毫为其七十寿辰贺,真是大喜过望。及至梁启超说起叶大焯召见的过程,梁维清已是泪眼盈盈了。

茶坑村就像过节一般。

即便在老一辈人的记忆中,梁家也从来没有如此兴旺过,孙子十二岁中秀才,祖父七十岁生日有叶大焯贺寿,梁家要发达了!

祖父的寿宴隆重而又有岭南乡村的特色,一个大堂里桌子挨着桌子,菜有四盆六碗,贺客中除梁氏本家人等外,还有近邻及礼贺的乡亲。梁维清与其说是为自己高寿喜悦,还不如说为孙子梁启超高兴,一脸笑容,红光满面,寿星也。

寿宴毕,梁维清叫梁启超到自己的卧室。

梁维清知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以后的岁月,总是暮色黄昏了。孙子年少,治学的路还长,秀才可以是开始也可以是结束,他自己就是个老秀才。又想到茶坑之于孙子必非久留之地,不免心中凄凉,总有些话要对孙子说。

梁维清告诉梁启超:“汝之机敏、聪慧皆过人,余所忧者恰是学政所言,‘勤夫其未学者’。已学者总是太少,未学者总是太多,此所谓‘学海无涯苦作舟’,汝记住了吗?”“记住了。”梁启超又复如往昔,循规蹈矩。“再者,今非盛世也,风气日下,人心不古。时局变幻一言难尽,余所再忧者汝今后之仕途当非茶坑至广州一路平静,而是西江入南海之波涛汹涌,汝有大成功,亦必有大曲折。”

梁启超只是点头,他觉得祖父仿佛也非同以前的祖父了。无论如何,梁启超能感觉到这一番谆谆教诲的来之不易。

梁维清许是喝了一杯酒的缘故吧,再往下说时,居然语带悲伤:“新会梁氏十载务农,虽说清贫,田园也可养人,耕者自有其乐。然心犹不甘也,到汝一代,振兴家室有望,当可告慰厓山先祖之灵,汝亦万万不能忘记祖上世代累积之德,享之用之,还需积之培之。”“那么,还做不做官呢?”梁启超问。“做。否则读书何用呢?”梁维清意犹未尽,“官场可以练历、可以近圣上。”“因此而得祸的,不也不少吗?”梁启超问。

梁维清沉思一番道:“祸福相依,实不能一意求福或一意避祸。”

梁启超有点儿一头雾水了。

人世间可不是雾水太多?

一八八五年,梁启超以秀才的资格跨进了名噪一时的广州学海堂读书深造。

话说这学海堂,为广东最高学府,由前两广总督阮元所兴设。阮元其人,乾隆进士,曾官至侍郎、巡抚等,但无论做什么官都脱不了读书人的癖好,总是注重开设学堂,教化风气,其本人对经学、史学、天文学均有研究,在两广地面,官声不错。

学海堂是为秀才提供的一处读书场所,在学海堂学成之后再考举人,一旦中举,便可参加会试,对幸运者而言,离金榜题名、进士及第就不远了。

与学海堂并立的还有菊坡精舍、粤华书院、粤秀书院、广雅书院,号称广东五大书院。

学海堂的主讲称为山长,先生有八人。一应教育事宜均由山长说了算。山长的选择必须是公认的学界巨子、得人望者。每每新的督抚到任都要前来拜谒。

石星巢、吕拔湖、陈梅坪都曾教过梁启超,这些先生亦是其时广东的学海星宿,自然满腹经纶,出言不凡。学海堂承继的是“汉学”传统。“汉学”又称“朴学”、“训诂学”,一般指清代乾隆、嘉庆年间出现的推崇汉代儒家,致力于训诂、辨伪的乾嘉学派之别称。讲究治学严谨。从文字学及训诂入手研究经典,长于考证、辑佚、辨伪。虽有人批评乾嘉汉学为“信而好古,不务现实”,但在梁启超眼里,较之于纯然为科举作准备的“帖括学”却是深广多了。兴趣广泛的梁启超在石星巢的指点下,打下了传统学术的坚实根底,梁启超后来忆及学海堂时写道:“乃决舍帖括从事于此,不知天地间有训诂词章之外,更有所谓学也。”

五年苦读,却也并非都是苦滋味。

每月初一,按旧例学海堂的山长与学生共餐,以交流感情,切磋学术。学堂还设有“膏火”即奖学金,梁启超“四季大考皆第一”,用所获之“膏火”购得《四库提要》、《皇清经解》,不亦快哉。

一八八九年九月,广东乡试,主考官为李端棻和王仁堪。

十六岁的梁启超欣然应考,走进考场落座,打开考卷,考题为:1.“子所雅言诗书执礼”至“子不语怪力乱神”;2.“来百工则财用足”;3.“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诗“荔实周天两岁星”,得“星”字。(一八八九年八月十二日上海《申报》)

梁启超从容考毕,自以为所有试题均在学海堂授课的范围之内,应属胸有成竹。发榜日,人头攒动,梁启超一瞧顿时恨不得肋生双翅,中了!中举了!举人第八名。

按清制,举人才有参加会试的资格,考中后即可做官。即便落榜,按班次亦可选授知县,补用教职。

梁启超真个是少年得志,前程似锦。

还有举人榜上所没有的好事。主考官李端棻阅罢梁启超的卷子,便有按捺不住的赏心悦目之感。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举人,于字里行间流露的,着实不是一般人物。“其前程之远大,乃未可量也。”于是便心生一念,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梁启超。两年后梁启超到北京与李端棻之妹李蕙仙完婚,终成秦晋之好,暂且按下不表。

梁启超的童年、少年是在成功的喜悦与刺激中度过的。科举史上,一个学子十二岁得秀才、十六岁中举人的也并不多见。

梁启超和中华民族一起,迈进了十九世纪末多难、多变也多希望的岁月。梁启超怀着满腔的热血来迎接这个时代,并且以他特有的敏锐接受新思想。次年,梁启超进京会试落第,“归道上海,从坊间购得《瀛环志略》读之,始知有五大洲各国。且见上海制造局译出西书若干种,心好之,以无力不能购也”(《三十自述》)。

天上风云,南海潮头,是任谁也阻挡不了的。梁启超每走出一步,都有一番新的天地展现在眼前,并且都会带来新的鼓舞与冲动。

也就在此时此刻,曾在西樵山读书明志,据一洞而构想天下大同的康有为,将要在广州执鞭开讲,集合同道,“以大海潮音,作狮子吼”。

康南海是在等待梁启超吗?第二章万木草堂

康有为,广东南海人。他的渐渐没落的封建地主官僚家庭,既为他提供了良好的传统教育的基础,也为他显现了一个行将崩溃的社会的写照。

其时,康有为从事学术研究、企望跻身仕途的一个特点,便是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正如他自称的:“日日以救世为心,刻刻以救世为事。”

他以救世为己任。

他认认真真地把自己摆到了救世主的位置上,并为之奋斗。

康有为读书救世的如痴如狂被称为狂生,或者被顶礼膜拜视为康圣人,皆源出于此。

他去西樵山苦读,“时或啸,歌为诗文,徘徊散发,枕卧石窟瀑泉之间,席芳草,临清流,修柯遮云,清泉满听,常夜坐弥月不睡,恣意游思,天上人间,极苦极乐,皆现身试之”。

有去西樵山看见他赤足披发、啸歌放言的回来便说:“康有为疯了!”

康有为的游历也使他眼界大开。

英国人统治下的香港,以及繁华一时的上海,都使康有为看到了资本主义的生机,与当时中国社会的愚昧落后相比较,自是两种天地。

康有为以自己的旧学根基,再加上所学所见的西学知识,凝聚成“救世”的大忧大愤,便成了无可争议的自龚自珍以后,敢于面对并剖析现实的今文经学大师。

由此,才可能“尽破藩篱而悟彻诸天”。

康有为在一八八八年即上书清帝,吁请变法,南海潮音,一时四播。

沉醉于几年之后金榜题名的梁启超,当时并不知道康有为。

一个偶然,引出了此后几十年难分难解的必然。

一八九○年秋,某日,同为学海堂高才生的陈通甫(即陈千秋)告诉梁启超:“吾闻南海康先生上书请变法,不达,新从京师归,吾往谒焉。其学乃为吾与子所未梦及,吾与子今得师矣!”

梁启超闻言,“且惊且喜,且怨且艾,且疑且惧,与通甫联床,竟夕不能寐。”(《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二《三十自述》)

梁启超内心里的平静被打破了。

这是一种对梁启超来说更有魅力、更有刺激的吸引,这是帖括、训诂以外的新的生命、知识和学问。梁启超听罢陈通甫的一番解召,最初的感觉是“冷水浇背,当头一棒”,是“一旦尽失其故垒,惘惘然不知所从事”。随即,梁启超的心灵感觉告诉他:走新进之路,跟康南海学,当义无反顾矣!

这是一个晚上在月光之下与同窗作出的选择。对梁启超来说,这一时刻较之于取秀才中举人都更为重要得多。

人生的道路从此另有风采。自然,也会有艰辛与跋涉。“于是乃与通甫修弟子礼,事南海先生。”梁启超自谓,以少年科第,时流所重之训诂词章“颇有所知,辄沾沾自喜。先生乃以大海潮音,作狮子吼,取其所挟持之数百年无用旧学更端驳诘,悉举而摧陷廓清”(《同上》)。

一八九○年,康有为全家迁往广州,在云衢书屋执鞭开讲,梁启超、陈通甫等二十多位学子追随左右、潜心求学,一时开广东风气之先。

自从上皇帝书不达,康有为黯然离京返广东路上,痛感到民智未开,孤掌难鸣的唯一改变之道便是亲执教鞭、传播风气、推动维新。“若有弟子三千,朝夕为维新大业而奔走呼号,传之者广,播之者远,岂有不成之理?”

一八九一年春,从云衢书屋迁往长兴里邱氏书屋(今广州中山西路长兴里三号),人称长兴学舍。一八九三年,投奔康有为的青年学子日渐增多,长兴学舍人满为患,再迁至府学宫仰高祠(今广州市工人文化宫)。这里树木参天,环境幽雅,是读书的好去处,人称万木草堂。

梁鼎芬有诗赞万木草堂:

九流混混谁真派,

万木森森一草堂。

但有群伦尊北海,

更无三顾起南阳。

梁鼎芬也是岭南才子,工诗文,他把康有为比作南阳高卧的诸葛亮,可惜的是“更无三顾”之人!

这也正是万木草堂新潮激荡、生机勃发的原因所在。从康有为始,一群学子不再是摇头晃脑地背书了,而是师生同堂,读书论学,相与诘难,也纵论天下,思考国家、民族的命运。因着康有为的影响,这一批学子无不以康圣人门下高足自居,以改变时局推动维新为义不容辞之责,“舍我康门中人而其谁?”小子们够狂的了,却也狂得可爱。

每天午睡之后,康有为即“升坐讲古今学术源流,每讲辄二三小时,讲者忘倦,听者亦忘倦”。

万木草堂改变了的不只是读书方法,求知、救国救民和改造社会,因为康有为的大胆尝试而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当后人抚今追昔,钩沉某一段历史的时候,往往只记取了急风暴雨,而忽略了水滴石穿。正是在万木草堂,由新风新雨滋润过的梁启超之辈,渐渐明晰地看见了那些依然威严的老墙的裂缝。

作为万木草堂具有最高权威的康有为,也给他的弟子们树立了一个全新的为人之师的形象:他讲古今思想源流时博采百家,有时还涉及西人文化,同时又无不将词锋对准当今之世,进而再回到孔子之道、传统文化中寻找改造中国的途径与办法。就在这讲学的过程中,康有为的思想、见解也同时感染了他的弟子们。

在讲堂上,康有为“每语及国事机隉,民生憔悴,外侮凭陵,辄慷慨欷歔,或至流涕”。时而长吟,时而拍案,梁启超和学子们“先生在则拱默以听,不在则主客论难锋起”。“论难”,交相辩驳,互为主客也。议论风生,慷慨激昂,引经据典。满堂哗然,却也是满堂生机,直到声振林木。

广州毕竟不是茶坑村了,越秀山、白云山,都曾留下过梁启超、陈通甫等学子的足迹。春华秋月,绮丽风光,常常使人流连忘返,尤其是与先生康有为一起踱步山间静听林涛之时。

学问自然是要谈的,康有为始则有问有答,继而古今中外无所不谈,每每此时,梁启超便打心眼里更加敬重先生,并且暗暗自问:“何日吾乃如吾师耶?”

偶尔也谈及上书一事。皇帝大矣!远矣!梁启超仍然不解:康有为何来如此胆识?又因何不达?

康有为告诉梁启超:今四夷相逼,日本向吉林于东,英国取香港之后又窥川、滇于西;俄国筑铁路于北而志在盛京;法国煽乱民于南。瓜分豆剖,国将不国,保国保种,任重而道远。

然则如何为之?

陈通甫:“以吾辈之新学,鼓而呼之,扫荡朽腐,推动新政,正其时矣!至于时世艰难,阻碍重重,正如登山攀援,步履维艰之后,便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越秀山上月,万木草堂树。

康有为治学,并非只是激昂慷慨,更不是攻击他的人所说的“疯疯癫癫”一路。

每次授课前,康有为先开列相关书目,让学子们先行预习,写出心得,然后展开讨论,互为交流也互相辩驳,达到互相补益、互相启发之目的。然后,康有为开讲,既讲自己的观点,也插入评论学子们的见解。其时满堂肃静,一根绣花针落地的声音听来也似南屏晚钟,学子们屏息听康有为如何评判自己的学识、观点。直到下课,康有为背着双手踱出门去,才吐一口长气。同门无不感慨:“凡吾师说,一言九鼎,退省者醰醰然有味,历久而弥永也。”

万木草堂严格的考试制度,不在于死记硬背或写作八股文,而着重读书笔记和学习心得。书目由康有为指定,学子也可有所增补但不能删减。笔记则深求其故而贯古今,心得则自出议论而泛及宇宙。康有为治教对学子最苛刻者有三:一曰广大,指博览、学识、贯古今而通中西;二曰精微,探源溯本、寻根究底;三曰献疑,无疑问则无学问,有大疑问始有大学问,非献疑质难不能更新自己。

万木草堂的课程设置在上世纪末,可算是非常新潮的了。自然,苦读仍是必须的,但康有为首先让学子们读的是《公羊传》、《春秋繁露》这些今文经学的经典。此外,还要读《易》、《春秋》、《资治通鉴》、《二十四史》、《宋元明儒学案》、《文献通考》等。西学则有声光化电、《格致汇编》及中国人在西方的游记等。

康有为还好讲佛经、佛学。

中国几千年的学术源流与历史上的政治沿革得失,一旦由康有为相交融并宣之于讲坛,历史就活了,学术便栩栩如生了,再加上“取万国以比例推断之”,中国社会之改造,似也洞若观火了。《长兴学记》详尽地概括了其时康有为的办学宗旨,也透彻地表现了康有为所独具的教育思想。是康有为,在中国第一个提出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教育原则。

康有为的德育,旨在培养忠勇、厉节,用康有为自己的解释是“劲挺有立,刚毅近仁”。在刻苦读书追求其理中达至“勇猛之力,精进之功”。要“养心”,“敦行孝悌”。而智育对于旧式封建教育的突破,主要在于学以致用、全面发展。学义理之学,为知立人之道、天命之理;学经世之学,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外,还有词章学、考据学、天文学、中外史地学,乃至历代沿革的制度、典故、礼、乐均是必修课。

体育列为教学的一个重要方面,也始于万木草堂,在康有为看来,苦筋骨、强体魄、炼心志与担负大任、奋进改革是不可分割的。万木草堂的体育课程,主要是军事体操,康有为尤为欣赏队列中的整齐、划一,报数时的声震若雷。此外,还有舞蹈、野游、爬山等。

万木草堂由康有为亲辟一个乐器库,钟、鼓、琴、瑟应有尽有。康有为还自己谱写了典雅古朴的《文成舞辞》,编创了文成舞,均为万木草堂独有。每年孔子诞辰之日,乐曲高奏、笙鼓齐鸣、舞步蹁跹。

就是这不新不旧不中不西亦新亦旧亦中亦西的万木草堂,在十九世纪末叶的中国,悄悄地,悄悄地“万木森森散万花”……

梁启超早期思想形成时,冲击最深、得益最巨的是康有为的《长兴学记》及《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与《大同书》。

显然,万木草堂之于康有为,是一所学堂,也是一处大本营。他的自幼苦读及于藏书两万卷中得益的博学,以及他总是怀疑地注视现实,并在古今思想源流中比较得失的诸多发现,都需要宣示于众,并广纳百家之言。他不能永远面对西樵山的岩洞与瀑布。

那些听讲的学生,为康有为的学养与风范所折服,年轻的心在“懔然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熏陶下,无论治学、处世,乃至言谈举止,无不以乃师康有为作表率,万木草堂在康有为的教鞭之下,实实在在地造就了一批小康有为。

这几十个学生之中,梁启超、陈通甫、曹泰、麦孺博等皆是康有为最得意的门生,梁启超在《三十自述》中写到康有为门下,龙象并出,陈通甫为首也,南海“每与通甫商榷,辨哲入微,余辄待末席,有听受,无问难,盖知其美而不能通其故也”。正是在万木草堂,梁启超“一生学问之得力,皆在此年”。

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在初稿写成之后,便交给梁启超校勘。梁启超每有质疑或偶然发现笔误,都会得到康有为的赞赏。《孔子改制考》则由陈通甫、梁启超分撰,而且总得师意。梁启超隐隐地感到康有为是在假托孔子而宣扬改革。《新学伪经考》校勘已毕,康有为从书房里取出一部手稿请梁启超先读。梁启超顿觉眼前有闪电划过,这部手稿即为《大同书》。

梁启超爱不释手。原来先生的心中所包容的是彻上彻下、彻里彻外的大同理想,或曰人类公理。

当一个人以实现世界和人类大同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时,这个人就绝不是一般的人了!

梁启超叹服再三,并力主刊印传播,康有为却说:“时机未到,宜先保密。”

后有论者谓,康有为的大同理想杂陈了儒家传统、资产阶级的天赋人权、社会主义的人人平等、基督教的博爱、佛家的普度众生等等源流,是一种美好的幻觉。

在十九世纪末叶的中国,能有此种幻觉不正是中国之大幸吗?那是至今仍然美好的幻觉。

梁启超为学一生,几次提及《长兴学记》,丁文江、赵丰田之《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16页中称“先生所受万木草堂时代的教育里面,最得力的是南海先生那部《长兴学记》”,同页又记梁启超之自述:“稍长,游南海先生之门,得《长兴学记》,俛焉孜孜从事也。”梁启超写的《新中国未来记》“虽然大半是寓言,但是论到得力于《长兴学记》和《仁学》,可以说是很靠得住的自述”,那段话说“到那年起行游学的时节,他父亲琼山先生别无嘱咐,单给他一部《长兴学记》,说道这是我老友南海康君发挥先师的微言大义,来训练后学的……你就拿去当作将来立身治事的模范罢”(资料来源同上)。又,《康南海自编年谱》谓:“始开堂于长兴里,著《长兴学记》以为学规。”读《康有为全集》,检索出《长兴学记》,读后大骇,始知,所谓学规,当以为人、为学之规范视之,实在是晚清之季,康有为手制的融百家源流,溯儒学之本,尽去陈腐,敢发新声的论学美文,教育大纲。其要、其切,乃学也者,本乎仁,本乎爱,本乎“学做人也”。节录于后,可知梁启超因何“孜孜从事也”,因何受学“最得力”,或者虽百年而后,睹中国教育之现状,可得一二之启迪:

鄙人戆愚,文质无底,虽尝钻励,粗知记诵,非能知学也。二三子以踸踔之志,斐然之资,荡涤汙泽,噬肯来游,鄙人无以告焉。然尝侍九江之末席,闻大贤之余论,谨诵所闻,为二三子言之。二三子之来游,非为学耶!学者,效也。有所不知,效人之所知;有所不能,效人之所能。若已知、已能,共知、共能,则不必学;不知、不能,而欲知、欲能,故当勉强也。董子曰:勉强学问,则闻见博而知益明;勉强行道,则行日起而有功也。

夫性者,受天命之自然,至顺者也。不独人有之,禽兽有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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