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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3 23: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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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庞永力

出版社:河北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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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门左道

庞门左道试读:

假以十年——自序

最近,我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在世人的潜意识里,十年,是一个饶有意味的词。譬如国庆,一年小庆,五年中庆,十年大庆——有个城市便以此命名。

关于这本书,也暗合了“十年”在里头。十年前,我从一家商场得到一册日历大本,便依着日期记备忘:哪天干啥了,哪天该干啥。很快,记下当日的一些事情与看法。在那以前我算是多产诗歌与散文的,诗文后标注的日期,给了那些悲欢一个备注。2004年,我真正形成了记日记的习惯。

每年一本,也有中间就写满换本的,有的日子二三百字,有的写他两页,或直接插进带标题的文字。或此或彼,我正儿八经的创作,因为职业的繁忙而渐渐干涸了。到了2007年,骇然发现:几年的文字存留,只是几本日记而已。但已然形成习惯,也只能接受,遂把日记当作创作,记下新的、整理旧的。因陋就简,成了日记体写作,很多只是随感而发的“句子”,连标题都没得起;长点儿的后来有了题目,玩标签也挺有意思,但也不过是“段子”。

2009年,以《青兮黄兮》为名出版;2011年,以《男人瓷》为名出版;不断改旧加新,又凑成这本《庞门左道》,真是攒鸡毛凑掸子啊。作为不入流的业余作家,很多纯文学报刊仍然巍巍然狗样不理,一些贴近市场的报刊不弃,竟可称作杂文家了。我则认为:不老不少,新闻、文学夹杂,伤逝与幡悟交替,实乃杂种状态。

人还是有数字情结的。十年日记,扒拉过滤、改改涂涂,成书如此,废墨亦超百万言了。人谓成功有“一万小时定律”,我不由窃喜:十年负轭拉套地趋近,那一穗空头廿载的稻谷,也许快要贴近我的驴脸了。

在生命中,十年是一个什么概念?你也许还不曾靠近一个人,十年后已然翻脸分手了;一个领域的菜鸟,已然油滑、疲蔽;一些人出生了、能打酱油了,一些人遵约依律逝去了……

一个男人唱道:“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十年前,记起生日时正好在采访的路上,忽然想到:自己不觉中已三十而立了!颇有些惶恐、委屈。十年过去成大叔,体重缓增不减,血压飘忽,牙缝变大,受损伤的还有肝、肾、神经——人云“三十以前睡不够,三十以后睡不着”,时值子夜二时,完成这篇多次打腹稿的文字。

十年了,我想把自己每日熬磨的语句,出一本四五百页的厚书,上市时卖三十几元;此盈彼亏,记念不惑之余,也算对得起读者了。

时下影视、手机、网络汹汹,传播一个东西已容易得不成样子,耗费大树的书籍已至末路,它正面临最终淘汰或渐成奢侈两个选择。面对快速繁殖的整齐划一的机械电子产品,手工活儿自有它的独特与温度。作为“青黄”系列的纪念版,插图仍用高世迎先生作品,他一直鼓励,成了我的“御用画家”;我请著名书法家王增军先生题写了“庞门左道”之书名;书法篆刻家李会宁先生为我治印两方,一为“庞门左道”,一为“纸上云烟”;我将在每本的扉页逐一写上名字,再钤上两印。大家越来越快捷、时尚了,我愿意反着走。得到这本书的朋友,都与我这十年有缘,也能感受到我可触可碰的温度。2013年9月12日凌晨于京南青黄斋

这本书即将剪脐带了。早起,清晰地记住了一个梦,似乎昭示了自己从而立到不惑所有蹬蹭之因,愚直如我,难免蒙受仰面之羞。一一梳理,省得日后头脑不济,忘了来路之艰辛。虽说不顺遂,也远未到灵魂与肉体正反面遭揉搓的地步。活到现在,可以斗胆总结一下人生各阶段的烦忧了:

东坡诗云“人生识字忧患始”,最初的忧患是上小学后,老师管、家长促,爱玩的天性与严峻的前途是一对矛盾体。紧接着,情窦初开遭受情欲煎熬,追求好像吸大烟,一波刚息一波又起,直至身体不允许了才会消停。与一个异性互相捉住成了家,柴米油盐钱财压肩,三十而立,职场争斗权财两炽。不惑之年,孩子齐肩,他的成长、成熟需要你陪伴,操心费力俯身为奴。父母垂老,为人儿女须担负赡养之责。走过“上有老下有小”的阶段,人生也就晚暮了,如何消除老病?最后曲终低徊。说是烦忧,其实是责任,人生漫漫,甘苦自知,冥想、顿悟很多,这也是这本书些许的价值。

又翻王小波,在叩心捅肺的句子下面,用笔画上横线。先生英年早逝,所幸出离了“沉默的大多数”,留下的智慧穿越时空、逼人自审。诸位贤达如此,相比之下自家端的浅薄,不禁惶恐。好像一个小孩儿,在大人面前竭力卖弄,却怎么也拢不严身后的屁股帘儿。2014年3月13日又及

卷一 句子

把该得的喜得了,对未知的悲也就无憾了。

第一辑 男人瓷

奔四的男人是哪种瓷?经历了怎样的岁月烧制,又会凝结出如何的釉色?不是所有的镂刻都会生出艺术品。里里外外,看得见、看不见的裂痕,碎了,也有残存的温润;碎,也许是另一种完整。

年轮:平静了以后,我枯萎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一步迈出下面就顺下去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以悲观的说法,个人努力的因素占不到成败的五成,或云你只能改变局部,而不能左右全局。“性格决定命运”,同时也决定思维方式、细节,关乎成败。所以是悔不得的,也不用悔,尽管蹚着走下去吧。

临近中年的男人,事业、家庭、人际关系、情欲(虽非少年孟浪,但也是有所需求的)……这些聚而成火,备受煎熬。在锅底翻腾,说其虚浮,其实是焦灼。张着嘴,探出锅沿,想来一点儿冷水降降温;不料被喂一口酱油或醋,解灼热未遂,反倒咸酸复加。跌落锅底,感叹自己被烹制,同时又不得不味道鲜美。

孩子滑过婴儿的懵懂,就变得出奇得懂事,时有惊人语,让人在会心一笑后很有成就感。一日又忽言:不想长大。不禁心疼,长大以后那么复杂,现在能多快乐一会儿就多快乐一会儿吧。又想,你不想长大也好——你不长大,我也就不用变老了。大人与孩子是有区别的:孩子总也忧伤不起来,哪怕是刚挨过揍,一转眼就破涕为笑,不往心里去。大人总也快乐不起来,就是老光棍娶了小娇妻,也只是咧几天嘴,之后,就该忧心忡忡如何防备红杏出墙了。

租房就是这样,无论多少悲欢荣辱,总会有一天交出钥匙,而不能将这段已渐行渐远的时空带走一丝一缕。租是暂时的,而非买的永久归属,它可以在你手里无限地衰老下去,但不会死在你的怀中。其实世间万物哪一个不是租给你的?一堵旧墙、一方木桌,你的光辉、黯然与它何干?它的旧与破其实也与你无关,即便你用刀刻了它、用火烙了它,它也只是依着自己的规律旧与破,你甭以为怎么样就拥有了它的笑靥与泪水;绕来绕去,就一个俗常的词——过客。

看望一个出狱的人,他是不太光彩的,虽然在里面渴望自由与亲情,但一想之下就不太欢迎探望了。亲朋做样子也好,真高兴也好,得来。一拨拨的人,开导一番,探询一下今后的安排,说说里里外外的不容易。然后,就开始唠天气、某人、本地政治……都是来访者自己感兴趣的事儿,被看望者听着、附和着,被看望的尴尬也就抹过去了(这样的场景在医院病房里也常见)。唉,苦难与快乐都是自个儿的事,与他人何干?久别就有新生的意思了?想:如若死他个十几年醒过来,也招来这般的看望,那——多——可——怕!兴趣不大,还不如重回棺内!

一日做梦,竟是热闹风光地娶媳妇,玉缎轻裘,人拥仆簇,美娇娘红布遮面,令人怦然心动……醒来后感叹:噫!因何有此梦?想清苦少年,心高路窄,谁不艳羡温柔富贵之乡?此梦乃青春旧淤故创所致也!少年苦时不觉苦,垂老反顾泪潸然!现在就得正果了么,八十一难尚有多少应来未至?殊途同归,盖人之共愿,春风满途,而非秋雨凄凄;外表同着锦,内心异矣!将至中年有此旖梦,始知少年狂妄已逝,沉重落地,羽翼纷纷。

人大多有双重性格的,彼处晴空万里,此时淫雨霏霏,二者又是互不影响的。那些幽默睿智的人,他们就能逃过人生的灰黑吗?人常有表里如一的愁苦,却难觅自里而外的快乐,因为愁苦的生命附着力要远远大于快乐。快乐是外销于人的,很有些包装的意思;愁苦是向里涌灌的,往往抗拒未遂,成了惩罚自己。二者的区分由此可知。

周六,不出,慵懒一天,是休前面五天的息吗?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五,每天都匆匆,没有欣喜,只有俗忙。五天过去,就有这不想动弹的一两天;然后周而复始。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人生的精彩不过一二,大部分是等待、对峙、迷糊、谬误,机会稍纵即逝,纯粹的快乐就像冰箱里的肉,在力图保鲜的过程中,令人不易察觉的变质,最后炒出菜来,才发现已经臭了。

经历着生活的我们,很多时候是需要转存记忆的。为了把昔日那些有价值的东西保存起来,复制、压缩、发送、下载,这些操作下来,记忆就不会丢失了吗?或者我们只保存了事物的形式与模样,可能还有依稀的香味,但已流失了当初的血液与呼吸。我们做到的只是备份,然后以此为理由,便心无负担地去做别的,踏上现实的遗忘之路。人啊,你要明白:失去就失去了,“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虽然树丛、涟漪、渡口依旧,但已形同陌路——你是谁,我又是谁?

读小说,讲的是失去自己的女人。唉,谁不在失去?至少在时光里,我们都彼此失去先前拥有的。我曾有“积极宿命论”,即努力是需努力,但命运并不在自己手中。在别人看来是有些悲观的。三十五岁的日子,应该记住,不是晴好的。看一对下岗夫妇,快乐也是有的,悲愤当然也如我。我是说我的灰色与他们一模一样,我当然没有必须比他们滋润的理由,我只是有些索然。

与初中同学聚。都是过三十奔四十的人了,随便抻出一个线头来,就是几年、十几年的事物了。一时挚友也好,三两旧地也好,虽然发生了变化,细节大多漫漶不清,但相对亲切,没有利益的争斗,皆是纯粹的愉悦。有旧可怀,不错;有人肯与你共同怀旧,更是不错啊。

与妻遛弯儿,并肩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猛然有了幻觉,遥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的模样:也会这样坐着,人物、情景、姿势一般无二。到那时,呛水、吞泥已够,脚都洗干净了,没有这样那样的惊喜与期待了,诸如涨工资、升官、艳遇……足够安稳了,足够平静了!等待的,只是自己与身边人的老病,乃至故去。“平静了以后/我枯萎了”,这是我十几年前写下的诗句,到如今更加凸显预言性、栩栩如生。上岸,何喜之有?

探亲也有截然不同的心境,鲁迅先生《故乡》中“千里萧索下的家”是拍卖旧屋,刘邦先生“大风起兮云飞扬”是回乡臭显摆,他俩是喜忧两个端点的代表。回到家中,老人虽然每日腰酸腿疼,但还能收拾家务、准备团圆饭;兄弟姐妹之间尚未涉及根本性的利益冲突,是回乡重逢,是探望与期待,是穷家富路与过节待客的新鲜劲儿。人性也是有很大伸缩性的,若不死压硬挤,就不会发生扭曲,也不会由量变到质变,做出那些出乎礼仪的邪乎过分的事儿来。

人生在世,好不容易熬来的喜应该尽早拿下,“捡到篮儿里才是菜”,甭像打台球一样,费尽心思“养”到洞口了,再让人给抠出来。庆祝,于富人可能是显摆,于困顿者则有冲喜之意:把该得的喜得了,对未知的悲也就无憾了。流行歌里有这个意思:把每天当作末日来相爱,一分一秒都美到泪水掉下来。还有一句:别一开怀就怕受伤害。

一家人外出时,男人应尽量规避商场,不朝那边儿去,不提挂商场的字儿。如果一沾边儿,就有可能进去逛,一逛就有买不买东西的取舍,就会涉及钱包亏盈的问题。美国的经济危机已经传染过来了,逛商场其实也是拆折妻女欲望的过程,想买、思忖、破灭、抱怨,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逛书店,看见大学同学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那同学是比较轴的,好几年不见了,不禁猜想他现在的境况,几年憋闷也小有成就了,不知还是不是那个媳妇了——现在的人啊,不知为啥,不见的年头稍微一长,就会有这样的猜想。一开始不乏诙谐的,到后来就成了真的关切,凸出媳妇不但会老,还会意外死去,或因为什么就给撤换喽。这就是现在的大环境,使“不下堂的糟糠之妻”变成了有保质期的东西,没被使坏、不被撤换,就庆幸而惊喜了。

家里的水龙头坏了,出去买回来,却安不上。我在动手方面是很弱智的,常对着一颗螺丝一筹莫展。从小就这样,对摆弄器械、干些技术含量高的活儿不走心,第一次发蒙,求人糊弄过去了,下一次还崴泥。平时还爱走神儿,看着别人操作,心却飞到天边云彩中间去了。我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跑到城市耍笔杆?我也看见过一些人,为写一些文字抓破头皮,或此或彼,人都有一些偏重的。而技术是活生生的、冷冰冰的,差一扣没拧好就会酿成大灾难;如果有一天,困在一处绝境,因为不善拆解不善攀爬而枯坐等死,那时是否会后悔自己的动脑不动手?

黄昏的时候,随意坐上一路公共汽车。这个城市是久别的,沿着一条线路剖开她的肌理,看两旁的建筑、招牌,身边的人上上下下,说着杂七杂八。公交的起点、终点大多是城郊,它一停一顿,陌生与熟悉相杂,穿过繁华渐至冷清。公交有它的好处,既能一步步走远,也能一节节踱回来。有时候,能回来,心情就大不一样。暮色渐重,渗漏在心里洇散开去,不好清除的;一个人独自也好,暮色里的寂寥也是可以享受的。

看青春剧集,唯美而狂野,动人心魄。看别人的年少,总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青春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那一道长长的刻划,再没有曲线、再没有鲜浓色彩,也是独自的疼。青春是什么?是不知所遇何物就理直气壮地干了,明知是错也毫不犹豫地干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过去了,从实力到理论都没有问题了,却在几近透明的结果前歇手、发愣。

内心惶惶,缘于对现实的清醒,并不是没有资格自满,也不是自卑;其实无论成就大小,谁都可以自顾自地趾高气扬,娱己而已,与他人无关。经常思忖者,只是清醒自己的处境与未来,自觉地远离麻木。智者能看清前途的,如同高明的弈者能看出棋步,所以智者悲情、落寞、兴趣索然。作家张贤亮言:“可怕的不是堕落,而是堕落时清醒着。”智者在谋取时,已明了前途与末路的模样、坎坷与荣光的排布。这是一种人生的惊悚。

青岛。旁边还有一岛,曰黄岛。两地往返靠轮渡,买船票,上面印着:青岛—黄岛;通过一片人生的海,由青葱到金黄,竟暗合青黄之意。船票与人生不同,从青岛过到黄岛,还可以折返回来。

早起看海,岸边独立,潮水一耸一耸地从远方赶过来,又顺贴地退去。这么浩淼的一片,是潮汐的力量吧,让海水永动不止。但再汹涌也有一个限度,经年累月地镂刻一块礁岩。永动的力与有限的疆域,这就是规矩,这就是规律。

海边伤脚,浸水发炎,有人笑我惜命。疼是当下的,走路一瘸一拐。惜命有什么错?活到现在,倒不惜整条的命,而是惜局部;爱也爱了、罪也遭了,死就死了;而活得不爽,倒是比整个的死还要难受。

人性如大海,你说他浩瀚、蔚蓝、深邃,但好玩儿的、可以玩儿的,也就是岸边几十米的区域;再往里走,就可能吞噬你。与沙滩浴场不一样,深海是极致的丰富,但幽深、令人窒息。很多东西是不能深究的,除非你踏浪、漂泊有瘾。

近来爱看一些历史剧,王朝动荡,决策者处于两难境地,进退维艰,令人内心触动颇深。更有名臣能吏,乘着命运的小筏荣辱起伏,一时凋谢如花。历史每每观照现实,人家是大起伏、大取舍、大功业,落实到我这个和平时代的小人物,也只是感同身受而已;自己所经历的一些悲喜,相比之下也就不算什么了。

妻加班,叫笛去图书馆,不去,无非网络、动画,真替她着急,童年中缺少绿色、活泼。其实孩童时代挺无聊的,为了一顿麦当劳就盼上好几天,玩一些游戏也简单。但孩子们不觉枯燥,他们视灰色而不见,还能从中捕捉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快乐。成年人与孩子恰恰相反,一缕忧愁就缠绕难解,渲染、变异,哀叹着度过三十岁,迎来更不济的四十岁,一节不如一节。其实我们正在经历着的,总比以后要好。现在都不能充分地掌控,更遑论未来!

告别一种状态与情绪,很美抑或并不怎么样,但终要诀别的。“千里搭长蓬(多气势),没有不散的宴席(又多哀愁)”。表达,有时至死都不能把一种情境描摹出来,在这个信息滔滔的年代,人们反倒不善于诉说与倾听了。只有在四面筑起墙,把自己与外界隔绝了,亮块儿一点点变窄;最后剩下的,只能是自己一个人,低头四顾,恒久的结局。

坐客车。后座一疑似传销小伙,跟身边静美女孩“套磁”:自我介绍,大吹特嘞,满嘴跑火车,痛说自己的成长史、情感史……女孩可能尚嫩,也许老练,坐车闲着也是闲着,听他撒会儿欢儿吧。我枯坐一旁,被迫接收滔滔无用的信息,插不上话也懒得插,缄默之于喧嚣。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的倾诉欲,只不过比这厮素些、怯些、用书本上看来的文明词句多些。偶有得手,但听者也是把营养渗留,渣滓奉还。青春期的追逐无非如此,如今年华易色,只有徒唤奈何!

如果总看到别人的好,是否就预示着对自己已全无信心?总想,看人家某某,自己要到那个地步就好了,就不用吵架了,不用犯愁了,也不会变心了。其实某某也有着某某的愁,照样会吵架、犯愁、变心。对当下含糊、迟疑的人,好像夜行者,在一间点着煤油灯的小屋里歇脚,简陋而阴冷;难忍煎熬,就朝着前面的那滴灯走去,好不容易到了,却与前一间没多大区别。但只要你往前望,就还有一滴灯,摇曳在夜幕里。

与人谈合作,有老笛的事可以顺便说一下的,却脸皮儿薄,比之很多顺风吃占的人(暗示或明要),这种羞涩不知是好还是坏?能给自家带来些实惠,当然是好事。从心里也是想占这个便宜的,只是理不得而心不安,就没占这本可以占的便宜。回来还想,若言辞显露些,就可以的。占不成便宜,心里隐隐地后悔;占成了便宜,心里却还会梗梗着不爽——这是否可以称作“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心理挣扎?

拼争多年,其实谁跟谁都差不多,争第一难,得最后一名也不那么容易,大部分人都在二三线挤着。挤在一群人中间,首先是用不用你的问题,然后才是你行不行的问题。我们多年惨淡经营,朝命运、神佛膜拜,但你不知道,他垂着的眼帘,是在沉思,还是打瞌睡?“好汉不提当年勇”,也不必总提当年吃的苦,慢慢地就变得含糊、圆滑了。书法亚圣颜真卿忠勇一生,无愧国之栋梁,一生都不讲迂回的;“行百里者半九十”,讲的就是晚节的问题。辛苦数载有小成者,要细想怎么保持锐气,以避免“泯然众人矣”。

有些心烦,从表面来看,是没有来由的。谋取的东西遥遥无期,自是焦灼,可一旦“希望就在前方”了,触到门框了,却经受不住那突然的松懈,空落落儿的难受。

问题是,达到什么状况人就算幸福了?什么级别、什么声名、存折上多少个零?这就像孙悟空求仙问道,修行只是能养生,变化、腾云只是一些技术层面的长进,解决不了长生不死的根本需求。

英国作家萧伯纳言:人生有两个悲剧,一是得不到心爱的东西,二是得到了心爱的东西。在节节攀升的追逐中,人心不会满足,人就是这样贱,得到后就会忘了如何的期盼、怎样的艰辛,新的追逐很快开始,从而重坠欲望的深渊。

时常有些天真地想: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利益纷争多好,大家和谐得跟装出来的外面儿一样。两手执戈,几番血战下来,如两棵想不开的树,枝丫断折一半,己方残损,对手也不齐整。也许战至最后,幸存者会感到孤零,终于胜利、对手最终消亡殆尽的孤零。唉,人生很难举案齐眉、把酒言欢的。

参加活动,跟一同行斗嘴,其旁边站一女孩,顺口以“美女”称之。不料,那竟是同行的女儿,立刻噤口。只知道他比我大,却不想已“儿女忽成行”了。这也算人生价值的一种达成。抵达中年的人,侍奉老人、供养儿女是人生的两大责任,压磨着青年时的贪玩、浪荡,有时会幻化成无形的鞭子,抽打你,令你起早贪黑,甚至不惜以牺牲健康为代价。“上有老,下有小”,日常花销着,经营出入,一年下来,老人增寿了,孩子拔节了,这也算一种基本的欣慰。

将近中年,就会在老与年轻之间纠结,虽然心气儿不足,但还是回望少壮时赖着不走。与一基层官员坐,比我肥胖,比我黑,关键是那臃肿之态;一问,竟与我同龄。猛然明白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了,怪不得很多人喊我老师了,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多年积攒、苦熬得到尊重呢,敢情是外貌,人家早认为你OUT(落伍)了。自己由此也现实了,每过十二个月就一蹿的年纪,减不掉横肉的脸,两鬓暗生的白发,你还不老师?!

人应当有所节制,有毛病无可厚非,但不要把毛病纵容成对别人的危害。就像一块布,不小心撕了一个口子,再用劲儿,口子会越来越大,到最后扯烂完事。与某人交往,总是嘀嘀咕咕地搞小动作,但总算没突破大的原则,布面斑洞相连,却还有一整张的存在。这就不错了,已然强过许多人,所以还可以称他为友。

人一到危急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依着最熟悉的样式,做出最熟练的动作。乱石纷纷之际,就知道什么叫抱头鼠窜了,人会无师自通地抱头、猫腰,找那安全点儿的地方去。再发达了的人、再变异了的人,离乡再久,平常想不起娘亲来,只要内心一极度悲凉,就会暗自祷告:“娘啊!”这是一个人最初的东西,也将是最后的东西。

梦,好的记忆、好的梦想映射进来,妙不可言,很多事在梦里得了逞;而白天里潜在的忧虑、可能的风险,也会钻渗进来,更阴森更绝望。惊骇不绝,逃脱出来,却跌至床下,摔破了嘴。梦与现实至少是堂兄弟,他们有血缘关系。

坐火车,经高碑店站,停车,不远处是那又高又长的铁路桥。这是媳妇长大的地方,结婚以来,每年都要探亲的:领着孩子、拎着大包小裹上这桥;驻留一两日,又经这桥回;老人站在门口送,逐渐变小的身影。有三四年了,老人搬到离铁路远的地方,就不用上这桥了,那种挈妇将雏、拎包夹裹的日子也远去了。人生中很多东西是留不住的,好的、坏的,在记忆里都会蒙上一种特定的色彩。发短信给媳妇:“火车过高碑店,那三年不见的天桥很亲切,很多东西已融入了生命。”不知她作何感想?

看老笛写作业,纠正其错误坐姿,最终勃然。不知为何这样压不住情绪,其实用不着大动肝火的。开车上街,黯然,满是决绝的念头。

细细一想,其实还是这几天来多云转阴的心情,火气团过来揉过去强行压住,遇见这个出口就迸发出来。人难免梦破、心伤,可能第一时间还不会怎么样,那种疼是置后的;或发生着转移,在另一个地方钻冒出来,森然成雨。世事维艰,好与不好、顺与不顺、希望与失落、占便宜与挨耳光,活至人生及半,已没有单一的爱与恨,已难寻纯粹的欢喜与哀愁,它们夹杂着、变异着,过渡的颜色,杂种的状态,很多情绪是隔山打牛,这莫衷一是的人生!

三十五岁以后,人应该变得谨慎,想事总往坏的、凄惨的方面想:被夹住了,被识破了,几路敌军夹攻而来……不像二十来岁,想仕途、名利,职位递进、声名日隆,一五一十,封侯拜相也不是不敢谋划。或构想一部长篇巨制或谋建一座庄园,虽纯属白日做梦,但确是建构性的、向上的,有时竟因这空想而亢奋,长夜难眠。人生的阶段不同了,“人老先老脚”,人衰先气弱,一些征兆是细微的,无处不在。

读方方的长篇《落日》,一口气读完,不错。人生之末,寿长多辱,是也。很多老年人的悲凉,源于亲情的磨灭。黄口小儿孱弱,但有那么多手托举;古稀老妪也弱,却有那么多手往下摁,二者炎凉天壤之别。“久病床前无孝子”,侍奉者耐心渐失,直至厌恶成恨,恨不得爹娘早死。英雄束手,敌人拔刀何惧?人生最痛的是至亲漠然,倍显人与人之间的冰寒,而如今这样的事是不少见的。

三十多岁的人,识人也有一定的功力了。一美女语粗心俗,因为已冷静了,所以也不大惊讶。只是可惜那娇好的容貌,如草丛里一个半掩的井口,如被污泥涂注了的刀锋,有时还不愿相信那潜藏的危险,但理智又不断警告,强压住旖丽的想象,命令自己清醒。

世间不平事多,看不惯难免要抗争。抗争,主要是抗暴、抗上,以弱搏强,难免受到打击、压制。没因子的人顽抗,理不直气不壮,人称玩儿闹;有才智的人起义,可做勇士,但搞不好就成了烈士。在别人的既定利益前,伸手摘果子是要流血的,对方有权自威、有威自严、有严自治,螳臂挡车,可乎?我没有这种号叫、决绝的性格,做不到“宁可鸣而死,不可默而生”,性格懦弱的人,往往心潮白白澎湃,最后还是返回圈棚里舔舐伤口。

对前辈的敬畏与对美女的好感一样,一旦靠近,就会淡化而消除了。我家宠物欢欢为证:欢欢跟着主人去探亲,对一条大黑狗先是惊悚不已,连对视都不敢;相处一天后,竟忽然熟稔起来,竟敢上前嗅其鼻子与私处了。那大黑狗先是呜呜,后来见警告无效也就听之任之了。这就是熟悉的结果,不但没有景色,连神灵也要走下供台。谁还老幼稚地崇拜啊,时间一长,圈儿里的东西“门儿清”,该出位就出位了,争个后来居上!

对权贵,人们往往不自觉地仰视与靠拢,谈论政要、关心时事是国人的嗜好,谈论起来两眼放光,心里小手抚过似的舒坦。也没有办法,对呼风唤雨者的艳羡,对自己境遇的不满,广大俗人已形成这样的心理习惯,如阿Q与赵老爷,权贵骂一句“滚出去”,他也算搭得上话儿了。

遇见昔日一女同事,笑谈往事,称我被众女惑也,“见谁追谁”。我认为不是这样的。由此可见很多事你干一个样儿,别人想你、看你一个样儿,但这就成了你在别人眼中的历史,你越抹越黑。民族也好个人也好,历史是不容改变、不容回避的,只有警醒、回顾、亲近的份儿。

出差,住在豪华宾馆,五楼,可看一片灯火,却是无端愁绪——人有时就这么怪。醒至深夜子时,想起张信哲的歌:“凌晨两点半,你不在我身旁……”经典的愁绪,可能与我时空相错,但本质相同。无眠,而立之人不是没精力,只是有些错置罢了。

人很多时候会一下子回到曾经的境地,好像乞丐偶尔也能讨到半碗肉一样,发达了的人也会时不时显露原形。来路,以前怎样挣扎着、半跪半爬着走过来,过五关斩六将的辛苦与荣光,失荆州走麦城的落魄与龌龊,其实离得都不远,那些锦衣、钱帛,禁不住一阵大风。重又站在路口,逝去的只是岁月,那时青葱,如今老迈。

一场大醉,对黄昏、黑夜都没什么印象。凌晨四时醒来,到客厅吃几瓣橘子、喝水,然后上厕所。胃里吐空了,感觉到饿,想起大门口的羊杂汤、烫手的脆皮儿火烧,等等吧,只需一两个小时。开着台灯,半倚着读一本传记。胃在慢慢舒展,在经历了翻江倒海的呕吐后,饿的感觉真好。此时家里一片静谧,想着一些舒缓、明丽,一场大醉后,觉出人生些许美好。

少时一伙伴,成长中与我很是共过青春的。后来我挣到了城市,他留在了老家农村,按鲁迅先生的说法,他很像闰土——其实我完全没有什么自豪可言,他的体力之苦与我的脑汁绞尽,都是人生磨难,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但也渐少见面、话语枯竭。知道他的第二个孩子是儿子,在满月时送过一个红包的;一年后回乡得知,孩子已因病夭折了。期间我回去过几次,没见过他,或是碰面也匆匆的,他已不会告诉我他的儿子死了,尽管我们以前无话不谈。如此大难落在朋友身上,我却不知。唉!人生苦楚就像喝汤药,大多时候是自己吞咽,能给你一块冰糖的人没有几个——就算有了几块糖,也不能替代那满胸满腹的苦!

专注于某种事物的人,很容易形成一种哀怨、倾述的心态,压抑着的、无数次希求的心态。难以表述、不能达到的诉求,沉浸在自造的氛围里,不一定引来旁人的探视与同情,反而遭到轻视,变成尴尬的弱者。

一时间很迷茫,完全不想做事,空虚之至。青春之仓促,上下求索,又常常捉襟见肘。身边碌碌者,不乏暗地里发了财的、命好做了官的、运好摘了桃花的,就算运气不逮如我者,也没有我这般深刻的了悟与痛苦。

重创刚刚发生时,可能头脑尚蒙,不觉什么疼痛。待缓过劲儿来,心开始绞痛。每一次失误招来的损害都是这样,余痛、隐痛、弄明白了确定下来的痛——痛定思痛。心上布满干瘪却大张着嘴的伤口,死了的火山、悲哀的形状,都固定住了,不能挽回和涂改。

把自己的头疼脑热都夸大,这样的人都惜命,他们可能夸夸其谈、施以颜色,但最终狠不起来,基本上不会孤注一掷。他们很在意自己的感受,也善于向他人表达、倾述。

当然,初次涉病的人也惊觉,他们没有体验过连绵的病痛、病榻上无奈地遭人摆弄,对自己器官的怠慢不能忍受。等进入了多病期,被霜打过几回,也就习惯了,叫嚷的劲头也就没有了。

见一官员,虽在基层,级别也不高,但活得滋润:房子阔大,汽车两辆。有些不足就是女儿生得平常,胖,且眯眯眼儿。不禁感慨:上天总算公平。转念又想,这侥幸实在太过幼稚!就算人家女儿丑,但起点已比平常人家高出许多。穷人家子女有微貌又如何?贫贱者百事皆哀,有点儿先天的优势实在算不了什么的。如果人家再生得端正,那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运道大山都挡不住了。这侥幸很有自我欺骗、自我安慰的成分。

很多灾祸不是偶发突至的,大半源于平日的忽视、纵容,有时已经看见深坑了,但无能为力,绕不过去,只能过一会儿说一会儿。人生很多时候是讲究不起来的,就像穿一件衣服,崭新地穿上,不小心脏皱了,当然心疼;之后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渐渐地就不在乎了,任由它脏皱下去。任何事物都会有一个结束的,外在的、内在的损毁,其实很早就开始了。

人生的煎熬是不消论证的。一些人外表光鲜,但稍微一咣当,苦涩就溢了出来,更何况那面容憔悴的人。岁月中很多人已退化了喊疼的功能,这时候,麻木就显得弥足珍贵。人挣房子挣地,却挣不来能累加的快乐,快乐夹杂在灰色的碎屑中,很难提纯。

陡然的悬崖,一探,就一切都不能再回来了。为什么放缓了脚步,还有什么样的牵挂?在平地上走了很久,被一座座并不难翻越的丘陵消磨了气力,厌倦了没有大起大伏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地球引力的牵绊?但又像孩子,为了几颗糖果,总不肯收回伸着的手。也许迟迟疑疑就是一辈子,到了什么都变得轻飘飘的时候,就真该结束了。

抽烟伤肺,喝酒伤胃,纵欲伤肾——人一生的享受,竟都以伤害自己的器官作为代价,“消费”嘛!歌唱家不吸烟、不喝酒,保护自己的嗓子,保护自己的艺术生命。作家若想保护自己的艺术生命,就应该拼命保护自己的心——不,应是维护:既感味了生活,又不至于被伤得连自己都不忍面对。

去看一个女孩,她自小体弱,因为一种心脏的病,被医生判定活不了多久,如果不慎的话,随时可能过去。预测的结果已经说了很多年,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她想为别人做些什么,身后捐献自已的器官。

县里两个人陪着我们去,他们竟非常懂心脏的构造和病的情况,开导女孩不必太悲观,本县就有康复的先例。女孩解释自己的病,表现出一种不用安慰的态度。于是形成了这样的局面:探望者说“你没事儿的”,病人说“我实在是要死的”;一而再、再而三,在一个人的生死上争论,且让当事人反复强调自己的必死。走题儿了,且令旁边不说话的我都为之尴尬,虽然是好意,但令人实在不舒服。

我的书桌上经年累月地放着一个杯子/它时常盛着暗紫的浓茶/在外面转悠回来我就喝这紫色提神儿/有时也用来招待来访的人//即使没有茶的时候/它也是暗紫的颜色/它不说话/拒绝着各方面的洗涤与抚慰

此长彼消,是谁的力量在掌控?频频被招惹终至奋起反抗的人们,还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者终引来天谴?有时候要信服命运的力量,风水轮流转,一会儿肉包子满天飞,一会儿“耳光好像不要钱似的”(郭德纲语),落在你嘴里,打在别人脸上。所以说命运是个顽童,他不是没有力量帮助或打击你,他有,只是没有什么准头儿和规律罢了。

生活,一山一河地压顶而下,你抵抗不住,只能节节退让,到最后却还得照单全收。

人的烦恼有的来自他人,有的来自本身。有拖欠的,暂且充耳不闻;也有预支的,亦非杞人忧天。每个人,既承受他人带来的烦恼,也制造出烦恼给他人消受。每个人的性情都是一片海,人群汇聚,更加浩瀚无边了,任谁,也不能一勺勺将这苦涩舀干。

男人多征战矣!很多时候强敌当前,缺粮少弹,也只有忍下一口血气。断头不惧乃大丈夫,吞血坚忍者又何尝不是?想想韩信胯下之辱,想想司马懿女服之羞,英豪也需要韬光养晦,甚至也要厚黑于心,这样才能熬来最后的完胜。由是可知:君子非莽汉,不是不记仇,不是不报仇,而是苦待时机;蛰伏之期,纵是十年又何妨?风云荡尽,终成英雄。

曾与友言:外敌均系表象,名利皆为附着;人之最大敌人,需要时时端详、安抚乃至弹压的,是自己的内心。心静自然凉,心有时如落日西坠,你得托举;心有时如野马疾奔,你又得勒住缰绳。心需要过滤,过滤掉没有营养的、怪异滋味的、暗含毒素的。心更需要滋养,让它安妥、宁静,如能舒心,万金不换。

笑到最后。国人还是挺看中最后的,尽管甜与苦的顺序排列,并不影响二者的比例与总量。如果先品尝了八分的甜,到末了来两分的苦又如何?国人不太接受这个观念,宁愿选择先吃他八分的苦,最后咂摸两分的甜。一开始甜得发腻,后面若苦会相当的不适应,古语云“由奢入俭难”;历尽磨难后吮吸拼争而来的甜,分外惬意。重要的是,最后是定局,不再转换、反复,把荣辱与悲欢都定格了。

相对于异性间的吸引,同性之间也会有倾慕产生,我见犹怜。对方的谈吐、见地、风度都恰如其分地好,这时,内心又会掠过一丝警觉与不安:若非同道,便是劲敌。这更令人难堪。有时,敌手恰恰是身边可亲可近的人,背叛与攻击,这种打击尤甚。

时光过去,人们总爱一往情深地回顾,过往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想弱弱地问一句:过往真的都是那么美好吗?我们只是沉迷在有选择的避重就轻的记忆中,欺骗自己罢了。很多事物,我们初次遇见时,就是残缺的;经过岁月后,也不太可能生长好了,还是依然故我,更不会因为我们的一厢情愿而自行完美、圆满。这,算是给那些动辄怀旧的人泼一瓢冷水吧。

只有自己生病,或去医院照看亲人,才能真正意识到身体的脆薄。体内器官怠工、罢工,平常的动作变得艰难,平日积攒的金钱迅速泄流,由正数到负数,病痛之余,复又恐惧、诅丧、紧张。在这些不良情绪煎熬下,又需面对医护人员的宣判、摆布,有时还要看脸色、听数落,懊恼淤积一点就着。人啊,越是依赖就越挑剔,越是空虚、畏惧,就越暴躁多疑。医患关系是一个大问题,而非一些人、一个行业、一个牟利的链条,它是人们没得选择之后的依赖,如同对司法、舆论的依赖,已到了无法退让、没得选择的地步。

终老的终老,应该是在一辆略微颠簸的车上。脸冲窗外看着,那轮番变幻的风景;侧过头来,身边是不老的容颜……不去管外面逝去了多少岁月,不去管别人看你我是如何的枯槁。车永远不要停,我无穷的世代轮回,也占不满宇宙一个光年的内存。

两个感情萌动的男女,谁先表达爱意,谁就会在日后的交往中吃亏。两个面临分手的男女,谁先说出决绝的话,谁在日后心肺互相撕咬的煎熬里沾光。事先忍不住,事后收不拢,都会成为弱者。世间之事,大多类此。

网上闲逛,见广大网民言语汹汹,激辩的、骂街的、扯淡的、卖萌的,虽大多跟风,也不乏精辟之语,令人慨然、默然。“聊半年微博,顶一个中文本科”,诚哉斯言!早就说过,智慧在民间,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当代就是段子。全民嘟嘟囔囔,俺想当个作家就难了。这跟全民玩微博爆料,俺当个记者也很难一样。

农历七月十五,中国的鬼节,应该到先人坟前烧纸的。很多人通过手机短信、QQ留言互相调侃,觉得自己还存留在阳间,很有些优越感。忽然想到:在单位、在家庭,混到了一定程度,同事、夫妻之间,互看都是鬼。整日面对,从磨合到冲撞:日久不觉亲,都是亏心人。相看总生厌,唯有两张脸。

人到中年,生活倒是安稳了,却如一潭死水,没有风雨起伏,也就乏善可陈。很多时候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晚上揽镜自照,也会惊呼:“鬼啊”!——说这些只对尚在阳间的同伙们,并非对那边的世界不敬,问候他们!节日快乐!!

人与人相处,总有个远近亲疏的,看一个人为他人的付出,一般是时间和金钱的衡量。我倒觉得,应该看对他日常习惯的影响,越是雷打不动的习惯,越见真章。如果仍是慢条斯理、按部就班,嘴上再怎么表达也没有用。如果有人为你改变了习惯,甚至于为你形成了新的习惯,那他就是再有问题,也是可以原谅并值得你去亲近的。

人生境遇与心灵阴晴经常会瞬间逆转的,刚刚还窗外冷雨、内心抓狂,满是如丧、决绝的念头,很快便美酒、美女、轻歌曼舞了,两种截然不同,相距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能从灰平的世界里挣出来,透口气,修复一下自视悲惨的人生观,也是不容易的,总比那置身腥臊恶臭之肆却还无力掩起口鼻要好。其实,谁也不是一直待在天堂,就好像没人会永处地狱一样,对于这两个极端,我们驻足的时候并不多,多半是前往或离开。我们只是按照冷热比例的不同,而去感觉、去判定我们当下的人生。

人的精力真的是很有限,在一个小区住上十几年,一些角落却根本没有涉足。相邻的单元不提,我住一楼,上面的楼层,一年半载也不爬上去一回——这样的人,还妄言走遍大江南北呢!再说说咱们的身体,如果不发生状况,也有一半以上你想不到、顾不上。后背不用说了,自己看不到,脚趾缝就没有太多心情与功夫去钻研,除非是生了脚气。像这样“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方,悄悄地长了一个痣、生了一个瘊子,你不会有感觉的。当然,也有重视的,手与脸,一天至少洗一回,还会配备镜子、剃须刀等专属工具,还有花钱买来的这个膏那个粉儿……

我前面想说的意思是:“吾生有涯,而知也无涯”——庄子主张活着别太较劲;后面是感慨,在哪儿都有杂牌、嫡系之分啊。

伏案笔耕者,每有妙语佳句、人生醒悟便如淘金拣宝,兴奋过后又发愁如何传播,生怕不被发现、不被接受,思想与声音消散于茫茫虚空,白白来一遭。一位作家朋友告诉我:作品的传播不要在意何种形式,付梓了、上网了,甚至口口相传,只要大致精神在,不要在意只言片语的差误;而传播不广,不单是作者的损失,也是无缘一见者的遗憾——他们错过了一个人用生命凝结而成的赤金。

年少时懵懂,想万千事物都美好;及长,历经挫败与打击,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经常悲愤无状,总能看到人生的不干净、不如意。其实很多事物,本来就是良莠并存的:譬如春天,既要感味她的萌发也要明晰她的浪荡;譬如草原,既享受他的水草丰茂也要接受蚊蝇孳生;譬如美女,有风情万种也必将老态龙钟……而真正的成熟,是保持谨慎之余,还要重拾事物的美好;一切,要看我们心态的阴晴与切入的角度。

接待一个举报者,为了所反映的问题,他搜集了很多证据,了解了很多相关条文,也跑了很多部门——我这里只是他“有枣没枣打一杆”的一个环节。我也接待过不少类似人员,但他更加准备充分、有条理,而且意志很坚定。我问他为何这样坚持,不像很多举报者犹犹豫豫,想打老虎又要把自己藏好。不出我所料,他果然是受了被举报者的伤害,他不太是问题的受害者,但作为知情人,他一定要把得罪自己的人弄倒、搞臭。

是啊,事不关己却奋不顾身的志士,国人中目前还是很少有的。只有妨碍了他的利益,才会激发出“敌人坚持的我们一定反对、敌人保护的我们一定破坏”的报复心理,才会昼思夜想、组织缜密,称得上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只是为自己抱打不平,如果换作是他人,就大打折扣了;哪怕是事涉公众,多深的坑、多少深坑,都与他关系不大。

在人群中淬炼、浸泡久了,每个人都会循着自己的标准与轨迹,形成固定的做派与风格。反映到他人那里,每个人的好不止一方面,坏亦不止一方面。有的人恪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的人用人用得狠,却不懂得感恩;同理,越是贪婪者越死抠,越是不守礼数者,他越能挑别人的理儿。

年少时曾失恋,五迷三道、茶饭不思,怎么也转不过那个弯儿来。曾因此向长辈吐露苦恼,他告诉我:在你这里是好东西,在别人那里不一定就是宝贝。这话很残酷,想来却有道理。同样一个物件,放在不同人那里,感觉与效果会大不一样。俩人得到的渠道不同,会有差异;情境不同也是,得到之前茶饭不思,得到以后兴趣索然。同理,你枕边冷战恶吵者,也许正是哪个傻瓜的梦中情人。

忙碌一星期了,一到周末,却难堪那无所事事,别人也都歇了,你想办事也找不到人。赖床、不叠被褥,在电脑前窝着,堆在沙发上狂摁电视遥控器,这种空寂、滞缓,还不如上班、上学紧紧张张呢。人不能累死,反倒能玩废、闲死;总说谁谁不务正业,好像他享受了一般,却不知无业可务、有业不正有多痛苦!

在这个网络信息时代,对于诸多社会大事件,全部噤声、无言沉默是一种悲哀;不容辩白、不去辩白,全部是一种声音,也是一种悲哀,甚至会成为灾难。

与身边人笑语:生个好脸蛋儿乃爹娘所赐,乃自身固有之资源——整容不算,扶鼻挪眼,那是潜规则,更何况有的人丑到无处可整。如果先天亏缺,可以有一个好性格。性格与脸蛋儿不太一样,有天性,也有后天修养。好脸蛋儿与好性格并不冲突,只不过生个好脸蛋儿的人,一般会心高气傲,没心思去打磨性情。我们聊以自慰的是:好脸蛋儿只管一个花开青春期,而好性格是可以受用一辈子的。

岁月如一匹挨了鞭子的白驹,倏忽百里。想来到城市过活已经十几年,几乎与农村原产地相等了。刚来时属于拎包客,一穷二白,但有希望在,尚未预见到太多忧愁,所以管他高官富人呢,也不惧畏哪个。渐渐羽翼生成,这期间有顺有逆,实力与地位都是花了心思、费了气力、折了颜面挣来的,甚至有火中取栗、刀尖儿舔血的急迫与凶险。有所小成后,反倒洞彻前面碑坊的如林矗立,反倒发现自身的不足,有了艳羡与畏惧。

这就好似一个从未尝过美味珍馐的人,寡淡一生也就那样了,一旦沾上那么两口儿,欲望瞬间增强,苦恼也相应加倍,为了达到目的从而奔忙起来。小成看中产,中产看小康,小康之后有巨富,一时甚觉前途没有止境了。家徒四壁时尚一身傲骨,与人家没得可比,努力挣来一二了,方知人家如何八九,不禁气短膝软。回想那清白如初的岁月,才明白打破与突围中,什么叫做“无产者革命最彻底”。

周日在家,从菜市场买回菜来,在厨房一阵忙活,弄出两盘来。白菜、茄子、青椒、豆腐,佐料也无非花椒、大料、酱油和醋。一日三餐,人体有固定的规律,多好的饭菜三五小时后也会消化吸收掉,再是珍馐美味也撑不到隔夜。人总要面临“下一顿儿”的问题,你不能顿顿大餐,大餐之所以与家常有所区别,就是它的不易得。在寻常中,人总是追慕精致与阔气,譬如吃顿大餐、去趟名胜、约个美人儿,愿望达成后还会跌回平俗,家常便饭、柴米油盐、磨磨叨叨、黄脸糟糠,这才是活的常态,而且也实在离不开——大餐只是供人回味的,而每日能吃上这家常菜,也是莫大的福分。

如果生命中的顺逆、悲欢、消长都有一个固定值,就好像放在眼前一米的长度,那你希望它是浸湿的难以点燃的草绳,还是冒着火星“咝咝”变短的导火索?

情爱:痛才是爱的真谛

早年未完成长篇小说之题记:在盈盈泪光中,如果我们的青春重新拼凑得完整而逼真,那些往事被叙述得十分详尽;或者并不能留下什么痕迹,时光缓缓逆流——如果让我们重新选择,让我们走上另一条道路,我就会放下笔,不写这些哀歌了!“横眉冷对秋波,俯首甘为光棍”,无奈耶,超脱耶?爱已深,而真正的爱无异于在自己的腹部楔进一把刀子,痛才悟出爱的真谛。当血流干,当爱模糊,当牙齿把舌头嚼烂,自知目光是冷的,一扫之下,触目处绿叶纷纷枯萎。我们都是因为执着而古怪的人,知道吗,在闹市走过,目光如冰、微笑如痴的人,他是谁?

一些影视剧编造出精致的爱情,令人感慨:“看着一份爱有头无尾!”看着一份爱有头又有尾,厮守到老、从一而终,于当今是很不易的。更多的是:看着一份爱无头无尾——就像乘坐一趟火车,上迟了,下早了,只是中间来一截。更有甚者根本就没有挤上车,车内车外,新欢旧爱,无非是繁华过后黯然收。

有一种异性朋友,只是适于聊天的,甚至见面都打折扣,可以畅谈一些感受,比之爱人、情人,有其独到之处,姑且可以称为第五者——有人告诉我一个新概念:情人泛称第三者,而有一种男女关系,互相亲近了,却不要对方付出、负责,是一种纯粹的互相愉悦。只要过程不问结果,有别于小三,称为第四者。依例按顺序排,我称聊友为第五者,思想、语言上的碰撞,火花又不会掉下来引发火灾,按作战序列,应为“预备旅”的。

现在一些年轻人没什么操守的,譬如谈恋爱,一开始就不准备向对方索取全部,也不准备可劲儿地付出。没有坚持,也就显得宽绰、轻松了。没有理想,一切利益化,活得两目炯炯,一点儿也不迷糊、伤感,也拒绝一切温情的打击,活开了他们都。他们有“喝令三山五岳开路,我来了”的霸道自得,有泛物质化下的冷漠,好像蓄满毒液的蛇,歪眼看着对面,人人是他的假想敌。如此年轻人,没有犹豫、彷徨,从而在现实社会中修炼得百毒不侵。

有句话:“只有爱得深才痛得深”,其实应是:只有痛得深,才能刻骨铭心。爱在艰难中、涟涟清泪中放出光晕来,凄美得令人心碎,这是一个普遍的道理。抑或人只能记住伤害,而容易模糊温存,那些负面的情绪,比爱更具锋芒。

平凡人平凡过,春种夏理,得来玉米、棉花,这些果实与虫害相杂,择着过吧。不似超脱之人灿然一瞬的烟花,他们的爱虽然无始无终,但其光芒、色彩远胜于凡株普束,一比之下,差距就出来了。他们的故事已成了传奇,倏忽,且冷热悬殊,虽怅然难免,但比寿终正寝的俗爱,有着一种旁人不能体验的别样的绝妙啊。

夫妻之间的隔阂大多是自造的,俗语云:苍蝇不叮没缝儿的蛋。一个城堡如果不断电、不停水、不绝粮,外敌是不易攻进的。当然,也得看外敌的攻击力度,曾言:城堡的存亡不在其坚固与否,而在其受到的攻击力度大小。

见一对艺术夫妻,生活可能困窘,但不乏浪漫。有时浪漫恰恰流淌在困苦阶段,在逐步攫取的过程中,反倒丧失殆尽。生活,总是有什么没什么的,你不要跟他较劲,必须怎样怎样,没这个就不行。生活自有他的傲慢,你较劲吧,摁倒葫芦浮起瓢,总会陷入取舍的两难境地。

去买东西,柜台后的女孩可眼可心。先可眼再可心,男人就这毛病,管她什么品质呢,先可了眼再说。关键很多时候碰上的,既不可眼也不可心;你又不能打包票:她不可眼,但一定可心。

看民国时期诸位大师情史:徐志摩、郁达夫自是才子风流,均有上好佳人相伴;鲁迅自律到自虐的程度,也能玩一把师生恋;尤其萧红,更像现在的一个问题少女,在感情上可谓一触即发,明明是坑也绕不过去,真的高明不到哪儿去。可见多辉煌的历程、多了不起的人物,也有黯然、压手的阶段,经历平凡,渐成经典,咦!

看名著《红与黑》,结尾于连死。于连应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因为野心勃勃而忽略爱情,或把爱情当成助力以得逞野心,他一心一意改换门庭,惹来上层人的板砖。但于连死得极具哀荣,前后两个女人进牢房与之相拥。死在前后两任情人的泪水中,几人能够?人生大概有两个目标:社会认同,感情归至。于连虽不得其一,但尽得其二,已强于芸芸众人矣。

春日慵懒,欲午睡。天不见怎么阴的,却忽然落下大雪,雪片极大,很轻地落在地上,像一群巧妇在绣一块洁白的地毯。带着重见的欣喜睡去,醒来后一看,雪已经化完,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好像在梦里有这场雪一样,有些恍惚的美。其实雪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来都是好的,都是我的节日,如佳人之约,关键在于佳人之佳。

女人四十豆腐渣,再嫩也不管用,更何况很多嫩是装的,倒是不装的让人踏实。与某女笑言:你都三十了,不用担心美貌这个问题了,人们开始用贤惠要求你了;再过几年,就是慈祥不慈祥的问题了。

两口子终日熬摽,难免牙齿咬到舌头,想到唐朝才女李治的《八至》诗:“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大意是夫妻组合中的两个个体,若互相体谅、贴近,便是胶着甜蜜的零距离,比父母、亲朋还要亲近;若俩人互相挑理儿,朝对方甩脸子,裂开的速度也是成倍加快的,加上起初过深的期许,怨恨会尤其深,要远甚于路人、仇家。

世有男女,有结合,恐怕就有惧内了。惧是什么?男人多以“好男不跟女斗”为由。还有温情的:怕是缘于在意,因为爱。是退让还是爱?我想还得看女方,如果女方并不领情,反倒得陇望蜀,那退让的意义就不大。如若换来二人世界的亲密无间,换来对方的关切,那就是爱的范畴了。是啊,在爱里,“咱俩谁跟谁啊”。

夜雨,雨势极大,马路成了喧腾的河流。驾车而过,两侧搧起雪白的水翼,水陆两用了。但这种壮观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板结如初。这不像农村的雨,雨落在泥街土巷,落在庄稼地里,一边下一边渗,很难有这种滚滚茫茫的声色。再下,农村就湿透了,变黏了,开始拖人的双脚,整个大地变成一块腻乎难缠的泥。这很像对两种爱情观的描述。

毋庸置疑,我们仍未从男权社会中走出来,男人的玩弄心理、女人的成本观念,使女性总有一种“我吃亏了,你得补偿我”的思维定式。

报载:一中年女教师色诱两男生,激起变故,俩小伙子为老师动了刀子。若换成一男老师勾引两名女学生,出这么大乱子,那这男的就不仅仅是受道德谴责的事了。民国名士王恺运,其女遇人不淑,王题曰:嫁夫如此,不如为娼。这是一种决绝。真希望女性再强势一些,攫取的心理多一些,以改观这男盛女弱的社会观念,在性别上尽可能平等一些。

活过三十奔四十,一咂摸,发现越是夭折的、空泛不着边际的情感越完美,给我们留下无限遐想,余香袅袅。我们要庆幸它的最终得不到,因为一旦得到了,不会有更好的拓展,只是剥开面纱,刮进沙来、渗进水来,到最后能存留十之二三就很不错了。这不是当初我们的眼光有问题,而是平俗生活湮没、磨损的问题。

夫妻二人相处,一个屋檐下,打对方一枪也会弹回来击中自己,给对方的惩戒也是对自己的折磨,没有第三者可供转嫁情绪,作为预备旅;怒言:我要把你打入冷宫——其实也就是关了自己禁闭。

看影视剧,说的是不要总嫌自己老婆不好,别的女人看着好,也只是外面光鲜,就是某种滋味深长,光咸不酸,或光辣不甜,你同样受不了。从长远来讲,每一种性格都无所谓益弊,我们说:没有一种滋味能千古。

看新版《画皮》,人妖恋。本来应是人人恋、妖妖恋的,但一个女妖竟喜欢上一个男人,这问题就来了,那怎么行呢?“别忘了,你是妖!”妖并不是就不好,只是不应该出现在人的行列中。有些秩序是不能奢望打破的,所以有些爱恨是那么的无望。

人生中只要你肯纪念,就会大有滋味的。国人重视逢五逢十,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结婚第一年叫纸婚,基础不牢靠,脆薄;之后有木婚、铁婚,一直到银婚、金婚,打烂熬黏得瓷实了。由灼热到温凉,由木柴到灰烬,岁月把多少悲欢变成了永留其形的琥珀?人生无常,有时仅靠信念与意气是不行的,我们又以什么为桨,渡过这片茫茫?

有情人不妨化身为星星,距离以光年计算,要多遥远就多遥远,要多荒凉就多荒凉,中间是黑夜的距离。两个这样状态的人,遥遥相望,剩下的,只是自身的温度。即便这样,也不要试图相互靠近,因为不可企及时只是些许寂寥,浓烈的思念可以做养料;而一旦撞入对方怀中,没准儿就成灾难了。

见某女,管些事儿的,已是一个既臭美又穷跩的女人,很丑的,丑在了姿态上、做派上,至少非常不可爱,“女人不是因美丽而可爱,而是因可爱而美丽”。对于美女蛇,我们或许不长记性,还可以一把把被涮、被坑得傻乎乎,前仆后继死也浪漫。而对于脸黄气大、姿平德缺者,真是不忍面对。倒好,不必对她百般牵扯放不下,也不是非要有求于她,也不用头脑发昏去追求她,疏绝就疏绝吧!

一对夫妻,女泼男滑,在我看来真可谓绝配。在一块儿过日子,他们中一方若稍好些,就断然忍受不了对方;所以恰恰意趣相投,也珠联璧合,让人不用担心他们的审美差距、和谐问题。两口子在一起久了就会相互靠拢,所谓夫妻相,一群人纠结成帮也会形成集体性格——风气。一池水渐渐变了颜色,这种同化谁也避免不了。

一个女人,尤其是女下属,一旦敢于发嗲了,那她与男上司就大有秘密可探究了。男女关系时常被女人舞弄成剑,以前逡巡圈儿外,一朝宝剑在手,女人就会大模大样登堂入室、得陇望蜀。所以,她忽然耍闹起来了,可作为男女关系实质化的一个特征。爱也是可以回归的,放到怀里焐焐,它就可能苏醒。

三十以后,就有很多故地、昔人了,有时偷闲回去,感慨其外表之变或不变,叹己之往来反复。其实,不要认为依附过一段儿,就与人家怎样怎样了,诸多感受都是你自己的,大半南辕北辙、相去千里,人家只是兀自运行无动于衷,譬如月亮、譬如大海。

一般的情缘,男人主攻,女人主守。女人对男人的要求大体是一致的,男人一开始就有表现欲,目的是讨芳心欢喜,跑腿儿、请饭、买小礼品请人家笑纳,这种局势一直保持着。男人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付出,女人也逐步割让领土,只是零存整取、零存零取的区别。男女关系是很讲条件的,因这种性别落差造成的不平衡,使社会永远活力十足,从而有了发展的原动力。

冬夜,出外寻清醒。万家灯火,孤影对月,忽觉无所依凭。感情刚入道儿那阵儿,初恋很纯很美,禁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经过失落、痛苦、煎熬,有了进展,看她贝齿轻启、粉颊娇嫩,就幸福得“心里没有任何阴影了”(拙诗)。如今,忧愁万状,入骨侵髓,那种纯粹的傻乐再也寻不到了。有些忧愁与年纪有关,好像开了天眼,以前懵懂中朦胧的东西都清晰了。有得便有失,谁也超越不了这个公理,谁也不能多吃多占——有些人吹牛,人生中“狗头金”何其难得,他一人就揣着好几块,美得鼻子直冒泡,你信吗?

爱情在多年后就淡成了过日子,有时还能偶露峥嵘,浪漫地互相牵念一下子,似初恋时的感觉。岁月飞逝,很可以掐指一算了,突然发觉:自己可能早就没有被爱的自信了,也没有施爱的耐心了,两个人之间变得粗糙起来。爱也是可以回归的,放到怀里焐焐,它就可能苏醒。时间一久,会应了那句“少年夫妻老来伴”。爱在我们眼前消长、变幻,似虹,它的色彩与弧度取决于我们自己。

一个灵魂在风中,一股股滚烫的、冰凉的、硬而苦的、软而酸的液体,涌过来淌过去,包裹着这个灵魂,它在动荡、它在腐化、它在变幻——如果我是一颗最终变臭了的鸡蛋,那第一个洞就是你打的,亲爱的,这就是你的罪过。

一名科学家被毒蛇咬伤,求救无望,他一边忍着剧痛一边记录自己的生命体征,即使自己丧命也要留下一些科研资料。我,一个被爱情狠狠“咬”过的诗人,含泪执笔,又何尝不是如斯高尚呢!

谁的青春也可以写一本厚厚的书,真的,但也终会归于平静,时光就是起这个作用的,谁都别无选择。

看着一个个成品故事,往日的柔情蜜意凝在心头,两眼难得的潮润。时至今日,那一对男女已远逝在何处,娇柔的笑靥又凋零在何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虚空!掩嘴甜甜笑,转瞬成骷髅!孤独的,我看到了你先前的美好;美好的,我看到了你日后的破碎!

你是我最后的一个梦,我必须珍惜你,像捧着自己的最后;我的那些先前的梦们,都凋谢了,或凋谢得很凄美、莫可奈何,或凋谢得很可耻——它们都在很远的地方,离我很远。我只有你这个梦了,于是我变得很傻、很可怜、很脆弱。这时,我善于抒情和反思;但我又不敢轻易放逐我的情愫,我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有些绝望地想:早晚“嘭”的一响,我就什么也没有而被一阵随意的风卷得无影踪了。

我去过很多地方了,蛮荒的、繁华的,旅的过程中忧郁着、激烈着,也思念且惶恐着;然而我回过头时,那个灯火并不繁盛的县城,那个沉浸在月光里的村庄,就在我的面前。

在梦中凋谢的,只能是兰花。那些开得艳艳而夸张的花,又怎么会凋谢、被人遗忘呢?凋谢的只是寂寞的善良、忍让,而这些善良与忍让,是现今社会不流行的。开得热烈,即使败落了也会触目惊心。善于遗忘,我们有着太快的速度和太多的纷杂。兰花退居一隅了,虽然她落寞中的清新偶然令人怀想,但她毕竟是退居角落了,我们看不到她的含苞和怒放,也无视她的凋谢和归宿。太阳很高很热,兰花只是我们变得很短很短的影子啊!(戴望舒诗句:“我整日浇灌带刺的玫瑰/却让梦中的兰花凋谢”)

去大学,正值毕业生离校,有恋人执手相看泪眼。较之初中、高中,大学情侣是太有实质内容了。一位兄弟曾向我说起他的一段男女经历:现在分手,就等于离婚!男女授受不亲,那是哪个时代的事儿了?!只是,露水之爱,终得正果者有几?以后还得往下过的,只是坑了“下家儿”。饱有经历的人,怎样面对今后的婚姻、家庭?这个社会问题有人研究过吗?

对于可爱的东西,我又怎能不喜欢呢!我只是遥见了过程的繁琐复艰辛,还有最终注定的别离,从而不敢用情太深而已。顾城诗云:“我离开你/是怕伤害你/我的爱/像玻璃”,我也可以诌诗:“我拒绝与你相拥/是怕最终难逃彼此的伤害”。

昔日摘花手,今朝薄情郎。不能否认每段姻缘曾经的认真,但很少有人能坚持下来,相互的疏决与漠然。夫妻,在某种程度上是彼此的糟践,不同于情人的,只要不得寸进尺,可以约好浑然事外,调些或酸或甜的饮品。

多好的东西久吃也会生腻,如白菜,“一碟子酸白菜,一碟子酸白菜!”或以萝卜换换口味,有人怀着替代的目的去找情人。捍卫自己的地位是人的本能,有时大有“既然选了我的白菜,就是烂了也要吃”的霸道。鲁迅先生说“爱情需要时时更新的”——怎么更新,由谁来更新?是更表面还是更主体,更新后的连锁反应怎么处理?这是一系列极其复杂的问题,岂是一“更”了得!

有一种游戏可能变态,一对男女在一起玩窒息。这也是男女之间一种状态:疏远、靠近,冷漠、又爱,在彻底决绝之际,一丝丝地去感受复苏;一个结束的同时,也就有了一个开始,浴火重生了。当然,也大有可能,一碗水冰啊冰啊就彻底地冻住了——冰水混合物的温度是零度,从一度到零下一度尚不觉,从零下一度返回一度可能就难了,玩儿过去了。

与人谈婚姻,论及“女人四十豆腐渣”,此言背后,中年女人的致命伤是脸黄气大。脸该黄了谁也没办法,谁也拗不过岁月,这时可以突出美德,可以变慈祥;脸黄了再气大,就不得不让人由畏到厌。

夫妻之间感情致命伤的公式大体这样列:冷漠+蔑视=破裂,亦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最终结果。过日子要宽容,但宽容是以退为进,还是割肉饲虎?夫妻之间更像一场战争,没有战略思想、战术方向,只能是误打误撞,浪费了弹药不说,还落个不负责任的名声。所谓驭夫(妻)术,就是极尽进退、虚实之能啊,这当然是艺术。

观念就是一堵墙,横亘在那里;观念的转变,多是一波三折。大道理谁都懂,但一到自己身上就大打折扣了。世人的好恶会由量变到质变:笑贫不笑娼、一脱成名、二奶文化……像一桶桶硫酸,泼在传统观念的壁垒上,一次次冲刷、腐蚀。这墙已坑洞相连、杂草萋萋,有多少人依律死磕,又有多少人奉行“存在即合理”?不知什么时候,这立了很有些时日的墙,就“轰”的一声坍塌了。

男女之爱应以尊重、宽容、理解为核,歌词云:“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如果一个女人只爱男人本身,对他的家世、故土、历史一概不感兴趣,那这爱就太“纯粹”了;而正因为这爱的心无旁骛,才大可怀疑。爱屋及乌,是爱的法则之一。爱不是独立的,爱也不是清醒地附加诸多条件的,爱肯定不是分阶级的。所以我们说:真爱难寻,或者真爱难以保鲜、易馊。没有牵扯、不愿付出的爱像浮萍,更像随时可以背叛的借口。

在车站候车室遇见一女孩,正给男友打电话,发着狠,一嘴脏话。女人通俗到这个样子,虽然曾有“鲍鱼不及猪肘子实在”之论,亦实不能令吾接受也。该女长得还不赖,但日后谁娶回家,如何见公婆,如何育儿女?现在的孩子,有网络语言了,有港台腔调了,但再发展再变异,张口傻逼闭口操,到底是不雅。想自己半吊子的青春里,所经历的几个女孩,都有些小脾气、小性格,但毕竟还没有这样恶语相向,不禁心怀侥幸。

女人因为爱出嫁(姑且这么说吧,说深了是另一个话题),瞄着一个男人去的,却冲入一群人中间。夫家有要求: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现在的女人已推翻三座大山,敢于问一个“凭什么”?!而过日子的确不是两个人的事,女人若把丈夫的嗜好、家人、朋友与他本人区别开来对待,那就有点儿笨。摘摘捡捡的爱既不全面,又会费力不讨好。既然很多东西拆解不开,不妨正视,就算憋气,也须闭上一只眼,尊重与理解会换来丈夫更多爱的回报。忽略小哀怨换来大和谐(并不是去做受气的媳妇),恰恰是女人的聪明之处。

身边有一小弟,平日流露江湖气,也精明,杂七杂八的事知道不少,但他怕媳妇儿。那媳妇儿并不漂亮,却爱起急,一急,小弟就软了。按说不至于,当然,不排除女方更恶,“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不过可以推断出,小弟是爱媳妇儿的,他也珍惜两个人的现在(按说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更有火性,但很多时候是女人决绝,男人反倒软了),同时算得上守信、专一。所有惧内的男人,都与上述美德沾边儿。

与妻转一小店,一男一女卖艺术葫芦,女孩用细笔在葫芦上画图,小伙子用烙铁依着烫制。都是细致活儿,且一个一个纯手工,葫芦生得不一样,卖五元至一百元不等。他们是和谐的,如果没看错的话,他们正在或以后也将组成家庭。简陋的店铺,一个线条一个线条地刻画,要多久才营建起爱的暖巢呢?他们都不觉的,干得还很起劲儿——我们刚刚联手的时候也这样,不知辛苦,不发愁,一是不去想,二是想也想不了那么远。好像在大海上,闷着头划船,咫尺之间的苦乐,只要你不展目远望,就不会有置身浩淼的巨大忧惧、无望。

国人的血缘关系分为“五服”,即上下五代,“五服”是古代办丧事家族孝服的亲疏之分,出了“五服”就没什么直接关系了,也可以通婚了。女人一旦嫁入,就置身于婆家的巨大家族体系中了,如厕身一本辞典,几页、几行、第几个字,与何页、何行、何字有什么关系。新媳妇三天新鲜期,然后就浸泡进去了,相夫教子,三姑五姨,慢慢地升格晋级,从低眉顺眼渐到德高望重,几千年来中国一直运行着的亲族体系,充满体制内的温暖,跳进去熬吧。

身边某人,婚姻不慎颠覆了,过得苦行僧一般。渐渐恢复元气,又处了一个,一日向我介绍:“这是我的宝宝。”殊觉虽甜蜜,但着实有些忘形,遂笑道:“我家那位也曾是宝宝,现在称领导,以后叫她法西斯。”

看家庭剧。夫妻之间,女人集中了太多的怀疑、揣测,男人则相应地集中了太多谎言、逃脱之心。正如某谈话节目聊出的一副对联:男人喜新不厌旧,女人吃醋不怕酸,横批:和谐家庭。这是一种打破与重建、运动与平衡,总不动反倒不好,轴住了,就有蛀虫了。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如何改变,且不至于散了架,这是学问,两个人的学问。

一对男女跋山涉水,最终能走在一起,总会有一段亲亲蜜蜜的,那是爱酿出的琼浆。然后呢?爱淡、怨聚,接下来是冷漠,继而逐渐生恨。这个过程下来,不少婚姻就难以为继了。而忘记,应该在恨之后。恨与忘记之间,还应有着一段平静。如何才能忘记?真的像填平一道沟,沟浅,几铁锹就了事,因为爱得并不深,着道儿也浅,挣巴挣巴就出来了。若爱得刻骨就不那么容易了,要逾越的,是一条鸿沟,有岩石的突兀、陡峭,其中也有灼灼的红花、入梦的青草。心田上开出了如此的沟壑,是实在不易填平的。

坐车瞅美女。女子的美大致表现在身材(高挑、凹凸有致)、肤色(白皙、吹弹可破)、五官(精致、秀色可餐),这些令人养眼的标准具备了,就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了。这样的女子会让人变得沉静,先是惊艳,继而纯粹起来。美到了极致便是沉静,同时也能顺带着注目者沉静下来,使他有一种酸痒的感觉自内心油然而生,没来由地感到亲近,甚至有一吐多年纷杂、辛酸之愿望,虽然与人家只是擦肩,哪儿不到哪儿。

夫妻多年,在性格上、习惯上,是无从遮掩的,也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因为没有距离而没有神秘感,也就谈不上崇拜,有时连原先的好感都荡然无存。每一对怦然心动的人,预想不到这结合后的消磨。但日子还要过,所以需要互相忍,一是从心理上想忍了,二是客观上必须得忍。一对艺术家牵手一生,有人问起诀窍,老翁概括一个字:“忍”;老妪立马插话:“我是忍无可忍。”无论如何,他们是走到晚暮了,连咳嗽带喘,彼此也想掉队,但最终没有弃绝,有惊无险。这时的两个人,结果远比过程重要。

在异性的追求上,我们总是心动于“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者擦肩的惊鸿一瞥,随即会萌发“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的浪漫期许。而真正走到了一起,修得正果,岁月磨砺后,相看两厌,互成蠢汉与黄脸婆了。其实,细细想想每一对夫妻的相处,多少次同船共车,多少次同桌举箸添汤,又有多少时日的欢愉!真是一个难以统计的数字,岂是前世千万年所能修得的?我们大多选择性遗忘了,蠢汉也曾挺拔,黄脸婆也曾青翠,这个过程中有过多少依偎、风情,又有着多少疏忽与痛楚!

身边一对夫妻开战,女人历数老公种种顽劣,我在一旁细看,发现女人类似的问题也多多。一对男女住到一个屋檐下,半辈子相互熬磨下来,彼此不能容忍,甚至有解体分裂之忧。他们并不知道,相互之间有推拒,也有着太多融合。夫妻久了,别说习性,连长相都靠拢,人称“夫妻相”。心态与习惯自觉不自觉地契合在一起,性别属性都偏移,男性娘化、女人汉子,相吸中有相斥,相斥中何尝没有相吸?这样的两个人,粘连在一起痛苦,拆分时也会血错筋断般地疼。

职场:羊追着狼跑

一劳永逸,这个词对于贫苦下等人来说,香喷喷充满诱惑。一次冲锋就可以改变今后的命运,就可以不必卑微地这样、那样,就可以不高兴就他妈妈地摔耙子,哈哈——于是起早贪黑,吃不香睡不着。但生活不可能是“一锤子买卖”,目标像浪头上的救生圈,一波一波地又漂远了。努力啊,已经快了!一劳永逸,这个操蛋的概念是引贫苦下等人上钩的饵!

一个人前来谈事,四十来岁,长得就很不可靠,夸夸其谈,探虚探实。他已浸透了油,浑身难以找到一块干的地方,你不能半路出家地要求他天真。谁像我这样的傻人,在吃亏的过程中成长、成熟,溅上星星点点的油渍,还心伤、内疚,还落下个不实诚的名声。

高傲浪漫是人活着的一种理想状态,因为有钱有权者才尊贵得起来;也有人说:钱使人贵,但何尊之有?他说尊与贵是两码事儿。钱包一鼓,至少有了选择的自由,至少可以对了无生趣的事说不。钱无需太多,但要做得成有闲阶层。这就已经很不易了,为了这个并不高的要求,很多人在争取与挽留中进一步地丧失!

在时效上,成功分两种:少年英发,黯然而收;忍辱负重,终得正果。好像吃甘蔗,先甜与后甜的问题,此一时彼一时,命运之下是急不得的。前者肯定饱尝世态炎凉,看昔日敌手舞弄于前,心里巨大落差;后者可惜了大好青春,得到的时候,空有喜悦本身,“贼没了”。其实人生好像爬山,在山顶上的时候并不多的,费力爬呀,登顶后的喜悦也就那么一点点儿,很快就向更高峰爬了,或者开始下山。

在城市里谋食,难免挤碰,不太习惯推搡的人,总会面皮发紧,被刺中了疼,刺中了别人还内疚。有时真想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谁也不知道谁的地方,如果能带着一些钱走更好,毕竟钱是硬通货,自己慢慢把寿命活完。吃一些爱吃的,休闲一点儿,把自己与以往的仇怨、腹诽、夹生的情感、欠下的人情、潜在的威胁、敌手期望你出事儿的热切、找不到锁孔的钥匙、事不关己喜作壁上观的漠然隔开,即便褪下熟悉、告别习惯也在所不惜。如果是一台高速运转、头晕脑转且满身病毒的电脑,是不是该刷新一下?整个主机都抖动,皮屑、线头、附件、碎瓦纷纷坠落,整洁而利索多了。

经常做一个同样的梦:总感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什么地方,但又想不起来,一晚都费尽心力去想,好像一条导火索,在“咝咝”地变短,末头是一个巨痛的结果。整个睡梦、整晚的焦虑,白天是向夜晚渗漏的,一点一滴地积成一汪。还有一个梦也常做,被告诫一个球体千万不能落地,一旦落地就一切毁灭,难以重生;但它还是滚落下去……就有一声从梦里传到现实中的惊叫,从睡梦里逃脱出来,心怦怦跳,吓得身边人也不轻。人家说这叫神经衰弱。活着,还有什么零件在衰弱下去?

老师、前辈、同行、朋友……这些在书本上焕发光彩的概念,在现实中又是何等的混乱不堪!慈祥、关爱、热忱、宽容,细细数数吧,周围有几个人当得起这些褒义词?又有几个人能够交心,可以让你放心地把脊背留给他?有谁能与你相处时很纯粹,不跟你动心眼儿?很多人都远了,虽然远的方式不尽相同,但都无一例外地远了。好像他们没有来过一样,还不如没有来过呢!

传销者来扰。自私、算计、吹嘘,逐步的堂皇而亲切的陷阱。甭说不能发财,就是能发财我也不愿意把灵魂托付给这样的职业。文学已至苦,描摹人生中种种无聊,还要加一个更大的低级的时刻提醒注意的无聊吗?这种职业,在改变性情上作用显著,就像卖冰棍儿的,时间一长,再发财也是五角、一块地算计。“人前显贵,背后受罪”,为了身边这些面容模糊却牙尖爪利的人,为了在踩人与被踩中博来的名位,值得你真金白银地付出吗?所谓发展,不过是不与小狗撕咬了,而与中狗、大狗、老狗去撕咬,有本质的飞跃吗?如果你已经看破这些,为什么还流连不返?!

人到这个世上就是为难受罪来了,唱高调的老批小富即安,天!整天地征狼打豺,小胜、小富就很不易了!小富以后,不用看人家脸色地安居,应是大多数人毕生苦斗都难得的。像饭店里的虾,国人的人生目标大多是“两吃”的,“达则兼济天下”,有几个人有这份狗屎运?!而做到“穷则独善其身”的也寥寥,绝大多数在这中间的红尘中沉浮,不得超脱。

与某人谈发展的起点与机会,我们都是从农村挣到城市的,十几年过去了,比之最初拎来的一个皮包,也算薄有积蓄,身材也都憨胖,难觅当初的机敏与果敢。我们也算融入城市了吧,至少已与农村告别了无数回,但切切不能说已经成功了。在城市森然冷漠的楼宇间,穷小子偶尔滋润又如何?比起人家资源广阔、老子英雄儿好汉的人,你使出吃屎的劲儿来了,不过是刚刚挤进人家的阶层。心已沧桑、气已虚短,心血耗尽,不过是挣来一张门票,忝列其中。年轻时初生牛犊书生意气,现在才清澈地看到门槛。人的发展是讲究起点的,弱中强,堪堪比上强中弱;如果遇上强中强,人家膀不动身不摇就已占据高地,稍一努力,你就只有吐血的份儿了。

强弩之末。对于一个已失去进攻能力的对手,人们先是余怕、余恨,很快就只剩下鄙夷了,这种鄙夷是彻底而解气的。有恨与鄙夷在,客气就不必要了,伪装得潦潦草草。已经完全看透了,只不过不揭穿而已,时时体现着“我已经不怕你啦”!

欢欢很有意思,蜷着睡,像人一样呼噜不断,忽然呜咽几声,肯定做什么梦了。一条狗也能这样,只看见它的宠物待遇了,却不知它也不易:有欲望,也有恐惧与落寞,为了那些嗟来之食,还必须得时时憨态可掬。

城市的光环都是名利构成的,空气也沉甸甸的,充满曲折的艰辛,谁都是傲来毒去,大家都在一口大锅里熬着,也是没办法的事。相比之下,农村显得名轻利薄,允许发呆和糊涂,压力与竞争也就小多了。

为人处世,聪慧与狠并不在一个层面上。聪慧是自身的东西,狠则是对外的策略;当然,很有些时候,人在吃了亏后,吸取教训变得聪明起来,或将聪明磨尖,成为自卫的武器。一个人若浑浑噩噩、咸酸难辨,是为人的一种缺失;而聪慧了却不狠——不能果敢、当仁不让、以牙还牙,就会事倍功半,成为别人的靶子、战场上的炮灰。

屡遭命运的拨弄与扎刺,逐渐地就麻木而适应了。再面对阴谋与算计,就不再有处子般的敏感与深痛了。现实中不免有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或者一耸,砍偏了,也就挺过去了。其实谁没有空挡?八面来风,任你八面玲珑。谁的屁股上都有没擦干净的屎,只不过是屁股帘儿好坏的区别。有的人常惦记有没有,有的人追究别人有没有,有的人深信自己没有;有的人一遭指点就露了怯,有的人锦绣花鲜,把一大坨屎包裹得严严实实、香气四溢。

评价自己的时候,最好是放低些姿态。自贬是聪明,你打击吧、甩臭屎吧,我自己早就低伏下去了,别人还能怎样?倒是那些自视甚高的,遭到别人嗤之以鼻后,尴尬无算。人若无自知之明,大半会自取其辱。

在人际关系中,仇恨比感恩的比重大。你偶尔行善施德,对方很容易相忘于时光的,就算你有一天殁了,也没有谁会悲戚难消。敌手可不行,他们有你想象不出来的高兴,弹冠相庆、涕泪满衣裳,这就是平日多得罪人的积极价值,这也是最终消亡给这世上的最后贡献。

搬家。其实辞职、退休也一样,在办公室里捡拾,翻出一堆一摊来,找最终于自己有用的纸片。一些被扔掉,一些需撕碎了方能扔掉,真正能留下的、决定带走的,并不多。像港台剧中,抱着一个纸盒就可以离开了。

最终能跟随你的有什么?一个档案袋,里面有评定,对你过去一段的恭维,但也宣布着你的光荣结束;或者是诬言咒语,谁也擦不掉后背上别人的白眼儿。最好是一张存折,薄薄的,简便,却是对所付出的心血最好的量化。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离开了,就告别,然后各不相干。

在噩梦中哭泣的人,是走不出来,还是不甘心接受失败而不愿意醒?但早晚会结束的,认输,如果有未来可图还算幸运的。人生终究是要认输的,到头来,总有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子,绊住走过千山万水的脚。所以人至晚暮,首先要戒掉狂妄与梦想,变换底色与旋律的节拍,缓缓地落将下来。

很多人生经验来自曾经的打击,被搧得嘴角流血,终会记得那王八蛋抡巴掌的姿势,所谓“久病成医”,再谈起感触与教训来,就有了发言的资格。但不应因此自豪和自得,这个“成医”是缘于“久病”,如果能不“久病”,谁他妈在乎成不成这个医!

身处底层的小人物常常哀叹:人与人基础不同、机会不对等,少数人占用着大半资源,有大树可背靠从而顺风顺水;自己只能自嘲:“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好汉。”这是废话,如果能靠谁不靠?不劳而获,或者事半功倍,那他妈有多舒坦!世间历来就分三六九等,人的出身不是自己能选择的,落在社会的哪一格也是与生俱来。同格之人贴附着、撕咬着,上格之人拿脚踩踏着,不削尖头又怎能爬上去?下面就是嚎叫不止的深渊,向上一格就宽绰一点儿,呼吸就顺畅一点儿,更高处几乎金光闪闪——爬呀,别无选择的人们!

我不知道,那些负面情绪是怎么积攒起来的,平时一个火药桶,将火药面儿慢慢地撒进去,压瓷实,然后只需不经意的一点儿火星。我只知道,好事万难不期而遇,倒霉则根本不需要邀请。一些焦虑是无法说明的,而激烈的对抗后,伤害是互相的。好像打碎一面镜子,对方怎样不说,在里面看到的,是自己那张支离破碎的脸。

这山望着那山高,那一帮疯子,难道就比这一群痴人强?人啊,往往在一口锅里哀叹,难忍蒸煮之苦,就做了很多预备,下了很大决心,决定跳槽;“嗖”地一下跃起来,孰料,“扑通”一声,掉进了另一口锅里。

单田芳言:大人办大事儿,大笔写大字儿。评书里不是大帅就是大侠,呼风唤雨建功立业。而现实中的大多数人,处心积虑、南征北战,只是窝里斗,为蝇头小利碰得头破血流。“像土坷垃下的小爬虫一样,被理想压得喘不过气来……生着曲折的气办着窝火的事”(拙作《青春雪》),费劲气力到头来不免凄凉。就好像娶媳妇,费劲巴差娶回个美娇娘还值得,但往往搬回家一床烂被絮!该费的劲一点儿没少费,点火、热油,一道程序都不能少,掉以轻心没准儿把锅还砸喽。小人物啊,只能虚掷时光于小春秋里!

谋生就是筛检的过程,得有耐心与恒心、懂得辨别与取舍;当置身于一个你毒我傲、心计来往的处境,深陷其中拔不出脚来,就得有以上的心态与技巧,总得活下去啊。有好多努力是被迫的,可谓屎中求食,这与沙里淘金不一样,环境与所获相差太多;费尽气力犹乏善可陈、令人窒息,挤行于众人之间,深一脚浅一脚,软滑恶臭。

在忙碌、挤压中直起身子,吐一口气。好像墙上并没有门窗,却挂一幅布帘在那里,也能给人带来一丝凉气。这是心理作用上的,在有无之间,确实不管大用,确实又聊胜于无。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时越想拉近,越是不朝一块儿合拢,一不对付,反而豁口更大了。第一层冰冻上,泼上一些热水,并没有化开,只是表面模糊些;到了夜里,又冻上了,这冻更厚,还有了凹凸的沟楞。换言之,冻上是一种状态,化了又是一种状态,都是心里的事儿。然而化了以后再冻上,再化,再冻——心就像冬日门外的一盆水,如此反复,又会产生一种什么新物质,又会复杂成怎样的一种心态?

国人讲中庸之道,与人为善,为尊者讳,以致很容易把谎言——或不便明说只能敷衍的话——说得动情入理。有时一恍惚,自己也信以为真了,也为之感动、也鼓掌。如果再晕大些,就会一时间改变记忆,过上一段才咂摸出原先的真来。

国人又非常讲究迂回,喜欢暗地里较劲。小人一旦得势,就会能量激增,就好像去了阳具练成葵花宝典。羊一旦能追着狼跑,那他后面一定站着老虎。中国盛行潜规则,伸出的手拐着几道弯儿打人,令人难以适应这“心理急转弯儿”,“不按套路出牌啊”!

某人与科室领导结怨,先是工作上不配合,再至四处投诉,最后公然谩骂,在门口贴领导的材料。当然,这人有公职,是行政编制,可以精神失常,领导可以往他那“铁饭碗”里少舀些饭,但不容易把他的“铁饭碗”打碎。这不同于那些被聘用者、临时工,干活多拿钱少,没福利,逢年过节不能领带鱼,越受气越不敢放肆。

自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身份问题一直困扰着职场上的人,三六九等,同工不同酬,文凭加水平,左右都可以卡住你。现在编制卡住了,一些人再烂也留在了屋里面,一些人再能干也挡在了门槛外,一小撮体制内的人,凌驾于大多数体制外的人头上,这是一种新的社会不平等,是亟须改革掉、打碎的。与其被忽视,不如被人恨恨地记在心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交往难,翻脸易,这可称得上现代人际关系的一个特征。某伟人言:与人斗,其乐无穷。奈何?利益面前,不进则退,不生即死。善咬,再怯懦的人也会在一次次疼痛、流血中红了眼,这就是大环境,这时再谈友情、仁义,就有些幼稚得可笑了。

当下又是一个合作的年代,倒不是见谁跟谁搭肩膀,而是寻找利益共同体,现实社会不重视过程只重视结果,茅坑里捞出来的钱买大饼,吃着也香。合作,不是选择知音、同志,只是寻找有相同利益点且不至于现在就翻脸的人,不要计较合作者是不是痞子、是否刁钻,要试着说服自己,去亲吻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下属常喊冤叫屈,孰不知当头儿的也不那么容易:倒是可以制约下属,令其顺逆生死,但下属也可以懈怠、不合作,拆上面的台。一个下属不配合是添堵,可以将其清除;三五成群就成了动乱的因素,若再多的人反,领导就举步维艰了:合不能所有事情都自己去干吧,将军虽然多是冲锋陷阵熬上来的,但上来后就会因为架子而产生惰性,不愿再去亲自开枪、打炮了。所以还得拉拢着下属,好好干,并许以什么好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也。

世人只知打工的难,又有谁晓得做老板的愁!无米也要开炊,自己吃下属也要吃,当雷锋显得太幼稚了,可也没有几个周扒皮,大多数在中间沉浮着,能发善心,谁也不会缺德,“仓廪实而知礼节”嘛。挣不到钱,哗哗放血;挣到钱,也许就没心思花了。一哥们儿做老板折腾商场,后来告诫自己闺女:“你不好好读书,长大后让你当总经理!”——说什么呢!

孔雀美丽的羽屏下面,是屁股。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人不能拽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有的人因此羞惭、痛苦;有的人忘乎所以,认为自己没屁股;有的人想开了,拔光羽毛撅着晾晒。鲜廉寡耻,这个词需比较才能深味。人与人之间是脆薄的,一扇门板就能隔开厕所和客厅,不能深究,一深究就尴尬。就像一盆污水兜头泼下,你根本无法躲避,只能擦擦、遮遮、盖盖。那些抡着关系跳绳使劲蹦跳的人,你以为人与人之间有多结实吗?

人与人相处也有蜜月期,大家都激动,如刚刚互相动心的男女,每会必欢。这是命运的力量,让这些人聚合,从而有个开端。然后开始运行,中途不顺或最终翻脸,也是命运安排的。合作者起初多是想困觉的脑袋与枕头的关系,恋爱中的人是近视的,同理,发展目标相契合的人也近视,如缺锣少鼓,那戏就不会开场了。只是开场之后,最终是喜剧还是悲剧,是举了杯子还是动了刀子,谁也不能预知。

相交无益。有些人是可以绝交的,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不应再有年轻人旖丽的想象与犹豫。有益又能怎样?酒桌上的狐朋狗友,务实图利的现代男女,是办成事儿了,图了财了,还是得逞了色欲之心?相交应是性情相近、脾气相投、小毛病相容,相对心中愉悦,这样的人你身边有几个?

中庸有时候也挺耽误事儿的,各种力量互为犄角,谁也奈何不了谁,很多环节是生锈的、破漏的。歪嘴和尚念经,国人处处可以打折扣、时时可以钻空子;一旦较起真儿来,关乎自己的利益了,又处处掣肘。有的人特立独行,可面对的是一个巨大利益体系,不合时宜,且浑身是铁能碾几根钉?很有些岗位是可以躲的,可以视而不见、浑浑噩噩,裂痕越来越大,渐渐地就习惯了;成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败也不单独败自己,就是挨饿等死,也是大家一起,也就变得可以接受了。

一个人累死在岗位上——怎么不能累死?忙得连轴转,上火、便秘,就犯了病,泛称过劳死。媒体自然要挖掘其闪光点,得知确也不错。其女尚小,其妻没有当着外人的面儿流眼泪。是应该感动的,也应佩服他比常人多出数倍的付出。典型诚然典型了,但自此幼女无父,妻子也会他嫁,农民的想法也许土腥却实际:很多东西一闭眼就远去了,归了别人!看来不能瞎死啊,不能说死就死啊!

一些部门很有居高临下的感觉。一、穿制服——医生的白大褂也算,与平头百姓区分开来,自有威严。二、忙得顾不上理你,一个人对付一大群人,别人会不自觉地想讨好,他也不自觉地傲:满院子都是县长,你就会有省长的感觉。三、游商不如坐商,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又不是人家求你来的。四、对他的业务你不明内里,全靠人家定夺。具备了以上,挣你的钱,还不求你,甚至还呵斥你,这样的部门就是牛!

在中国是很讲究名分的,一把手可以糊涂、四六不懂,但他有指手画脚、发火的权力。其实,混在职场,有没有上司并不十分吃劲,关键是有没有下属;挨了上边儿的骂,堵了心,可不可以转骂出去?或说挨少数人的骂、挨一时的骂,但可以骂更多的人、长时间地骂人。人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就忒不错了!天外有天,没有约束的自由不是自由,只要有比较就会有井底之蛙,既然是青蛙,还是先料理好你自己的井底吧。

人的外部环境、发展路途不是自己能排定的,很多无奈与不快,就像走路踩上了一摊屎。屎若在路旁、草丛里,则偶然呕一下,躲开,以后加小心就是了。可屎往往踞在路中央,令你不得不面对,避不开。更有甚者,一路上处处都是屎,你踮着脚尖儿蹦吧,运气再好也会踩中一二。陷于这样的困境怎么办?只有轻移灵转,平息恶心,变得细致、有耐心——纂出一个新词儿来,对,就是不能“因屎废路”啊。

一个圈子有时很有意思:诸侯并立,硝烟四起,有对立、有联合;有些联手作战者,将敌手一一征服,安妥下来后,两个人就开始生隙。除利益的最终分配外,人好像还有一种本能的心理:总要寻一个对手,甚至主动地人为地制造一些矛盾,否则就会不安于庸常,就会闲痒,民间说话儿: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只要有圈子,就会有利益,就会有钻营,挤来挤去,其实细想没什么意思的。但上台毕竟代表着一个世俗的承认,你可以上去了再下来,始终上不去又算什么?问题是你心里虽然怀着不屑,却不一定真正超脱,不一定拥有超强能力,能独辟蹊径马到成功;或是费劲巴差上去了,你又怎么保证不照例沉迷,不趴在那里耍赖?很多现代人,出发点就不很明确。

见一老总,由副职扶正的。进屋才发觉,办公室大了,声调语气也变了,随员对他的、他对我这访客的。明确说最近找的人太多,不熟的电话不接,对我矜持的客气:“原来那个电话是你的呀!”我也不由得修正刚进屋时的心态,虽然以前还算熟,恭敬点儿吧。曾听人说过他扶正后发出感慨:“一百个副的也抵不上一个正的!”这真不是虚言,噫!

人很多时候是两难状态:驯服了,就遭到轻视,骂你没出息;锋刃利了,又招来埋怨与恨。与其被忽视,不如被人恨恨地记在心里。像狗,有咬人的可能,人见人躲;可一旦“封牙”不咬了,人们就敢直冲过来,抬腿就踢了。所以狗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老乡来访,看完家里让到饭店。他对我的生活方式充满艳羡,觉得我在城里混得不赖,孩子说着比乡音洋气的普通话,老婆也算外面儿。他是不知道,乡下劳苦,城里也不咋的,哪个时段、哪个地界没有苦累?谁都不易,表面上都呈现好,很少有人见人就哭咧咧的,正所谓“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

老乡的艳羡源于不熟悉,即便这样,把他拔出来按在城市里,他也会别扭、不适。无论在何种情境中,人都会有所习惯,渐渐地,在劳累、简陋、恶臭、憋屈中有了惰性的依赖;这时,若要他与别人交换,从一种昏黄的苦汤中出来,再到一种绿浊的苦汤中去涮涮,他就会因没有心理准备而不情愿。

记者虽无实权,但也游走于各级各部门之间,见闻倒是多的。听来一掌故:说某省级大员,喜欢越级向下直接听基层汇报,掌控一方水土、平日自信自得的县官不免紧张,精心准备材料,生怕出什么纰漏,被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抓住。汇报者小心翼翼,而大员却神游八极,听着听着,忽然插一句:“你的牙怎么这么黑啊?”县官愕住,不知从何处说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就是话语权的问题。当然,真正心怀锦绣的人会妙语应之。向下训话哪个不会?向上,特别是关系重大之际,那时机智才是真正的机智。

看驯兽节目,老虎、狮子、狗熊,这些猛兽在笼中成了艺术家,但莫不是一边儿表演一边儿留神驯兽员手中的鞭子,同时还瞄着另一只手里的食物。这就是了,驯乃强制成型,既能打击之,也能满足一些愿望,如单位里的开除条文与年终奖金,一手强、一手香,这才能制约。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王八看绿豆的蜜月期,腹诽嘀咕的隐忍期,脸色暗青的争吵期,明争暗斗的对立期。较之腹诽的生闷气,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只是宣泄不满,也是在发出警告、亮明底线,如果处理好鼓与棰的关系,有可能避免或延缓最后的翻脸。

参加一个广告招标会。企业大,广告投入也大,各路诸侯都聚齐了,按照人家的安排,准备材料、自我推介,一家媒体限十分钟。在圈儿里混,很多人是脸儿熟的,当然与企业的头头脑脑也熟,熟到什么程度,各有各的不同。混迹其中,猛然有了一种感觉:这业务就像一块诱人的大蛋糕,老鼠们都起大早,面露笑容,与看守蛋糕的猫勾勾搭搭,好多分上几勺,也让猫有保障地监守自盗。所谓权财,所谓利益共同体。“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对什么人得用什么招,有的时候,小的恩惠就能换来尽心效忠,对方会记住这块骨头是你扔给他的,感激也好,期待下一块骨头也好,就会有以后的合作。这样才能生成凝聚力?这不纯粹是结党营私吗?“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一个圈子超过半数急功近利了,才能的管理就会消退,从而变成了以成本为基数的拉拢与投靠。

在发展这个问题上,好多人嘟嘟囔囔,其实只是苦恼利益的分配不均。痛骂别人贪占,如果给他一点儿贪占的机会呢,可能会立即噤口。很多人的廉洁是被迫的,没有机会“潇洒”而已;更多人是上蹿下跳、图谋不成。所以,上不去的人,也不能证明自己就清白、清高了。“上帝若想让谁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此语现实版的解释为:这人已开始四处祸害了。人们先是气愤:“怎么这样操蛋!?”还有人旁观,“我早就知道会出事的,我就是不说”;有些人被迫害深了,会暗暗祈天,幻想有神的力量。中国人就是这样,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团结起来除恶务尽的。受尽伤害还中庸,“多行不义必自毙”,你靠谁呢!

与民同乐。其实高层人士也没什么新鲜的。只是当官需要威严,也就只能与属下人为地拉开距离,谁都能过来拍肩膀,太民主那就没有集中了,威慑力也就无从谈起。领导之于下属,到关键时刻得能制约,甚至决定生死。再亲民模样的官,也不会放弃最终的决断权,他可以随时对你笑,但也随时可能翻脸。笑谁不会?而翻脸的权力不是哪个都有的。

有时领导也真是“总捅”——总被大家捅!以一当十,论动心眼儿,孤家寡人一个,怎么动得过游离在暗处的众下属?出台制度,而制度与法律一样,几乎就是用来钻空子的。中文充满空间与玄机,多音字、歧义、正反话儿。那些独踞高处、灯下一片黑的领导,有时还真的可怜而无助呢!

人群中是讲究话语权与气场的,某领导高踞台上,正中端坐,粗野被尊为严厉,啰唆被尊为温和,卖弄被尊为博学,口误被尊为幽默……乡谣:一层布的棉袄,里外都是“理”儿。若置此公于公安、纪检,打去官帽,何见其睿智、机警?“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众多制度与闲话是给那些叨陪末座者预备的,身大成靶,一身搏众口,难矣。若逢钦定盖棺,如一盆屎兜头泼下,还不许你躲避,不许你擦。又似置身于公厕,有沟坑里的秽物,有踞在通道中央不躲不避的屎,鞋底不脏是不可能的,难怪诗仙李白有“行路难”之浩叹!

决定是权力部门下的,虽然权力部门的人并不多,金字塔的上端,通常冠以某委、某会、某办,门一关,在里面敲定。被裁定的人往往连门框也沾不上,不让你演讲、不听你申辩,有时就一会儿,或一两个“意见”,一个人的命运与结局就此改变。这就是中国,何为权何为威?有位自权,有权自威。一扇可能是虚掩着的门,让命运动荡者望而却步。

人是很怪的,春风得意时会生出霸气、英气、儒雅之气,甚至祥和之气,丑者也耐看了,一是他的内心里有一股意气撑着,二是他人的“刮目”之功。而一旦落魄受困,就显得猥琐、木呆,举止土而硬,五官也不协调。没有意气撑着的脸面很劳顿,别别扭扭。环境首先改变人的心态,继而改变人的举止,最后连容貌都改变了!

读到一则笑话:有人指责火车总是晚点,车站贴出一则告示:你在你想来的时候来,我在我想开的时候开。这是一种很牛、很霸道的态度,占绝对优势的垄断阶层倒也罢了,小职员、叨陪末座者敢这样吗?所有规定都是制定给底层群众的,打工者与端铁饭碗的领导,是羊与放羊者的关系,你可以有你的意见,他自有他的决定,从没见过羊参与放羊者决策的。

曾与一朋友谈,现今社会每个人要追求“不可替代性”,一个岗位离开你就不转,那你就具备了高含金量,可以做个头羊,可以有些小个性;如果是“过年抓个兔子——有你没你都过年”,那还是老实做羊的好。

还有的人敢于闹腾,可能想开了,敢于扔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没准儿倒沾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光,别人也不敢轻易欺负他了。

在某行业久了,会得虚名一二,这实在算不了什么的。但听一些恭维久了,自己也醺醺然——国人善于恭维,特别是在酒桌上,反正大话、假话既不需要原料,也不用上税。

一次,因为我的报道令某单位一人挨上司批,其同事来记者站玩,数落她并不认识的我。当面挨骂不免尴尬,就亮明身份;不料那姑娘瞪大眼睛:“你怎么会是庞永力呢?你冒名顶替谁不好,偏冒名顶替他?”唉,真是憨得可爱。但自己在别人那里的形象也可见一斑,念及自己的醺醺然,不禁脸热。

冲锋有时是简单的,虽然也会受阻,甚至会被击中,但你的身子是向前俯着的。需要注意的是退却,在冲锋的路上忽然遇到退却的问题,如何变换脚步的路数、把方向转过来?这最是令人为难。人言以攻为守、以进为退,那不过是掩人耳目、虚张声势罢了。退却,你的目光是迷离的,你的大脑却要清醒。三国时赵子龙引兵败退,阵法严谨,敌军不能乘机掩杀,可谓退却的艺术,更有大将风度。全身而退,“全身”与“退”都重要,丢三落四或中途遭到歼灭,都是不成功的。

去公安部门办事,在屋里等人之际,玩他们的警械。手铐的设计很是巧妙,很简单的一个设置,一铐上就打不开。我明白了玩法,却不敢自己铐自己;一旦铐上,顿时就不能施展,对心理的冲击很明显,恐慌、无助、委屈、想讨好谁、想交代些什么,立竿见影,真的很震慑。很有一些人,在台上人五人六、呼风唤雨,一旦事发兵败,被戴上这对“连体镯子”,顿时魂飞魄散,成了怂包软蛋。也怪不得他们不刚强,我也没有勇气做这个游戏:把自己拷起来,等朋友回来让他给打开——他万一不给打开呢。我不愿意进入那种假设情境,去体会那种心理,哪怕一小会儿也不愿意。

一个搞经营的人告诫我:人不应太实诚,不能让别人摸清你的底牌;就算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也要找一块猪皮抹抹嘴,以示有实力。那些嘴唇油光的人原来如此!关键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虚荣而作假,只图心理安慰尚可,若有所图谋,以假象巧取豪夺,那不就是诈骗吗?

人们对高官显贵的敬畏,究其内在大致有三:一、有事相求。这没办法,人家大笔一挥、下巴颏儿一点,你就顺风顺水了,一根小手指就抵你的大粗腿。二、虽然当下无事,难免以后相求。事前恭敬,总比临上轿扎耳朵眼儿强。三、领导超强实力所带来的资本光环。人家一顿饭就顶你一家子一月的口粮,人家一辆小轿车得买你骑的多少辆自行车?如此,缘何不敬畏?常常不自觉地就立正了。

朋友之间讲求兴趣相投,特别是久闻大名的同道,没什么来往的话,难免心向往之。虽然渴盼相交,但最好谨慎,像动物一样,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味,与另一种气味是否相合很难说,有那么一句话“作家别见面儿,见面儿矬一半”,说的就是想象与实物的差距。

相识了,来往稠密了,还要记住,尽可能避免发生利益之争。人与人之间,认识、交往、合作,往往顺理成章,觉得知心了就可以信赖,可以合伙干事;殊不知亲爱都在利益之外,一旦涉及利益,再知心也会变异。喜欢一个人,可远观不可亵玩焉。近了,就会闻到口气;撞车了,更会逼出彼此的不讲究。从零距离到负距离,还不如起初就离远点儿的好。

我发现,很多时候很多场合,自己几乎失语了。想农村小伙刚刚出道时,心高气盛,熟读《演讲与口才》,在一些需要发挥的场合,慷慨激昂,总用排比句,或再高明些,活学活用一些名言警句,也引得满场惊异。刚踏足江湖,对什么都充满想象,把自己从书本上学到的东西一招一式使来,自觉很是机智。渐渐地,明白了许多架构,看清了许多关系,知道对于自己的激情卖弄,人家可能并不在意,甚至充满敌意。在沟沟坎坎中,为了一个简陋的冷硬的聊胜于无的但又是必须的结果,去搜肠刮肚、变化面部表情,强迫自己再去相信书本上光彩熠熠的概念,不禁顿感恶俗、头脑空白,不由磕磕巴巴起来。

去见一个局长,他没当局长前就认识,给人一个蔫蔫儿的印象。只是印象而已,但要说人家木讷、不来电就差矣。经常听人说,某某当权者粗鲁混账、胸无点墨什么什么,满腔不服、不忿之气,好像那个位子他不去坐是天大的冤屈。不是我官本位,每一个位子都充满玄机,能坐上去的人,肯定有常人所不具备的东西。位子,本就是用来争的,在实力之外,还需要超常规武器;能冲上去并坐稳的人,肯定动力十足,至少有一根触角,准确地插在了电门上。

处理一起投诉:因为行政部门一个小头目的乖张,导致某店铺不能正常经营,损失越来越大,店主四处上访。问题不是那么复杂,但小头目不认可自己栽在被管理者手中,如果处理小头目,又波及更大领导乃至机关的整体形象。于是形成这样的局面,店主逐级反映,机关逐层设障。现实社会往往这样:犯了一个错误不去改正,而用更大的错误进行遮掩;一个人出漏子,一群人来包庇。结果问题越来越严重,孙子出事,串联到爷爷,起初的小错最终铸成大患:原始错误与最终处理成本相比,儿比娘还大。

见一位商界朋友,他正在谋划一个项目,打通各种关系、投入大量资金,以谋取长期利润。但他遭遇了本地的资本大鳄,资金、门路都比他宽广,既然是大鳄,就是要鲸吞别人利益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属于巧取豪夺一类。

这真是以钱生钱的资产博弈,不知里面有着多大的手笔、多大的人情,又有着多大的利益与争斗!其实做小民也挺好,不用费那么复杂的心,虽然经常憋屈些,但过山车一样的起伏也不是好玩的。在这个世界,遍地强弱、输赢,穷有穷的憋屈,富有富的眩晕,别说惦记着欺负人了,不挨欺负就已然很牛气了。求人总是脸紧,谋事总是提心,能不仰人鼻息地、从容安然地度过一生,那就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上网,也弄了QQ号,我并不感冒的,是朋友希望和我沟通顺畅些——比电话省钱,比书信快,而替我申请的。一来二去,我也有了不少群内好友,有时登陆了,见他们头像闪着,他们看我也是闪着。这就好像在大街上,看见一个认识的人,他也瞧见你了,不打个招呼不好。但打了招呼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有事儿还行,能沟通、交换意见,而好多事儿已有结果的,总说也无趣。

按说QQ可以私聊的,你来我往,不像电话,你能打草稿,且尽可以调整语气和表情。我想还是年龄的问题,不像少男少女时代那样热衷于坦呈自己、探询别人了,交往的套路也已十分了解,其实已经不堪轰轰烈烈地做梦了。有人热衷于此,成不成的过个心瘾,我却懈怠了,变得实际了。做什么也有个成本,光开花不结果,或者结了果也摘不下来、伺候不起,也就不愿扯那个淡。

有一种相熟,其实令人难堪。彼此也交往多年,互相也给过面子、帮过忙,就认为非常熟络了。熟络并不是不好,关键是他对你真不见外地直抒胸臆,大大咧咧、毫不顾忌、出语恶俗、吃相丑恶,他呈现的是他的原生态,不经加工、没有挑拣,他觉得跟你用不着,是拿你不当外人。

这样,你就看到了一个人最原始的欲求,按说这是好事,你可以从中挑选需要的,摒弃无用的。可还是感觉不爽,人与人之间还是需要遮掩的,特别是对方拿着他的欲求来揣度你,认为你也就是那么两下子,也应该袒露原始欲求,装什么装?也许真的被言中,但你会愈发懊恼——人有时是不愿被别人一眼看到底的,人有时还是需要信念撑着的,哪怕是酸文假醋呢。与他人零距离了,就会难忍对方呼出来的口气,而自己也是有口气的——如此的黏稠状态,还不如生分一些呢。

在人际交往中,人是会变化的,你变、他变,或俩人都变,如两个电极,此时相吸,彼时也许就相斥。相吸时亲近,相斥时疏远,有很多人,曾经亲近如今淡漠,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交恶可能是一方操蛋,也可能双方都出了问题;交恶并没什么,可以离远些,在不伤及公德的时候,尽量别出恶言,因为你也不想听到关于自身的恶言。有些人忿然难平,痛下其嘴,“乌鸦落在猪身上——光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更有甚者,拿彼此亲密时候的隐私作为炮弹,就尤其显得不厚道了。

有对立面就有多与少的问题,甲方总嫌多,乙方总嫌少。人大体是不会嫌占便宜多的,只要对立面存在,他就会不满。我爹当了一辈子村医,给孩子们打针,尽管为了治他的病,让他疼他也不干;再哄、手法再好,针头一扎进去,就会嚎哭,就会心存恐惧、仇恨。人的自私是固有的,总希望一切为我所用,不太为对方的职责进行换位思考,不去管对方的退让与跳楼价优惠,他要的是百分百的舒适,而不去理会局部的善意。

家园:每个村庄都很相似

人还没死,就已有故居了——应称旧居的,这样就不用死了。幸未遭到建设、拆迁,房子还是那房子,街还是那街,只是陈旧了些。与昔人相比,这是旧居的好处:它们不大改变和转移,它们的变化在肌肤上,是痕迹的湮没,是岁月的褪色,是记忆的渐失,但它们时光的核没有变,心应依旧。

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到猪了,被宰杀前的嚎叫、挣扎,但稍一安静,它就会被束着四脚,哼哼着稳妥下来。人很多时候也这样,一感到危急便歇斯底里,然后就给自己找理由偏安,安静地等待刀子。大姐曾这样说我:你现在的躁是猪的歇斯底里,没有长性的。这是不是人性中的惰,或不计后果的天真、浪漫?

小时候下河游泳,左膝盖被玻璃挖走一块指甲盖大的肉,当时泡在水里,竟不是很疼,察觉时,血已流到脚面。男孩子好动,伤口在结疤后几次遭碰撞裂开,在巨痛下,我不由快跑起来,以颠簸缓释疼痛。人生中的伤痛大致如此,瞬间被击中,在无声却迅速拉大的伤口面前,来不及躲闪。身高体重了,很久不奔跑了,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转移注意力,暂时忘却灾难的重创?

很多时候,心理的距离与时空的距离有关。从A地到B地,又从B地返回A地,一日行程以千里计,太快了。我曾经少年出游跋涉青春,总以“里”来衡量,而不习惯公里这个概念。真的感觉晕。很多事情以前不敢想象,“唰”地就成了真,从梦想到实现,从靠近又到分别,现代人须反复咂摸一个词儿:倏忽。倏远忽近(不知能否这样用),我的心尚不适应,我的头尚晕,我的脚尚在疑问——真的去过了吗?真的就完成了吗?过程短了,果子就显得不那么真实,如此反复拉锯,感觉也他妈迟钝了!

国庆长假,一家三口回乡下父母那里。玉米刚收完,堆在窗台下,秋阳直晒,藏在玉米里的虫子都爬了出来,通过墙缝、窗棂缝钻进屋里,掉到床上。妻子与女儿不免惊叫。大姐闻声赶来,站高了抓。木窗竟成了动物园,缝隙间竟有肉乎乎的三四十条!我在一旁给大姐打下手。大姐没考上大学,在家务了农,我问她:“你抓虫子一点儿也不怕?”她回答:“谁说我不怕?”

回乡,重要的一个日程就是看望姥姥。奶奶在她八十八岁那年去世了,姥姥比她小十几岁,现在也八十三了。老太太小脑萎缩,老得糊里糊涂,虽然身体底子好,但生命质量已讲究不得了。

故乡,在我之下都在拔节,在我之上都在枯黄,我站在中间感触无形的时光荏苒。我与二姐到了同一个城市,好坏姑且不论,先是与这个村庄疏绝了。看完姥姥,二姐说:再过多少年,咱们就没有理由回这个村了。噫!这就是将近中年的游子的心态,很多东西在逐渐丧失,你已分明感觉到了,却不能够伸手拉拽回来。是啊,再过若干年,对于这个世界我们都没有理由回首了,这丧失进行时的人生!

家里有一亩半苹果,先是给叔叔种,后来爹娘要了回来自己侍弄,浇上一两水,打药、套袋儿,虽马虎不太专业,秋来也收了几口袋果子。娘到本村的集上去卖——我都怀疑她能否熟练地使用杆秤——她身子不好,爹用自行车将苹果驮去,她蹲在那里看摊儿。听说她送出去不少,亲戚、乡亲大辈儿、来往稠密的,卖回多少钱可想而知,爹还不能说,一说她就不去了。爹一辈子看病卖药,没有沾上商贩分利必争的计较特质;娘种了一辈子地,却很讲礼数的。他们也节省,没有大把的钱,但生活没有到拨不开算盘珠的那一步,直朴的性情使垂老的他们很有几分童趣的可爱。

看影视剧,重男轻女的情节,想到自己——儿子,我这辈子恐怕是没有了!儿子的念头好像很少明晰、强烈过,有了女儿后有意掩盖,是怕对她的爱有所稀释,还是不愿过多地使自己置身于牵挂、惦念中?这些年,心态基本上与兴高采烈无缘,想象自己六十岁以后的情景总是潦草。我算一个完美主义者吗?不服老,就不愿等到老;不去看裂痕,而满心都是裂痕。只是将爹娘的心愿给忽略了,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又是他们多大的希冀啊,“不孝有三,无后乃大”啊。想着无缘的儿子,转而思念起爹娘来。

人就是这样:出炉时大多小可爱,长着长着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身材、眉眼、肤色、神态,构成一个俊男美女也挺不容易。拿我自己来说吧,少年时还浓眉大眼,先是念书念得近视,看东西眯眯着;成年后又长胖,两腮横生,脸宽了而眼不随着扩展,给人一个小眼儿的感觉。岁月变迁中,生生把我的一双大眼给整小了。所以说美是各种先天、后天因素的累加,是各种坚持与运气的累加,怪不得很有些人仅凭脸蛋儿就能成功、挣钱,真是一种资本啊。

去看望大爹。几年下来没怎么登门,如今他确诊食道癌晚期,有些不好意思。

病,是迥于常态的,一个感冒就令我们辗转反侧,更何况癌。有人大言不惭,那是没得上,要不就试试。

所谓看望,其实是没有言辞的。只要愿意,是不乏套话、虚话的;也焦灼、沉痛,但只是看望者本身的,于病人,基本无用。对于一个将死的人,我们尽可以施与同情、怜悯,甚至不自觉地表现出内心宽阔的高姿态。其实,有谁不在死亡的阴影下?我们的体内也积蓄着各种病毒,我们的前方,也有厄运不辞辛苦地掘着深坑。黄泉路上无老少,只不过死神的通知书还没交到你手上,那粗心的邮差一时翻找不出来。

谁吃肉的时候,也不太记得叫别人过来喝一口汤;而一旦饥寒窘迫,看着谁擦肩而过都眼睛发绿。我们无知无觉、挥霍无度,还对别人施与同情;等轮到自己时,再四处乞求,那隔着玻璃罩的外来的温度。

送别大爹。他在外几十年,与老家的小辈儿都不太熟,也就没有太多可供记忆的东西来悲戚。我想着从未谋面的爷爷,在大姑之后,大爹也向他报到了。这是家族性的东西。

大娘的悲戚。夫妻几十年相伴,真是太漫长了,有的是时间结怨、撕咬,也有的是时间恩爱、体贴。两人一路走过来,站在几十年光阴的尽头,有的是悲欣可供追忆。我却感伤于大爹离乡的一生,以我这近二十年间的居外,家园的恍惚聚散,战功与败绩均是无数;但再好的一篇文章、再烂的一篇文章,都得收笔,都得在时光中渐次磨灭一行行写就的文字。这,就足以令人唏嘘不已了。

老笛读三年级,自己搜罗一罐硬币,上学时便背着我们拿一元钱,到学校小卖部、小摊儿买零嘴儿,阻止过,但她仍偷偷保持这个习惯。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爹开药铺,我们能接触到钱匣子,也自己拿钱——不叫偷的,爹不设防;我们也不会拿大钱,一直到高中,学校的费用一般都自己拿。因为这,我们姐弟比其他农家孩子花钱要松便许多。

不敢多拿的,二分、五分;买冰棍儿,纯冰的、小豆的、奶油的,二分五分价格不等,一天只能买一根儿。卖冰棍儿的老头儿用棉被捂着冰棍箱,有时冰棍儿卖没了,花一分钱能喝几口冰棍儿水儿,又凉又甜。有时买瓜。夏天学校门口有卖菜瓜的,课间买了,拿到教室,放在手边,听着听着课,拿起来就咬一口。那时应是三四年级吧,语文老师李艳杰激发了我的语文兴趣,埋下了写作的种子;数学老师是齐素格,两位老师都二十出头。因为很快换了数学老师,对我凶,我的数学成绩一蹶不振,自此偏科。两位女老师也许还有印象:一个邋里邋遢的小子,一边听讲,一边吃瓜。那应该是1985年左右,二十多年过去了!在外面遍历荣光与艰辛、胜利与惨败,再回到父母膝前,是多少人百求而不得的!

爱看书、爱看电视,姿势又不正确,老笛的近视是不可逆转了。作为父亲,我是沮丧的。我从初中二年级开始近视,爹就非常恼火,家族里没有近视的,我不是先天性,自个儿活生生地把眼睛给糟蹋了。看不清,就生出很多笑话,那时升学率很低,若近视着留在农村,更是一种失败上的失败。上高一时配眼镜,试镜时,眼前一片明亮;我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失去的是什么,惊慌、悔恨、委屈一下子齐聚心头。然而对于我的孩子,我又无能为力。现实中,我们只是习惯于规避剧痛,而对于缓缓而来的损害,缺乏魄力、充满惰性。在年轻时、少不更事时,我们犯下的错儿,最初得不到纠正,以后也就万难修改了。

父母与儿女之间,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契约在:我供养你了、疼爱你了,你就得循着我的意图发展,给我做出我谋划的样子来,所谓抚养权(付出)与监管权(要求)。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对儿女的焦灼源于过来人的经验,希望儿女安好,但同时也不能回避自己内心虚荣的成分,总是不自觉地把儿女当成下属。

好多父母怕孩子经不得风雨、晒不得日头,那就得有不让孩子吹晒的本事。贫苦人家不会过多地想这些,他们不是不疼儿女,只因为没有太厚实的物质基础,爱就显得不经意、零碎不成形。孩子又经常不领这个情,不循“龙生龙,凤生凤”的规律,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远不如在困苦中反倒满心感恩的孩子。世上万物有时很有逆向思维的,“富不过三代”就是明证。

老笛读五年级了,开始参与家事,提出装修房子的动议,想把每间屋涂成不同的颜色,可以调节心情。想法不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装修动作太大,不是想做就做的。过了一段儿,她还提,她开始有持久的心思了。孩子大了,想法就多了,懂得了执着,折断的愿望也就多了,人生真正的苦恼也就开始了。

曾带孩子去北京参加舞蹈比赛,大城市,规矩多,在住宿上一波三折。转过年,去京郊旅游,又找不到住处;孩子很是担心,原来她完全没忘上一次的艰难,她还小,内心竟然有一片阴影在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她心里类似的不适、惊恐会越来越多,而做父母的,也不能无休止地遮蔽,孩子最终会长大,自己去面对、去承受,不禁心酸。

放暑假了,老笛的作息黑白大颠倒:一觉睡到中午,傍晚再眯一会儿,到夜里十二点还精神头儿十足。这不单怪她,我们还贪恋电视、电脑呢,我们就不肯为孩子改变生活习惯,而需要改变的习惯都是毛病。为人父母者之所以伟大,就是为了孩子能委屈自己、改变自己,哪怕是十分依赖已成痼疾的呢,哪怕是吃了不少亏仍执迷不悟的呢,为了孩子,没准儿就能改过来。我们之所以能自觉地主动改造自己,是因为孩子能继承,在我们这里的一块霉斑,传到孩子那里,有可能就恶化成一个烂疮了!

老笛以锻炼自己理财能力为名,一个月要五十元。十二岁的她开始对自己的事儿上心,一直在磨,我一直拖着——能理财是好事,但对于她的欲求,要给予例行的打磨与压制。要让孩子知道:父母不是万能的——父母也确实不是万能的,要让孩子遭难,如果伸手就能拿来,吃完了还有,她反倒深陷欲望轮回的深渊。孩子在父母这里遭了瘪、被刁难,到了外面,遭瘪、被刁难就有了心理缓冲。为人父母的,要做这个教练,要当这个恶人;外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爹娘发难是动手术治病,外人则是挥刀直取性命。

虽然历来钱不多,我却落下一个豪爽的性格,刚出道时不太在乎钱,很有些耻于谈利,渐渐地长了记性,至少经常事过后悔。说话也直率,不太喜欢费劲地去绕,愿意表达,吐噜一下子不愿憋着。与人交往,自己直,想别人就该直,或不管别人直不直,在表达与交往上,很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

所居城市位于两大都市之间,小,安静;作为新兴城市规划也不错,干净。只是近年来车辆渐多,谁都在发展,连我这样的阿猫阿狗都“屁股下冒烟儿”了。城市的发展就是楼高、路宽,城市的病症就是人车拥堵。小城失了以往的幽缓、宁静,就像一个婀娜少女,过上几年婚后日子,富态成一个胖娘们儿,以示家境富足,虽不是坏事,也不是什么好事。

人至七十古来稀,那三十五岁便是一个坎儿,滑过去了,虽然前面还有空间,后面淤积的是越来越多。从此以后,故地、昔人就多起来了,当然,大半物是人非。但避免不了重逢,只是在重逢之前,自己应先灭了念想,以免让人家先说“不”,热脸贴了冷屁股;弄一个主动,然后再彼此遗忘、渐次空白。大千世界,却是谁也靠不得谁,兀自悲欢吧。

居家过日子,天天紧折腾,也不一定弄回钱来;手一松,钱就漏走了。其中大有运道在。我的一个哥哥,曾叱咤一时,但不幸病倒,其余祸事也降临,他努力挣来的家业,好像就是用来弥堵这依次的窟窿一样。何为顺?父母健康、儿女聪慧、夫妻感情平稳、升官、发财,大体就这几样儿吧;不顺的话,把这几样儿翻过来即可。这些年,神佛保佑,虽然后两项指标没有完成好,但前几个指标也没有太糟,所以说中等水平发展了。当然有中等偏下的,还有直接就扎下去的,运道之事,不能强求,不说也罢。

看电视剧《闯关东》,家族故事,有历史感的民族性的东西,很容易让人肃穆起来。剧中人物朱传武苦战疆场,身边有红颜知己,爹娘也来阵前看望;捐躯后被送回家里,洒一家热泪。悲痛诚然悲痛,但在外面遍历荣光与艰辛、胜利与惨败,再回到父母膝前,是多少人百求而不得的!很多人窝死家中,一生缺盐寡醋滋味淡薄;更多人异乡孤苦,没有爹娘的遮蔽,独撑自咽。泪不能止。

开车去市郊玩,日暮归。大路在修,绕行一个村庄,小心翼翼地通过一个窄的石桥。桥西便是郊外,地里的庄稼重重叠叠,冷静、肃穆、苍翠,道路上淤着泥水,屋舍简陋而安然。过石桥向东便是市区了,道路骤然宽阔,人密了起来,车等在红灯的后面,热哄哄的气息扑面而来。自小就对黄昏很不适应的,安在城市里的家,过两三个路口就到了。出身的家在三百里外的农村,是桥西复桥西的,每个村庄都很相似。出村入市,这座窄石桥在中间,好像一个瓶塞子。

有时反思自己的家族,两辈人均缺乏经济头脑和果敢,这没什么好办法,性格里的东西。爹很是自傲,但命运并未过多地眷顾他;娘不识字,胆小复心小,加上他们俩共有的热忱,导致了我们姐弟热直而无用的性格。爷爷不是的,他经商,提倡“好汉不挣有数的钱”,挣下不小的家业,虽然最后在运动中被瓜分。算来爷爷已过百岁诞辰,他已经离世五十年了,到我这一代,商业的机警与眼光就差远了,只能弄些文墨且不成气候。

对于孩子,我们一厢情愿地画出道道儿来,希望能培养出一个中规中矩、完美无缺的人来。其实,对他人施以影响,一般是没有什么准头的。外界的影响重要,他自身的运行更关键,“响鼓不用重槌”、“死猪不怕开水烫”,你最终是槌还是开水,取决于对方是响鼓还是死猪,这里面很有运气在的。还是先做好规定动作:礼义廉耻、家常里短,多浇水、多施肥,尽量不去污染,全力规避外来星体撞击;他自会日生夜长,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明日开学,老笛又在赶作业,晚饭都不吃,估计手都写软了。总是这样,自己没有规划,先是疯玩,最后发疯。我们也有责任的,觉得假期她该放松,也觉得还有时间。唉,人总是这样:若平时不遭难,关键时刻就遭大难;这时候舒服了,总有时候要你连本带利还上。若不让孩子受大罪、长时间受罪,那就得盯住平时的细节,否则为难的是她,心疼的还是你。

我们对老笛的管教,是真希望她出落成一个端庄、自强的少女。她终会从我们手中飞出去的,外面的天空岂是那么晴好?她和我们之间可能有误解,单飞后遭遇误解倒也罢了,又有多少赤裸裸的攻讦?一片黑云飘过来,罩在头上,飞翔的鸟面容枯槁、心如死灰,但凋落再多羽毛也要冲出去,以作为重获阳光爽晴的交换。我们也知道,每一片阴晦下,都会有一些永远羁留下来。

既然在外面难免受罪,还不如爹娘事先给一些折磨,今后就有承受的经验了。很多爱表现为娇惯,你松弛一些,她就鼓胀一些;就好像穿鞋,总是休闲大号,脚号不长了,脚面也高,一旦穿上小鞋,就会受不了。所以,在棒杀之外,还有一种爱杀。小错不纠,大错就不容纠,也纠不过来。打击也分轻重缓急,没有循序渐进,让孩子面对一下子承受不住的雷,不可谓不是害。

人一出生就要面临着死,相对于生的繁花锦簇,冷漠、未知的死始终是每个人心里的一道阴影。生死是一个大课题,我倒避繁就简地以为:与其惧怕死,不如想想生命萌发之前。就好像列车穿行于山谷间,从一段隧道钻出来,有光亮、空气、鲜花和水,让我们懂得欣赏从而变得贪婪,让我们心怀欲求从而痛苦不堪。然而,很快又钻入下一段漆黑了。这漆黑与上一段漆黑一模一样,或者说,正因有了光亮的比衬,我们才觉出上段与下段的漆黑,才不能忍耐漆黑。而下一段,和我们先前度过的所有的漆黑一样,是我们已然忘记了的漫长的混沌。

身边禅:物质往往压覆着精神

画家陈丹青说:“善而再善,很难,恶了,只会更恶。”鲁迅先生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的。”逢酒必喝,一喝必醉,一醉必耍;斜着眼,撇着嘴,发着狠——这样的人太多了,反倒左右逢源,至少不吃亏,不禁令人浩叹:“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物质的巨大的深渊,令人们像饿狗见了大片新鲜的屎一样,乐不思蜀。现行现报,你还苦苦修行作甚?!在这人生的饕餮大宴前,狂舞的不光是群丑,能止住脚步的人不多,能掉头走开的人就更少了。

在一个区域里绝对权威后,就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了。国人有为尊者讳的心理,不像外国,总统念错一个单词,都有人当面指着哈哈笑。谣曰找女人:皇上是游龙戏凤,大臣是生性好动,百姓是流氓成性。都是一回事儿啊,只不过中文太精妙了。

人一旦被固定在某个职位上,就会相应地焕发出那个职位的声色来,曾言,就是苦力也禁不起尊崇,只要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只要有纵容就会有撒娇。比如一把刀,刀刃的锋利有时并不重要,起更大作用的是抡起来的势能。曾言,甚至长相也会因顺逆而发生变化,承蒙祖国语言的丰富,五官威仪与肥头大耳、玲珑紧凑与贼眉鼠目,其实也是一回事儿。

人都有得寸进尺的劣根性,如孩子,摔个杯子你不管,他就敢糟尽个碗。在人际交往中,有的人没有架子,就会受到轻视,就算曾被称为某老师的,也会成为老某。啄你一口你不在意,那攻击就接踵而至了。一个人在街上摔一跤,不懂事的孩子、弱智的傻子都会哈哈大笑,他们又知道什么?人的哄笑心理是天生的。身大成靶,又有表达的欲望,很容易就卷到话题的中心了。舌战群儒?应该是“开口使人空虚”,面对一群无聊甚至心怀恶意的人,有意思吗?因寂寞无聊,博取劣质的快乐,反倒招来轻薄,为人需谨慎啊!

都市白领的生活是高来高去,他们所讲究的生活品质,即新近总说的幸福指数,就是不吃白薯吃肯德基,花完钱后还要担心激素过剩,发愁怎样减掉吃垃圾食品造成的肥。城市人来钱容易,也敢花,但论及幸福,还是过犹不及的问题。

与某友聊天,他遇上事儿了,但处理手段颇为惊人:对方不按规矩出牌,他也只得不按规矩出牌。人生在世,难免有什么地方发炎,也难免有些神经兮兮。病症往复,会出现两种结果:疼痒入骨侵髓,敏感而脆弱;疼消痒止,已成死肉。能麻木也是好的,混挣尘世,有什么事不会发生?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西方哲人黑格尔言:存在即合理。

许多表面光辉伟大的,幕后其实都是扯淡。写稿为文有定式,为人处世也有,怎样怎样能达到光辉、感人,怎样怎样能得到好的效果,这就叫做策划与炒作,照此方法,典型是可以批量生产的——当然,不能对世事求全责备,伟大是平凡堆出来的,或是平凡撞上了好运而已——看得多了,也程序化了,自己说服自己,就这样吧;但见了明显的作假也能接受、迎合,这是不是就叫粉饰?

在阳光与水诸多条件齐备的情况下,什么都会茁壮的,爱意、豪情,或者狂妄,哪个仓库养不出硕鼠?出发点往往是卑微、琐碎的,但走着走着,就会淡化了这些不光彩的,只剩下那些光辉、感人的;本来虚空甚至虚假的部分,一再得到强化,不但浸染得他人认同,渐渐地也鼓动、迷惑自己信以为真了。陈佩斯小品中小偷扮成警察放风,最后在别人的尊重里真把自己当成警察了,其同伙的一句话振聋发聩:“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一个女孩坐在对面,可谓皮肤白嫩,不过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不由多看几眼,是胎里带,还是不小心伤着?经端详认为,很可能是被人用利器故意划上去的,传说中的划脸毁容。无论怎样,少女脸上的疤肯定有故事在,而且大半是惊悚的。女孩坐在灯火通明中,可见内心已经平复了,这是不是灾难被平俗生活消溶之一种?

男人与女人的思维是不太一样的,少壮时图谋远大而虚空的功名,渐长,则常构想一个庄园,楼廊殿阁均按自己的性子来,虽然务实了不少,但也有建功立业的色彩。傍晚散步,至城郊村落,街巷都铺了沥青,临街小院佐以花树;应是我期许的城市与乡村的结合,却仍渗透着灰暗、潮湿——是我微微发晕的头,还是黄昏心情不佳的缘故?心情不怎么样,入目的自然是萧索。其实,什么样的楼台也禁不住秋伤冬暮,物质固然重要,但愉悦是内心的事儿,倘若快乐,晨曦中的茅屋也是醉人的。人们大半在追逐中失落,或活着活着模糊掉了本真的乐趣,这时,再去倚重无底洞般的物质,就有些缘木求鱼了。

现代人的生活,你能想象没有电脑、没有汽车的状况吗?虽然我们不久前还物质匮乏,但“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人啊,享受的文明成果越多,所受的限制也就越大。被各种技术支撑的现代生活,在很多层面上是一戳即破,瞬间就寸步难行。是否什么都没有,也就无所谓失去?如果没什么奢求,也就不受什么条条框框的限制?

为人处事,人也有近视、远视、斜视、弱视的,还有青光眼、白内障,看不清局势,辨不清是非,更不知好坏人儿!万物皆诡秘,这倒罢了,关键是,很多时候看自己也有误差,这误差来自主观臆断,年轻时叫做幻梦,及长就为顽冥不化了。一直在臆想里漂浮着,岂不知一直都在错着,有朝一日醒来,想象的花径消失了,手中仅仅擎着一根狗尾巴草,你还敢像以前一样妄求整个春天吗?

去市图书馆,新近建成的,还有读者停车处,一个个车位画得整齐。车轮轻轻轧过宽直干净的马路,拐入一片精致建筑中,草绿、树青;泊车,上楼,至安静明亮的阅读室,翻书阅报。这样的环境,想不高尚都不成,如同在充斥烟雾、脚臭、浓痰的湿冷工棚,想不俗腻都不成一样。环境,会慢慢改变人的,这也是一种润化,一个人不会总使不好牙签,剔牙的动作在观摩一段时间后,也会优雅起来的。

当然,润化也得看什么对象,看对方是幼苗还是铁板。幼苗吸吮了雨露,会枝绿叶亮;铁板泼上水,不但不松软,反而让人尤不能容忍的绿锈斑斑。

近来迷台球。与台主打,十杆不开胡,更可恨旁边有人观战,指点、嘲笑——满足他好为人师、把玩弱小的心理,否则谁去观战?胜骄败馁,谁都是一样的,虽然满嘴不在乎,但内心难免焦灼、沮丧。不过最好别显露出来,不要正称了人家的意。后来赢了两局,在“下一杆”的侥幸中,共输十几杆。十赌九输,有时越掌控不了局面,越强攻,屡败屡战,典型的赌徒心理。

儿女教育真的令人如履薄冰,现如今大多一个孩子,更是关乎身家,倒不是想日后沾多大光,只求将这义务尽完,能修行到生死由己的境界。如果偏了,出了岔子,就成为人生一大败笔,活着的意义至少损失百分之三十——还有父母的供养,粗粗一算也得占百分之二十,人至少有一半不是为自己活的。巨大的成本,两侧的悬崖,可见我们苦苦修行的正果其实悬于一线。

生活中禁忌多多,像一个个架好的老鼠夹子,其实谁都知道后果的,但总是在没被夹住之前,心怀侥幸地去逾越;一次没被夹住,再去一次、两次……渐渐地,反倒有了一种挑战的刺激感、成就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越是禁止的事就越上瘾。从心里把鼠夹视为虚设的人,也许就有了精英的感觉,多半就在这个当口儿,“啪”的一声,一切逆转……

被夹住后的惨状,以前是多次想过的。当铁夹无情、口喷鲜血时,后悔当时孟浪的居多,而很少有人因享受了逾越禁忌的畅快,从而坦荡、无悔,从而死得豪放些。

人要弄明白点儿,不要太相信“苟富贵,勿相忘”这句话,两个人之间不均等了,剩下的只能是尴尬。有一朋友,其发小成为巨富,每每念及旧情,给他多方照顾;渐渐地他自己就远离了,他帮不上对方任何忙,双方太不对等了,也没必要让人家养起来。所以,对发达了的故友,挂在嘴上过过瘾就得了,不要把自己做扁了;须知,人家的官儿不是为你当的,人家的财也不是为你发的,拾人牙慧,虽也舒适,但着实没意思。

花花世界易进难出,尝到甜头了,曾经的清苦就变得万分的不可当。好的人性就像出大力气干累活儿,贵在坚持,一停下来,就会腰酸背疼,不能重启了。勤劳、正派、坦荡、高雅……这些优秀品质一旦被色缠上,很快就会变异了,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话在理儿!年轻时总嫌父母唠叨,认为他们看到的坎儿不存在,就是存在也不是当前。孰不知他们是经验之谈,是摔疼了以后才探出那些沟坎儿的。结果大半应验。他们竟能预测你的命运,喊痛之余甚至有些气恼,为什么那么灵验啊?好像他们这些提醒者成心在诅咒一样。

看见那些在超市大包小裹的人,不禁庆幸自己还流连在菜市场。没什么可嫉妒的,超市的东西肯定贵过菜市场,虽然“一分钱一分货”,但不会相差那么多;为了好那么一点儿,就多花上几倍的钱,与其说有品味,不如说钱不紧。其实,只要不臭,什么带鱼不是那个腥;只要不假,什么酒不是那个辣?一把芹菜,一掐香葱,能差到哪儿去?只不过经济状况决定人的消费习惯罢了。

传统的教育总是强调好的名声,你得听从、忍让、吃一点儿小亏,不要想发作就发作,就是做得很好也要接受别人的挑剔。这一套做下来,一般把不爽留给自己。关键是你每次的隐忍,只能换来他人下一次的颐指气使。同善恶的消长一样,人的感激是很难累加的,而怨恨则容易日新月异,如此,要这好的名声有什么用?人活着,有谁那么兴高采烈、见风就长?看得越来越清楚,心也就越来越冷硬。

人生不像词条一样,可以遣词造句、着意安排,谁也逃不过命运之剪的修铰,谁也抹不去枝干上的疤痕。心态好与不好,都是一个阶段。从已经装订好了的一本书来看,或春风得意,或艰难苦涩,不过是其中一个章节,很有往下翻看的必要,尚不知后记或跋的模样!

冬天冷,身体需要热量,爱饿。吃下三个馒头后,又得想如何消化它们,不让脂肪增多。每天先是费着劲挣钱,买来吃食,又安排怎么在胃里消化掉。买东西,吃饭,任由自己的辛劳由新变旧、由饭变排泄物。这个过程就是活着。总结出生的主旨来:首先是自己尽量多活、亲朋安好,如能再加点儿葱花儿、香菜,那就是有品位的日子了。

去采访一位民间工艺家,其实就是一个能工巧匠,在贫困清苦的日子里,有个嗜好并坚持了下来。如今竟可称作大师了,他的心理得做很大的调整。生活就是这样,天天梦想成为大师的人有多少?都做好了各种准备,练字也是为了给人家签名、题词,却望山跑死马,做不成的。

有些地方断不能悬挂“欢迎您再来”的条幅,医院就是其一。到了医院就没个好儿,管你多大本事、什么级别呢,自己的罪只能自己受。住院部不远就是太平间,医院是对人修修补补的地方,实在修补不起来了,就直接作废烧掉。人从年幼、成年至老,新三年过得爽,旧三年尚可,缝缝补补的三年就不好过喽。

国人对离经叛道的做法始终心怀批判,虽然自己也渴望逾越陈规,去享受那法定之外的快感,但一换情境、一换对象,很快就跳回原来的中庸立场,秉持原本的态度了。

游京郊红螺寺,内有紫藤花架,雨中花瓣萎地;左近,几代高僧长眠,墓塔寂然。不禁愀然,为他人那其实与己无关的修行。十几年前,我曾写诗给自杀的海子:“不知他如何来去/却道他历过沧桑”,就是这感觉。对于信仰与追求,应给予起码的尊重,尽管我的思想平俗得很。

新的东西很快会变旧的。在花了亲钱、满足了先前的艳羡后,它会由新得令人下不去手,到第一次碰损的心疼,又到习惯了碰损,渐渐不为其所动,最后又想换新的了。再买,也是这样的一个过程。不如修修旧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使着顺手不说,先是从消费心理上就占了便宜,时间长了,还会有肯定自已挑选眼光的成就感。这就是人们的“不厌旧”心理。当然,它与人们的“喜新”并没有什么冲突。

心里的伤痕,是自己或别人刻划上去的,有意或无心,一道一道,崭新就没有了。我们看影视剧,往往经历过大磨难后大团圆了,也跟着高兴,而不去想团圆也只是一个站点的好,之后还会有新问题出现,老问题也有复发的可能。编写的剧情是结束了,角色却还没有死,人生中鲜有一劳永逸的事儿。其实伤痕是不会被消除、弥补的,就像山岩的沟棱,凝固了,它可以暂时不复发,但也不能被抚平。

芸芸众生是讲体制的,人们都生活在惯性中,诸多好恶都植于血液里了,特立独行不容易,而特立独行遭受的孤立与打击又次次不虚。第一次遭受打击是偶然,第二次是不幸,第三次则已习惯了。现实是不允许你固执的,体制内的温暖,职权与虚荣,食有鱼、出有车,甭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受了罪,又遍遭嘲讽,真理往往是置后的,所以我们中庸得有道理。

道貌岸然这个词儿原先是褒义,用着用着就贬义了。正中端坐,心中男盗女娼,多少年都如此下来了,也没什么可气愤的。现在处处谈性,满口污秽,就是满脑满心污秽的延伸,连遮掩都不遮掩,你还妄求这样的人内心澄明吗?如此“开放”,还不如封建一些呢!

人突然变好是不太可能的,因为原先的好可能就是伪装的,本来装得就有很多破绽;有人装得不错,但也许会突然腻烦,不再接着装,直接坏去了。人突然变坏则太有可能了。从本性上讲,坏的成分一直潜伏在我们的内里,一旦诱发就会见风就长。坏是不需要装的,坏比好舒服多了,坏很多时候正是我们的本性。所以坏基本不需要什么迂回,筋肉一松弛就是了。

在不该节省的时候节省,这种人恰恰会在不该浪费的时候浪费。很多时候在拆东墙补西墙,生产力与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之间总是有差距的,所以绝大部分人不会整体优雅起来,总有灾难的阴影若即若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有舒缓都是局部的、暂时的。

汶川大地震成为大众话题,曾对人白话:若同样压在废墟下,像我这样的胖子肯定能多撑几天,脂肪多啊。不料对方很有逆向思维:那可不一定,越胖越对食物有需求,吃大餐习惯了反倒不能抗饿,胖子的渴求比瘦子大很多,也容易绝望,可能先饿死。人家说的有道理。

有的人语言越是奇伟,作为越是笨蛋,即便跳脚大叫也是小猪的歇斯底里,没什么新鲜的。遇到这样的冤家。冤家这个词常见于古代文学作品,既有疼爱的成分又不乏嗔怪,或恨得牙根儿疼却又无计可施。冤家是命运派发给你的,你不能不要、不许退换,只有老实面对。

经常听到人们在斥责,说某某不仁义、心狠手辣,细想不禁发笑。谋权找地位,厚黑是太正常不过的事,谁都有立场,你站在他的对立面,那就万难成为朋友了,你还想讨来温情与体贴吗?这哀怨就显得自作多情,是徒劳而可笑的。

带女儿去饭店,她告诉服务员:露露要常温的。才八岁的小孩,就这样熟稔于饭店了,忍不住跟她说起自己小时候的物质匮乏,吃一次肉是多么的不易。她说:知道,你们那时候不是没开革吗。她把改革开放误读为“开革”了。“夏虫不可语冰”,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情境,你想影响谁、引导谁,没那么容易!

资本会散发出令人眩目的光环。时下,“有奶就是娘”现象尤甚,且不管这奶是怎么来的,或出于什么目的给予的。如此,恶的人也大有可能救赎了,即坑杀九个人积累财富,救助第十个博取清名。比那些始终心软者,空怀无用的善良强多了!“无毒不丈夫”,一些人未发迹前格外不要脸,发迹后就转移方向,因为要摆样子,就格外要脸了。

跟一朋友聊,他说一句:“人主要是活得快乐!”这话是大道理,却甚合我意。我们总是关心钱多钱少、官大官小,而忽略了快乐不快乐,那挣钱、升官为何?我为什么总闷闷不乐呢?在生活的挤压中,处心积虑又前忧后患,翻来滚去与各类敌手斗,这是一种性格,还是一种宿命?突然明白,快乐与否跟才智、地位其实是无关的。很多发大财、成大事的人恰恰举重若轻,甚至浑浑噩噩、误打误撞。即便小人物了,内心安宁者也大有人在,关键是人家安于现状,拿吃亏当免灾,有着阿Q式的快乐——此处称阿Q,绝非嘲讽、自认清高,谁也不能规定弱小者就不许快乐,谁也不能断言弱小者就没有快乐、不能滋润。

心情不好,但还得干活儿,不像琼瑶阿姨笔下的男女,可以任意抻长、弄乱自己的愁绪。这样也好,虽然有强颜欢笑的委屈,但也能暂时的忘却,笑上那么一两下。天不知不觉下雨了,胃寒,我已经抽了四支烟;有人研究:抽一支烟估摸少活两分钟,那我就自行缩短一段了。也好,这种缓慢地靠近死,有时不胜生的烦忧了,就自己推自己一把。

当然,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让他们老来凄凉、少而孤寒。完成这两大任务,至少还需二十年,那时才算尽完人生责任,才是属于自己的自由身。人生说快也快,爹娘六七十了,小孩也舒展开枝叶了,但有时是一星期一星期地熬,挺不容易的。其实时间的速度是恒常的,春风得意就白驹过隙,愁容满脸就时空凝滞,快慢的感觉,来自你我阴晴轮替的心境。

看老片《西游记》,一般是师徒遇妖逢魔、费些周折,或悟空打死、或请神仙帮手渡过难关。不少妖怪是来自仙界的,多是某大仙的童子或坐骑,都依仗着身份或某种便利下来为害。这个很有社会现实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鸡犬升天后干什么?还不是凭着沾来的仙气儿,得到一些别人得不到的东西。《真假美猴王》,说一个道理:悟空与师傅生隙,心里有意见而变异了,方有一个假的悟空——其实是他一些潜在的与平时信念截然相反的想法,一棵树上的两个不同的果,所以难辨真伪、不分伯仲。这个妖魔的说法很有哲理,应在八十一难中佛性的意味最重。

相机,尤其是性能精良的相机,是可洞若观火的。皱纹、赘肉、眼袋、变大的毛孔……照得纤毫毕现。可以做些技术修补的,但无一例外的假。小孩子照像就自然,因为她嫩得还不知道做作,所以就不用做作。有了缺陷的人本能地进行遮掩,就不免做作,所以好多事不是有好情绪就可以了,得看硬件,谣云:不到首都不知道自己官小,不到南方不知道自己钱少。我给加一句:不照相不知道自己有多老!

某显贵落马,以前曾与之有过交往的,内心不由翻腾。曾经疯玩一种名叫“抢滩登陆”的电脑游戏,每十关中最后两关都非常难打,之后容易,然后再难。人的发展也如此,一关一关地闯,顺逆是有周期的,且情景惊人地相似;胜败几率一样、付出心血一样、经历悲欢一样,那么,死在第九关与死在第九十九关何异?倒不如只选那最难的几关打,图个刺激、找个心理安慰,至于升入什么档次,终止在哪个档次,其实并不重要。

不要以为弱小者就可怜,不要以为你一个月挣三千,就可以垂下头去可怜那挣千头八百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情境,在里面悲喜善恶。曾看街头打架,一个人大耍其横,因为是在他家门口儿,如果离开他的一亩三分地儿,他才不逞这个好汉呢。由此可见,一个平时猥琐、低眉顺眼的人,到了能发威的时候,会是怎样?去一个小吃摊,伙计很傲,可能是生意好,不在乎一两个食客,不禁气恼——其实是我自己的偏差,伙计怎么就不能咄咄逼人?完全是把自己看得过高,以可怜人家的心态,不许人家与你齐肩并坐。

与人聊天,谈及贪占心理。如今黑人太多了,一个人群若有一半以上不要脸了,那社会风气就会逆转,少数人的坚持就显得不合时宜。面对那些跳入欲望池中大搓特洗的人,你可以心怀鄙夷,认为自己在诱惑面前还挺得住。但就风气而言,嚼舌头根子的是大多数,量变带来质变,社会已有了新的道德标准、新的荣辱底线;虽然新旧还在过渡、纠缠,很多人早就“存在即合理”了,理虽不太直但藉口众多,早就做了,只不过一时不便明说而已。是非混淆时期,什么都是相对的,独行者又怎么样?也许在不觉中,你已成了独睡不悟者。

经历世事,当有干得、干不得及干得好、干不好之分。年少气盛,一些难以企及的事也拼力而为,人谓执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有少年孟浪在。冲杀数年,锐气消磨,就讲取舍、工谋略了。很多事不仅仅是干得、干不得的简单层面,还有干得好、干不好的技术问题。干成了且干得好,才能吐气扬眉;干成了却一团糟,不但无功可论,还要面对瓦砾一片。如是,干不好,反倒不如不干。

喜新厌旧、嫌贫爱富、饱暖思淫欲、“人一阔脸就变”……这些可称得上人之通性,人可以地位不同、财富不同、才智不同,但于通性,谁也逃不过去。掌握了这些通性及其相互间转换的规律,就成了有经验的老中医,拿眼一搭、用鼻一闻,就了解个大概其,就知道眼前的人害了哪种“通性”病,任他怎么遮掩也没有用的。

世上所有的饵都是香甜的,否则就不能吸引人上钩。道理都可以反过来:所有香甜的东西后面,都有着一个钩——或软性的,慢慢侵害;或刚性的,一下子就勾得鲜血淋漓、置人于倒悬。世上懂得这个道理的人不多,懂得这个道理后,能扛住诱惑收手、掉头的,更少。

带欢欢去宠物医院,看见同类在白大褂手下鸣叫,它躲闪着耍赖,眼里流露出惊恐,活脱脱一个小孩儿模样。狗有人性,人也得像待人那样去待它,打针、输液、洗澡、铰指甲,这才称得上宠物,它才与人贴近了,神态、动作乃至心理。换言之,若不以平常心相待,久而久之,即便是同类,也会变异了。暴力、欺诈、变态,那些咄咄怪事不都是发生在我们中间吗?

忙活一阵儿,为欢欢花了八十元,有些心疼。贵啊族!你吃顿早点花七八块吗?你养条狗花千儿八百吗?这不是看家护院实用型的那种狗。心理贵族很多时候是没用的,真金白银才管用,很多时候咱真的不如人家的一条狗,所以贵了才是骄傲、自得的一族,口吃的念法是贵啊——族!

人的才情与机遇是很难对等的,就像北京奥运会上拿奖牌,同样是苦练数年,同样是业界佼佼,一些人绊倒在了领奖台前;最终登上去的,当然也辛苦、也优秀,但总是幸运从中起了作用。同理,一个人的努力与机遇搭配得无可挑剔,拿到一块金牌,成为一生的高度。而一些人拿了一块又一块,在高手、幸运者之间再次脱颖而出。不服不行,这就是顶级高手与一流、二流高手的区别,这就是大师与著名的区别。

一个小贩来收家里的花生,挺大的一个男人婆婆妈妈,且说话很是难听,不藏着掖着,直捅人肺管。刚入城市的时候,见过办公室里双方的争执,戴眼镜别钢笔者,话来话往不乏含沙射影、笑里藏刀,但即便谈僵了,出门时也像进门时一样握手,用几句外面儿话垫底。当时就很感慨,干吗不直接开骂呢?这就是“高层人”的虚伪。但处身市井农舍,连伪高雅都没有,赤裸裸的脏,这就是坦荡的真了,这就是我们需要的吗?

在人群中讲礼数,温、良、恭、俭、让,会让他人感到很舒服。因为在内心认可了礼数,自已也不觉有多么憋屈,还会因为明确了处世标杆,而愈发笃定。一个人可以不讲礼数,但他也知道讲礼数的好,也很乐意享受别人讲的礼数;但他只是要求别人这样,而自己并不会自此也讲起礼数来。

评比,就是成批的同行扎堆儿,去争做一个分数的分子。竞争的难度,要看分母的大小,因为要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你就得以一当百,既得有实力,又需要运气,关键得承受得住别人的评头论足,于林立的规则之间大玩凌波微步,才能脱颖而出。

发明出评比、选举,并拓延出庞大的利益体系,是动物界早就有的事儿了,诸如狮王、猴王。没办法,僧多粥少,资源有限,同类一多就需要分出等次,你多我少地做出分配。世上的资源本来就少,还需要向少数人倾斜,撑死的撑死,饿死的饿死,大家岂能不争?岂能不热衷于评比?

有资源的地方就有争夺,有争夺就有立场,有立场就有偏向,有偏向就有不均——一帮人好了,另一帮人就得倒霉。搞不上也别太搓火,大家面对的是概率,再说,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呢?一想这个内心就平衡了。

与人聊天,多年未交流,岁月葱茏中,他已然活学活用成长为一个花花公子了。谁都有自己的活法,谁都有自己的理由,谁拿谁也没有办法。世情民风的悄然转变,最终形成浩瀚的时代大潮,潮来潮往之际,有谁不被冲刷?更没有几个能抓得住身下日渐松散的沙地。在社会的每一个发展阶段,做先锋做领头雁做出头的椽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受到的瞄准、打击,无疑会最多;而筛来筛去,渗留到最后的,也会遭到孤立甚至诟病。相对于庞大的灰茫的中间群体,开路者与坚守者都是不易的,都将付出代价,正因为如此,他们通常被冠以“英勇之士”的称号。

人生不是处处精彩,生活本来稀松平常。“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那是多么无菌化的生活,其实存活不了多久的。你只要生活,就要融入身边的圈子,修车的、卖菜的、门卫、出租司机,结交他们也不是你的委屈,职业没有贵贱,只有人的贵贱,所差的只是心态问题。

这些人恰恰是你的生活构成,低头不见抬头见,远亲不如近邻。在此处生活,你认识一个修鞋的老王;搬到新家,你与补胎的老刘相熟。如此而已,生活平凡无奇的本质并没有变。生活本来就是活着,很多动植物,你不见它们尊卑悲喜,但它们也呼吸,也加入生物链,你不能说看似茫然的它们就不是活。

居家过日子,家常便饭久了,就要出去撮一顿,改善、犒劳一下。平素的幽缓、无味,会因此温馨、浪漫一下子。这就是物质所起的作用,美味、精品,总会给人带来感官上的惬意,谁面对物质也会笑逐颜开。为什么我们总是强调精神?是因为物质所带来的沉迷太过明显了,太容易压覆住我们对精神的追求了!玩物丧志、声色犬马,与物质一比,精神整个一弱者,需要格外的提醒,才不至于落下得太远。

很多快乐的中间夹杂着隐忍,你若想得到这快乐,就得接受附加的无趣、懊恼。只要有比较,只要睁着眼睛看,就没有纯粹的快乐。生活就是你进我退、挑挑拣拣,快乐大多是零存零取,悲怆则为零存整取,我们经常感到甜少苦多,其实二者的总量大致相同。

看影视剧。某人艰难戒毒,发誓,又难抵诱惑复吸;期间有辜负亲人眼泪的内疚,在欲望面前,内疚又被挟裹着冲入深渊不见。这就是瘾,是积习,是欲望。想起金庸小说中的“青翼蝠王”韦一笑,体内至寒阴毒周期性发作,非新鲜人血不能冰释。轻功了得平时也算侠义的他,顶着吸血恶魔的恶名。由此可见,很多恶行来自瘾,而很多瘾并非享乐,其实是煎熬苦痛之花。人在瘾中,百爪挠心、坐立不宁,只有吃下解药,才能熬过这次发作,回到平稳的正常状态,但过不了多久,还会不可避免地再次发作。

恶习为什么会难以戒除?更多是人存活过程中难以排遣的空虚。人无所事事会无聊,一蹶不振会无聊,头顶光环、如日中天也会无聊。在强劲的动力下,一个个已经完成的目标迅速远去、虚化,谁也不能使自己永动如新,在高潮退去以后,是难以忍耐的虚空。这就是很多明星吸毒的原因:他们站在聚光灯下的时候,已然注定谢幕后难以排遣的落寞。

人际交往中,会来事儿的人让大家心里舒坦,会来事儿的人都精明;关键是:会来事儿的人不会总会来事儿,他们到底是有所图谋,“会来事儿”只是其表象、只是其因;到了最后的时候,终会“不会来事儿”,终会露出獠牙来。

老笛回奶奶家,大姐的女儿琪琪过来,表姐妹几个月不见,应该玩一下、熟络一下。她们也没什么可玩的,也不太兴奋。其实孩子的世界很是简陋、苍白,她们更多时候无所事事,但她们是高兴的,至少不犯愁。她们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也不会主动地发奋图强,除非大人强压,她们玩玩、吃吃,没有什么压力的。

相比之下,大人就像高压气枪射出的铅弹,瞬间产生的高压,使他迅疾地射向目标。人长大了就像骡马上了套,让你向前就抡起鞭子打屁股,让你刹车就拽紧嘴嚼子,勒出血津儿来;前进的动力是疼,停住的手段也是疼,前面的目标更是受人牵制,如何不焦灼、抑郁?

社会中有很多标准的,在一个点之上或之下,再严格些还标明含不含这个点。你偏过去了,就不行。我们生活在一个讲究中庸的国度,法之外有理,理之外有情,情之外还有好恶,好恶之外更有利益,这几层下来,就有了数不清的迂回、变通。有一个规矩空泛地戳在那里,余下的,都是潜规则。对潜规则,人们大多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打着旧旗号,找出借口、理由,从而不躲不闪、大言不惭。规则就是用来比照潜规则的,但又不肯把潜规则扶正,这就让较真儿的人伤心。五十步笑百步,二十五步还笑五十步呢!已经逾越了的,谁都可笑,从而没有了笑别人的资格。

生活,一般都有发出莫名力道的幕后黑手,你万不可安排它,不能将你的心思一厢情愿地强加给它,本来你想融融而乐,张开嘴正要赞美时,它可能往你嘴里拉一泡鸟粪。它岂能任你摆布?它是那么不可臆测、不容商量,会把你美滋滋儿的想法来个满拧;你就是跟他翻脸,以卵击石地去死,它也未必收你,一扭,就堪堪躲开了。

有些人春风得意,有些人秋雨霏霏,两下里的感觉天壤之别。混挣在尘世,窘迫与灾祸其实一直在不远处遛达,命运给每个人都有一个存活的定量,有人多点儿却也不是无限量。就好像一辆车,在报废期内你尽可以风驰电掣、两腋生风,怎么撒欢儿也没人搭理你;可一到限制公里数,就会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勒紧,令你顿时窒息,走过千山万水后却寸步难行了。

与友聊天,几十年活下来,都是经历了很多输赢的,感触也一致。常说一句话:“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多年的顺逆排布,也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人一定要想得开,幸福是自找的,痛苦则多是自身处理不当所致。

为什么我们总感到憋屈呢?可能因为我们太过心细,吃肉总嫌少,挨打苦兮兮。就像吃一碗米饭,讲究的人发现里面有砂子,就会皱着眉头抱怨,叹自己、骂厨子,恨不得连种米的农民都捎带上,从而摒弃了一桌饭菜所带来的营养。马马虎虎的人不这样,不在意这几粒砂子,即便硌了牙,吐出来就完了,进而把剩下的饭吃得喷儿香。又像DVD,配置高、系统敏感的,光盘有一道划痕就放不过去,不像那些平常机子,磕磕碰碰的反倒能看完。生活本来不是真空的,我们太追求完美了,反倒自找痛苦,很多精致、讲究,反倒不合时宜。

说艺:俗雅一体无雅俗

头顶诗人帽儿,成名与否暂且不说,先是感受精良了。总看着别人好,别人有这么多隐忍吗?看书,德国文学老二海涅一生纵情,精神与物质都大师了。人啊,作品经典了人就经典了吗?文化,更加“胜者王侯败者贼”。通往不朽的路上都是灰色的繁琐,或昔日龌龊,渐成今之经典!

前途,更多成分是钱途,无论何种境况,要脸是难以要钱的。文人做官不成,发财就成吗?心游八极的文人,往往存在一个何以安身的现实问题,宏业难张,退求小成吧,即保家小平安,较体面地活至晚暮,这也是不错的。文人多的只是感慨,可能正由于这感慨,疼痒方甚。不合时宜,前行艰难,左右则堕之。在这个忙碌庸浮的社会,俗人都压力大,文人就太有可能抑郁了。

现在影视剧兴未删节版,拍出来又删去的无非是裸露,与三级片无异的。现在是一个“脱的时代”,女演员脱衣服,进可以艺术,退可以三级,只是在什么场合以什么名义脱的区别。世人也都在脱,脱思想、脱情趣、脱情感,连衣服都能冠冕堂皇地脱了,而且还没人戳脊梁骨儿、拍板砖(哪怕是背地里呢),还能领一时风气之先,那还有什么不能脱?脱到最后,仅剩一块白板!

文人多不成器,只要不太艰难,就愿意从容一些,就又浪漫去了。这哪儿行啊,活着只有两种状态:战时与备战。要向传销人学习,时时处处都能嗅出利益来,跳油锅也要站在高坎儿上,这就叫做未雨绸缪。

大片《投名状》,讲三兄弟在征战中渐渐变了心意,或一开始就有二心,到最后包瞒不住了。功利、女色,这都是男人骨子里需求的,怎么约束?就像让猫发誓不吃腥,你信吗?信了又是何等的愚蠢!世事如斯,到了一定的地步,具备了一定的条件,人都会发生逆转的。只有笃信了情义,才不设防,才会被准确击中,伤害才沉痛。人与人之间积累爱是不容易的,而怨恨不可遏制,且具有穿透性。忽忽人生,知音难觅,而尽是“他人即地狱”了!

看赵本山导的《乡村爱情》,屡屡发笑,人俗到了极致,一两个人俗,一个群体以俗对俗。艺术有概括、提炼、夸张的因素在,但须在真实的基础上。细一想,生活确也无聊、恶俗,“刘能”无耻的直白,“谢广坤”的稍加掩饰又迫不及待,在我们生活中还真不少。赵本山的黑土地风格源自东北二人转,与一些无视现实、杜撰人性的作品不一样,他是忒真实了。对于这样的审丑,我们当下已适应的文艺接受心理,有些还不能去完全迎合,我们还需要一些虚头巴脑,滋生一些凛然之气、浩然之气。艺术怎样反映生活,怎样逼近事物的内核,永远是一个常辩常新的话题。

老笛学画,一帮小孩儿在广场写生,引来一群人看,他们写写描描,心里肯定有优越感。书画是可以当场做的,私下里磨炼,然后泼墨成风。这样的场面见过不少了,甚至几个书画家共同完成一幅作品,你书我画,再盖上独特的小印戳儿,真是显摆。诗歌不行,一直认为应每写每新,且喧嚷着不行;也曾开诗会,做同题诗,年少轻狂诗兴所至也口占一绝,但真正出口成章的没几个,逼急了就成了顺口溜,掺水不止。而且不知怎么的,若有人说:“来,给我们写一首诗。”我就有成了杂耍的大马猴之感,被戏耍了。这可算做诗歌与书画的一点儿不同。

某同志迷上书画,又非常外行的,大言粗声、不管那么多;经他介绍认识一些书画家,均在矜持中露出傲气来,傲气中又不乏攫取的意思。俗人偏雅事,这种情形见得太多了;而所谓雅者也看不出高蹈的意思来,正所谓雅者露俗,你也大可不必想不通。雅俗历来共存共生,雅从俗中,俗尽雅现;俗到雅是装的姿态,雅露俗是装不好的技术问题,到头来,雅俗一体,从而无雅无俗。

转图书城,皆教辅、励志类图书,难道国人至今仍需要榜样领引、喊口号?文学多是那些名著,不活却也不至于赔死,还有傍着影视剧的剧本小说,鲜见令人耳目一新的文学新著。2008年的文学,比之在书店以单薄心血对古今中外、琳琅满目,又是另一种的绝望。面对脸阔了一圈儿、由土腥渐至优雅的包工头,文学何言出路?你不要奢求:先拿出十年来,去算计、坑人、龌龊,从而小康,然后再扭过头来恢复高雅。行不通的,不是皓首穷经的寒酸,就是商贾的恶臭,在中间骑墙,反倒不伦不类。

去图书馆,看见一些熟悉的名字,这些校园杂志、文学期刊,自己少年时就买来读,并试着投稿,它们至少都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了。它们又都是变化了的,变得时尚、动漫,而非那时中规中矩的版式、简素的插图,它们又被我女儿喜欢着,可谓与时俱进。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儿童文学很是“伤痕”过一阵子的,曹文轩、常新港、秦文君……少年世界的成人化,通过少年的眼观望现实,现在曹文轩都去写长篇科幻了,好久没看到那静美中夹杂着淡淡哀愁的小说了。相对于当下的物质化、快餐化,儿童文学曾经的精神操守、厚重已寻不见了。当然,现在的孩子迷动画、迷卡通,也是他们的时代选择,如我们那时的单一却深镂、淳朴。时代变了,一路走来,有什么不在变?

看一个家庭故事剧,故事还算曲折,矛盾也具有现实普遍性,看得起劲。到结尾了,光明的皆大欢喜的结局,这是中国特有的,所有的怨恨一股脑儿化解,主人公歪打正着地高大并且定型。顿时倒了胃口,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这样中庸而光明的,“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心里也是希望英雄完胜、苦尽甘来的,有这样的接受心理。但经历生活至此,已深味日子的琐碎、灰色、恶俗、操蛋,对装饰一新、容光焕发的结局甚是怀疑,糖分太足了,不足为信。

看战争片,拍得很好,看了不止一遍了,仍然有所触动。我是醉心于枪械、硝烟的,男孩都有军旅梦,虽然我长了一个大个头儿,却早已肌肉松垮、外糟里糠了。只是在情绪上被感染,无畏牺牲、冲天豪气、患难真情,生在体制年代,受着国家的理想教育,我们这些70后心里还有一根棍儿支着(再年轻的就不好说了),相信真情,敢于真诚。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摔过跟头了,吃过苦头了,看得清人与人之间的猫腻儿了,在一场场粗俗的现实冲刷下,越来越绝望。

豪情之后是细碎、烦琐,热血冷却下来,伤疤触目惊心。是啊,人的勇气就像放炮仗,就是一下子激发起来的,不能分析、琢磨,信了就信了,干了就干了,至于以后,就是后悔也与当时无关了。

与一个诗友聊,于诗歌他有自己的执拗:既然小说、散文最高的境界乃诗意,那么干脆直接写诗好了。诗之所以成为文学中的文学,因其高度凝练、境界最为纯净。诗歌有过唐诗、宋词的主流,推及当代也有“村村出诗人”的诗歌大跃进运动;如今,退化到报屁股补白了。

目前小说最受重视,人们希望更复杂地表现社会人情,史诗般长卷,波澜壮阔的主题展现,尤其信息爆炸的当下,小说与影视剧发生关系,在传播上引发质变。人们同时也从诗的意境中退了一大步,开始家常的琐碎、庸常的无聊了。一位小说家朋友曾说:写小说可以在现实生活之外,重新排布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可以让政敌死翘翘,也可以让美女投怀抱,在纸上拥有一种“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的权利,这是臆想中的发泄。

按诗友的说法,小说、散文于诗歌,不过是根本之外的排布、补充、技巧、途经,就好像从电源引出的线缆,与其那样弯弯绕,不如一下子就摸到电门上去。这也算对文学体裁的别样论述。

第二辑 庞门左道

通常情况下,越是主旨宏大的言论,其背后的目的可能越简单,甚至还龌龊。敝人经风沐雨、阅人剖己,没啥了不起的,反倒希求波澜不惊。如今信息爆炸,一二知音却是难觅。所谓文字,遭人指点,误读久矣!此次为扬姓氏,曲解成语,还恐带偏小学生,引来正统之士的唾弃。鲜花也好砖头也好,看怎么对待了,可以各尽其用垒个花坛嘛。碎嘴闲篇、嘟嘟囔囔,把心弄服贴了,即便旁门左道又如何?

弓弦轻响,利箭飞出。有时竟模糊了目的地,只有或迅疾或迟滞地飞本身。也许早已仆跌下来,在月夜里闪着暗光的铁。所谓过程论,所谓谬之千里。

与同学旧好相见之尴尬:有旧时好印象,却已无旧时拍肩搂背之自然;实力悬殊,阔的一方想摆谱儿又不得摆;说话乡音夹杂官调,表情热烈,其实没什么实质内容。所以着实没劲。

朋友间更是讲究对等,一方太发达了,跑得高远了,也就失去了。

一些人从农村挣到城市,言行、思想都难去土腥;而另一些人,比城市人还城市。

老笛学字:大,大小的大;唐,唐三藏的唐;情,感情的情;史,历史的史;岳,岳父大人的岳——她迷了一阵儿1983版《射雕英雄传》,郭靖这样叫黄老邪。

老笛不知哪根神经搭上领袖,自己嘀咕:“毛泽东同志,叫我妈甭再揍我了,我找到我的画笔了!”

八岁老笛已出现嗜书症状,曾道出绝妙语:“看看书,解解眼馋,我的眼馋啊!”

任何商品在货架上都整洁靓丽,如新娘,掏钱买的人为初见而兴致勃勃,而很少想到她日后的磨损。

钱存在别人那里,是很容易生事端的,所以要尽量避免大量的钱被别人掌控,这也是挽救、挽留朋友的一种方式,不给他生异心的机会。

快乐总是轻飘飘的,而且多有隐患藏于其中。

沟通是需要机会的,表达的困难是人际关系的大障碍。

底层人的执着,往往可悲中显得搞笑。人生中一意坚持就是绝境,也即艺术了。

命运,谁也不能改变谁,人大多自顾不暇,也只能任由目冷心凉,但求小家的平安吧。人生在世挥舞利刃,半径却是越来越小,起初时尚立志“扫天下”,渐长后反倒“门前雪”也难扫了。

图强者,实不强也。“春劫”,刻意安排的欢庆,各种紧张、琐碎、灰色扎楞出来的欢庆。

尽力去挽回的,分明就是已然失去了的!

越是极力装的人,越让人想起他遮盖不严实的屁股。

坐长途车,有幸与一美女同座,也算气球般的幸福,禁不起一戳的。

平凡生活汇聚亮点,复又归于平淡,抛开所知道的背后粗糙的东西,还是能被感动的,艺术过滤了太多的灰色与琐碎!

关心别人也需要资本的,也是一种高度,“穷人的善良不是善良”,窘迫的人就往往没有心思,己悲未除,何言他人?

感情一旦滋生就会后患无穷,相处常有伤害,但分开又是另一种的痛。

有些人出卖灵魂,而有些人在挽留、回收灵魂。灵魂是很诡秘的东西,倏忽间已跑得很远了,无处啼唤!出卖了灵魂的人,有时又能收购别人的灵魂,他们是某些艺术家。

一个情人,多年过去,残余的情分,大概能抵一个表哥的。

翻读少时文字,昔日的足迹历历在目,只是颜色已浅。少年的忧郁、炙烈、狂傲,很多地方是幼稚可笑的,现在看来羞惭得惊心。年轻,就是郑重地无知。

末路,光彩明亮也是末路,而末路都是平时铺就的。

人生不乏机缘巧合,谁遭遇谁都有定数,但缺乏浪漫底色。缘分。缘分不一定就是美丽的,也不一定能带来美好。

活着,有谁每天都乐不滋儿的幸福?不快像疤痕,不去揭就不会疼,不如忽略、忘却。很有些时候,能麻木也是不错的,从而不知死将至矣,不知死已至矣!

渐渐地有一种心态:念及自己的一路艰辛,容不得别人很容易就“得逞”。

钱财是可以靠积累得来的,感觉恐怕不行,在物质不断丰富的同时,精神已彻底萎缩,怎么办?这物质是何其空泛啊,只剩下徒劳的活。舞台上,无论跑腿儿打旗儿的,还是名角大腕儿,最终不还是一样的出局?那咿咿呀呀何益?

我们可怜垂死者,是因为他们的“垂”;而洞察末路者呢?欢喜全无,谁能逃离满心荒凉?

很多征战是这样的结局:冲着冲着就失去了目标,双方只是为了减少失败的量,而早就没有了胜利者。

街头揽活儿凑份儿之人,往往宽衣松裤;有些小来历的,则西装革履;再往上发展的,又宽衣松裤休闲模样了。休闲服,主要是心得休闲。高过了,再低下去,人能活到这分儿上,不易。

优雅不只是属于富贵者的,尽管有些高档楼盘称“高尚社区”,好像买得起豪宅的人也跟着变得高尚了。虽然浪漫最好有物质的粗腰,但春光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只要你的心里没有阴霾。

人生在世,应做到不喜不忧,皆因喜忧不由我;喜忧既然不由我,喜何,忧甚?

少年时谁都无畏艰难,因为有大把时间、无数可能在。已过中年再遭重创最令人黯然,强弩之末,才是人生彻骨的悲哀。

极端。人生在世,很多时候一伸腿就是悬崖了。终不是好勇斗狠之人,回来吧,忍一时恶气换来继续的存在,谁也看不出心神游荡的痕迹。

一些人纵然无害,但也多交无益。成年人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即第六感觉。有时返回去再去交往,仍是灰头土脸、了然无趣。

爬坡的人,有上不去的苦恼,也有扒在中间的优势,看你怎样的心态,如何排布苦乐了。

有些人“不求甚解”,不只是读书、学艺,于人生态度也是;散漫成性,不忍心在真正了断的时候正视对手,想,还是算了吧,哪怕自己重入水火。这是一种忍让——也是一种代价极大的浪漫。

常想:这世上谁欠谁的?亲人、爱人、情人,推延至朋友,在漫长的人生过程中,谁有恩于谁先不说,至少谁也不欠谁的。

理由碎了,凑不成形,却满地都是。

尼采说,放纵之母不是快乐,而是不快。

一幅漫画给我带来的触动很大:一个人奔跑着,超过了旁边道路上的人,精力充沛、满脸带笑,而不知前面不远竟是悬崖。什么样的路都会有个终止,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只不过是心理准备问题。

有一种消亡是缓缓的,只有流血淅沥的伤口。一艘大舰,缓缓驶向礁石,很多人都在狂欢,只有甲板上远眺的人发现了,他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惊恐,有谁能理解他的惊恐?

有时你会发现:苦心经营半天,你的命运成败,竟掌握在一个与自己八杆子打不着的且善恶难辨的人手中,寄命于人,唉,荒唐啊!

姥姥不识字,却有民间大智慧,谈及人与人的关系,说:“有情甭说有情,说了就没情。”亲近的人讲不得细节,也论不出恩怨。如能为君,谁人不暴?

走过一生,倒霉者如同服毒,烈性毒药疼痛明显,死得也快;另一种是慢性毒药而已。鲜见喜剧。

无论曾经多么低下,人一成大款后很快就有大腕模样,当然,大腕多数已成大款。这二者是互通的,就如书生的穷与酸,很容易沟联在一起。

久叩命运之门不开,不禁慌乱,病急乱投医。但谁也不知道哪片云彩会洒下甘霖,哪个媚眼儿会换来耳光,世事没准儿而无奈,谁也不要嘲讽谁。“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要循万物内部的规律,站在对方的立场去想,千万不要以你的好恶揣摩对方,这样只能一败再败。搞明白这些了,投其所好了,把自我抛光弃净了,才能庖丁解牛、左右逢源。

谁都受伤,谁都浸泡阳光,同在一个时代里,喜欢的歌星都一样,一眼望过去,谁跟谁境况都差不多;好像一树苹果,争着成熟,争着烂!

什么人都有烦恼的,领导伟人也大有为难之事,郭德纲言:喝酒也晕,挨打也疼。长到一米八就什么都好了?这只是矮子们的想法。

生活中很多时候只能走个形式,或圆满或漏洞百出,我们说:有心足矣。

一旁看人打牌,插不上手,就自觉清闲得可耻、可恶,怎么就不能像那些心愿朴素的人?精英意识,矮子遭遇。

诸难皆缘。“好事多磨”是别人说的,这句是我的。人生在世哪能无冤屈?这样一想心就平了。

2004年,为诗文自选集《一个男人的青春经典》写下八字之跋:人生诸味,不忍独品。

性开放者,总给人一种公共财产的感觉。

偷情者总是憔悴的。

每个人都是从纯洁开始的,并且都有变坏的理由。一言一行是简单的表象,其心理蕴含着复杂,一旦展现出来,足以令人惊心动魄。

文学这个精灵,最终是要拷问其追随者灵魂的。

我满腔真情,却招来哄笑;索性我就编造谎言,让你们信以为真!

坚持就是拼命撑着,燥热、痛痒、干渴等不适的感觉煎熬你,你想了一千条理由要放弃;但还没等你放弃,在你刚刚松动时,“扑通”一声,你的对手倒下了,这就是你的胜利。

一朋友来电话,与他不经常见的,他说近来很苦闷,欲找我一诉。我也不痛快,却不愿与他一见,不是心硬,而是我不相信,两种不同的苦闷摞在一起就会好些。

我对你有一种狼对羊的关心。

如果我意识到你在伤害我,那你就再也伤害不了我了。

一个人不可能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也不会受到同样的伤害,我不会有那样的机会,要知道受伤也需要机会的,那个机会也得众多梦、百般等才能积累得来。

生活太平静、太平坦了,一些灾难就会从潜伏的地方探出头来,问候一下,提醒你注意它的存在:“嗨,hello,你!”

女人微笑着对你说“不行”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我们热烈追求的一切,都在得到之前万分不可少,可一旦得到就逐渐黯淡下去了。永远美丽不可测的,是那些始终在面前跳跃令我们触之不及或者干脆永久消逝了的。这是何等朴素但又广泛存在的道理啊。

情为何物?情乃人生在世细细咂摸就存在,而铁了心肠、匆忙了脚步就黯淡了的东西。

往往是这样:男人花心,女人伤心;女人花心,男人又不能承受。女人狠心,男人伤心;男人狠心,女人又回忆当初。

你曾为我付出真情,我始终坚信不疑。

这一生中,你曾有一段时间爱过我,我就很知足了;而我以后日子的努力,只是想证明:你没有爱错。

月夜。无论什么样的月夜,都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感动。

现实社会中,每个人都活得艰难、猥琐、尴尬。大家在虚空中寻求着空虚的名与利,得到一些麻木的快乐,这样,如果没有真爱闪现,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与悲欢啊!

经历过了,品味过了,也就平静了下来,也能在平静中孕育了。好像冬季的田野,他的宁静是丰富的宁静,也是深刻、有力度的宁静。

是梦总要醒的。

有种女孩生来就是被爱的,她的笑令你万分愉悦,她的哭令你异常痛悔,她的平静使你纯洁,她的狡黠让你雄壮。这样的女孩有一种毗邻危险的幸福,使身边的男孩很容易进入一种欢愉的苦难状态。

你身边的女孩变得格外顺眼了,是指美的美了,平常的你也能接受了,凹得别致、凸得水灵,你开始欣赏她的小脾气、小毛病并为之开脱了,那你就真的有点儿爱上她了。

一个男人正颜正色地跟女孩谈话,讲人生、命运、国家、思想、艺术,他心里肯定没想好事儿。

每一个故事都很朴素,像平常的露珠,但又能把我们经历着的脊背,像细草一样压弯。

忘掉一个女人的最佳方法是:再找一个女人,这样即使又失败了,那种哀伤也不是她给的哀伤了!

我对你的最大报复是:忘掉你。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这个男人丝毫不为其所动,那这个女人就没有任何炫耀的资本了。

男人醒着的时候没有什么能折磨他,他睡得沉稳时也是这样,只有在半梦半醒之间的男人最脆弱。

扭过头去就是天涯。

青春是不可选择的,就像一根浸透汽油的木棒,无法选择被谁点燃一样。

你赠予了,希望受赠者快乐;他不一定快乐,因为快乐不能靠他人赠予。

人在少年时,吃些苦是很有必要的,培养心理上的适应——正式登上生活的舞台后,需要吃的苦太多了!

有些人,怕遭到背叛而先行背叛,这是另类的在意。

主席台上,副手的缄默。

人生分四季,有风景,有煎熬。夏的炙热,冬的酷寒,预知结果的人,就算还在气候宜人的春,是兴趣索然,还是兀自等待?

酸人一筐、坏人一帮、俗人一席、小人一路,我们置身的前后左右,搓成坛、帮、会、某某界,许多名号、称谓已恶臭酸腐,已经有所了悟的人,为什么还流连不返?

有人抡刀壮势,有人茫然不知,人的一生其实是脆薄的。心血、事业,一块一块地垒高,四边加固,一道复一道,保障一多心也就放松了。孰不知一旦被点中要害,也就是一指之力,就整个倒塌了下来。

旅途,有去有回的,无论怎样曲弯,终究回到了出发点——人生不如是?

人生好像一块顽石,混沌着、坚硬着,里面那块温玉只是倏忽不定的一小块儿,绝大部分有意无意地浪费掉了,生命的精彩不过一二,大半的茫然。

人生处处有因果,曾与人言:走到最后有些人就没有了出路,而上吊的绳子都是自己平日凑丝攒线拧在一起的,缘分啊。听者苦笑着点头。

我们为孩子而焦灼,完全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在孩子的岁月里,远没有糟到我们想象的田地,他们不懂我们这些成年人的羡慕与惋惜。

物质至上的当下,谁都有攫取的心态,无可厚非的。脸皮厚一点儿就能说出来,也就能吃上,“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很多人矜持,为如何“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费尽气力。

人很少是被别人说服的,只有自己内心的某处松动了,才会做出选择。心好像一扇厚重的城堡之门,没有外面的锁,只有里面的闩,别人在外面怎么使劲蹬踹,不如里面自己轻轻地一拨。“条条大路通罗马”。人活一世,有正当途径熬上来的——这样的不多且艰难,有偷鸡摸狗钻上来的;有人以头插鲜花为美,有人炫耀烂疮作为噱头。人很有些时候脸皮要厚起来,谁也笑不得谁的。主要是能否爬上来,途径反倒不太被注意了。

看电视剧。亲人之间也是可以翻脸的,因为有付出与期许,翻脸后会带来比陌路人更深的恨。情景所致,我也跟着淌泪。人生无至喜的,至悲却不少;就好像一根细线,自己牵着,被别人绕着,有时只是轻微地一碰,就毁灭性地爆炸了。

玩孩子们的玩具:一条鳄鱼张着嘴,一嘴牙轮替着做机关。摁下一颗,没咬下来;侥幸之余又意识到,离最后咬下来的那个机关又近了一步。总有一颗的,虽然你不知具体是哪一颗,不知什么时候把它摁下。很多灾难是预定好的,你迟早会签收。

相对于奔忙、苦斗,有时发呆也是幸福的,前一波强敌刚刚打退,后面追兵尚未杀到。喘息一下,把大脑调到黑白状态,一如深夜里的公交车场,在两场繁乱之间的寂静、落寞。

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伤悲里了,也就不易看到别人的不顺;同理,注意到别人在难过的人,自己的憋屈也就放在一旁了。

有时候越是精心准备的事,越做不好。首先是紧张,太患得患失了。倘若这些事再是不情愿的,却必须要做好,那失败后的懊丧会更大。就好像被强迫着去闻一摊屎,谁能精神愉悦?但不做又不行的,不禁老羞成怒。

有些人天性温良,容易自作多情,而自作多情多半会自取其辱。比之天生清醒、刻薄者,这些人要晚熟一大截儿,直到遭受到相应的打击,才会变得冷硬起来。

童心无尘,童言无忌,孩子往往会发出最客观最准确的声音。大人们或看不清,或回避着不去看。孩子的心与眼睛能直接映放,传说婴儿能捕捉到死亡之气,垂死者来抱,小东西就会哭个不停——这是多瘆人的一种清醒啊。

久盼终得。只是得到了应该得到却总也不给你的东西,因其不易才显得珍贵,但又不是什么优势,别人可能早就有了。所以当我们直起腰来喘口气时,生活不会因为这小小的得偿所愿,自此变得面目温和起来。

闲话。虽然大多是信口说出,但往往客观、准确。因为不当着事主面儿,也不用负责任,坊间传言都锋利,经常无情地切中实质。你可以不在乎它,但它飘来绕去不消失,好像装进档案袋里的材料,过多长时间再拿出来,虽然陈旧,但仍棘手生疼。

现实就像一个中药罐子,综合起来的腥苦,四周遭都是,嘴里心肺都是。找到一小块儿甜的,扎头不出,这就是逃避吧。逃避也是有时有会儿的,难题不会因为你不去看他而挪走、而自行变温软了,这就有掩耳盗铃的意思,搞不好还成了饮鸩止渴。

功劳是一点儿一点儿挣来的,有时闲熬年头也能长资历。而过错也是一点儿一点儿压下来的,一城一池渐失终至亡国丧邦。

现实如此,三十以后始知渐觉。也得感谢上世纪五十至九十年代的教育,使很多人有了空洞但坚挺的理想,能够在利刃林立的现实中支撑危楼。读书多,破灭也多,当幻梦之雾散尽后,生活一点儿也不绵软。“出名要趁早”,看着一些已年过半百的人还在费劲地游,强弩之末,出路渐堵,才是人生彻骨的悲哀。自己黯然,对手也不是快乐得要死,在纷争龌龊的现实中,谁活得也不是那么滋润、讲究!

瘾,是不可抑制的欲望,满足了也就安静了。像一只向上的碗,注满而溢;倒空了,过一阵儿再接满。平时也能清醒着后悔,但瘾头袭来时就不能自制了,这其实是一种心理习惯、一种倔强的生命记忆。

暮色,充斥在一个人心中的暮色。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不知为何这般没着没落?看见开怀的人,就想探究他为什么这样快乐。人要决绝一点儿好,如果一些念头久拖未决,它已然是坏的了,人要对自己狠一点儿。

世态炎凉,都是从自己亲近的人那里感味到的。人可以有鸿鹄之志,但目光所及,都是一个小圈子的荣辱;即便声名在外,好的或坏的,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陌路人是碰触不到你内心的。

人的毛病往往是有其一就有其二,这个规律是应该能预料到的:既臭又烂,很少单臭或单烂,不会让你因尚未臭或尚未烂而心怀侥幸。由此推论:人活着应该时刻清醒,糊涂不得。

一些危机就像狼狗,在后面呼哧呼哧尾随着,有时消隐了,但只是放松一刻。它不会主动跑掉的,既然盯上你了,就不会轻饶。你只有两种选择:打跑它;累倒在地被它吃掉。

京北一带,以红鳟鱼为特色,鱼肉成块且易脱落,很快就能剥离出一个干净的骨架来。味道怎样先不说,它生得就大方,为磨牙张嘴者,最大可能地提供了吃自己的便利。

经常的,你会发觉身边的人变了。为何变?是一直没有看透,还是什么条件具备了?人要时常清醒的,不要自作多情,因为世间之事很少出乎意料的好,却太多时候出乎意料的坏。

人在江湖飘,总会有个圈子要讲义气的,秦侩也有三两挚友,而对于大多数人,似乎没有太大必要。好像一个大的宴席,举杯前不相识,散席后也不熟络,那你的投入就显得有些可笑;再喝个七荤八素,那真是脑筋搭错。

一个人,从多方面了解了他的差劲,但有过较长的交往,可称作“历史的厮混”,就也觉得亲。人就是怪,对富丽堂皇留恋,对矮屋脏水也回味,明知不是美的好的,但也允许保留一个心理的空间。

官场是很有些意思的,职位确有肥瘦之分,县官不如现管。“宁为鸡头,不为牛尾”,再小也是头,再粗也是尾。在中国,一把手文化影响甚深,信也。

晚饭买一斤猪肉,解馋,炒着吃。吃完后油腻了心,出去运动,打台球,总输,花十五元。一斤猪肉也是十五元。前十五是吃下去,后十五为了消化掉,这一过程里里外外三十!若无前十五,也就不必后十五,不会算计啊!

在宴会上遇见一老者,七十多岁的人了,还目光灼灼,表达欲望强烈。都这地步了,他还想从这世上讨走什么呢!人称其精神头儿足、心态好,我看恰恰是心态不好。

经历完人生大半的老者,内心压缩了太多的善恶进去,若能品尝其滋味的话,早已不是明显的甜和苦,游离的、掺和的、扎楞交错的滋味。

读一本心理疾病的书,偷窥、暴露、疑心、恋物癖……忽然明白:其实各种疾病在我们体内都有一个基本含量,不加疏导、碰上诱因,便彻底偏了过去;人的心理,只是盐多则咸、醋多则酸而已。

时下讲究运作、包装,大抵是做足表面文章,但世事艰辛,吃的苦都变成了额头、眼角上的皱纹,卸去浓妆后,条条可数。就像一头烤乳猪,外表金黄、肉香四溢,但有谁知道它的炙烤之苦?

丑女多大方,对自己狠,舍得花钱——除非失去信心,破罐儿破摔了。美女是不用怎么倒饬的,除非那美是人工堆砌出来的。我不是女人,不知这样揣摩对不对?

与同事看车,一分钱一分货,没钱也只有被迫谦虚,颇受刺激。物欲,是在比较下滋生出来的。“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此种悲愤古今相同。

人生际遇就像抛物线,到达顶点后就向下俯冲,下俯的时段就是罪罚的开始,来还上扬时砍伐、拓展的债,无论是对别人,还是自己。

艺术大多是偏执之果。也许正因了狭隘、偏激、酸极辣极了,才有别样的光芒。我曾提“悬崖论”:只有抵达人性的绝境,才能采到艺术的雪莲。九阳神功之绝与葵花宝典之绝是一样的,一至阳、一至阴,殊途同归矣。“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事,论事天下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事不论心,论心世间无好人。”此联讲人性着实精准,应说人不要太较真儿,要做些迂回。若细论,在道德上,我们百死莫赎。

现在的年轻人,在情感上大多不会拘于一格的。时代变了,情人最终成为朋友,爱情最终变成“偷情”,流连人世间,随时准备艳遇,随时准备承受背叛与打击。

人生中的很多邀请与访问,都是陆续发出来的,好像一班班客车,即便在路上有所耽搁,但只要方向是冲着你的,它早晚会来到。反之就会擦肩,来得越快,消逝得也就越迅疾,缘分而已。

天气变化对心情也颇有冲击,几次写诗都在大雨倾盆中,强烈的外部刺激,虽然这些年心已半麻半木,但也如人工呼吸一样,能起一些作用的。

其实,谁也不可能完全准确地侦知,自己在别人那里会是什么样子——肯定是向好的方向想,即便是得罪了人、作下了孽。你与对方的立场差别,有如刀柄与刀尖,部位与锋利程度截然不同。

人啊,到了老死的时刻会发现:一生中得到的东西越多,终结时失落感越大。对于世间万物,个体生命只是过客,需处总嫌少,别时又恨多!生命中的牵扯,越少越好,与其彼此之间贪婪,不如一开始就有所疏离。

人老了应该有佛性——含蓄,知而不为,低调,能看淡的就看淡;不能依靠阅历成精,手一直伸到进棺材前夕,这样令人怜而不齿。

终日忙碌,哪来“偷得浮生半日闲”?主要看你肯不肯闲,生活前山后壑,彻底松懈的时候,可能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所以,要懂得偷闲、学会偷闲,时不时地给自己放假,浪漫他一下。

口号第一次喊新鲜,第二次喊有力,第三次就没啥意思了。

自私、贪财、懒惰、图名、好位,这些使芸芸众生蕴含毒性,外表或绚烂或木讷,毒性不一,万难解治。识人难,遇知己更是奢侈。

不要以为弱小者就可怜,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毒性,缠绵不得。你的纵容,只会使对方的毒牙放毒,正可谓“可怜别人的人最可怜”。戒备,有时是对双方的负责。

物质不要太丰厚,成功也不要太容易。一块排骨令一条狗乃至一群狗兴致盎然、乐此不疲,如果一条狗遇上遍地的排骨,那他先是乐晕过去,醒来后反倒无所追求了。

一个人,很平凡的,又遭遇大不幸,并因此受到关注,甚至成了公众人物;然后,归于平淡。本来如此的,如果他不因曾经引起关注而自命不凡。平凡生活,经历大悲喜也作用不大,平淡,真的能淡出个屌来!

走在大街上,见一女上乘,想,此女也许恰为凡夫之妻——有谣:好汉无好妻,孬汉娶花枝——而这正是自己百求莫得的。自珍多年,可能连一俗人都比不过,那自珍何益?

挣钱、带孩子、养老人……夫妻二人相对数年、数十年,情淡怨聚,久而成恨。所有恋爱者,若能预见于此,不知还能否浪漫、激情?故曰,爱之易,待之难;成之易,固之难。过程熬人,面目全非。

为一个女人而疼痛锥心时,不妨转移目光,寻求另一种付出,哪怕是潦潦草草的呢。有了新的痛,就会掩起原痛。

无论什么东西,一旦稀缺就金贵了,拥有它也就成了身份及特权的象征。但这东西不一定就怎样,比如鲍鱼就不一定比猪肉好吃、有营养,皆因猪肉你太多了!

媚,于男人,是一个向上的动词。一开始可能是无可奈何,三次以后就不可避免地发展成一种心理习惯,给自己一些理由,把目的虚化掉,媚得忘掉了委屈,媚出了风姿。“一忙就累,一闲就烦”,生活,在这两难中兴趣索然,好像块块沉默的铁石,木然而动,难以擦出火花。孩子们就是好,一个园子就足够他们游戏,而成人的天空,宏大却单调得令人绝望。

冻上、化了,一往一返中,人从中得到的感觉大不一样。从一度到零下一度,从零下一度到一度,都要经过零度的;零度如一个静默的驿站,它本身没有什么波动,不同的,是我们去去来来变幻的心境。

对于一个新的开始,非但没有欣喜,还一点儿底气也没有,这是不是人近中年的一种征兆?

搬家,一地的凌乱。甭说是败退了,就是得胜班师,也会对这一段即将过去的时光黯然。告别,虽然前一段也不咋的,可是以后更难以期许。如能把这别告好,更是一种艺术。

有些人不屑于钻营、运作,但以结果论来看,不钻白不钻;一些举止谦逊的人,可能恰恰是钻营得利后的心理优越,爬上去了可以再下来,从来没上去过算什么?

回首的心态也不一样,有时候就没有了岁月过去后特有的温馨。艰辛之路,是难免龌龊、尴尬的,仿佛一个泥淖,自己刚刚爬上来,很多人还在里面污泥满脸,弄不好还可能跌落回去,不禁惶惶。

幼小时不谙世事,不明内里,看各种关系都如拜年,都是好的;及长,各种利益之争明了,各种心思、计较剥开,尽显其丑。

暴君。如能为君,谁人不暴?

有很多事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别人可以看错,你自己怎么也能想错?有朝一日清醒过来,脸红耳热。人需时时自省,早明白早好,如浑浑噩噩至末尾,那才是没有任何翻本儿机会的惨败。

由谁来放牧?羊是不必去理会的。在意也无用,需要改变的,是你羊的身份。

赠一法与诸少年同志:婚前多端详岳母,可知娇妻之未来也。

美应该是有节制的。

晨起得一句诗:人死后是要做梦的。

看着你在我的屠刀下全须全尾地游过,我是一个黯然而羞惭的屠夫。

恨是不是一种隐忍了的在意?而有种恨,确是因为得不到对方的在意。

人有一种焦灼心理:越接近一个目标,即将得到了,就越着急,非常害怕失去它。

不要找一个母亲,去告她儿女的状。孩子再顽劣,在他母亲那里,也会得到袒护;你就是再有理,也不会得到理解和认同。

当权者大有诡阴权术之精妙,擅于平衡下属的帮派实力,摁倒葫芦浮起瓢。葫芦与瓢都红着眼,却不知拨弄他们的,是上司别有用心的手。

一个晚期病人,还张罗着表达,是欲望强烈,还是恐惧绝望使人变偏执了?都到这地步了,还看不透——看透了又怎么样,也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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