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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4 04:4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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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逍遥红尘

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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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美男后宫

全美男后宫试读:

第一章  弥漫的气息

一场午睡一场梦,居然是场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梦,冷是表面,内心的隐痛才是真实。

山巅。霜白衣袍飞舞。“楚烨,明日你出征,记得……”“为你保重!”手指蹭着他脸颊的肌肤,我笑得无赖,“也不是第一次出征,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会在意,就永远不可能习惯。”

他苦笑叹息,那唇边冰泉乍冽水清浅,水光伴着笑容。

心头一抽,停下所有的动作,吻上他的脸颊:“沄逸,你是我的,等我娶你!”

他回应着我的吻,放下所有的矜持:“好,我等你,等你回来娶我。但是今夜,让我属于你,好吗?”

拥紧手中清瘦的身影,我低声呢喃:“我的,沄逸……”

我最爱夕阳西下的时候,看漫天云霄,看残阳如血,独坐峰头远眺群山。手执一杯冷酒,噙着冷冷的笑,等待着黑暗渐渐地掩盖一切苍翠,空气中弥漫起萧索的气息,让那余晖打在身上,随后被冰凉取代。

一场午睡一场梦,居然是场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梦,冷是表面,内心的隐痛才是真实。

我一定是太久没有男人了,不然怎么会想起他,想起那次缠绵?

深呼吸,吸入冷冷的空气,平息着身体里的燃烧着的火焰,我将目光远眺,放在群山间。

天暗了,我的眼睛也亮了,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工作就要开始了。

我不是打更的,那太侮辱整夜不睡尽心尽力的打更大姐了。

我也不是城头的守卫,那更对不起为国为家尽忠职守的将士了。“喂,日,你已经窝在这里两个月没开工了,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穿我的,到今天已经是三百六十七两零五个铜板了。”身后脚步沙沙,带着一股独特黏腻的嗲声,在不远处停下。

是夜!我连头都不用回,能如此靠近我却又在不经意间让我听到她的声音,除了她再无别人,停在我所能容忍近身的最边缘,发出无害甜腻的嗓音。

我手指一动,酒杯回旋,以电光般的速度飞向身后,直击她的面门。“哎呀……”假得不能再假的声音中,她慢慢歪倒,血红色的艳丽长裙划出比残阳余晖更美丽的风景,如满天云霞般飞舞,慢慢归于平静。再见人时,已是身躯半倚着大石,秀发长垂如瀑,娇艳半开的曼陀罗花插在鬓边犹带水汽。

雪白修长如白玉雕成的手指在杯沿一划,两指间戏法般多了一粒龙眼大小的珍珠,“日,你比以往大方了不少呀。”腻声中,笑意十足,“似乎是上一次我们在那个城守家里偷来的两件宝贝之一吧,这么快‘夜明珠’就给我了,是不是身上没银子了?”

对,我的职业,是走千家盗万户的贼。

不是雅贼,我不偷香窃玉,我就是个十足十偷银子的贼。

对面这个女人,就是我的搭档。“为什么你喊我的时候不能加个前缀?单喊一个日字听着怪怪的。”我抽抽嘴角,勾勾手指。

她会意地手指一动,不知从哪变出一个白瓷的酒壶,滴溜溜地朝我飞来:“你想我喊什么?日姐姐?日妹妹?有差别吗?反正你我都是女人,没人会想歪。”

好吧,我承认,没差别。

这个女人,性格比我张扬,打扮比我花俏,行事比我乖张,有时候我都觉得“日”这个字比较适合她而不适合我。

当然,她也有极会隐藏的一面,合作到今天,我除了那身大红袍外,看见的只有一张黄金面具。那面具下的容颜,从不曾窥探过半分,比起我大大咧咧地露着脸,她比我更懂得保护自己。

两年前,我因为囊中羞涩而蹿入一个富户家里准备窃点盘缠“劫富济贫”一下。正偷得开心,心中的警兆让我弹出飞刀的同时回首。

梧桐树间,飘飞的红衫像盛放的曼陀罗花,金色的面具反射着月色的冷冷银辉,白玉手指尖轻拈着我的飞刀,那甜腻的嗓音轻轻地传入我的耳内:“你是我见过的轻功最好的人,下手也够狠,可见舔过血。不如我们合作,我踩点你下手,有银子偷银子,没银子偷人,怎么样?”

她所谓的偷人,既不是裹着个大活人偷,也不是勾搭别人家的大爷小爷,而是偷人头。半夜三更,小刀一挥,血吹落,钱入账。

说起来,我们似乎捞过界了,连人家杀手的行当也抢了,不过我杀的都是该杀的,偷的也是该偷的,所以我们应该光荣而伟大地被称之为—侠盗。

侠盗不侠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很多人被我们吓到,生怕被我们惦记上家产,提到“日夜双鬼”就咬牙切齿,虽然每次我们留下的名头是“日夜双侠”。

双未必是一对,也代表两个,我和夜从未问过彼此的来历,所以我们只是各自独立的两个人。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好,这是我和她之间的默契,守着自己的领地,小心不侵犯对方,即使在同一个屋檐下。

大家都是有秘密的人,知道对方的,少不得要拿自己的换,而我,没有换的打算。

我轻轻地含下一口酒,让那柔滑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半眯着眼感受着风中丝丝清凉寒意:“有没有不关你的事,反正给你抵账。”

她手指拈着那粒珍珠把玩着,看乳白光晕在她手指间飞快地旋转,看那修长的手眼花缭乱地玩着花俏,让人无法忽略那葱白细嫩的手指间会蕴涵着怎样的力量。

这是一双美得毫无瑕疵的手,似最上等的白玉雕成,泛着透明水嫩的光泽,柔软时能轻易挑开天下间最难的锁,坚硬时两只手指便轻易捏碎武林高手的脖子。

不过,夜是女人。在这个女子为尊,主家在外的世界里,她这双漂亮得胜过男子的手只怕得不到半点羡慕,只会换来嘲笑—手上无趼,怎能持家养夫?“给我抵账?”她轻飘飘地吹了口气,手中的珍珠顿时失去了踪迹,“那也只够还你之前的债,刚才那壶酒另外给。”“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我头也不抬,捏着手中的酒杯细细品味。“你欠我的可是三百六十七两黄金,五个铜板算我大方点,免了。”手指一动,一个巴掌大的金算盘摊在她的掌心中,“‘夜明珠’本该在千两黄金的价位,但是是赃物,还是官赃,只能算五成价。我帮你出手再抽一成,只能算四百两黄金,之前你已经喝了我两壶‘碧落泉’,一壶二十两黄金,你还欠我七两,又拿了一壶,再欠二十两。”“欠着。”我懒懒出声,阳光只剩最后一缕残影在挣扎后消失,天地间布满冬夜的寂静。

雪,又要在后夜降临了吧,四季轮回得真快啊,转眼间已是三年。所有的一切,开心、激动、震惊、失落,都在那一夜间,随着雪花的飘落打在我的身上,每当这冷清的感觉萦绕身旁,那挥之不去的揪心也同时爬满心怀。

所以到了冬季我就不想动,如同一条蛇般懒懒的,但愿脑子也能被冰封住,冷僵了才好。“又欠?”夜不情愿地咕哝着,“你喝的是天下间最好的美酒,便是云梦、九音、御风、沧水四国的皇宫中,也未必有我这的酒好,至于那些御厨的技艺,更不能与我比,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听着她的抱怨,我忍不住牵了牵嘴角,将那抹笑意隐藏在酒杯边缘。

她说得没错,便是皇宫大内,也未必拿得出这么多如此美妙的酒,纵然御厨神功,怕也难及她的玉手妙招。

至于我为什么如此肯定,因为……“唉!”身边一声重重的叹气,“整天看着你要死不活,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好烦啊。”“我至少能笑得出来,有本事你把你那个冷冰冰的东西也弄出个笑容来。”我斜睨她一眼,看见的那是透着寒意的黄金面具。

两道古怪的目光从面具后射出,打在我的身上。我能敏锐地感觉到她的好奇,却懒得理会,由她观察,半晌过后……“日,你是不是太久没男人,憋出火来了?”她手指掠过腮边,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要不要我帮忙带你逛逛窑子?”

鄙夷地瘪瘪嘴,我飞出一记眼刀,丢出两个没有感情的字:“不用!”“哇!”她发出一声夸张无比的声音,扭曲的身子也坐了起来,“你该不是对男人没兴趣吧?或者,或者……”鬼鬼的脑袋探向我,“你还是个雏?”“噗……”刚入口的酒被我狂喷而出。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我狠狠地瞪着她:“姑娘我玩男人的时候,你毛齐了没有都不知道。”

这话倒不是因为女人的面子而吹牛,想想曾经的风光霁月,春色无边,我曾经的荒唐天下有几人能比?至于现在的安宁,就当是洗尽铅华后的恬淡吧。“真的?”她突然站起身子,目光远望,喉咙间哼出一声轻笑,下巴微抬,“那么这个男人,是来寻你的?”“男人?”我微笑的脸在顺着她的目光投射到雪夜中的一个黑点时僵硬在脸上,“啪”的一声响,手中白瓷杯片片碎裂。

第二章  湛蓝的眼

不过瞬间愕然,我已经恢复平静,失笑出声:“我不认识他。”

是的,我不认识,真的不认识。

刚才的失态,不过是一个误会。大雪冰封的黑夜中,一个小小的人影很容易让人看走眼,而我,岔神了。

这个人,不是他。

他的身子骨,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下还能在雪山中游荡;他的地位,更不可能身边没有人前呼后拥地独自前行;他,该是高高在上接受六宫朝贺的人,又怎么可能来寻我?“那你紧张什么?打掉我的纸胎薄杯一只,残了一套,再欠五百两。”夜斜睨我一眼。不需要看,我的六感很清晰,清晰到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探索。

我随意地靠向身后的大石,唇角弯起笑意,慵懒而无所谓:“欠着!半夜在这跑的,不是生意上门是啥?远观那身姿,腰细腿长胳膊有力,臀翘肩宽胸膛厚,如果脸还行,钱不要了,我要人。”

夜的身子一晃,伸了伸脑袋,不无疑惑地慢慢出声:“这你都能看出来?”

我呵呵一笑:“姑娘我玩过的男人数都数不过来,没这点眼力还行?不信打个赌。”“赌什么?”一挽袖子,她坐到我身边,声音中充满兴奋。“他还是个处!”“你觊觎我那个‘暖寒佩’很久了吧?但是……”她一拍大腿,“赌了!”

山头间,两个眼睛放光的女人,远远地瞪着那个慢慢靠近的身影,当人影越来越近,我的笑容也越来越大,举起酒杯抖起腿。

虽然他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的大氅中,连脑袋都裹得严严实实,但是我知道,这一局,我赢了。“来者何人?处子否?”人影刚刚爬上山顶,甚至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夜如同一朵红云般飘了过去,娇吼声中明显可以感觉到来人的一怔。

脚下一退,人险些栽倒滚落崖下,夜飞快地一伸手,扯住来人的前襟:“说,处子否?”

那人下意识地拍向夜抓着自己前襟的手,掌风呼呼,倒有几分架势,只是想要挣脱夜的手,只怕是不可能。

我冷眼旁观着,看见夜雪白的手掌如灵蛇般在他的掌影中穿梭,不时扯扯他的衣衫,揪揪他的领子,轻笑间可见玩得不亦乐乎,站在一旁咯咯娇笑。

当那斗篷如黑云般飘落的时候,我感觉到轻松的笑意正在脸上凝结,手中的纸胎细瓷薄杯再次被捏碎一只。

黑色长发飘荡在风中,根根细亮如丝,蓝若湖水的双瞳中跳动着愠怒的火焰;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鼻翼张翕着,正极力平息着心头的怒意;红色的双唇,像刚采下樱桃,散发着诱惑的光芒;面色如玉,似乎是刚刚剥了壳的荔枝,水润清透,让人想轻轻地吮上一下,亲上一口。

像,太像了,若不是那腰身从衣衫下透出的有力,胸膛的宽厚,还有眼神中跳动的火焰在诉说着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主,还有那脸色永远不会像那个人的苍白,我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他。“又碎一个。”夜不咸不淡地抛出四个字。“碎一个赔一套,不多碎几个怎么对得起我。”抛下手中的瓷片,我毫不在意地抓过壶子,嘴对嘴啜饮着。“喂,你是不是处子,快说!”夜不耐烦地抓抓脑袋,丢下手中的大氅飘然回我身边,一把抢过我的酒壶就往嘴里倒,“留点给我。”

男子的目光从夜的身上转移到我的身上,久久凝视着我的脸,感受到他的打量,我只是心中冷笑,视若无睹。“若你是日侠,莫说有问必答,便是要流波的身子流波的命,也拱手奉上,若不是,请恕我无法回答。”终于,他出声了,声音清朗干净,好听得紧;只是,却不像他了。

我与夜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呃,应该是我与夜的面具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她轻轻靠上我的肩头,悠闲地抠着手指头。“敢情你是来找日侠的啊,唉,真无趣。”

夜的声音娇弱,举止腻歪,只有与她贴身靠着的我,感应到了一股淡淡的杀意。

是的,夜的杀意。“日夜双侠”隐居在这‘寒雪峰’顶是武林中最大的秘密,即使有生意上门,也是在指定的地点放下请帖。生意若接了,自然请帖不见,若不接,半个月后主顾取回便是。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容貌和落脚点,而这个男人,刚才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已经出卖了一切,他在等我承认自己是日侠。那么他,肯定在哪见过我,或者……知道我曾经的身份,那么这样的人,势必不能留下。

我手指一拂,将夜从我身边撩开,衣袖轻摆,飘然行向一旁的屋子:“这里没有日侠,小哥找错了地方,请回吧。”

夜一愣,终究选择了跟在我的身后。

我知道,她在奇怪我话中放那男子一码的意味。

确实,我不希望看见他死,一张与那个男人极其相似的脸让我起了怜惜之情。“扑!”雪地上传来的轻微声音让我停下了脚步,厌恶之色浮上脸颊,头也不用回我都知道,这家伙用了一招我最讨厌、最烦、最不愿意看见的招式—跪求!“流波恳请王……”“呼……”“啪……”

似乎是风雪,却传来清脆的响亮,打断他下面没出口的话,我站在原地,手指笼入袖中,仿佛从来没有动过。“流波恳求您回去。”他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失言,动也不敢动,诚惶诚恐地说着。“你求我?”我翩然转身,冷笑依然挂在唇角,“跪着就算求了?我以为雪夜裸身爬行跪求才算求呢。”

他眼神中火光一跳,旋即平静,似乎早料到我会提这样的要求。

那倒是,风流王爷的花名天下谁人不知?要个男人又算啥,没有几分美色又岂敢来找我?既然来了,准备必然是十足的。“那还请夜侠回避,流波定然……”下面的话没说,手指已经碰上领口的扣结。“噗!”我拽着夜的袖子,一声轻哼:“现在是你求我还是我求你?”他叫流波是吗?不似大家闺阁中的名字,那么,他是谁派来的人?

他的手一顿,美丽的双眼坚定地望着我,“啪”地一粒扣子已开。

优雅的颈项似天鹅垂死前的哀鸣悲戚,他的手指缓慢却没有任何迟疑,在所有的扣子被慢慢解开后,我看见那双眼轻轻一抖,眼皮垂下的瞬间,双手一分……

如玉的胸膛在风雪中颤抖,完美的胸线上两点殷红在寒冷中紧窒,胸膛轻轻地起伏,心窝处一个红点,清晰抢眼—“守宫砂”。“继续!”我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手掌一伸,摊在夜的面前。“哼!”伴随着夜的冷哼声,我的手中多了一块温润的玉佩,在寒风中更显暖意透体,散发着淡淡的体香,而夜,红袍一卷,消失在屋前。

能从一毛不拔的夜身上拐到东西,真是不容易啊,还是贴身的宝贝呢。

我笑着,将玉佩塞进怀里。“谁派你来的?”

他停下脚步,湛蓝的眼望望我,神色中死灰一片,“对不起,您不答应,我不能说出主人是谁。”“我若答应呢?”我双手背在身后,指尖已抚摸上细薄的飞刀。

他的面容,分明是有人刻意挑选出来诱惑我的,那么挑选他的人,一定知道我和那个人的关系。若我行差踏错一步,不但可能害了自己,还有可能害了那个人。面前这名绝色男子,不能留他性命,只要杀了他,我与那个人之间被人猜测的秘密就能很好地被掩饰掉。“您若答应,便是流波的主人,主人之命,流波不敢不从,您问什么都行。”他站立在我面前,黑色的大氅下,细腻的小腿肌肤散发着青年男子的有力,只可惜,我不能享受。“是吗?”我慢慢移动脚步,靠近他的身前,微笑着将他的容貌最后一次扫入眼中,手中寒光一闪,挥向他的颈项。

第三章  月色清辉

几乎在短刃贴上他肌肤的一瞬间,天际间云朵散开,露出月色清辉撒落大地。一点反光从他丢落的衣衫间透出,刺上我的眼,让我决绝的动作一滞,杀意戛然而止。

手指凌空一翻一扣,碧玉光芒旋即落入我的掌心,冰冷清寒直透入骨。

在东西入手的瞬间,我似乎听到心中某个坚固的壁垒破碎的声音,清脆响亮。

我不会摸错,这是我亲手赠出去的信物,给那个人的信物,扬言八抬大轿娶他过门的信物。那时的我,飞扬跋扈,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逸,我的沄逸,现在的你,一切可安好?

雪山巅,风幽冷,人静默。

刀锋依然停留在他的颈间,饶是我停得快,锋利的刃口依旧留下了浅浅的伤痕,殷红血丝一点点渗出,沾染上我的刀。“别以为你长得漂亮我就舍不得动手,别忘了我无情的名头和风流的称号一样响亮。”

我捏上他的下巴,让他看见我眼中的森冷,双目交集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他不自觉地一缩,“说,谁派你来的。”

他看着我的眼,在犹豫片刻后,双眼一闭:“您若答应流波的请求,便是流波的主人,你问什么都说。”

哈,和我玩宁死不屈吗?

还是赌我真的会怜香惜玉?

膝盖一顶,我狠狠撞上他的小腹,在他痛苦的低头间,伸脚一踹……

修长的身体再次躺落雪地,身下是大开着的黑色披风,雪白的身体黑色的大氅形成一种妖异的美,夺人呼吸。

他却不再反抗,仰躺着,依旧紧闭着眼,一副任我宰割的模样。

舌尖舔过刀锋,淡淡的腥味中嗅到一股香甜,我哼笑着。

果然,他身体更僵硬了,只见咬着唇,一滴鲜红慢慢地沁出:“流波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您若是不答应,流波自然也无颜回去见主人,当自绝于山前。”

我邪恶地笑了:“我答应了,就是你的主人对吗?”“您答应吗?”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如果我答应,就是你的主人是不是?我提的任何要求你都必须遵从是不是?”我俯下身子,凑上他的耳畔,声音如幽冥邪鬼,“那我的要求就是,你每天就这么赤着身子,伺候十个壮奴,直到我满意为止,记住,没我的同意,你连死都不行。”

幽蓝的双瞳中终于有了让我得意的恐惧之色,他也许是忠心而坚持的,可我,是无心而残忍的,兵法有云:攻心为上,不管他将来会不会成为我的属下,至少现在他已经彻底被我征服。

我挑起眉,冷冷地看着他:“现在能告诉我了,谁派你来的吗?”

他呼吸不稳,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终于哑着嗓音,挤出一句:“您分明已经知道是谁,为何非要问?”

垂下眼皮,他的目光正盯在我手中的玉饰上。

逸,难道真的是你?

是了,若非是你,又如何会这般心机用尽挑选出这样与你容貌近似的男子,是笃定我这个风流不羁冷血无情的人没有将你忘记,还是在嘲笑你对我的影响依然存在?“见佩如见人,只要你有事需要我帮忙,楚烨便是刀山火海亦赶回你身边。”

这是当年爱的誓约,却在他琵琶别抱后的今日要求我履行。

穆沄逸啊穆沄逸,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你是穆家的人?”我看了眼他,点出他的来历。“是!”依然不敢动弹,就这么大咧咧地摊在我面前回答着。“要我回去干什么?”我跷起腿,嗅着冷冷的空气,“难道是‘百花楼’、‘飘香苑’或者‘怡然阁’的小倌们联名上书,恳求我回去撒银子?”“属下不知!”他似乎已听出了我松了口风,称呼也变了。“那京城最近什么动态?”拿起酒壶,突然发现壶中早空,烦躁的我顺势一抛,酒壶化作流星坠入山谷,半晌后远远传来破碎的清脆声。“属下只管护卫,少在城中走动,委实不清楚。”他木木的声音,听得我眉头打结,一脚踹上他的胸口。“一问三不知,我又没问你谁家死头猪少只羊的,现在谁居相位,谁为将军,你家少爷和我皇姐是否恩爱,生了几个娃娃你总该知道吧?”

谁居相位,谁为将军,即使我在江湖漂,这个消息还是很容易知道的,我关心的,只是最后两个问题。“知道!”他不紧不慢的声音,让我居然捏紧了拳头,“家主居相位,三军之将却未定,暂由华将军、风将军、庄将军三人各领一支,至于凤后……”他声音一顿,我再次发现自己的呼吸失了节奏。

突然发现,有些问题即使好奇,其实根本不该问,问了只会让自己更难受,明明不该关心的去关心,那就叫多事,多管闲事多吃屁,活该脸臭。“凤后蒙圣恩浩荡,圣宠正隆,只是膝下犹虚,不过……”后面的话我已经不想听了,腾地站起身,直接冲入屋内。

温香软榻上,夜拎着手中的酒壶慵懒地倚着。火红的长袍披满了整个床榻,散在床沿垂着,头高高地昂起,一道酒箭从壶中射出,涓滴不漏地进入她的口中,正有滋有味咂着嘴巴。“酒。”我伸手一招,她手中的酒壶已到了我的掌中,不待她说话,“欠着。”“怎么?美色撩人,借酒压火?”她腻着声音,下巴抵着手背,半趴在榻边,声音甜得几乎能滴出蜜来。

咕噜咕噜连灌了几口,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欲火焚身了?”

她嘿嘿一笑:“那是没,但是看见你欺负人了,我说日啊,你还真舍得啊。连我都在想,你那刀会不会真的下去。”

这家伙,明明在屋子里,却没有放过一点屋外的情形。

放下酒壶,我定定望着她,直到她不自在地别开眼,我才哈哈大笑出声:“夜,你该庆幸,你不是男子,不然我会让你清楚地知道,我会不会真下刀。”“哼……”她一扭腰,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壶酒,“看来你是打算走了,‘日夜双侠’终于要分开了,这壶酒算我请的,为你饯行。”“你都知道了?”既然我不曾遮掩过容貌,以夜的聪明猜到些什么也并不稀奇。“我什么也不知道。”她耸耸肩膀,“只是合作三年,你什么性格我很清楚,你天生是个喜欢征服的人,即使没有人来寻你,这样的生活只怕你也坚持不了多久,你的心早就飞了嘛,这三年怕已是你的极限了,好走,搭档。”

我抿唇一笑,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举起手中酒与她轻轻一碰。

环顾四周,熟悉的小屋富丽堂皇却不失温馨暖意,我竟然有些不舍。江湖险恶怎么也比不上朝堂争锋,看镜中,红颜未老心已衰。“真的应该走吗?”“别照了,你漂亮得比江南第一名倌也不多让,天下间我还没见过比你更美丽的女人,而且正值青春芳华,看不到一点皱纹,不知道我这样的恭维算不算让你走得开心点?”夜仰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我仿佛看见面具后的她正猛翻着白眼。“这算是恭维吗?”我苦笑,女人的能力是靠沙场和朝堂的斗争方能显现。这样一张面皮我可不认为有什么好的,除了换来几分青楼薄幸名。“是啊是啊,你让我羞愧到三年来只能靠面具挡着脸才能苟活。”她说得没有半点诚意。“夜,我还没做好准备。”一声长叹,我终于掏出了心底的话,三年来的合作我已不知不觉地将她当成知己。“你不是准备了三年吗?”她翻身坐起,话语中的玩笑敛尽,认真地望着我,“你有深谋,也有远虑,能文亦武,现在还有决心,若要我选择,这一生我希望千万莫要与你为敌。”

终于,我笑了,缓缓站起身拉开房门,风中飘落两个字:“谢谢!”

第四章  日夜双侠

再回到京城,依然人来人往,依然熙熙攘攘,依然歌舞升平红袖招展,好一派繁荣的景象。各色的叫卖声,招揽客人的呼声,偌大的云梦国最中心的城市,在不经意间展示着它主人强大的实力,雄厚的基础。

母皇的确好眼光,姐姐她确有一国之君的才华,当初的皇储,她没有选错人!

仰首天空,阳光灿烂的天空,不知何时慢慢地飘过一朵云,渐渐遮挡光芒……“流波啊,你怎么知道我在‘寒雪峰’?”

我和夜,自认为都是小心的人,绝对不会有什么纰漏给人钻空子,可是消息如此准确,不但知道我上官楚烨是“日夜双侠”中的日侠,还知道“日夜双侠”隐居在“寒雪峰”,光这一点,就足够我和夜头悬梁锥刺股地自我反省了。

夜会用什么手段去打探消息是她的事,而我,选择最方便快捷的方式,直接问流波。“流波不知,只是听说消息是由千机堂买来的一级密报。”

千机堂?我皱眉,咀嚼着这个名字。

千机堂我当然知道,传说中最神秘的情报机构,和杀手堂并称“江湖两个最可怕的组织”,杀手堂负责收钱灭口,而千机堂则只负责出卖消息。据说千机堂的消息分各个级别,三级线报,不算难打探,他们也卖得便宜,出钱就卖。二级情报,千机堂会为价高得者保密三日,三日后变为三级情报。而一级密报,也就是传说中最难探听的消息,他们只卖一次便永久封存,而这个价,则是难以想象的天价了。“多少银子?”我一边问着,一边看着远方的金字招牌,思量着选择哪一家住进去比较好。“万两黄金。”“哈!”我笑出声,“早说值这么多,告诉我一声,我自动送上门,这银子真他妈的好赚。”

上官楚烨加日侠,以我的估算,五千两顶了天。

我当然不会怀疑千机堂对情报价值的估算,那么剩下的五千两……“你们买的消息里有关于夜的?”我的声音几乎已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流波点点头:“我们买的是您的下落嘛,‘日夜双侠’焦不离孟,买了您的,自然露了夜侠的下落,所以是一人五千两,一共一万两。”“你知道夜的身份?”我贼笑出声,夜啊夜,你对我日瞒夜瞒,脸都瞒着,这下我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吧。“不知道!”流波硬硬地回答,听得我黑了脸,“主人只要求听关于您的消息,夜侠的只是付了钱,没有问。”“啊,猪!”我失落地咒骂着,“五千两什么都不听?这下千机堂还永久封了消息,想听也没得听了。”

一张的堆满讨好笑容女人面孔在我面前,干净的白布搭在肩头,打断了我突然间的感慨:“客官,请问您是打尖还是住店?”“我大便!”既然不小心踏进了人家的地盘,不给面子用用地方怎么行。

流波已经一锭银子甩出,抛入僵硬在门口的小二手中,跟在我身后蹬蹬蹬地上了楼,难得没有从眼中流露出不耐的神色,而是尽职地站在我身后:“主人,需要属下去为您叫些酒菜吗?”“然后等着你们的大队人马大呼小叫地冲上酒楼喊着恭迎王爷回京,再鸡飞狗跳地压着我回王府或者皇宫?”我没有回头,看不到他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在我话语出口后的片刻不自在,“一般打赏小二几钱银子就够她狗追屎一样地跟过来了,你一锭银子她居然没反应,这小二倒见识广啊。”

我施施然站起身,眼神落在街对面的花楼处。怡情阁,还真是怀念啊,当年我也算为他们的发扬光大贡献了不少力量。

脚步一转,我飘然下楼,流波脚步一动,我转身目光盯着他:“别来打扰我,我不想听到明日满朝野传遍我是被相爷请回来的消息,我不是任何人用来树立地位和扩张权势的筹码,也不想无缘无故就被人分了派系站了边。”“是!”他停下脚步,一点头,果然没有跟上。

打开手中的折扇,我溜溜达达,遮遮掩掩,一副想玩小爷又怕被彪悍正夫抓包的熊样蹿进了怡情阁,不等人开口,直接一锭银子塞入龟奴手中,顺利地被领进单间厢房内。“这位姐面生得紧,不知道什么样的小爷合您胃口?”那笑脸,自来熟的语气真让我怀念。

三年了,人家从前呼后拥变成了面生得紧,我果真老了吗?

我摸摸脸,依旧细嫩润滑。“现在花魁是谁?”半掩着脸,我有些意兴阑珊,没了亲自挑挑拣拣的兴趣。“您想点子衿?”她有些为难,“您若想听曲,不如让我换其他人来,也不比他差,若是陪夜只怕您要失望了。”

一句话没说,我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一张,一张,又一张,在她活活地将眯缝眼瞪成了豹子眼中慢慢地放在桌上:“和他说,只请一杯酒。”

她咽着口水飞快地跑了,留下我咀嚼着“子衿”这两个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楼中取如此多情之名,不怕负累吗?我承认,我纯粹是被这两个字打动而已,开始不让见,不是拿乔套客人的底,就是真的有客在陪,不过三百两一杯酒,我笃定他一定会来。

就算他不想来,也会被押来。

一个人的房间,只有我倒酒的声音,安静得让我清晰听到隔壁房间的各种响动。“方小姐,子矜身属逍遥王爷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还望小姐不要令子衿为难。”男子温润的嗓音犹如春风柳岸下的碧潭,轻柔缓流,一点一点地沁进心怀。

这声音,光闭着眼听,就是一种美的享受,若手执一杯清酒,听这声音的浅吟低唱,真乃人生一大乐事也。

我眉头动了动,玩味地笑了,嘴里轻抿着酒,突然发现滋味不错。“逍遥王爷?你拿一个失踪了的女人来搪塞我,是怕我给不起银子吗?”女子冷哼着,不屑声大得让我怀疑她的鼻屎有没有喷出来。“子衿怎敢。”好听的嗓音又一次春风掠过,暖暖梳理心头的躁动,“逍遥王爷巨资留子衿三年清白之身几乎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子衿既然收过王爷的缠头,此身已属王爷,在下不过区区一青楼男子,岂敢失信?”

三年清白之身?

这几个字太值得人思索了,我花钱买男人不假,我逛青楼喝花酒包小爷更是稀松平常。但是光包不用养三年,就算我有那个眼光,也未必有那个闲钱,就算有那个闲钱也未必有那个工夫,就算有那个工夫,也没那个时间去等。

京城中的逍遥王爷、初夜王爷,应该是指我没错,那么他如此肯定还人尽皆知的这个故事又是打哪来的?“上官楚烨早就不知所踪,就算在又如何?不过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无兵权无官衔,当年算个人物,如今顶个屁。”女子一声冷嗤,“放个屁还能响一声,你叫叫她的名字看看,有响没?”

我看看自己刚想迈出去的腿,纠结万分。

应了,我就是个屁。

不应,屁都不如。

不过思量间,男子的声音再次雅致传来:“小姐,谨防隔墙有耳,王爷无论如何是皇亲国戚,请您尊重。”“尊重?”一声重重的啐声,“我娘好歹还是三品大员的官职,堂堂的吏部尚书,她是什么?先皇封号有用吗?当今圣上给了她什么名头?”

我蹲在角落里自我反省着,小小的自尊拧成了一团。

没错,封号是母皇给的,可如今的天下是姐姐的,可以说,我还真的什么也不是。

隔壁的杯盘翻倒声不断响起,夹杂着身体落地的声音,男子一声压抑不住的呼疼声后被强自闷住。

女子狠厉的声音传来:“若不是看在你是个清倌的份上,送给我玩我都不要!姑娘我抢的,就是上官楚烨的男人,你若伺候得好,说不定我就赎了你带回家,伺候不好,姑娘我天天花银子带人轮着玩你。”

男子突然没有了声音,我也悠闲地坐了回去,打开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砰!”一声巨大的声响,让我几乎以为墙塌了,伴随着男子不稳的喘息声,“小姐厚爱,恕子衿无法承受。”“啪!”清脆的耳光声,还有衣衫撕裂声,女子咬牙切齿叫嚷着:“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不把你玩残了,我就不叫方心琦。”

方家的人?

我手中扇子一阖,施施然站起了身。

声响这么大却无人过问,显然上上下下都是默认了的,而怡情阁的头牌花魁居然无人保护,看来这女子垂涎已久,施展了不少手段。

就在我站在他们门前看看巴掌又看看脚,思考着拆门还是踹墙哪一个动静比较小的时候,门忽地被打开。一道青碧色的身影旋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栏杆扶手,向下坠去。

擦身之际,衣袖飘上我的脸颊,淡淡的雅致兰花香扑上脸颊,清雅华贵不失高洁之姿,他的长发散开,散过我的手指间,顺滑如丝,只这片刻间的感觉,我已然伸出了手。

一扣他的手腕,暗劲透出,抵消了他瞬间下落的力量,手掌轻拉,他已再次回到楼间。

片刻间,我已将他打量清楚。

肤若凝脂雪堆就,身若细柳扶风摇曳行。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秀挺的鼻梁下,唇如樱花水光闪烁,发若黑瀑垂落腰间。

臂弯里的腰身很瘦,清清冷冷,高挑秀美。

他有竹的清雅,竹的高贵,竹的潇洒飘逸,风过处,扬起衣衫,勾勒出修长的腿,临风若归。

空中的他,似要远去的仙子,扬首飞去,臂弯间的他,多了些瘦弱,让人怜惜。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一双冷静、清澈、看穿世情的眼。

本以为他选择跳楼,无非是什么保清白之类的冲动之举,眼中自然少不了狂乱、惊恐或者悲愤的神情。

而我看见的,只是平静,似乎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想跳,和什么其他的事都无关,跳也平静,被我拉上,也平静,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凑上他的发间,在那玉坠般的耳垂上轻轻一呵气:“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变化,惊讶、不置信、失神、闪亮……

我听到一声柔润低语,拂入心湖:“王爷!”

扇柄勾上他的下巴,我的眼神与他对视,笑着点上他的唇:“你最好现在想想,一会儿如何对我交代。”

他动了动唇,长长的睫毛一瞬,清雅出声:“好!”

松开抓着他的手,我踏入房内,清朗的笑声已起:“不愧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方心琦是吗?只怕你肯,我也未必敢放心骑。”

第五章  摩拳擦掌

房中,光线阴暗,让我有一种突然夜幕降临的错觉。

没掌灯,因为是白天。

有窗户,但是被挡住了。

如果不是那突然间一阵抖动,我几乎以为那是个硕大的屏风。呃,我果然需要好好休息了,眼都花了。“你找死是吗?”又是肉波的颤动,我耳边依稀响起哐当哐当的水声。

我靠在门边,半张着手中的扇子,只露出一双嘲弄的眼,嗤嗤地笑了:“你帮忙吗?”

她脸上的肌肉带肥肉一起抖动着,屁股下的床榻咯吱咯吱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哎呀,生气就生气,那是床不是马桶,光屁股用力是不行的。”我笑呵呵地,懒懒地伸出手指,遥遥指着她。

她动了动,一步步走向我,沉闷的脚步声有种地震前的预兆,房顶上的灰扑簌簌地掉下来,桌上茶杯一跳一跳地欢乐抖动,当啷,当啷……

阴影一层层地罩上我的脸,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人影,我重重咽了口口水。

危险,极度的危险。

如果她一个脚步不稳,直挺挺地摔下来,我会不会被压成薄饼,然后一口气就被吹飞了呢?

她站在我面前不远处,被肉挤成包子的脸上,窄细缝中射出两道寒光:“多事的人,我不管你是谁,现在滚,不然……”

我的身后,无声无息地落下几道人影,摩拳擦掌,骨节咔咔作响,封住了我所有退路。“你现在给我点警告,因为你不知道我是谁,如果你知道我是谁……” 我识趣地往后退去,耸耸肩膀,冲着子矜挤挤眼睛,“那你还不打死我?”“那你是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下巴和她垂到腹部的胸一样,拉得老长。

我退到子衿身边,他的目光清流落在我的身上,又转到包围圈上那几人,再往一旁看了看,极其冷静镇定地对我说了声:“我在,会不会妨碍您?”

很好,他说的是,会不会妨碍我,也就是说,如果不妨碍,他还不打算走了。“我从不和男人站着聊天。”我一手搂上他的腰,掌心用力,让他贴向我,暧昧地出声,“今天为了你,我破例。”“我也从不和女人躺着聊天。”他的声音极小,却足够我听见,“但是为了您,我愿意。”“哈哈哈哈……”心底深处小小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大笑出声,管不了面前已经变绿的大包子。

贴上他的脸颊,我吹动他的发丝:“确定?”

他没有回答,只是脸上浮出淡淡的红霞,一抹羞意,双目写满坚决。“好!”我亲上他的脸颊,润滑的肌肤让我瞬间失了神智,这如琉璃般透彻的人,值得好好珍藏。“从今天起,你的每一滴血,每一根骨头都是属于我的,知道吗?”

我大声地宣告着我的所有权,邪肆地牵起一边的嘴角,挑动眉头。“不行!”

呃,这声音不是他的,忽略!“我不同意!”

还不是他的声音,再忽略!“给姑娘我揍死这女人!!!”

这下不能忽略了,因为拳头已经到了耳边。

拳头在脸侧擦过,拳风扬起我的头发,只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我就毁容了。

虽然我很不爽这张比男人还漂亮的脸,但是自己不爽和别人不爽是两回事,自己毁掉和别人不经我同意破坏也是有很大区别的。

手一带,子衿被我牵引着,身体从他们身边轻旋而过,像一朵青绿色的云,飘飞天际,在坠落的刹那,被我稳稳拉回。

不像是被追打,更像是他在空中舞蹈,我知道他没有武功,但是无论被我抛出,还是一个人独立楼间,他的脸,始终是那种淡定的从容微笑。

整座大厅的最顶上,硕大的花灯吊着,与地面最少十丈的距离,我抖手一抛,他飘飘若仙子,轻巧地落在花灯上,长长的衣带划过,黑色的长发飞扬……“哇……”

无数赞叹声,无数仰首期盼的脸,我飞快地从围殴的人群中旋出,站在梯间发呆:“真美!”

仿佛没看见身后数道人影在慢慢靠近,我继续花痴着,看着端坐在花灯上的子衿傻呵呵地笑着。“呼……”

一个声音,数条人影,饿虎扑食般抓向我。

前面是空荡荡的天井,后面是一群狼,进耶,退耶?

我选择—蹲下!“咻……”

统一得像是有人指挥般,他们直直越过我的头顶,越过我面前的栏杆,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地—坠落!

我满脸同情,满脸无辜,满脸的—不关我事。

双手合十,我喃喃出声:“逝者已矣,生者节哀,不是我的错,你们千万别找我,各位姐姐妹妹们,望你们在西天之路多求些精,不,多求些经,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还没念完,又是数道掌风从身后传来,我一脸悲愤:“喂,你们还有没有人性,我还没超度完呢。”“滚!”不知道是谁没气质一声大吼,“我的姐妹可没这么容易死,这才二楼!”

我眨眨可爱清纯的大眼睛:“是吗?”

一伸头,果然,那刚才还在地上哀号的人都没影了,正七手八脚地往上爬呢,对象,显然还是我。“呵呵。”我一合手中的扇子,笑得无邪,“看来是没跳够了!”“跳你妈……”她的话音还没落,我的人影突然从她眼前消失,还来不及让她反应,我的脚已经伸了出去。“再来一次吧!”伴随着我的身影,面前的人如天女散花般,不,如笨鸡落地般,扑腾着飞下,虽然姿势不漂亮,但是这么多人一起飞也勉强算上壮观。

耳边又一次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我缩回脖子,突然发现,刚才出脚,似乎有点偏差,因为角落里,居然还窝着一个人。

我用自己最美的笑容,咧着嘴,露出两排森森寒牙,不对,是闪亮贝齿:“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失误,失误!”

她摆摆手,坚决而视死如归地对我摇摇头:“不客气,不客气,我自己来……”“咻!”

我的眼神,伴随着她的身影划过完美的弧度,义无反顾地从我面前跃下,在肉体与地面接触的刹那扭曲到一起,瞠目结舌地喃喃自语:“我想说,漏了就算了。”

望着子衿的方向,我扬起下巴,他高高在上如仙子站云端,我扯开笑脸,对着他张开双臂。

目光相触,他没有半分犹豫地松开手,对着我的方向,飞落而下。

他与我的距离,以他的力量绝对不足以跳过来,花灯与地面的高度,是十丈,我还是那么静静地笑着,看着他陨坠……

青色的人影,从眼前划过,人影与我交错的瞬间,我准确地伸出手,抓上他的白玉手指,众人的惊呼中,他已经与我并肩而立。

我看着他,不发一言。

他回看着我,依然是那副镇定自若的神情,白玉手指中,连汗意也无。“请问阁主,赎你要多少银子?”终于,我开口了,却没了调笑的意味,声音里难得的正经。“子衿早已能自赎,在这,不过是为了等一个人。”他回应着我的话,平淡得仿佛不关他的事。

我点点头,目光移到那个硕大的包子上,一步步地慢慢走近,她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我。

扇子被塞进腰间,我撸起袖子,狞笑着,一拳轰上她身边的屏风,八尺屏风在我的拳头下顿时片片碎裂,迸飞:“来吧,让我看看你能承受几拳。”“轰!”一阵地动山摇,身边的墙壁在瞬间皲裂出道道痕迹。我狰狞地看着面前矮了半截的肉山:“你是在向我示威吗?我一拳打破个屏风,你两膝震裂一堵墙?”“我不敢啊,饶命啊,姑娘饶命啊!”她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号啕,脸上的肉堆砌出无数个弧度,泪水飚飞,“只要您饶我一命,多少,多少钱我娘都会给,饶命啊!”“多少都给?”我眼神一亮。“给,一定给,十万两,十万两您看怎么样?”她仿佛看到了希望般。

呵呵,十万两,她还真是随口就给啊,以她娘吏部尚书年俸千两而言,她这真的是太大方了。“好啊。”我满口答应,“你写个欠条,改天我上门领。”“是,是……”她哆哆嗦嗦地想要站起身,“拿,拿笔墨纸砚给,给我。”“不用!”我在她身上一扯,拽下一块衣袖,靴子中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划过她的手指,“写!”

第六章  歌舞青春

“啊!!!”又一阵号啕大哭,她抱着手指头,活像我切了她一根手指头般。“再号我割你一千刀。”杀猪般的惨叫被我一句话活活憋回了喉咙里,乖乖写着她的血书。我看看那没有半点血迹的匕首,插入鞘里伸到子衿面前:“送你刮毛。”

他抿着唇,春风拂面,伸手接了过去,紧紧地握着。

我看见,他的脸颊上,还微微肿着的一边,还浮现着血丝,破坏了他整体的美。少了发丝的遮掩,现在倒是看得清楚,那是手指的痕迹。“哼!”我看着地上的方心琦,有些懊恼刚才那一刀割浅了。

将一个小瓶塞入子衿的手中,这一次我什么也没说,而是一把拎起地上的女子,将血书放进怀里:“大小姐,送我几步如何?”

她哆哆嗦嗦,眼睛里全是恐惧,不敢有半点反抗,在我前面一步一蹭地走着,而我,摇着我的纸扇,大摇大摆跟在她身后。

门口,艳阳高照,来来往往的人群渲染着京城的繁华,各种声音极尽吆喝声四起,在这样的和谐中,人群拥堵着一方小小天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里,跪着一个瘦小的人影,正呜咽哭泣着,头上插着草标,标准的自卖自身,身边大大小小的议论声更是在向我传递着显而易见的故事。“卖身葬母呢,怪可怜的。”“在这卖,想也是被青楼卖去。”“谁叫咱们没银子,这也买不起啊……”

我眼光一闪,对着方心琦一喝:“过去!”

她老老实实蹭了过去,庞大的身躯一挤,顿时站到了人群最显眼的地方。

那边,小男孩还在哀哀哭泣着,凄惨的哭声引来更多叹息。

在人后,我手指一弹,封住她行动的同时点上她的笑穴,惊天动地的笑声在刹那间不和谐地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下卖身葬母,只求好心的大娘大爷给几文银子让我安葬母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小的无依无靠,只求大家可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人群骚动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礼,不买就算了,有什么好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你肥肉大耳的,一定不知道穷苦人的可怜之处。”“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上,揍这个人,打死她!”不知道谁喊的,人群摩拳擦掌愤愤不平地冲上前,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肉体被狠狠捶打发出响亮的噼啪声,夹杂着残破的笑声。在人群涌动中,我悄悄弹出一锭银子,落在小男孩身前,转身隐没在人群中。

我倚着窗边的摇椅,晃着手中的酒杯,悠闲地看着窗外一缕月光投散在窗台上。远远地还能听到亭台水榭处的轻歌曼舞声、调笑声、劝酒声,缥缥缈缈的就像这月光一样。

子衿远远地坐在地毯上,青纱覆着一角桌沿,被他雪白的手指压着,长发未绾,悠闲地散在身后。他静静地执着笔,不知道在写什么,蜡烛噼啪一声,他的容颜在烛光中跳动,投射在墙上清丽婉约。“为什么是我?”看着他的侧脸,冰雪玉肌惹人怜爱,更难得的是那份从容安稳的气质。不啰唆不闹腾,我不说话他也不打扰,显然久摸人心,知道我不欲人探索的性子。

我没忘记,他那句 “三年前为我所包清白之躯”的话。开始以为是他借个名头自保之语,可是他在看见我第一眼时的激动让我生了疑虑,他认识我,而且真的思念了不算短的日子。

手指一顿,他没有继续写下去,放下手中的笔,优雅地转身,微笑而起:“王爷可愿听子衿一曲?”

我微笑着,慢慢点了点头,轻啜着手中酒:“别喊王爷,我早不是王爷了,楚烨,烨,随便你挑。”

他抱着琴,嗓音如韵:“再怎么样,您身份高贵,我不过是青楼之人,这样不合规矩。”

我知道他不是矫情的人,只是这直呼其名,别说我曾经的身份不允许,就算是普通人家家主,也绝不准正夫侧夫喊名字,更何况他还没有任何地位可言。“你不是早是自由身了吗?说什么青楼中人,我也不是王爷,既无家产也无钱财,还靠你收容才没惨到睡街边,所以你是我的贵人。如果让你喊娇客贵娘什么的,我怕你明天就把我扫地出门了。”

装无赖是我的拿手好戏,那挤眉弄眼的表情明显在告诉他我心情极好。他扑哧一笑,在我腿边坐下,琴架在双腿上,手指一划,清泉流水般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我的表情一顿,掩饰不住的惊讶。

点点珠落,滴滴水流,我似乎听到了一曲仙音顺着月光流淌。

所有的嘈杂声都不见了,连自己的呼吸都静止了。

仿佛心底最深处的湖水,被飘落的树叶打破,慢慢地荡漾。

看碧波载着叶子,柔柔地抚摸,漂荡远去,湖水中淋漓月光,晃动着。

他的手指,像是跳动在花瓣尖上的雨滴,飞快地掠动,透亮无瑕。

他的发,落在我的膝头,散发着兰花的香气,我捧起一缕,顺滑地从指缝中流下。

我知道他是谁了,因为这缕琴音,因为这发。

四年前,我在怡情阁喝酒玩小美男,一下兴奋过头灌得太多,晕头转向跌跌撞撞找着茅房。在回来的路上为了醒酒坐在廊下吹风,不期然地听到断断续续的琴声。

琴声悠扬,如月光般水华白练,这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看着月光,吹下风,真是惬意,却被不识相的打骂声乱了悠闲的气氛。“不行,这么清淡的曲调怎么能讨客人喜欢?你是个小倌,不是头牌名伶。”喝骂夹杂着荆条抽下的声音。

那是小倌被调教的地方,换做以往我看都不会看一眼,因为我玩归玩,却绝对没有蹂躏稚嫩少年的爱好。

也许是酒被风吹上了头,也许是那琴声的确让人不舍,在这靡靡场所能听到这样的音律,难得。

于是我豪气大开地一脚踹开门,顺势把老头丢到角落,颠颠倒倒地试图看清楚眼前的小倌。

可惜,我除了那头披散着的长发和琴弦上斑斑伤痕的手指,真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记得那身体的孱弱和瘦小。

醉鬼眼中的世界是什么?

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我握着他的手,居然甜甜蜜蜜地放在嘴边不断摩挲亲吻,死死抱着他,指着角落里瑟缩的老头,酒气冲天:“你她妈的懂个屁,他本来就是个花魁名伶的料,你非,非要往污水里推。你知不,知不知道,男人除了脸,就是手最重要。你居然打他的手,信不信,信不信王爷我剁了你的爪子!”

巨大的响声引来了无数的人,也包括这怡情阁的阁主。当看见闹事的人是我,他一边苦笑,一边还要对我赔不是。

我把怀抱里的人往他手里一推,指着他的鼻子:“给我就这么调教,不许教淫词艳曲,还有,找教娘教他读书习字,吟诗作画。三年内,他要不成京城第一花魁,我,我上官楚烨跟你姓!”

然后,我酒劲冲脑,啥也不知道了。醒来后怀里的银票少了最少万两,想想好像是被我甩给了阁主。

这事,就小小地带过去了,我照样喝我的花酒,早把那场酒后闹事抛到了脑后。没想到,他的琴声,倒带给我一段早已淡忘的往事。

不知道是我眼力独特还是他真的有这份潜力,总之,四年后我见到的,是不沾染一点风尘气息的子衿。他那份气度即便是大家闺阁也未必有,更何况那份青楼中锻炼出来的识人之能。

我出了银子,自然也就有了所谓的王爷钦点,这三年还真不是假的。

第七章  冠冕堂皇

他的头低垂着,手指轻盖在琴弦上,一如当年廊下的少年。我的手,盖在他的手上,他一颤,旋即平静。我执着他的手,仔细地观察,根根莹白,如水葱玉段,透着粉红的色泽,指尖有些薄茧,是长期习琴的结果。

放在唇边一吻,我笑着:“还真是没有半点伤痕,不然我岂不是真的要剁了那老头来兑现承诺?幸好,幸好,我可没那个胆子。”

他抬起头,清朗地笑了,放开了他男子独有的温润气息:“您记起来了?”

我的手抚摸过他的脸颊,勾着他的下巴:“我如果早知你有这么美,说不定就不会等上这么多年了。”“您不会!”他看着我,坚定地吐出几个字:“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我心目的楚烨,风流而不下流,虽非洁身自好却绝不会沉迷酒色,你喜欢子衿,绝非因这张脸。”“是吗?”我心头一震,色迷迷地贴上他的脸,嘴唇刷过细致的肌肤,滑腻的触感让我险些失了神智。

他红了脸,眼神却没有逃避:“是!”“何以见得?”我哼哼唧唧,不老实的手已经伸上了他的腰间,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他的衣带,绫穗已经被我挑开。“因为沉迷酒色的人,不会有您那样一双清明的眼。”他依然温柔低语,声音却如重锤般打上我的心口,所有的动作在瞬间停止。

我从不指望有人能看懂我,更不喜欢有人看懂我,因为那是我一个人最后残留的保护,或许曾经有人看透过,但是她聪明地选择不点破,那个人是夜。

现在,却被一个才相处不过数个时辰的男子看穿,我开始嗅到危险的味道。

他闭上眼,扬起了下巴,将雪白的颈项送到我的掌中,显然对看穿我这件事被点破早有了心理准备:“他人用眼看您,子衿用心看,自然看到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那你为什么要说出来?”我的手指微微一用力,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我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走入您的心。”静湖般的声音,坦陈着他的想法,他睁开眼,与我目光相对,让我锋利的眼神直入他的眼底、心中。“我不求让您疼,只求您累了的时候,让子衿疼爱。”他微微一顿,“楚烨的心,很苦……”

下一刻,我用实际行动表明了我的想法。狠狠地吻上那柔嫩的唇,肆意地欺凌着香软的唇瓣,挑开他的齿缝,熟练地勾引着他的舌,在幽香入鼻的瞬间,重重啜吸着。

他声音虽轻,眼神却坚定,人虽温柔,性子却刚烈。不过数个时辰,我也懂了他,但是那刚烈,是对别人,他把所有的温柔,留给了我。

若无这样的心智,他不配在我身边;若无这样的眼色,他也不配在我身边。他给我温柔,因为他知道,我紧绷的弦,需要一个放松的地点,而他,愿意。

除了那个人,我有多久不曾如此放松心怀了?这个看似温柔如水的男子,在我重归的第一天,让我沉溺在他的池水中,不求我疼,只求疼我。

他说得没错,我喜欢他,绝不是因为这张脸,而是心底某种契合的声音,眼神交流间,彼此已懂。我渴望一个能容纳我的湖泊太久太久了,我是强势的女子,我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试问谁敢说要疼爱我的话?“对……”才刚一字出口,他的唇已迎了上来,将所有话堵了回去。

我听到,两个人的呼吸越来越重,交缠着的唇吮咬着也越来越疯狂。“咚,咚,咚!”门上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子衿,有客人来访!”

我早已与阁主说清楚了,子衿是我的人,怡情阁自然不会让他再接客人,那么此刻来的人,就一定是找我的。

能寻到这来的,定非等闲之辈。

子衿顿住了动作,轻轻地松了力道,询问的眼看向我:“楚烨……”

我现在的脸,一定比茅坑里放了一百年的石头还要臭!一个用力,把子衿压在身下,一个字眼从喉咙里低吼而出:“滚!”

门外的人,依旧不死心地敲着“咚,咚,咚……”

我低哑的嗓子再次怒吼:“有完没完,洞房呢,要么滚,要么等!”

子衿的唇,堵上我的愤怒。暴戾的因子释放,因为这具清凉的身子。我将所有的不满,所有的压抑尽情地释放。再没有任何语言,缠绵沉沦……

他胸前的红点在慢慢褪去,我志得意满地笑着。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原因,每当月圆之时,我身体里就涌动着无法抑制的情绪,冲动、暴戾。在京城的那些年,我用情色来发泄,离开京城的日子,我用偷,用血腥来度过。这也就是为什么每逢月圆之夜前后,日夜双侠几乎有求必应的原因,因为我不想控制自己。

这一点,夜也是知道的吧,不然为什么管接任务的她,那几日接来的生意总是特别的多。“你先休息,我一会儿来陪你。”在他耳畔留下一句,他抖动着睫毛,慢慢合上眼。

而我的温柔表情,在小心轻柔地阖上门板后,化为冰冷。

龟奴远远站在楼梯间,既不敢近,又不敢走,只是焦急地不断朝着我的方向张望,在看到我终于出门后,欣喜地迎了上来。

不等她开口,我冷眼一扫:“人在哪?”

既然都寻上门了,又怎么会轻易地离去。

龟奴手指一伸,指着不远处的一扇门,点头哈腰地领着路。我跟在她身后,短短几步路,我已经转过了成百上千个念头。

推开门,一名五十多岁的女子威严地坐在屋中上首的位置,花白的头发用玉簪整齐拢在脑后,脸上紧绷的神情连皱纹都给拉得直直,嘴角下拉,不怒而威,修剪干净的手指上,带着一枚硕大的象征家主地位的戒指。

我心头一怔,却没有从脸上表现出来,突兀地往地上一跪,认真的表情找不到一丝破绽,倒头就拜:“草民上官楚烨,见过丞相大人!”

我突然这么一跪,毫无征兆,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身体猛地站了起来,闪到一边,拉长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再是位高权重,她也没有胆量受我一跪。

我怎么会不了解她?

曾经,我也与她一起商量军国大事,互相敬重。

曾经,她和我文武并重,为母皇立下各种功绩。

曾经,她笑着对我说,待我得胜归来,就让我与沄逸成亲。

穆水如,你厉害!

让我输得没有一点准备,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当我还在沙场征战拼搏的时候,收到了母皇驾崩和姐姐登基为帝的消息。

当我匆匆赶回的时候,看见的是沄逸被极其盛大的典礼迎接入宫的册封仪式,一夜之间,所有都变了。

没有人迎接我这个凯旋的战场弑神,没有人记得我三军还在城外没有犒赏,更没有人说,身为母皇女儿的我,应该进梓宫送别。

后来我才想通了,他们防备的,是怕我三军入城之后会逼宫,他们害怕我手中的军权会让我造反。

因为母皇一直不曾立过太女,而我,本该是穆家的长子之妻。

传说中,最忠诚于皇族的穆家,表达他们效忠的方式,就是将家中长子嫁与皇族指定的继承人,也意味着他们庞大势力的交付。

母皇的凤后,也是穆家的人。

所以,当我被穆家承认的时候,几乎全朝堂的人都认为我应该是皇位的继承人,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母皇疼我,爱我,军事上倚重我,更是从来都不吝啬对我的夸赞和赏赐。我可以带兵器上朝,我可以随意告假,我的风流韵事更是被轻飘飘的一句话挡了回去—“人不风流枉少年,不愧逍遥王爷” 。

直到数年后的“寒雪峰”顶,夜替我推掉了一个极其棘手的刺杀任务时说了一句话:“我在乎你的命,所以不能让你去涉险。” 身为搭档的她,都会有因为担心而放弃任务的时候,如果我真的是母皇心中的太女,她又怎么会让未来的国君在战场上舔血?在危险中经历战火?

所以,她真正在意的人,是姐姐。

第八章  欢喜佛双修功

那个从来不曾离开过她身边,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被她挑剔到刻薄呵斥的姐姐,那个人人都觉得不得圣心喜爱的无用大皇女,才是她真正看重的人。

挑剔她,是为了教她更多的治国之策。

呵斥她,是让她不会因为冲动而妄下判断。

贬低她,更是让所有行刺的目光和他国的仇恨从她的身上挪开。

我不恨母皇,因为她是我母亲,她给了我王爷的封号,给了我在朝堂中锻炼的机会,也是她让我成就了弑神不败的威名。

我不恨姐姐,我夺走了太多属于她的光环,以至于在她初掌政局的时候受到无数的质疑。而实际上,治军我行,治国,确实她更出色。

但是我恨,我恨眼前这个人。我不是恨她的两面三刀,因为她所有的意图都是母皇授意,我也不是恨她当初下令将我挡在城外,因为她为国着想,尽忠而已。

我恨的,是她将沄逸嫁给了姐姐。我捧在掌心中,如琉璃剔透,似冰雪晶莹的沄逸。

他那么清雅的性子,不适合复杂的皇宫,即使有姐姐的疼爱。

他那如冰似云的飘逸,应该有人时时爱护着、娇宠着,可是姐姐没有那么多的空闲。

他那渺若烟雾的气质,不适合满城黄金朱红的深宫内院。

我唯一深爱过的人;我唯一掏尽一切,愿意将天下间所有最美好拱手到他面前只求他嫣然一笑的人;我唯一在放下所有不甘和恨意后,依然无法释怀的人。

对他的无法释怀,也就让我越发讨厌眼前的人,沄逸的母亲,穆家的家主,云梦国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王爷身份尊贵,不可!”她伸手想要扶我,急急开口。

我惊讶地抬头:“这里只有平民上官楚烨,何来王爷?”

自从我在城下向三军宣告我放弃主帅之职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传说中的弑神将军。自从我看到黄绫诏书冷笑背手离去的那天起,我也不再是什么王爷。

我,只是上官楚烨,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光圈。“王爷,您这是折煞我了。”扶不起,她只能选择躲开,“当年是我对不起您,要打要杀,您尽管下手!”“对不起?”我站起身,拉拉被扯皱的衣服,“何来对不起的话?”

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一声叹息。“你找我回来干什么?”先出声的,是我。

并非我耗不下去,相反,黑暗中,我飘忽的声音让她更加难以捉摸我的心思,就像子衿说的,黑夜中她看不到我的眼睛,而我能看清楚她。“流波是你的人,他到现在没出现而你来了,微服私下进这烟花之地,显然你有急事不能再等。”她神色才动,我已开口点破。

果然,她的脸上有微小的变化,我嘴角一牵,无声地笑了。“王爷,这三年,您可有关心过四国局势?”半晌,她丢出一句试探的话语。“九音内乱,御风隐忍,沧水强势。”十二个字,我说出自己知道的表面,不再多言。“那王爷可记得那个传说?”她定了定神,补充了一句,“神族的传说。”“嗯!”我一声轻应。

什么是传说?就是千古不变的一个谣言而已,上代传下代,认真地说着自己其实都不相信的一个故事,四国的皇族,自小听的信的,也就这么一个谣言。

传说中,四国大陆都是神族的子民,每一任君王都受神族的庇佑。神族保证皇族血统的纯正,而皇族为神族管理着百姓的安宁,一旦有人妄图篡谋皇位,神族就会降下天罚。

而如果皇族不能给百姓安宁,神族就将收回所有的权利,合并四国大陆。这种皇权意味极浓的故事,不过是在告诫所谓的没有资格的皇女们别妄图篡位,也告诫着掌权者,要勤于朝政,为民尽心。

仅此而已,狗屎!

四国之间的斗争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一个皇位争来抢去也不知道上演多少次了,我也没看过神毛一根。“九音的皇族继承人失踪,而没多久就传出了神族使者已入人间,介入四国间斗争,九音参与政变的五名皇女,已经莫名其妙地死了两人。”

我一声冷嗤,拒绝接嘴如此愚蠢的问题。

当不可告人的事情发生时,最好的推诿,就是天意。“你的目的是什么?”我直切主题,“想要借机会吞并九音,是不是?”

她深吸一口气:“九音位于三国中心,无论谁争夺到了这块领地,都会对其他两国造成极大的威胁,我们不是为了扩张领土,只是如果让御风和沧水吞并九音,下一个被吞并的,可能就是我们了。”“所以你想借着神之手的传说,让他们的皇族继承人都莫名其妙地死光,国家陷入动荡,我们就有机会介入,是吗?”“是!”她毫不掩饰她的目的,“可是我们派出的探子,没有一个能深入他们的中心,还莫名其妙地下落不明。”

如果她的话是真的,那只能证明两件事:要么我们的探子实力太差,要么云梦朝中有内奸,而且地位不低。前者的可能性太小,只有可能是后者了。

如果是文官,这个人有权利知道很多机密,只怕是六部高官。如果是武将……

我心头一惊,恍然明白了她如此隐秘地寻找我回来和微服见我的理由。“你不怕我收回军权威胁到皇姐的地位?”我大笑。“你不会!”她肯定地出声,“即便会,云梦依然是上官的云梦,而不是被其他国家吞并消失。”“你能给我什么帮助?”我扣着桌子,一下一下的声音在空气中沉闷地响着。“没有!”直接而清晰的两个字,“你如果决定回朝,先要过的,是如何面对当年抗旨不遵的罪名。”“知道了。”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扭僵硬的骨头,“流波送我了。”

也不等她回答,我径直出了房门,丢下她一个人在黑夜中。

钻入温香的软榻间,抱上子衿暖暖的身子,他迷糊的一声低吟,手臂揽上我的腰,这个动作让我心头一软,蹭上他的耳边:“子衿,今天放过你,明天陪我出去好吗?”“嗯。”他轻应着,声音慵懒,“去哪?”“去神庙。”我亲上他的脸颊,“我们去拜拜神。”

黑夜中,我的唇划出古怪的笑容。

神庙,看来我势必是要去找那个人帮忙了。

长长的山路,两边的青草绿树烘托着青石板的台阶,一级一级向上延伸着,一眼望不到边,远远的山头,一角飞檐隐约露着气势恢宏的宫殿。

我与子衿十指相扣,慢慢地走着,是为了照顾他的身体,也是为了多嗅些草木清香。

他的额头已经浮出了薄薄的汗意,倒让身上的兰花香气更浓了些,不过行动间,依然风摆杨柳,飘逸如云。

我停下脚步,看看山头终于放大了些的神殿:“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看见神像都是五体投地的跪拜了。”“为什么?”他目光如水,粼粼潋滟。

我努努嘴,对着蜿蜒而上的台阶:“你想啊,这些台阶爬完,谁不是恨不得趴在地上喘气啊,又不能太丢脸,只能借着拜神趴着休息啊,不然你说,为什么一趴就是一盏茶的工夫?”

他捂着唇要笑不笑,没好气地白我一眼:“你连神明都敢亵渎,真大胆。”

我耸耸肩,一脸正经:“我从来不亵渎神明,并且十分敬重,尤其是…… 欢喜佛。”

我借机凑近,子衿脸上一红,抛开我的手,飘然前行,身姿如柳,高雅清丽。“子衿,你没有发现,春暖花开,柳絮漫天飘飞。”我望望天空,一声感慨。

他的睫毛在日光下,一根一根清晰纤长,这一次,他聪明地没有开口,只是闪着询问的眼神。“所以,挖鼻孔的人也多了起来。”一声感慨,换来无数侧目眼神。他抿着唇,几次隐忍,终于在身边一人大大咧咧捅着鼻孔走过的时候笑出了声,粒粒贝齿在阳光下如珍珠一般美丽。

我再次抓上他的手,劲气顺着贴合的掌心传进他的身体里,消除他的疲累,他微微挣了挣:“不要。”

我又紧了紧手,不让他抽出:“我的功夫,这点能力还是有的。”然后我坏坏地举起他的手,亲吻那一根一根的葱白修长,“虽然我更喜欢你在别的地方检验我的功夫。”

第九章  天亮不要分手

这一次,他索性不理我了,只是耳边的红晕出卖了他的羞涩。

他不言语,我自嘲地笑出声:“你是不是想说,我没有半点皇家应有的风范,反而像个市井无赖?”“不。”他反握紧我的手,侧脸看着我,发丝扬起,挂在唇边,说不出的秀美,“我只心疼你这三年受的苦。”

我突然笑不出来了,他果然知我。

市井,因为我在乞丐堆里混过饭吃,在沙漠中七天七夜追杀人而不曾合眼,在街头翻过垃圾,与三教九流打成一片,不融入那个阶层,就达不到我的目的,多少会沾染些气息。

也许我的骨子里,本来就没有什么贵气,才这么轻易地被改变了。

神殿就在前方,我一拽他的手,大吼一声:“冲啊……”

风中,飞扬着我和他的笑声,交叠着,声声远去,惊飞了枝头的小鸟,看呆了路人的眼。而他,抛开身上的矜持,与我一同奔跑,任气喘吁吁,任汗珠沁出。

庄严的大殿中,无数善男信女在朝拜着神像。子衿跪在蒲团前,双手合十,不知在许着什么,我的眼睛四下打量着,悄悄地走向偏门。

在无人的角落,我飞身上屋檐,蹿向最里面的殿堂。

这里,是全云梦最神圣的地方,即使是帝王,没有经过允许也不得擅入。因为这里住着全国地位最超然的人,也是传说中最接近神明的高贵之人,我们的国师大人—临月栖。

伸了伸脑袋,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墨绿色的长袍,从脖子一直裹到脚,半点肌肤也不露,足够宽大的衣衫看不出丁点身型,银白色的发被整齐地束在脑后,身上散发着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他没有带斗篷,却用一方帕子将整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家伙,这么多年如一日,到了暑天也不怕热吗?

他身体一动,慢慢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诵完了经诗,转身浩渺悠悠,走向门口。

他是极重姿态的,从来不肯有半点出格的举动。每一次言行都像是精心计算过一样,举手投足更是雍容有度,这样的华贵在我看来,和一个木头人没有差别。

高高的门槛,缭绕的檀香,是他的一方天地。每天在这里诵经,在这里祈祷,若没有皇家的祭祀,他是不会离开这里半步的。

思考间,他已经从容迈着步到了门边,高贵地抬起脚……“扑!”一声巨响。只见他一只脚丫勾在门槛上,另外一只高高地竖起,长长的袍子撩到了腰际,露出雪白的丝绸裤子和挺起的翘臀,身子前扑,双手大张,扁扁地趴在地上,只有那脑袋,依旧高高昂起。“神佑云梦,风调雨顺。”突然一声极其虔诚的高呼,让我错觉,他根本不是被门槛绊了一跤,而是为了祈祷故意趴伏在地。

下一刻,他的脑袋飞快地左右摆了摆,看见四下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了起来,一只手揉着他的膝盖,一只手在胸口掏着。

我捂着嘴,看着他从胸前掏出一面小镜子,扯下面纱仔细打量着,手指撸过发丝,那片银白发中最后两根调皮的发也彻底老实服帖。

确认没有一丝伤痕后,他拍拍胸口,吐出一口长气。对着镜中的自己一抛媚眼,脸颊飞起一抹倾国倾城的笑容,才恋恋不舍地将面纱带起,将镜子揣回怀里。

他仔细扯平自己的衣衫,再三确认没有一点灰土后,又恢复了清高如神的姿态,缓步移动。才迈出两步,他的左腿一绊右腿,身体乱晃,想要抓住什么,双手还拢在袖子里没抽出来,脚下又踢到了长袍,再一次直挺挺地向前扑去。

在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他以最优美的姿态昂起了头,义无反顾地用胸迎接着冷硬地面, 虔诚的声音从他口中高呼而出,回荡在我耳边:“云梦福泽,神恩浩荡……”

……

他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双瞳有些迷茫,显然为那等待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而迷惑,身体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扑在我的怀里。“我说神圣的国师大人,我一直以为是我单恋着你,没想到你对我也是如此地思念,这一次的投怀送抱足以宽慰我三年来的相思之苦了。”我扶在他腰间的手一紧,暗自赞叹着宽松的衣袍下完美的触感。

自恋的小子,你的确有资本。他迷茫眯起眼,抬起头将脸伸了过来,那薄薄的面纱根本遮挡不住我看他的目光。狭长的眼在那一眯间,迷蒙中不自觉地透着风情,脸凑在我的面前,红唇微微张着,更像是在索吻。

我不耐烦地一扯,把他的面纱拽了下来:“看不清就拿掉这个麻烦的家伙,扮什么高贵典雅,总有一天摔烂你这张漂亮的脸。”“还给我!”他抢着我手中的面纱,声音清朗悠扬。

帕子一伸,我递到他面前:“你没看出来都是灰吗?这么脏的东西也挂在脸上,你怎么不去挂块抹布在脸上?”“啊?”他一惊,迅速地站好身子,手从怀里掏出镜子,紧张出声:“真的脏了?脏在哪,脏在哪?”我煞有介事地擦上他的鼻尖,顺势摸了摸他滑若凝脂的脸蛋,满意地收回手:“现在好了,美得跟仙子一般。”

自负地一扬脸,他皱了皱鼻子。突然,他像醒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懒懒地靠着栏杆:“想你了,就来了。”“满身低俗的烟花气息,别污染了我的神殿。”他退了两步,嫌弃地与我保持距离,隔着栏杆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忍不住抚摸上脸。

不与他继续啰唆,我挑明自己的来意:“明天我想回朝堂见皇姐,希望你能帮我。”

他抽回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姿态:“我只管诵经念诗,祈福祷告,朝野那些世俗之事,与我无关,我既无权也无能,王爷还是请回吧。”“国师大人,你可是我云梦最超然的人了,你若不帮我,我真的找不到人了。”我苦笑。

他优雅转身,目光始终迷离:“对不起,明日我要为国祈福,请恕月栖无能为力。”“你真的不肯帮我?”我无奈地想做最后一点挣扎。

墨绿色的宽大衣袖掸上我的手,声音已冷:“王爷,三年未见,你还是如此无赖。这神殿后院可不是您能随意进出的,月栖还是那句话,朝野之争与我无关,不要坏了我清修的心。”“好。”我没有勉强他,慢慢晃出了神殿。

临月栖性格古怪,我本来也就是抱着一丝希望,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反正我努力了,他不肯帮忙我也不想勉强。明日,我赌的,只能是运气了,不过我的赌运,似乎一直都不太好。

明黄色的高耸城墙,长长的御道,宏大的气势扑面而来。没有树木的遮挡,阳光热切地洒在琉璃瓦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金甲铁衣,兵刃寒光,一路延伸望不到边。

高大的宫门,肃穆威严,旗帜飞扬,在风中发出猎猎的声音。

我远望着,压制着心头油然的感慨。

熟悉的场景,仿佛前世的记忆,熟悉到让我陌生。

这条路,我曾经策马扬鞭好不得意,因为有母皇的纵容,在无数人的低头恭迎中潇洒而去。

而现在,我低头谦卑,没有旨意毫无半点资格踏足这国家最高的权力之地。“宣,上官楚烨觐见……”远远地,传递着一个相同的声音。

不是王爷,不是将军,我只是上官楚烨。

步子踏在白石板上,我垂首恭敬而行,脚步一入大殿,无数目光打在我的身上。果真是目光如刀,针针锋利,有疑惑的,有思索的,有讥讽的,有若有所思的,种种种种,尽悉奉献给我。“上官楚烨参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长叩到地,我高呼出声,目光落在眼前地面上,战战兢兢的姿势看上去无比惶恐。“起来,起来说话。”虽然极力克制,可是任谁都能听出她声音里的喜悦。

我低垂的脸上划过一抹浅笑,姐姐她,对我还是思念的。“谢皇上!”我长身而起,潇洒而立。

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姐姐,面容威严,嘴角紧抿,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欣慰。她没有我天生一副男女莫辨的美丽容貌,更没有我张扬肆意的性格。在以往的岁月中,她沉默得让很多人经常忘记了这个皇女的存在。可就是这样的她,一步一步登上了权力的巅峰,我同母同父,流着同样血液的姐姐—上官楚璇。在双目相对的瞬间,我小小地挤眉弄眼,看见姐姐眼中飘过一缕纵容的喜欢,在无奈中转为威严平静。“皇上!”早已有人出列,跪伏在地,“王爷回归朝廷效命,是我云梦之福,请皇上恢复王爷身份,昭告天下。”

我的目光瞥了瞥穆水如,她沉眉敛神,表情上看不出一点心思。

她在朝中的势力,究竟能左右多少人?本来相安无事的文武之间,因为我的出现又会掀起多少波澜?这一次回归,注定要成为别人手中的试金石。“皇上!”突然有人从队伍中站了出来,一身武将之装,脸带煞气,“按我云梦律例,抗旨不遵者斩,欺君罔上者杀,当年王爷罔顾皇上圣旨,藐视皇上册封,让皇上受人嘲笑。当年她曾说,布衣百姓,永不受封,皇上国丧在身,不予追究。如今她一回来,皇上就要重新册封,敢问皇家颜面何存?”

来了……心头震动,脸上依然不动声色,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穆水如,让我看看,你的实力究竟有多大。“话不能这么说。”又是一人挤出行列,我认识,当年的户部侍郎,如今应该是尚书了吧,叫,叫吴元巡吧,“王爷是先皇血脉,当年不过哀痛过度才做出出格之举,皇上应该体谅王爷对先皇的哀思,赦免当年之罪。”“对先皇哀思也应该尊重皇上,这分明是藐视圣恩。”“你就不知道替皇上想想吗?如果严责王爷,皇上他日如何面对先皇?就不怕天下人会笑皇上心胸狭窄吗?”

这一次,我直接懒得看了,由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吵。我不过才回来呢,这些人就开始紧张,是怕我的出现会引起朝野动荡吗?太值得人深思了。两边的人争得面红耳赤,我大致看懂了些端倪,分得还真清楚,一边是文,一边是武。“王爷当年战功显赫,为我云梦立下不世奇功,为什么不能赦免一时之错?”“哼!”这一声,来自三位将军之中的庄文菲,“身为三军主帅,弃军而去,罔顾兵士在城外风餐露宿无人安顿,这也是一句哀痛过度能带过的?”

我翻着白眼,就知道这一次不会如此容易,我当年城下之为,是三军将士看在眼中的,主帅弃军,何等罪责。“纵然当日行为有失,为何三年来她不曾回归,不曾向皇上请罪?难道一时之痛三年都不知错吗?”

皇姐一声轻咳,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不过那紧张的气氛,依然在空气中飘荡。她眼神掠过丞相,还有三位将军中最上首的一位:“穆卿家,风卿家,此事二位如何看待?”

穆水如缓慢出列,在众人的视线中慢悠悠地开口:“王爷本是皇家骨肉,封号也是皇家钦赐,身为朝廷官员僭越皇家内事,似乎有些不妥。”

不愧是老狐狸,一句话堵死了所有人的嘴,我要的是王爷的封号,我姐姐爱给就给,不爱给就不给,当臣子的有什么资格管束?虽然大家都知道,王爷封号一旦落定,我必然入朝为官,可是她现在只字不提,谁也不能去说,不然只会换来一句妄猜圣意。

大家都面面相觑中,最前列的风若希也缓缓地开了口:“王爷之名,做臣子的当然没有半点多嘴的余地。只是主帅三年不曾回归,总要对我将士有所交代吧?”

皇姐脸上一喜:“皇妹当年确实有失,朕一定重罚!”

她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大家心中都该有数,随便罚点什么银子或者田地就当处罚过了,过两日再赏还不就行了。“不行!”风若希还是那不愠不火的样子,“所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王爷当年之错对不起的是三军将士,所以也理应由军法处置。”

我感觉背后一凉,额头上不由自主地沁出冷汗。

一句军规,让皇姐都不能替我说话,一声军法,只怕这罚,轻不到哪去。

看看她的脸,平静得没有一点表情,没有厉声,没有怒意,淡淡的声音说着让我无法辩驳的话语。所有人都噤声不语,因为大家心中都有数,我曾经的三军统帅之权,如今被风若希、庄文菲和华潮灵三人瓜分,而其中最精锐的一只,就在风若希的手中。

我可以不挨罚,那就是现在立即表态,终生只做闲散王爷,不入朝!但是那可能吗?他们又会信吗?我坚定踏出自己的脚步,在御座前跪倒,坚定的目光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姐:“楚烨当年身为三军主帅,弃军而去,三年不曾有过只字交代,肯请皇上军法处置!”

皇姐眼中刚闪出半分犹豫,在看到我坚决的神色后化为坚冰般平静:“风将军,按你的说法,应该如何罚?”

风若希冷冷的吐出几个字:“军棍一百。”

场中顿时一片哗然,这场中任何一个人承受一百棍,只怕都要当场毙命。

皇姐的脸色变了,穆水如的脸色也变了,唯一不变的,是风若希冷酷的面容。

我侧过头,伴随着冰寒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风将军是不是罚得有点轻了?”

毫不躲避我的目光,她冷然出声:“王爷万金之躯,也曾为国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只罚一百军棍。”

只罚一百军棍,多么大的恩赐啊,怎么不说干脆乱棍打死我得了?

我咬着牙,顺势往地上一趴,响亮的声音在殿堂中回荡:“恳请皇上下旨,责罚上官楚烨三年不归之罪!”

皇姐看着我,眼中划过不忍,我趴伏在地,扯出一缕微笑,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一声长叹:“传朕旨意,皇妹上官楚烨,聪颖明慧,战功卓著,曾为先皇之‘弑神’将军,国之栋梁,更御口亲封‘逍遥王爷’。今朕感怀王爷之功,再封御妹‘逍遥亲王’,赐宅邸一座,良田千顷;然其三年前未能约束三军,城下弃君,导致军心不稳,更三年不曾回朝请罪,罪上加罪,罚军棍一百,当殿行刑。”

我微笑地点头,“谢皇上赏赐。”

她停了停,再次开口:“另,赐逍遥亲王免死铁券,他日无论再犯何等之罪,均可免于一死。”

我口中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心里却苦得只有自己知道。

免死铁券以后能用,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扛到那个时候。

看着殿卫一人举着一根儿臂粗的棍子进来,我悄悄闭上了眼睛。

我有武功没错,可是内力能护筋脉,却护不了皮肉,就算能暂时的护住,也不能坚持一百棍那么长。我的思想只能考虑这么多了,因为棍子已经落下了。“啪……”

先是沉重,然后感觉皮肉被抽开一般的疼,从接触的那一点开始,火烧火燎的感觉向四周蔓延,还来不及消失,另外一棍已经落下。

先是疼,然后麻木,然后是更深的一层疼痛,我缓缓运着气,护着筋脉,这才刚刚开始呢,后面还有几十棍子要坚持。

全身的肌肉开始不自觉地抽搐,我感觉到自己的腿在颤抖,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唇,我没有抬头,只是静静趴着。手指成拳,紧紧地握着,指甲抠入掌心,在些微的刺疼中分散着自己的思想,低垂着自己的头。“滴答……”一滴血落在我的眼前,是我把唇咬破了吗?我居然没有半点感觉,我只知道,我不能叫出声。因为我的尊严不允许。

十七……十八……十九……

我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冷静算着一下下落在身上的棍子,这是唯一不让自己昏过去的办法,我可不想自己皮开肉绽满屁股鲜血的被人像死猪一样拖下去。

妈的,这下最少一个月不能动弹了,早知道昨天晚上就多要子衿几次。

不知道他看见我半死不活的样子,会不会心疼呢?

如镜面般的地上,照出我的神情,居然还笑得如桃花般灿烂。“国师临月栖到……”一声传话,突然打破了大殿上的静默,也让凌虐我屁股的殿卫停下了手中的杖。我喘息着,面前的地板上的汗水已经汇成一摊,艰难转头,看向大殿外。

墨绿色的长袍从上裹到下,依然是那不露半抹肌肤,依然是那整洁得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根捣乱的头发。悠悠慢慢,一步一步极高贵而庄重地行着,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凌空傲气,一张面纱遮掩了他的容貌,很好,这小子今天换了块更厚的,看不摔死他。

不过我这一次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他不但安然进来了,还有意无意地站在我的身边,清朗的声音旋即扬起:“皇上,月栖此来,恳请皇上赦免王爷当年之罪。”

第十章  唯一的妹妹

临月栖,云梦国最神圣的国师,超然物外,有些时候皇上跪着他都能站着。他的话,姐姐不能反驳,那些大臣更不能反驳。

他飘然立于殿中,依然高贵得令人不敢逼视。伺人匆匆搬来椅子,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在我身边大方地坐下。

这就是他的地位。“皇上。”他一开口,连我皇姐也要俯身侧耳,文武百官同时半倾身,“三年前,先皇驾崩之时,我夜观星象,发觉先皇在位之时曾多次兴兵,神明不愉,而皇上登基在即;我唯有请王爷替先皇祈福,消除罪业。王爷侍母至孝,匆匆而去,独自一人在深山为先皇祈祷,不曾离开,虽说有抗旨不遵和弃军之罪,三年不归也是情有可原,不知能否免了下面的责罚?”

我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心里暗自骂着。

死小子,你明明什么都听到了,证明早就来了,非要我挨了二十棍你才出声,摆明故意的。“这……”皇姐声音一顿,眼神分明已经看向了风若希,“风将军,你看?”

风若希依然是面带寒霜,声音不冷不热:“既然国师出面解释当年的误会,王爷是为先皇祈福,臣请皇上收回旨意,免了下面的八十军棍。”“好!”姐姐拍座而起,“逍遥亲王为先皇祈福,孝心可鉴,这八十棍免了,待身体养好,入朝议事。”“谢皇上!”我大喜过望,虽然屁股还隐隐泛着疼,我却已经看到了自己暂时安全的希望。

临月栖怡然起身,一只脚有意无意地踩上我依然放在地上的手掌:“皇上,神殿之中还有事,请恕月栖告退。”

在所有人恭敬有礼的动作中,他又是一副高傲冷然的姿态,一步一顿,一步一停地优雅迈出门外,转身上了轿子。这等礼遇,全国也就只有他了。

我看看自己的手背,上面一个大大的鞋印,还有青紫红痕。

来不及细想那个家伙究竟是眼神不好还是有意为之,伺人尖细的嗓音已经响起:“逍遥亲王慢走一步,其他人退朝!”

皇姐从御座上站起身,定定看了我一眼,转身而去。我潇洒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扯扯衣衫,满不在乎地对所有人笑笑。当所有的身影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消失,我才一手扶上身边的柱子,皱起了脸,嘶嘶吸着风。

疼、麻、酸,所有的感觉在心中瞬间涌了上来,腰不是我的腰,腿不是我的腿,只有屁股,还是我的屁股,因为那火烧的疼清晰得让我感觉到它的存在,还在无限涨大中。“王爷!”早有伺人匆匆伸了手过来,却被我摆摆手挥开了。

我上官楚烨若是因为二十板子就被人扶着抬着出去,这脸以后还怎么放?“王爷,皇上在里面等您。”伺人小声地提醒着我。

点点头,再次回复平静的面容,我大步流星地走向后殿的寝宫,好像那二十棍根本不曾存在过。

甫一入门,我俯身而跪:“参见皇上。”

还没落地,皇姐的手已经扶上我的手臂:“免了。”她静静打量着我,眼神中闪烁着激动,嘴角不断地轻轻拉扯,最终绽放出一缕欣慰的笑容:“楚烨,苦了你了。”

看着她的激动,我的心头深处隐隐地抽搐,想起小时候彼此的玩笑打闹,花园追逐,背书诵文,那单纯的岁月飞快地在眼前掠过。

论文,她不及我过目不忘,文采飞扬,我能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长篇大论,她只能默默地写着,一点一滴地背诵着。

论武,她更是不像我,丢下书本就缠着侍卫、护卫、母皇的暗卫学功夫,甚至还能缠着将军从小学习兵法之策,她所有的时间,都在静静地读书。

在我眼中的她,一直都是有些愚笨的。直至后来我才明白,不正常的不是她,是我。

我轻易地将所谓天纵之才、绝世将领、文才武略样样精通等各种恭维收入囊中,她只是在身后,偶尔一缕微笑,从没有过妒忌之色,也从未与我争过任何东西。即使所有人都认定我是太女的不二人选时,她也依然是含笑一句:“楚烨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此刻的她,一如从前,抚摸着我的头顶,怜惜挂满双眸:“对不起,这三年让你受苦了。我无数次地派人寻找,结果都是空手而回。有时候刚探听到一点消息,再赶去,你已不见了。这一次你肯主动回来,我,我真的很高兴。”

主动?她不知道是穆家寻找的我?

我轻描淡写地一笑:“不苦!”

她摇摇头:“是我对不起你,当初不放你入城,让你见不到母皇最后一面,更让你背负了弃君抗旨的罪名,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却这般对你。”

自始至终,她没有用“朕”这个字眼,而是“我”。

她在告诉我,不管身份怎么改变,她还是当年那个疼爱妹妹的姐姐。“你是我的姐姐,却也是云梦之君。”我看着她,“你有什么要我做的,我都会去做。”

看看内殿,所有伺候的人早已走得干干净净,显然是上官楚璇的授意,我压低声音:“你要我先动谁的兵权?风若希、庄文菲还是华潮灵?”

她满脸疲惫地摇摇手:“你才回来,我们能不能好好叙叙,你是我妹妹,我不想谈国事。”“国事为重。”这是我的回答。

不是我真的那么急切,如果她不想谈国事,又何必将殿中前前后后都赶了出去?

如果她关爱我胜过一切,又怎么会让我拖着发疼的屁股来见她?

时间与地位,真的能改变很多,很多。

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站在她的身侧,是尊重她,更是因为那肿胀的屁股实在无法坐下:“九音内乱,各国都在虎视眈眈,也都知道其他人心中打着什么算盘,庄将军不日即将开拔,借镇守边境之名行监视之实,我暂时不想动她。”

庄文菲是她的人!那朝堂之上的争吵,不过是想先堵那些人的嘴而已,她若不信任那人,又怎么会在明知有内奸的情况下,派她监视九音?“前几日,探子回报,沧水兵力在边境集结,意图不明,如若要开战,我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你!”她愁绪满怀,“母皇的江山,我不能失去。”“知道了。”我重重一点头,“我不会让云梦在姐姐的手上失去半寸土地。”

她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此刻我和她的眼中,只有彼此。

我姓了上官,我流淌着这个国家皇族的血液,我就必须以自己的生命来维护这片土地。

她脸上的愁容终于散了不少,在我准备告退的时候,她先开了口,笑着拍上我的肩膀:“对了,你出去三年,也没能看我大婚,如今回来,是不是应该去见见我的凤后?”

我身子一震,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手指捏上她座位的椅背,紧紧地攥着。

她的凤后,是沄逸,穆沄逸。

没有人知道我与沄逸曾经私订终生,我更不知道沄逸是怎么欺瞒过大婚之夜前的验身, 我只知道,那具清香的身躯,曾经属于过我。心口仿佛被掏开,将所有的内脏挖得一干二净,空荡荡只剩了个躯壳,最后抽搐着,淌着血,然后慢慢地麻木,不能动弹。“皇姐,您就忍心看您的妹妹翘着肿胀的屁股,一脸狼狈地见您的凤后?不如让我回去歇两日,神清气爽地拜谒才对。”我涎着脸,恢复那不正经的无赖德行。

我不想见沄逸。我不敢见沄逸。

我不能保证自己在见到他的瞬间,会怎样的失态,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我不能见他。“可是我已经着人去请他了。”一句话,将我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即使他是后,也该他来见你的。”

我能拒绝吗?我有理由拒绝吗?

疼,从心尖往外冒的疼,凌迟骨肉般的疼,让我顿时忘记了屁股开花的疼痛,只知道眼前白花花地闪着光,身形不稳。

我不想见他,我逃跑了,我远离了一切是非。

可是他,仅仅一块玉,就让我放下所有屁颠颠跑回来了。

我知道危险,我更知道卷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中再难脱身,但是我还是回来了,因为他的请求。但是我,真的没有准备好见他,我只想兑现自己的承诺,想象着他眼神中刹那的闪亮,遥遥地祝他幸福就够了。对我来说最残忍的事,就是最爱的人在我眼前,我却要装做不认识。“皇上!”伺人匆匆而来,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凤后,凤后的病又犯了,突然昏了过去,皇上您……”

姐姐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衣衫都来不及换,急急地往外冲去,“快点传御医。”

她的焦急是真的,因为她连招呼都忘记和我打了。她对沄逸的疼爱也是真的,她连皇上的风范都丢了。

那么我呢?我对沄逸的爱,有谁知道有多深?

苦笑……

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皇宫的,拖着脚步,心被掏空了,力气也被掏干了,感觉不到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听不到各种声音,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不知不觉,我抬头看见的,已是怡情阁的大门,楼梯间一抹青绿出尘缥缈,眉宇间的担忧在看见我的时候,终于渐渐松开。

想要迈步下楼,他手指一动,抓住了楼梯的栏杆,身子微转,楼间已不见了他,只听到房门推开的声音。

他在等我,而且等得很揪心,所以顾不得什么花魁架子,从房里出来。他想来扶我,又怕这样失了我的面子,忙又回到房中。

就这么一个动作,他的心思我已然全部明了。

当我推开房门,刚踏入房内,一双臂膀从身后伸来,带着兰花清香,将我抱入怀中:“别动!”

我哪敢乱动,自己一身伤,力大了还伤他。我又哪舍得乱动,在他为我等了这么长时间以后。

身子一轻,他的手已经插入我的腿弯中,将我打横抱了起来,脚步挪动迈向床榻间。

这么多年,还没有谁如此放肆地抱过我,不过这个感觉,其实……很好。

被他反过身小心地放在床榻间,腰下是他的双腿,我撑起半个身子,看见他正从怀里掏着瓶子,熟悉的瓶身告诉我,那正是我给他的消淤止疼药。“你全知道了?”我惊讶又无奈,虽说青楼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他居然能在我赶回前得到我挨了打的消息,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笑容,手指轻巧地解着我的衣带,唇角拉得长长的,我知道他在不高兴,也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可是这不能怪我啊,我也是受害者。

他的手指钩上我的裤缝,被我一把抓住,涎着脸,我堆满笑容:“你看我都能安安稳稳地走回来,哪有那么严重?笑一个吧,打我不过是肉疼,你不笑我可是心疼。”

丢给我一个超级大白眼,他终于还是扯了扯嘴角,算是给了我一个安慰式的笑容:“朝中下了朝直奔青楼的官员多了去,这么大的消息还不一路议论过来?现在只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逍遥亲王二十棍子换来无上的地位,连国师都亲自出马求情的事情了。”“所以你的从容全没了?从在房里等,到坐不住出门看,是担心我筋断骨折昏死在路上了,对吗?”我大笑着,突然屁股一凉,亵裤已被他拉扯而下。

手指一挡,我慌忙捂上,讨好地看着他:“这个,给我留点面子,我自己来行吗?”

他没说话,只是手指一推,将我的手推开,紧接着,我听到一声重重的倒抽气声。

还是吓到他了,我撑着脑袋,无奈。

暖暖的掌心贴上我的伤处,缓缓移动,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疼吗?”“怎么可能?”我半转身,看着自己高高翘起的臀部上,青紫交错,满是淤血,肿胀中还能看到血丝沁出,根本找不到一点原来莹白的色泽,确实有点,呃,触目惊心。

再一次试图遮挡,我满不在乎地让口气更加轻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厚的就是皮,打不坏的。”

他没说话,只是那唇角又往下拉了拉。空气沉闷,我只好抽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巴掌:“你有没有觉得,像是做寿用的大号寿桃?红不啦叽。”

继续沉默,这一次连眉头都皱了起来,温柔子衿皱眉的样子真不可爱。“你有没有觉得,这颜色和秋天的紫葡萄很像?薄薄的皮下面还有水光晃动的?”继续我无所谓的言论,试图能软化点他脸上的僵硬。

还是没有反应,身上的温柔感觉荡然无存,他,生气了。我动了动身体,实在觉得这个被人参观的感觉很不爽:“子衿,不需要感慨这么久吧,能给我上药了吗?”

他终于动了,当清清凉凉的药膏敷上我火辣辣的部位时,我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眯起眼享受着。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他一层又一层地往我那个地方涂抹着,冰凉的感觉顺着我的挺翘往两边流下。“喂,那是疗伤圣药,万金难得一瓶,只要两滴就够了,别浪费,别浪费啊……”

我的话,根本没有半点作用,他索性一翻手腕,整瓶药彻底倒上。

我的手,抓上身下的床单,面孔扭曲变形,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迸着:“子衿,你,你看准点,很凉啊。”

何止是很凉?散淤圣药的名声又不是假的,擦在身上和冰敷的效果差不多,但是更持久,我只感觉到某个火辣部位,被一点一滴地侵蚀,冰凉的感觉慢慢地沁入,那感觉,真销魂。

我抱上他的腰,抬起可怜巴巴的眼,发丝粘在嘴角,喘息着:“子衿,帮我,帮我擦掉点,好难过。”

他看着我的表情,眼神中渐渐浮现温柔:“好!”

我目光顿亮:“人家很疼,帮我揉揉!”

浅笑依旧,红唇微起:“好!”“那……”我蹭了蹭他,“陪我……”

他忽然起身,正经的面容刻板僵硬:“您身子不好,还是清心寡欲些好。”“啊?!”

而他,显然是坚持了想法,小心地把我挪在床上,飘然地站了起来:“这半个月,请恕子衿不能伺候您了。”

我就这么毫无尊严和面子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惨兮兮地一句:“不伺候,陪陪我也不行吗?你刚答应给我揉揉的。”

第十一章  旧情如梦

极浅的蓝,浅到近似白色,

就像那冬日里凝结在窗边的霜花,

属于沄逸的颜色。

夜晚的月光撒在床前,我慢慢睁开眼,毫无睡意。

树影在窗边晃动,窗外是虫儿的鸣叫,是个清静舒服的夜晚。

子衿在我身边眠着,袖袍下露出一截藕般的小臂,发丝散落枕畔,胸口的衣衫有些凌乱,敞着一抹如玉胸膛正微微起伏,红唇嫩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我如狸猫般轻灵蹿下了地,皮肉之伤在圣药的辅助下早已经消了肿止了疼,再过一两日只怕连印都找不着了。

推开窗,月色如水,清亮地洒落大地,偌大的银盘高悬空中,天空中看不到半丝云彩的遮挡。

我心头一叹,满月,果然是满月。

本来沉睡中的我,突然被心头不断涌上的烦闷惊扰。只觉得胸口突突地跳着,血液在身体里飞速地奔涌着,想要找到一个发泄口,尽情地肆意喷薄而出。

回头看了看依然沉睡着的子衿,我身体一蹿,轻巧的从窗口蹿出,落在树梢,身子随着树梢的摇摆而上下晃动着,发丝来不及绾,一任它被风吹得长长扬起,在月色下朦胧而飘忽着。

那满头黑发,在夜色下渐渐地变幻着,仿佛吸收了月亮的银辉,它慢慢地由深变浅,最后变为完全的银白,在我劲气彻底喷薄而出的刹那,倒竖飞舞,张开它们的生命力。“鬼啊……”一声惨叫,伴随着铜锣梆子落地的声音。我暗自叹了口气,又吓到一位打更的大娘。

每月的满月之时,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产生各种的情绪,激烈而冲动,而发丝也会由黑转为银白,不过时间只有一个时辰。

身影飘飞,我落在屋檐上,从怀里掏出小镜子,借着月光打量着。

镜中的人,额头上渐渐浮现出通红的印记,如两道柳叶,竖在我的眉心,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我的瞳孔边沿,一圈紫色的光环弥漫,让那双眼更显得迷离而神秘。

背后,火烧一样的疼,但是我看不到,也懒得去看。

传说中,每一任云梦国的帝王接任者,都会在她二十岁的第一个满月浮现出身上的印记,就是额头上那如血般的印记,而这个印记的拥有者只有一人。

我知道这个传说,却来不及去验证,因为我二十岁的第一个满月前两天,就是姐姐的登基之夜,也是她迎娶沄逸的新婚之夜。

我抛弃了王爷之位,丢掉了三军之帅,独自一个人奔袭在夜雨中,那一夜,没有月亮。

雨,下了三日,我在山中如野兽般哭号了三日,直到第三日的夜晚……我一个人跪倒在泥泞的路上,仰望黑色的苍穹,任那雨点大颗地打落在身上,湿透衣衫,沉重地挂在身上,发丝散乱粘在脸侧。我看到了银白的发,也看到了水坑中的倒影中我额头上的血印。

我已经来不及回去,天下已经是姐姐的天下,洞房之夜也已成事实,失了沄逸,失了一切,我能怨的,只是为什么一切不能多等上三日?

再后来,我想通了,什么叫天意,就是在你最期望的结果即将到来的时候,狠狠地砸碎你的梦想。你怪不了人,只能怪天意。

沄逸……仰望月色,仿佛看到一张扭曲的脸,冷冷地嘲笑着我,森冷阴寒。

既然控制不了思想,那又何必控制?

我一扬袖子,人如夜鸿飞向皇宫的方向。所有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所有的思绪都在奔涌着,我要见那个人,趁我失去控制还有胆子的时候。

今天的月亮太圆太亮,绝对不符合“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的俗语。

皇宫为了防止人行刺隐匿行迹,是绝对不种一棵树的。

所有的飞檐屋梁上,都有可能存在着机关暗器,还有高高的哨楼。

一切以为皇宫能如履平地,高来飞去的想法都是狗屎。真正的江湖中人,是绝对不愿意与朝廷作对的—武功再高,能比得上千军万马?标准的一人一泡尿都能淹死。或者直接悬赏—还有朝廷拿不出来的银子?上个十万两,亲娘都卖了,不是通缉犯的都恨不得自己去冒充通缉犯,哪来那么多义气可讲?

夜进皇宫真那么容易,那么多杀手、武林高手,为什么没有人敢踏足这块地盘?

当然,今天晚上就有一个,那就是我。

而我唯一的倚仗,是对这个地方的熟悉,不熟悉的人,只怕进来就辨不清楚方向了,皇上住在哪都摸不清楚呢。我知道所有轮值的时间,我知道所有暗哨的地方,我更知道哪一块屋檐能踩,哪一个瓦片下是机关。

饶是如此,我也躲得千辛万苦,几次差点被人发现,好不容易摸索到了属于凤后所在的‘凤仪殿’,我却发现,里面还隐隐透着亮光。“年宣,把人都撤了。”几个字,淡漠得没有任何情绪,一丝清冷,犹如冰上顶上千古未化的积雪,不寒,却幽咽。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掌心握成拳,紧紧地攥着。

一位伺人匆匆而出:“大家都下去,凤后浅眠,容不得一点动静,都走吧。”

所有人恭敬地退下,连同刚刚出门的人,退到三进门以外,小心地守着。

我没有想到,会是如此轻易地就避过了所有的守卫和伺人。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一个人,沄逸。

我悄无声息地落下身子,忽然发现,自己的心猛烈跳动着,冲动犹如少年,掌心中沁着汗。可笑我杀人时从不曾如此手抖出汗,却为了一抹期待中的身影如此慌了神。

透过窗,一个人影背对着我。

极浅的蓝,浅到近似白色,就像那冬日里凝结在窗边的霜花,这是他极爱的颜色。我更喜欢称之为,霜色,属于沄逸的颜色。

长袍拢着那身躯,隐约地勾勒着缥缈的线条,若隐若现中恍惚着,看不清,道不明,眼前仿佛是山谷中升腾的朝雾,有形无质。像是被云层遮了的月光,朦胧着,明明在眼前,偏又如天边遥远。青黛发丝闪着光,悬垂过腰际,落于腿弯。一阵风从我身边吹入,扬起丝丝缕缕,仿佛掬起了他的发,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有一种美,不属于人间,却属于他。

只一个背影,我发现自己的心,奇异地平静了,血液中的躁动不知何时温柔地流淌。他的清幽,如仙落凡尘,遗世独立,风姿绰约。

我看见,那优雅纤细的颈项,在烛光下泛起透明的玉光,轻薄如冰,想捧在掌心,怕化了,放在风中,担心不小心就碎裂了。

袖袍下的手,修长如玉笋,不须他动,已然勾动心中的弦,发出嗡鸣。

这如仙子般的身躯,曾经在我怀抱中散发着清寒暖玉的温度,丝丝幽香让我彻底沉沦。可是现在的他,近在眼前,我却已不能再伸手。

能再见到他,我已满足,尽管只是一抹青白霜冷的背影。

幽幽一声叹息,在我耳边,若千年沉积的愁绪,浓得化不开。

心,被揪扯住了,再次系在他的身上,或者说,从来不曾离开?

贪婪地将他所有的影像印入心中,我微微地动了动嘴角,笑了,唇中,已然一片苦涩。

轻轻地转身,遥望月色,发丝已恢复漆黑,我身形一动,就待掠去。“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不轻不重的声音,冷然,如冰!

我僵硬了身体,在无数个念头闪过后,飘落他身后—我还是没有勇气面对他。“你果然知我。”我苦笑,吐出的声音艰涩无比。

他没有武功,根本不可能听到我落地的声音,如此肯定与清晰的判断,来自于他对我的熟悉。在我回归朝堂的第一天,他笃定我一定会摸进皇宫—见他。

天下如果有一个人能如他般轻易猜透我的心,那么我死一万次都够了。但如果是他,只要一句话,我引颈就戮。

他慢慢地转身,那绝世无双的冰颜又一次绽放在我面前。

黑色的双瞳中,透明得看不到一点情绪,像看穿了人间所有的沧桑,融进了万载的清秋,不屑人间情事,冷眼旁观沧海桑田。他的唇,白得近乎没有血色,让我瞬间有种冲动,想要温暖它,哪怕让它沾染一点点尘世的颜色也好,不然他也许在下一刻就消失了。

我一抖手腕,窗户无风自关。非我害怕有人看见,而是我怕夜风,吹散了他。

慢慢伸出手,清凉碧光在手中闪耀,这是我赠与他的信物,也是他让我回来的信物:“找我回来,有什么事?”

是想让我替朝廷出力?还是想让我继续扶持壮大他们穆家的实力?

这些,都不该由他这深宫内院中的男子担心,朝野江湖,都与他无关。“你想错了,都不是。”他面容都不曾有一丝波澜,只有那双眼,看透我的心。

我给他读懂我的机会,因为我爱他。

从我将爱捧在他面前的时候起,也就给了他伤害与践踏的权利。“我想和皇上拥有孩子,希望你能帮我寻医问药。”冰唇一张,清寒幽冷的气息没有半点暖意。这是我最初见到的沄逸,却不是我最熟悉的沄逸。

很简单的要求。至少比要我治国安邦,平定天下简单得多。

却比我想象中任何一个要求都伤,都痛。

他想和皇姐有孩子,却需要我的力量帮助,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恩爱不够,还要我亲眼见证他们缠绵后的果实。

穆沄逸,皇宫数百御医你不求,民间张榜你不干,独独找上我。

你狠,真的好狠!喉头一甜,到嘴边的腥气被我活活咽了回去:“不行!”

我缓缓摇头,拒绝他。

他冰封千载的双瞳没有任何松动:“你答应我任何事都会去做,只要我要求;我爱皇上,我要与她有孩子。”“扑!”鲜红桃花,在他的衣袖上绽放,被那霜白吸入,凝结。

我擦擦唇边残留的血渍,用力地点点头:“好,我的话绝不会改变,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提要求,刀山火海我也会去闯,既然你提了要求,我就一定替你办到。”

他的目光,落在衣袖上被我的血染红的地方,微微一闪,再次冷凝如冰。

我举起手,一方冰白温润在手中:“这是‘暖寒佩’,冬日温暖夏日清凉,可补你身子血虚之症,收下吧。”

当日我在“寒雪峰”顶与夜之赌,她曾笑我觊觎这玉好久。是的,我早就想得到这玉,因为沄逸的身子佩着会舒服很多。

他,一直都存在于我心中,不曾离开,纵然已是他人夫,依然是我最美的仙子。

他看看我手中的‘暖寒佩’,清雅地抬腕。玉佩离手的瞬间,我感觉到他的指尖从我掌心擦过,冰凉……

第十二章  苦苦哀求

我飞驰在月色下的皇宫,脚步沉重,心头更沉重。

他的容颜,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有冰莲绽放刹那的华光,有雪山消融的瞬间清流,还有沾染着红晕低头风情,却独独没有今夜的决绝冰寒。

沄逸的性子极清冷,不喜人多,不爱说话,平日就是想见他一面也是极难。偶有一面,也会在那华贵高寒的气质下悄悄地低下头,再不敢看一眼。

却没有人知道,他也有含羞如水,温柔清风之时。那曾是我的专有,如今,却再也看不到了。喉头腥甜,胸口一闷,我狠狠地咽下到嘴边的浓稠,脚下已经踉跄,身体一晃,碰上了屋檐上的琉璃瓦。

该死,筋脉伤了,而且我的思绪让我的精神没有集中,这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中传出老远。“谁……”警惕的声音与机括里射来的箭雨同时到达,我身体一沉,轻伏在琉璃瓦上,没有留下一点声响。“去看看,是不是有人。”脚下传来不确定的声音,我的手指钩在屋檐下最黑暗的角落,眼睛环顾着四周。

出去,没问题,问题是一会儿如何避开查看的人?而且我的脸,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看见。

脚步声越来越急,人在慢慢地靠近,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啪!”一声轻响,在夜空中分外的明显,远远的,在另外一面墙头。“什么人?”几乎同时,我身下聚集的人同时转身,飞奔向那边,我依旧静静藏着,没有一点声息。

这个时候,是人最紧张的时候,我出去更容易被发现,不如等待。

当明亮的灯火逐渐暗去,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咒骂。“该死的,是不是机簧太久没用了,自己给弹了出来?鬼影子也没一个。”“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那些墙头的暗器谁没事去换啊,放久了失灵弹出来很正常,只是害姐妹们虚惊一场。”

我动了,如一只黑色的狸猫,弯着腰,在屋顶上蹿动,悄然出了皇宫,直奔怡情阁而去。

当熟悉的房檐在眼前出现,我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舒了口气。

突然,我神色一动,心头的警兆在告诉我,有人侵入了我的感知范围。身形电闪,我手指伸出,抓向来人的方向。

他看见了我的出手,却没有任何闪避的意思,一双晴蓝的眼望着我,镇定如山。

又是那张脸,那张如远山云雾般完美的脸,那似清晨朝露一样的肌肤。

沄逸……

手不由得一松,心中又是抽疼。

他不是,他的眼是蓝色的,而沄逸是黑色的。他的身子,瘦挺有力,蕴涵着喷薄的力量,而沄逸,太轻,太虚幻。他的发,高高束着,绝不如沄逸般喜爱散落着。他的衣衫,黑色紧裹,勾勒着他完美的身形,像一只豹,随时爆发。

他是流波,不是沄逸。

心头一动,我慢慢走近他,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点情绪:“你一晚上都跟着我?”“我是您的护卫,是您亲口要的我。”他看着我,缓缓出声。

那他的意思,今天真的跟踪我了?那我所有的变幻,他都看见了?

还有我偷入皇宫见沄逸,他也知道了?

袖下的手指间,再次落下一柄锋利的匕首,贴着我的手指,随时准备夺取人的呼吸。“您在房中休息,我在房外守护,感觉到这里有气息异动,才过来看看。”他的声音中,没有一点颤抖,不急不缓,眼神也没有因为我逼人的目光而有任何躲闪。

我的眼皮低垂,遮掩了目光中的杀意,唇角牵起浅笑,慢慢贴上他的身体,手指勾着他的下巴:“那你应该知道,我的护卫不仅仅是保护我安全这么简单,你要对我有求必应,对吗?”

他身体一紧,如木头般僵硬,下巴被我抬起,露着雪白细腻的肌肤。不过对于一个比我还高的男人而言,这个姿势没让我得到任何的服从快意感。

我手臂一扯,拉下他的颈项,在那双蓝色的眼刚刚闪出惊讶时贴上他的红唇。手指下的肌肤细腻如丝,只是那姿势,似乎比刚才更加僵硬。我咬着他的唇,嗅到一股男子独特的汗意中的兰麝之气。他骗我,他刚才一定有过剧烈的运动,不知道我如果问起来,他会不会说在月下练了两个时辰的剑?他死板板地由我吻,不张嘴,不回应,硬朗的唇在我的口水下被啮啃得一片水光,微微肿起。“张开嘴。”我眉头一挑,眼神中警告的意味更浓,“回应我。”

他眼神一黯,轻轻闭上了眼,红唇微张。当那蓝色被掩盖,那任人予取予求的姿态像极了当初手足无措的沄逸,仙子被沾染了尘世的色彩,让人心中充满满足感。

我猛地噙住了他的唇,重重吸着,响亮的声音在月下传递着淫靡,舌尖探入他的唇齿间,干净的气息迎面扑来,我挑上他的舌尖,在他的地界中搜刮着。

他没有缠绵的回应,或者说,他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小小地伸了伸舌头,和我碰了碰。

就是这份纯真,让我想起了沄逸与我的第一次亲吻。

身体的血液再一次疯狂地流动,寻找着发泄口。是的,我想发泄,我憋闷在心头的委屈,我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怒火,还有我的伤,我的痛,都想找一个渠道发泄。

我想杀人,我想疯狂地奔跑,我想让身体里所有的阴暗全部爆发。

而眼前的人,那么像他,那么像!

沄逸不是我的,他也不会是我的。

我狠狠地一口咬上他的肩头,他身体一紧,是自然而然的抗拒,旋即立即放松,是他对我的遵从。口中泛起血腥气,红色从他的肩头缓缓滑落,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面容,恍惚着,那面容,是沄逸。“为什么你要离开?”我颤抖着,捧上那张脸,眼眶有些湿。

仰起头,闭上眼,让那份不该属于的脆弱被憋回,我贴在他的颈项,喃喃自语:“为什么你如此残忍?伤害我的理由是因为我足够坚强吗?你的要求,我不会拒绝,无论你要什么,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只要我能给,全部都给你,包括我的命。”我笑了,只是觉得好酸,好酸。“让我抱下,我只想感觉你的存在,不要走。”无助的仿佛孩子,“我只希望这一次,在臂弯伸出后,拥抱的不是空气,看到的不是床沿。”

他一动不动,任我抱着,好乖,好乖……“王爷,回吧。”声音干净有力,猛地将我拉回现实。他是流波,不是沄逸。“等等!”我喊住他,缓缓地伸出手,指间,一颗药丸递到他眼前。

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我冷冷地开口:“毒药,你吃不吃?”

蓝色的双瞳像此刻的夜空,深沉的如同黑色一般:“我有选择吗?”“没有!”我与他对立,彼此互相瞪着对方,仿佛刚才的紧拥不过是错觉,“我和穆家,你只能选择一个。”

他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接过我手中的药丢进口中咽了下去:“我以为你会直接杀了我。”

别说他,连我自己都以为我会杀了他。

我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多少,以我小心翼翼的行事风格,取他性命才是第一选择。可是我知道,我又一次下不了手,和当初“寒雪峰”顶的理由一样。

他有一张像沄逸的脸。“你应该知道‘日夜双侠’的毒药除了我们无人可解。从今天起,穆水如知道的任何情况,都是我想让她知道的,你懂吗?”他被我扯开的衣衫下,结实的胸膛被月光染成柔亮一片,我悄悄地别开了眼,“我不杀你,是不想那狐狸起疑。”“知道了。”他静静地出声,“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我看看他的眼:“明天带我去千机堂的堂口,我要买消息。”“是!”没有我的命令,他根本没有拉上衣衫的意思,仿佛那根本不是他的身体,我心头一动,总觉得此刻的他,与我第一眼看见的那个苦苦哀求的人,不一样。“流波!”我叫住他离去的脚步,抬起思索的眼,“刚才引开官兵的人,是不是你?”

他一愣,旋即点了点头,悄然离开。

真的是他,我果然看走眼了。

能入皇宫引开追兵,他的功力绝对不是当初在“寒雪峰”表现得那么弱,更不是在我眼前的展示的所谓花架子。

流波啊流波,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第十三章  春意盎然

春日的暖阳,和煦柔媚,可以湖边漫步,柳浪闻莺;也可以清茶一杯,吟诗作赋;再不济,也能高枕无忧好眠一梦,怎么也不该灰头土脸,像刚从地窖里钻出来的老鼠。“唉,叫你走吧,非要看,你看你看,把你都弄脏了。”我一边埋怨着,一边伸手小心翼翼地拂去子衿头上的蜘蛛网,“不过是修缮王府,有啥好看的?”

他抖抖脑袋,袖子拭上额头擦了擦,结果又多了条灰黑的痕迹,看看袖子上,早不知道染了多少灰尘。

今日大早,逍遥王府总管白菊花 ,天还未亮就在怡情阁门口大叫。说什么王爷不在王爷府接圣旨,要在青楼接圣旨是多么的贻笑世人,我不回去接旨是多么的对不起母皇父后,对不起天下百姓,更对不起她苦守王府三载的忠仆之心等等等等。

总之一句话,我回来了,在被她的声音刺激到头晕目眩耳失聪之前,我施施然地牵着子衿的手,大大方方地迎接圣旨。

在我双手接过圣旨的瞬间,传旨伺人的手一挥,数百宫廷巧匠冲进我的王府,开始了轰轰烈烈的修葺工程。让我不得不感慨,幸好我真的回来了,这要是在怡情阁,猛一下看到这如狼似虎的女人山贼抢劫般,得惊呆多少可爱的容颜。

我想跑,子衿倒是兴致高昂,非要参观下所谓的御用工匠是怎么工作的。这下好了,我们彻底成了两只土拨鼠,随便抖抖,都能抖出一斤土来。

白菊花如同逃难的灾民一般,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底色了,急急忙忙地拽着我:“王爷,您还是和这位爷出去吧,别脏了您的身子,以后有的是时间欣赏。”“这院子真大。”子衿捂着嘴,不由得发出感慨。“是啊是啊。”白菊花的眼睛里闪着光,那种闪亮的眼神比看到一堆金子在面前还开心地望着子衿,“将来你为王爷多生几位小主子,这才有活动的地方嘛。”

子衿优雅地微笑,脸上薄薄地浮起红晕,只有我内心有些不自在。

牵起他的手,我看着空旷的院落,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也许,不会有小主子。”

对上子衿古怪的眼神,我挤出没有笑意的笑容,没有解释。

以前的我,绝对谈不上洁身自好,可是无论是青楼花酒还是带回家的小爷,从来没有过孩子,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决定一生只要沄逸一人,也就更懒得去深究。

一幅卷轴被青砖压着,露在外面的一角已经泛起了黄色,被风折起的角度中隐约能看到里面的墨色。

我蹲下身,扒拉着砖块,被砖石青苔污染的画卷上,一张秀丽的容颜慢慢浮现。

男子美丽面容上,紫色的大眼斜睨着,唇角撇出愤愤的鄙夷,脸蛋绷得紧紧,双手抱肩,蕴涵着不屑和冷然,刹那的表情上,还残留着青春的纯净。这个表情,分明是对作画人的不满与痛恨,却又带着三分嗔怪,两分恼怒,还有两分的难为情。“啊!”白菊花看到我手中的画,指着画中人一声低叫,“那个不是……”“我的画你也乱丢,小心我扣你半个月银两。”将画仔仔细细地卷好塞入她的手中,“再丢了看我怎么罚你。”

她撇撇嘴,独特的大嗓子让我怎么也忽略不了那“小声”的咕哝:“人都不要了,珍惜一幅画干什么?”

我猛地一瞪眼,寒烈的气势勃然而发,她吓得一缩脖子,哧溜一声飞快地跑了。

一双手,按在我的肩头。

我抬起眼,对上他的微笑。抱着他的腰,我的脸贴在他的小腹,声音中夹杂着一些我自己都莫名的情绪:“子衿,我曾做过很多错事,负过很多人。”

他的手,温柔地抚过我的发,声音如风儿一样轻:“那你会不会负我?”

手搂得更紧了,我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当年不懂珍惜,如今懂了,却是我欲爱而人不在。”“是你的,历尽磨难都会回到你身边,不是你的,无论当初怎么珍惜,都会离开你。”

他是在告诉我,他和沄逸的区别吗?

我拥着他的腰身,深吸一口气,闷闷地出声:“子衿,有你真好。”

他抚摸着我发,也抚平我心头的苦。

街边普普通通的铺子,卖着各种朝圣用的香,偶尔有善男信女进出,看不出一点奇怪的痕迹。

我施施然走进铺子:“老板,我买这里最好的香。”

憨厚的老板头也不抬:“最好的香五千两。”“我出五千两黄金,你卖不卖?”

他抬起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手一指后院:“客官,里面请。”

朴实的内院,没有任何花俏修饰,角落的香炉中燃着袅袅檀香,我刚一落座,老板的茶已奉上:“客官,你想要什么?”“我想知道九音皇储的下落。”

他一愣,笑容堆满脸:“千机堂虽然消息灵通,却绝不参与朝廷之争,对不起帮不了您。”

我一声冷笑:“不参与朝廷之争?那我当初的下落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既然我没有蒙面,他应该很清楚我的身份。

他憨厚一笑:“有人出重金,买三年内在江湖中突然名声鹊起的豪侠身份,我们卖的,只是武林高手的名单。”

还真是全面撒网,一个不落。

我苦笑着摇头:“天下间谁的医术最高明?”

他手一伸:“五百两。”

在我将银子递进他的掌心时,他思索一会儿:“天下间医术名气最大的两个人,一个是沧水国御医吴飞星,一个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鬼医’朱春凤。他们两人暗中为争天下第一妙手的名头,每年相约在‘沉香山’斗医一日,不仅涉及疑难杂症、圣药仙品,还包括解毒、巫蛊。十年斗下来,一直未分胜负,却在两年前,两人同时宣布不再斗法,一笑泯恩仇!那是因为,有一名青衣男子,不但轻松地将他们所有的毒化解,甚至举手间布下他们难解的毒。据二人所说,那人行针布药的手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令二人甘拜下风,从此握手言和。你若问医术最高者,应该是这名叫柳梦枫的男子。”

我眼神一亮:“他在哪?”

他手又是一摊:“三千两。”

看看手中的银票,他咧嘴笑着:“柳梦枫性格古怪,居无定所,你若是现在去找,我当然给您他现在的落脚处。若是您三两日后去,只怕便换了地方,不如您匀出个时间,什么时候寻人,什么时候找我要。”

点了点头,我在桌子上放下千两银票:“我想委托千机堂替我寻找一人。”

他飞快地将桌上的银票收入袖中:“什么人?”“南玉镜池!不是朝中人,也不是武林中人,无父无母,三年前从逍遥王府中离开,行踪不明。”

他一拱:“您放心,三个月内,千机堂若寻找不到他的下落,定金双倍奉还。”

扑啦啦一声,院子里落下一只雪白的信鸽,咕咕叫着。老板脸色一变,匆匆而出。再回来时,看我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不再大咧咧地坐在我对面,而是咽咽口水,轻轻把那四千五百两银子推回到我的面前。“这个,这个,您收回去,在下,不,小的,小的不敢收。”“嗯?”我心中不快,“你不做我生意?”

他连连地摆着手:“不是,不是,我,我只是不,不能收您的钱。您有啥,尽管问,尽管问,您要寻的人,我,我一定尽力寻,绝不拖延。”

一只鸽子,半盏茶的工夫,他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一直站着不敢坐下就算了,那脸上堆起的谄媚笑容看得我心中乱毛一把,他的腿还微微颤抖着,偷眼望着我。“朝堂之事能问?”

他连连点头:“只要知道的,都告诉您,别人买走的,也能,也能告诉您。”“不要银子?”“不,不,不,不,不能要您的银子。”

我端起茶,冲着他诡异一乐:“那先告诉我,是谁给我这么大面子,能让千机堂连信誉都不要了。”

他看看我,几次张嘴又憋了回去:“这个不能说。”

我站起身,抬腿就往外走:“那算了,不问了,能知道我上这来的人,也应该会知道你惹我不快了吧?”“别啊!”他猛地跪倒在地,抱上我的大腿,“堂,堂主的命令,您,您别为难我。”

堂主?千机堂的堂主?

在我印象中,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人物之一,我从来没有机会与他打交道,为什么会因为我连信誉都不要了,封存的消息也送给我?

我慢慢坐了回去:“那你有什么消息是我需要的?”

在我询问的目光中,他吐出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两个月前,九音内乱,无数难民开始四散奔逃,就在那个时候,每天都有数十上百的难民反而从沧水拥入九音境内。”“从沧水入九音?”我一声冷笑,难民都是从危险往安全的地方跑,我从来没听说过从安全往危险地方跑的,还一天这么多,这批人,可疑。“他们没有武器?”若是士兵混杂,没有武器怎么打?若有,是怎么进的城?“没有!”他摇摇头,沉吟半晌,“不过三日前,有一支百人商队沿沧水和云梦的边境,不日即将抵达九音境内。”“什么?”我大惊失色,这个消息为什么云梦没有收到?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所谓商队押送的,极有可能就是兵器。“三日前,也是沧水五万大军由西向云梦逼近的日子,难道竟然是调虎离山的障眼法?”我喃喃道,猛然站起身,对他一拱手,“替我向堂主道谢,上官楚烨告辞。”

推开流波的房门,他正精赤着上身,面前放着一盆水,还有各种瓶瓶罐罐,显然准备自己上药。

背面之处数道伤口刀疤,唯一庆幸的是,都只是表皮之伤。

看见我进门,他居然没有任何遮掩的动作,一双晴蓝的眼看着我,定格在我手中的药瓶上。而我的目光,定格在他白皙如凝脂的胸前。

一滴水珠从骄傲的颈项上慢慢滑落,延着优美的胸线缓慢地爬行,闪着莹亮的光不断地向下,向下,舔过紧窒的小腹,在六块腹肌的起伏中没入小巧的肚脐中,消失在裤沿……

另外一滴,挂在左边殷红的小豆豆上,在烛火中闪过七彩的光芒,晃晃悠悠,颤颤巍巍地抖动。喉咙干涩,我极力忍着伸出舌头抹去那水滴的冲动,怎么也无法将视线从那诱人的地方挪来。“啪!”水珠落下,掉在水盆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咕噜……”我的喉咙间,口水被咽下。

按捺下心头升腾起的熊熊欲火,我走到他的身前,不满地出声:“你怎么不闩门?”

这也就是我看到了,要是换个别人,他也这么大大咧咧地给人看,没有一点反应?当初在“寒雪峰”顶时的不屈和愤愤都去哪了?他怎么还能如此平静?

欲火转眼变为了怒火,因为他不闪不避,甚至没有一点羞涩的神情,这种怒火来的没有理由,但就是不断地在心里翻涌。

如果是沄逸,绝对会自律遮掩到连手指都不露半根。即使是沄逸,被我这样猛闯入室,也会神色慌张,遮掩身体。

就算是那一夜,他将自己全部奉献给我,也不许我燃起烛火,因为羞涩。

为什么明明如此相似的人,性格却反差这么大?

他放下手中的面巾:“王爷,这是我的房间,僭越的人似乎是您。”“你人都是我的,我进你房间有什么关系?”我一声轻哼,从嘴巴里挤出硬硬的话。“既是如此,又何必觉得我不够矜持,您要看要摸要搂要抱都由您一句话,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的遮遮掩掩?”

一句话,冲得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他,他,他的意思是,他不遮掩,是因为知道我过于好色?天地良心啊,我,我,我,我好像确实是的。我的光辉伟大圣洁的形象啊……

我保证,我以后绝对不随意上下其手,绝对不看着他流口水,绝对不色色地在心里蹂躏他的身材,想象着他被压在身下的风情!我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是个正直勇敢勤劳善良目不斜视坐怀不乱堪比当代柳下惠的正人女子!

再次狠狠看了眼他美丽的胸线,将那风景印入心中,我拿起盆中的巾帕,绕到他的身后:“你能擦到后面吗?还是我来吧。”

不等他回答,我伸手将他的长发拨到前面,手中的巾帕就待落下。

突然,我愣住了,高举着的手,也忘记放下,只是一直看着他的背,目光呆滞……

他的背后,伤痕斑驳,血渍凝结着泥土灰尘,还有不少细碎的木屑挂在伤处,还有火药炙过的痕迹。虽然乍看有些触目惊心,却只是皮肉伤,我惊讶的,是他此刻背后的图案。

宽厚的背,流畅的肩线舒展如鹏鸟,一幅庞大的美丽图案绽放在我面前。

波涛云雾的氤氲中,狂傲的麒麟脚踏祥云,抖擞着满身金甲探出身子,怒目圆睁威武无比,四蹄飞扬劈波斩浪,立于天地间。云团飞舞,环绕在它身边,朦胧了它的身形,却让那气势更加的飞扬,麒麟之首起于他的肩头,那祥云甚至攀上颈项,附在锁骨之上;而麒麟的足下,云团簇拥着隐没在腰际裤缝下,引人无限遐想那被隐藏的风光。

我张着嘴,眨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惊讶,是因为这图分明是存在于皮肤下,我在短短一个月前还见过他的身子,白皙光滑找不到一点瑕疵。如果说是最近才文的,为何身上没有一点创伤的痕迹?而这图案,更像是生长在他身体之上,完完全全与他融为一体。“王爷看见了?”他的声音飘飘悠悠地从前面传来,打断我的胡思乱想。

我小心翼翼地挑着他伤处的木屑,一点点擦去泥土灰尘:“嗯,你什么时候文的?”“美吗?”他平静的语调一点也没有显摆的得意。

我啧啧出声,点上他的肌肤,感觉到手指下包裹着绒布的铁块温热感。他肌肤一跳,身后线条紧窒一缩。“你不怕你将来的妻主不接受你这样糟蹋肌肤吗?”美则美矣,又有多少人肯接受呢?

他慢慢转身,目光肃穆地望着我:“王爷,您看着没有一点熟悉吗?”

我手指一指自己:“我?”

在他认真的眼神中,我无奈地出声:“这个有什么不熟悉的,麒麟呗,有辟邪麒麟,有风水麒麟,还有送子麒麟,是瑞兽的一种……”

我絮絮叨叨地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而他的目光越来越黯淡,默默垂下头,不再言语。我打开自己带来的小瓶子,一股清香飘出,挖出雪白的药膏,薄薄地敷在他的伤口上,仔细地吹吹,然后抿唇满意地笑了。“今日之事,你做得很漂亮。”边擦边说,我小心的不让他感觉到疼痛:“沧水朝内现在一定很难受,吃了个哑巴闷亏。”

他低沉的嗓音不起波澜:“那是王爷计策得当,只让他们以为被山贼打劫,根本不会想到云梦头上。”

我哼笑了声,带着几分嘲讽:“谁叫他们选岩沉山走?以为是三国交界无人管理的地带就不会被注意,孰不知越是三不管地带越是土匪出没,被抢了都不晓得找谁算账,我不过是利用了山上的土匪卖了批货而已,即便沧水追查,一辈子都不可能查到我的头上。不过……”

想起他今日的举动,不顾我的命令直冲而出,斩杀无数人的同时也换来了这许多伤口,飞纵如鹰隼的姿态霸气临空,可我不爽,很不爽!“沧水押送队伍中有军中的人,我若不出手,只怕盗匪们拿不下他们,走了一个活口将来都是隐患。”“我既在,就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冷笑了声,带着命令的口吻瞪着他,“以后没我的命令,不许擅自出击!”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我这才轻松地笑了。这一次,我没用一兵一卒就收获了沧水上万件兵器,更是让九音之争回到了原点,当云梦的官兵在运送着庞大的车队的时候,我已经安安稳稳地睡在京城怡情阁头牌花魁子衿的床上。

本来要三更才能到的我,一路上想着他,竟然在入夜后施展身形狂奔,没到初更就到了他的房间,本以为会看到他惊喜的眼,却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

冷冷清清的感觉是人出门许久的空荡,一向安静的子衿,不在。

第十四章  群龙无首

“子衿,你知道江湖中传说的千机堂吗?”我牵着他的手,似有意似无意地说着话,眼神瞄着不远处千机堂的分堂小屋。

被我握着的手微微一颤,他平静的声音从面纱下透出:“没有听说过,江湖中是非与我似乎有些远。”“也是!”我讪笑着,不置可否,“我以为在怡情阁中三教九流众多,多少能听过这个名字。”

他身子一怔,可惜斗笠遮挡了容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真是惋惜。

我凑近他的身边,深深一嗅:“子衿,你用的熏香是什么制的,闻着让人神魂颠倒,不知哪买的?”“不是什么贵重的香料,随处可买。”他轻轻一声,随意带过。

我眉头一动,指着不远处的铺子:“那不知道在那有没有的卖?”

我指的方向,正是千机堂分堂的那个小铺子。

这一次,子衿没有任何回应,被我拽着进了铺子。

脚才踏进屋子,老板一眼看见了我,诚惶诚恐地迎了上来:“小姐您来了,里面请,里面请。”眼神却在不经意间偷偷溜向子衿,探索疑惑着。

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内,我脚下一滑,脚步不稳地向一边栽去,手臂乱晃,不小心地将他头上的斗篷带下:“哎呀!”“扑通……”店老板直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堂……”

一字出口,他又突然憋住了嘴,我抓着斗篷,满脸抱歉地看着子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扫过我“诚恳“的表情,一手扶起面前的店老板:“你刚说什么,堂什么?”“没,没什么。”店老板满脸疑惑地爬起来,目光依旧停留在子衿身上,“我说,我说堂内请。”“哎呀!”我故作惊讶状扶起他,“堂内就堂内,需要如此大礼吗?”“我,我脚软,不小心摔了一跤。”他躲闪着我的目光,结结巴巴解释着。

长叹出声,我挽上子衿的手臂:“是不是我家爷太美了,让你惊呆了?”“哎,哎。” 店老板慌手慌脚地蹿进内堂,我发现他的膝盖还有些抖,竟不敢看我和子衿,或者说是,他不敢看子衿?

战战兢兢地把我们两人迎入内堂,老板迟疑地开口:“小姐您,这一次来是想问什么消息?”

我剥着刚买的松子,仔细地将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松子仁放进子衿的掌心,头也不抬:“还是不收我任何银两?”“不,不,不敢收。”“还是我有什么问什么?卖出去的也能问。”“当然,当然。”他直勾勾地望着子衿,看着子衿优雅地将我剥好的松子仁送入口中,一脸的古怪,眼珠子几乎快掉到地上了。

如果他是个女人,我当然以为是被子衿的姿色所迷。可是他是个男人啊,眼神中只有敬畏没有爱慕,应该也算不上断袖。“我想见见贵堂‘堂主’。”我缓缓开口,“受贵堂如此厚爱,特携家夫拜谢堂主,若是堂主不给我当面感谢的机会,只怕我以后再也不敢劳驾贵堂了。”“见堂主?”他的眼神,再一次下意识地看向了子衿的方向,这片刻眼神中的不明白,已尽入我眼中。

我眯着眼,慢慢地扯开笑容:“我上官楚烨不是不受人恩惠,我只是不受平白的恩惠,贵堂突然对我这么好,我若不见见堂主,心里总是不安。”“堂主,堂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也不知道,不知道堂主在哪。”他抓着脑袋,眼神瞟啊瞟啊,朝着我猜测中的方向。“是吗?”我低笑出声,“那我不叨扰了,何时堂主肯赐见一面,何时我再来。”

我的意思很明显,不让我见千机堂堂主,我就不再踏进他这块地方一步,而我一挽子衿的手,就待起身。“王爷要见我是吗?”一个沉闷的声音突然从屋子后面传出来,透着阳光的小屋突然漆黑一片,所有的窗帘在瞬间被拉上。我下意识搂紧子衿,全身戒备到顶点,眼前漆黑一片。“啊……”一声低呼,是子衿在我耳边的声音,才出口半声,就忍了回去,我抓着他的手,努力让眼睛适应黑暗的突然来临。眼前,一道更黑的帘子遮挡着,似乎早已算计到我的功力能查探到什么,人声隐隐渺渺地从帘子后传来,显然有什么捂着,不是真声。

我提起的脚步缩了回来,对着声音的方向:“这位敢问就是千机堂堂主大人?”“王爷请坐。”声音虽然刻意的压低沉闷,却还是能听出话语中的从容不迫,“我知道若不出来,王爷定然不肯接受千机堂的帮助,只是请恕在下身份隐秘,不能亲见。”

身份隐秘,不能亲见,我能接受这个说辞,毕竟见了本人,他日在什么场合遇见,再是会装,总会透露些什么,不如不见。

不过,我该如何相信他就是千机堂的掌舵人?

而且我确确实实、明明白白,听到的是一位男子的声音,这让我在一宗意外之后,又多了一宗意外。而他,似乎已经明白我的心思,一样东西从布帘后抛了出来,直直地丢在我的脚下:“这是天机堂堂主令牌,见牌如见人,赠与王爷,他日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千机堂的分堂,你都能行使和堂主一样的权力。”

看着被抛到脚下的令牌,准确地说是砸过来的,明显能看出,幕后的人没有任何功力可言,我顿时明白为什么他如此保护自己。“为什么是我?”我俯身拾起令牌,看那黝黑的小牌在掌心中翻滚,轻松询问,“我知道受人点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堂主如此看重楚烨,只怕恩情太重,恐怕楚烨还不起。”

我根本不认识他,居然出手就将令牌送上,岂不是将这个天下间最神秘的组织之一交到了我的手中?

他呵呵一笑:“今日将千机堂交到王爷手中,只希望他日王爷答应我一个要求。”“若不是叫我叛国背信,涂炭生灵,上官楚烨自然应该报答堂主。”我思虑了半晌,还是答应了他。“王爷!”他低低地一声,“九音之使已经到了云梦,不知王爷可知否?”“什么?”我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回来了,也见过了姐姐,为什么这个消息没有人告诉我?九音早已经群龙无首,这所谓的使者,又是谁家门下的?“九音与云梦一样,继承人身上都有神族的血印。”他一句话,让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这皇家的最高隐秘,为什么他也这么清楚?“是吗?”我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什么来历,他会不会知道我的秘密?我拥有云梦血印的秘密?

“ 九音的皇女们斗得如此风急雨骤,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自己身上拥有那个皇族的血印,那个传说中每逢十五月圆之夜满头青丝变白发的特殊印记。”

青丝变白发?十五月圆之夜?和我一样的吗?

他呵呵笑着:“就在前任九音帝王驾崩前半个月,她曾出宫,据说是她私会在宫外的蓝颜知己,而在她驾崩后的第二夜,王宫被人偷入,失踪了一位小皇子,之后夺位大战正式开始。”

我骇然色变:“你是说,九音的继承人是男子?”“人已失踪,无从考证,如若他日王爷有机会,不妨一探。”他的话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不等我继续思索,他的声音又一次传来,“王爷,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我轻轻一拱手:“谢堂主,上官楚烨恭送!”

先是衣袂摩擦转身的声音,我等待着预期中,他离去的脚步声。

突然……“刷!”“嘶!”“啪!”“啊……”

前面三声,极像是脚踩上了衣摆,扯破了衣衫,人体落地的综合声,最后一声,则明显是呼疼的喊声了。那从肺里挤出来的一声,顺着喉咙,毫不掩饰地被压榨出来,干净清脆,连我都能清楚的听到那声音里的疼痛。“天……”他突然一声高呼,又突然捂了回去,窸窸窣窣中,是逐渐远去的脚步。而我,也终于在逐渐放亮的屋子里,与子衿对看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见无奈和苦笑。“皇姐。”我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脸上尽是不解,“不知皇姐今日召臣妹有何事?”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伸手将我扶了起来:“你才回来,我都没和你好好的吃上一顿饭,就连你立下这样的功劳让沧水吃下哑巴亏,我都不能大肆封赏你,怕被沧水瞧出端倪,让我心里好生过意不去。”“皇姐,那不如就赐我一顿饭,怎么样?”我扬起调皮的笑,“封赏就不要了,这几年,没好好地和皇姐吃顿饭,楚烨都想死了。”

她微笑颔首:“好!”

我回来,的确不为所谓王爷封号,更不是为了所谓的钱财,这些东西一个我不稀罕,一个我想要就能随时顺手拈来,她的封赏我真没什么看上眼的。一顿饭,不过是顺着台阶下楼。可是我错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顿饭都让我差点砸掉了饭碗,全身功力连稳住手都不能。

眼睛盯着面前的饭,恨不能那白色的饭粒能开出花来,又恨不能把脸埋在饭碗里不要抬起来。耳边,是皇姐一声声关爱的轻柔细语。“沄逸,这是‘莲子百合瘦肉粥’,清香不油腻,也适合你的脾胃,尝尝。”

我握着筷子的手一紧,嘴里的饭怎么也咽不下去,因为我眼角的余光轻易地瞟到姐姐她,以帝王之姿亲手给沄逸端粥,生怕烫了他一般小心翼翼。

我不敢抬头,我怕看见沄逸和姐姐相视一笑的默契,曾经最爱的无言缠绵,那双犹如流烟霞雾般潋滟双瞳,我无法面对。“谢皇上。”他的声音,清雅却不幽冷,我手中的银筷子已经被我捏出了深深的印记。

这声音,与那夜与我的疏离,相距得太远太远。

如果知道这顿饭,会是与他一起吃,我掐死自己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曾经,我也为了他的身子,小心地呵护,用心地调理,把各种药膳捧在手中给他。

曾经,他也灿若冰花迎阳,对我微笑。

曾经,他也在我坚持的目光中,一口口地被我喂下药,塞进甜枣。

而这一切,恍若隔世。痛,还在我心中,他,已忘记。

菜被放进我的碗中,完全不是皇家的规矩:“皇妹,我都不记得上一次我们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是啊!”我放下碗,脸上的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太久了,久到都不记得上一次一起吃饭的日子了。”

我记得,记得上一次和沄逸一起吃饭是什么日子。我出征的前夜,七夕的风,好温柔;沄逸的身子,如丝缎般的细腻,散发着冰与火交融的温度,所有往昔的记忆中,最美的夜晚。

我轻轻举起面前的酒杯:“皇妹未曾恭祝皇姐凤后新婚,只好自罚一杯,求皇姐凤后早生贵女。”

眼神与沄逸冰潭深邃的目光一触,手指微晃,几滴酒打在手背上,我微微挪开眼,一饮而尽。姐姐开心地笑着,可以看出心中油然发出的兴奋,拍上我的肩:“还是你懂我的心,不愧是我最贴心的妹妹。”

哈,我怎么会不懂?沄逸都找上门了,那是他和姐姐共同的心愿。

不久前,沄逸还狠狠地在我心中扎下一刀,我该感谢他吗,若不是他那日的行为,今日的我,也不会有现在的从容。

皇姐的脸因为酒而变得更红,笑容也更加的和蔼:“皇妹,你也不小了,皇姐为你立夫可好?”

酒杯举到唇边,我的手一顿,看着对面的沄逸,唇边慢慢拉开一丝笑容:“皇姐知道我的性子,所谓王公贵族之子,太过于迂腐拘泥,毫无情趣,娶来看着都烦,妹妹我现在倒是有个爱人,不知皇姐能不能下个圣旨?”“那个青楼戏子?”皇姐眉头一皱,吐出两个字,“胡闹。”“皇姐,不过是个地位名分,难得妹妹我有想娶夫之心,您就不肯帮帮忙?”想起子衿,我脸上的温柔浅浅地荡漾,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做戏还是真情,“青楼戏子可比贵族王子有情有义多了,子衿是我今生至今的最爱,您就应了我吧。”

刻意地,我咬重了其中几个字。

姐姐哈哈大笑:“都说你风流不羁,什么都敢,我还以为这两年你收敛了,谁知道居然变本加厉了。”

我潇洒地抓过酒壶,边斟边说:“别说姐姐不知道我把怡情阁当王爷府了,我吗,有男人就是家,哪都行。”“那你准备怎么谢我?”她眼神闪闪亮,精明从眼眸深处掠过。“你要我怎么谢?”我大声朗笑,“只要能娶子衿为夫,姐姐的命令无所不从。”

一时间,气氛和乐融融,偶尔眼神飞快地扫过沄逸,他依然是庄重优雅,清寒冷凝,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你知道吗?”姐姐面色一整,“九音的使者来了。”“是吗?”我不动声色,“来寻求我们庇护的吗?”“是,也不是!”她思量着,慢慢开口,“九音内斗,三位皇女谁也占不了上风。各自寻求了一个国家当靠山。美其名曰结盟调停,由三国各派一名使者去九音商议,期限在一个月后。”“是真的想停息内战,还是缓兵之计?或者别有图谋?”我沉吟着,脑海中开始不断地电闪而过各种念头。“想要知道他们的想法,唯有……”姐姐凝重地看向我,“派使者去参加结盟,见机行事。”

我点点头:“我去。”

不是我想要立功想昏了头,也不是我大包大揽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而是我知道姐姐已然将这个重任放在了我的身上了,缺的不过是我自己说一声而已。“皇上,王爷,军国大事,沄逸不便在场。”他缥缈如云的身子微微一晃,脸色有些苍白,“请恕沄逸告退。”

在姐姐转身扶上他的瞬间,我终于能毫不遮掩地看着他,那抹淡若朝云的身影,那霜白月色的浅柔。看着他慢慢地消失在门边,心头隐痛。

他走了属于他应该走的路,我也是。

相互转身,越行越远。

我起身看着上官楚璇:“皇姐,我这就去做准备,这三两日就去九音看能不能多探些内情。”

她没有与我更多的客套,只是重重地拍上我的肩头:“一切小心,我只有你一个妹妹。”

我点点头,俯身告退,在走出门外时,情不自禁的眼神转向了沄逸离去的方向。可惜看见的只有落英无数,人影浩渺无踪,空气中徒留香气点点。

轻轻松松地回到怡情阁,我的脚步停留在子衿的门外。他的房间有人的呼吸声,却不是属于他的。

呼吸绵长,内功深厚,绝对不属于子衿。

心头一紧,指尖滑落匕首,我贴着门,就待直接闯入……“楚烨!”一个声音温婉的传来,楼梯间站着一抹青绿,正优雅地缓步而下,对着我微笑。

他没事!我不自觉地舒了口气,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而感到好笑。

若是真有人对他不利,又怎么会如此随意地在房中等我回来?所谓关心则乱,不知不觉中,子衿对我的重要性在慢慢地展现。“有客人在房中,我不便打扰,你进去吧。”他手中端着个盆子,让我好奇地一探脑袋,这一眼,让我的脸顿时拉沉了下来。

一条金色的鲤鱼在盆中欢快地游动着,身上点点金光像是纯金打造般,闪动着刺眼的光芒,它轻轻地一摆尾,溅起无数珠玉飞落。

鲤鱼本没有什么奇异之处,金色的如同纯金打造的鲤鱼虽然稀罕,却还不至于让我勃然色变。我变脸的原因,在它背上的图案。

在那漂亮的像是天下第一巧匠雕琢出来的鱼身上,临近头处的脊背上,隐约浮现着一个龙首之形,发须睛目,无一不栩栩如生。若不是那鱼儿在水中游得欢快,真的让人怀疑这是雕琢出来而非天然形成。“哪来的?”我突然变阴沉的口气让子衿的脸色一变,眼光看向那闭合的门,“那客人来拜访你送上的礼物,我看这鱼实在是漂亮,就忍不住先拿盆养着,对不起……”“不关你的事。” 我摇摇头,目光森冷地望着那扇门,“你知不知道这鱼叫什么?”

子衿当然不会知道,就连我,也只在传说中听过,亲眼见到这还是第一次。

传说中,有种鱼是跃过龙门的龙鲤后代,他们流着龙族的高贵血统,幻化为精嬉戏人间。他们通体犹如黄金打造般刺眼夺目,他们的背上,有天然形成的龙形花纹,这就是传说中的“金锦龙鲤”。

是不是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种鱼是皇家最高贵的象征。若是帝王在位期间能得到一尾这样的鱼,就意味着是受到了上天祝福的帝王,是神族肯定了的帝王,每一任帝王都以得到它而喜。

可是现在,这个我还没见到面的拜访者,居然将帝王都难求一尾的‘金锦龙鲤’送到了我的面前,岂不是在告诉他人,我这个所谓的王爷才是被神族挑选的帝王人选?

皇家大忌!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机?什么样的目的?

我轻轻地推开门,慵懒地望向屋内:“听闻阁下送了一尾好鱼,让楚烨心下惶恐。不过阁下也真是的,既然带了鱼,为何不干脆带个砂锅?楚烨与阁下共尝鲜美的砂锅鱼头豆腐汤,所幸这怡情阁厨师手艺不错,稍等片刻鱼汤就能喝了。”

屋内人显然没想到我这样的开场白,直接呆愣……

第十五章  喜形于色

屋中女子,三十上下的年纪,长得没有丝毫出奇之处,属于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类型。武功虽有,却算不上顶尖,最多平凡而已。

看见我,她先是一愣,再消化了我的话,猛地大惊失色:“你,你将‘金锦龙鲤’炖汤了?”

我夸张地张大了嘴:“那,那条鱼是‘金锦龙鲤’吗?我不认识啊。”

一拍大腿,摇头责怪着:“这东西是进贡给皇上的,我以为你不过是普通朋友见面,还特地嘱咐厨房多熬上些时辰,一定要汤浓味美,可惜,可惜了。”

她颓然坐入椅子中,表情失落,“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我打着哈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摇摇扇子:“不就是一条鱼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阁下,我还不知道您的身份呢。”

不知道是不是被砂锅鲤鱼打击到了,她一直神情木讷,发呆出神:“在下九音礼部尚书杨霆莲,听闻王爷重归,特来祝贺,献上贺礼金锦……”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那条正在锅子里炖着的鱼头,面如死灰。“哎呀!”我几步冲上前,抓着她的手用力地上下摇晃着,“真是劳烦尚书大人了,楚烨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大老远来的,还特地为我准备了礼物,这份心意楚烨可记下了,他日定然登门道谢,不知……”我停住话语,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她猛然醒悟过来,压低声音:“这是大皇女的心意,说是久闻王爷当年弑神之名,叮嘱我一定要将礼物亲手送到王爷手中。”“明白,明白……”我呵呵笑着,“替我转告大皇女,心意已领,一月之后九音京师,楚烨亲自拜谢。”“哦?”她眼神一亮,喜形于色,“大皇女果然没有料错,这三国结盟之重任,云梦当真是王爷出使,那杨霆莲一月之后在京师恭迎王爷大驾。”“好说,好说。”我寒暄着,门口人影一闪,是子衿飘然进入的身影,手中砂锅一碗,鱼汤香气溢满室内。

杨霆莲的脸色再一次灰白如纸:“再下明日归返九音,就不叨扰了。”“别啊!”我热情地抓上她的手,就往桌边带,“这鱼汤好不容易熬好了,喝两口再走啊。”

惨白着脸,她飞快地摇摆着手:“我私下见王爷,不能多做耽搁,就此告辞,留步,留步……”

满脸惋惜,我扬起声音:“真的不喝两口?那我不送了啊。”“不用,不用……”她惶恐的声音伴随着消失的脚步,我看也没看,径自在桌前坐了下来,一把扯过子衿的身子靠上,手中的筷子已经探入锅内。

他抿唇笑着,接过我递过去的汤,水唇轻轻一抿,波光双瞳迎上我期待的脸:“很鲜。”

捞了块豆腐,我有滋有味地咬着:“真好吃,我说了吧,放点鲜牛乳这汤神仙喝了都倒,你尝尝。”半块豆腐递到他面前,他张嘴含入,丝毫不介意是我咬过的。“还有这鱼头,真大个,我就说鱼头豆腐汤,就该用最新鲜的鳙鱼头。”毫无形象地捞着,吃得稀里哗啦。他溺宠地看着我,微笑绽放如花:“你说那个使者如果知道你请她喝的不过是鳙鱼豆腐汤,会不会还那么恐惧?”

我放下筷子,抓上他的手,凝望着那双清幽双瞳:“子衿,以后的日子会很凶险,我很担心。”“是不是担心我?”他一语道破天机,“楚烨一直游戏风尘从不留情,所以也没有任何弱点可供人抓。而你对子衿有了牵挂,所以开始惶恐了,是吗?”

突然觉得鲜香的鱼汤没有了任何味道,我轻叹一声:“你知不知道那条‘金锦龙鲤’背后的意义?”

他没说话,只是搂上我的肩头,让我靠进他的怀抱,清香环绕上我,沉闷的心有了几分快乐。“‘金锦龙鲤’是帝王的象征,几乎可以说是与龙的地位相同,九音大皇女以此物相赠,分明就是在告诉我,要我助她拿下帝王之位。而报答就是,他日我若反出朝廷,九音就是我的后盾。” 依偎在他的怀抱中,我轻抚着他的脸。

这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的男子,在他选择我的那一夜起,注定了与我只能共患难,却未必有共富贵的那一天。“你不能将‘金锦龙鲤’进献给皇上,因为这意味着你推拒了九音大皇女的好意,你也不能坦然收下,这会成为他日你谋反的证据。所以你才假装炖汤吃了,以堵各方人口实,是吗?”他抚摸着我的发,眼神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你怕这权力的斗争旋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卷上了我,对吗?”

在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我亲上他的脸颊,感受着唇下的冰肌玉骨清无汗,一寸寸摩挲着。

是的,我有牵挂。

在经历了一无所有之后,子衿的介入带给我的意义确实不一样。若说沄逸带给我的是烈焰勃发的情和痛,那子衿就是点点滴滴流入的清泉,曾经的痛彻心扉被他搂抱着,让我知道上官楚烨真的不是一个人活着。

他的唇,暖暖覆上我的额头:“楚烨,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心很软?”

有吗?我虽然算不上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还是有的,被人说心软,还是第一次。

他的手臂,环抱着我,任我在他颈项间留下一个又一个或红或紫的印记:“你多情,因为你真的怜惜、不忍,子衿能有你的怜爱,留在你身边又有何妨?若是另寻他人托付终身,能得几日垂爱恩宠?”

我放松自己躺在他的怀抱中:“子衿,我有没有说过,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特殊的?”闭上眼,我低语着,“我已经和皇姐说了,立你为王府正夫。”

他身子一僵,直觉地开口:“不行。”

面对我狐疑的目光,他摇摇头:“子衿地位如此,楚烨莫要让天下人笑话。”“哈哈哈哈。”我突然放声狂笑,“这才符合风流王爷的称号,你说是吗?”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甚至还有一声低低的叹息。

交扣着他的手指,我低缓地出声:“子衿,这两日我就动身去九音,等我回来,我娶你过门。”

心头突然一震,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一颗心突然失了重量,飘飘荡荡的;耳边突然回荡起一句承诺。“沄逸,等我,等我回来,就娶你过门……”

同样的承诺,不同的人,我突然有了无边的恐慌,承诺过后,会不会是同样的结局?眼前这个温润如水的男子,会不会也突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去?”他的目光锁着我的眼,没有指责,只是询问。

突然不敢回答,如果我说是,而当我归来时,他突然不见了怎么办?

手下用力,我抱着他腰的臂膀不断地紧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埋在他的怀抱中,嗅着他的气息,平息着突如其来的慌乱。“让我陪你去吧。”他淡淡的声音似乎明白我对分离的恐惧,“我不想离开你。”

心情慢慢平复,我在他臂弯间摇了摇头:“不行,太危险!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若不能回来,便葬在一处也是美事。”他一句话直接堵住了我的嘴,“我不稀罕什么王府的正夫之位,我只想跟在你身边,这样抱着就行了。”

咬上他的肩头,一下下地啮啃着,喃喃地念叨着:“名分,我一定会给你!”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快得只是一瞬间,来不及捕捉就被那长长的扇形睫毛掩盖了,润泽的唇抿了抿,想说什么,却被我噙住了。

本该是勾魂摄魄的眼睛,却找不到灵魂般的缥缈,虚无得看不到主人的心,

空洞得似乎是玉雕的双瞳,没有魂魄。

稀里哗啦的雨下得那叫一个疯狂,雨中策马,让清新的雨水打在脸上。马蹄飞溅起水珠,路边的青草低低地伏进土里,空气中全是疯狂的气息。

我大声笑着,和流波在雨中扬鞭飞驰。子衿坐在我身前,温柔地扬起笑脸,回身擦去我脸上的雨水。

看他的全身被雨水打湿,怜惜涌上心间。我不由放慢了马,凑上他的耳畔,和着雨水咬上他柔嫩的耳垂:“冷吗?”“不。”他平和的声音中带着暖意,“难得看到你如此尽兴,这样纵情的楚烨犹如高悬艳阳,怎么会冷?”“不行,你的身子不能跟我和流波相比。”我环顾四周,扬起声音,“流波,那边好像有个破屋子,我们去避避雨怎么样?”

流波一点头,拨过马头,我们两骑飞奔而去。

到了屋前,我打量了半晌,破屋茅草,在大风中不时飞舞起草屑,支撑着的柱子发出咯吱咯吱的苟延残喘声。流波认真地将马拴在树上,我扶着子衿迈步向屋内走去。

在我的思量中,这个破屋子应该早就废弃很久无人照看的,却在我一脚踏进屋子时听到了些不寻常的声音。“嗯……”几乎是酥麻入骨的呻吟,低低地传出。

我眉头一皱,想要出门,却已收不住脚步,闯入了房内。

几乎在瞬间,我看到了一双眼。

那该是双媚色天成的眼,眼尾斜斜地上挑,犹如最完美的两片柳叶上嵌着黑曜石的光芒,轮廓清晰,美艳无双。那瞬间,我以为自己看到了狐仙的幻化人身。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双眼,在那被泥巴糊满看不到面容的脸庞上,这双眼睛直接侵入了我的心底,勾住我的魂魄,让我倒抽一口凉气。

可是,本该是勾魂摄魄的眼睛,却找不到灵魂般的缥缈,虚无得看不到主人的心,空洞得似乎是玉雕的双瞳,没有魂魄。

若不是那声媚入骨头中的呻吟发自他的唇内,我真的以为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木头雕成的人,但是只要看到一双这样的眼,就能完全忽略掉他其他任何的地方。

一双空泛的眼,一双美如星子却没有情绪的眼。

纠结如乱草的头发,沾满污渍,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洗过。

满是黑泥的面孔,根本看不出一点肌肤的底色,也看不清楚容貌。

衣服被完全地扯开,肌肤在风中瑟瑟地颤抖,依然泥巴点点,脏污不堪。

能看出,均匀的比例,胸线的蜿蜒,腰身的瘦挺,紧窒的小腹,只是那双修长的腿,扭曲着不正常的角度,软软地垂在床榻边。

即使呻吟,也似乎为了讨好而发出,那双眼中没有半点情欲的色彩,死寂的平静。

一名女子正压在他的身上,嘿嘿地淫笑着,同样脏污的手指在他身上不住地游移:“瘫子,我就不信今天你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男子没有半点动作,那双眼,连眨都不眨一下。

我和流波突然的闯入让女子一愣,低声咒骂着站起身,不干不净的话语让我眉头一皱。“妈的,真扫兴,姑娘我明天再来。”手指拍上脏污男子的脸蛋,狠狠捏了捏。

即使是近乎全裸地被我和子衿打量,男子的目光依旧没有半点羞涩和躲闪,空洞地穿过我们的身体,望着门外屋檐滴答着的雨水。

女子整理好衣服站起身,刚举起步,草榻上的男人终于出声了,只是两个字:“馒头。”

连声音,都空洞得没有灵魂。

女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丢在他的脚边,纸包散开,滚落出几个冷硬的馒头。

女子与我们擦身而过,出了大门。

他,双手静静地撑在身体两侧,用力地蠕动着,慢慢地坐起,手指吃力地抓起馒头,仔细用油纸包包好,平静地绑好自己的衣服,将油纸包塞入怀中。

所有的动作,都像是牵线的木偶人一样,而我和子衿的存在,更如同空气般透明,至少在他眼中是透明的。或者说,在那双令人惊艳的双瞳中,全世界都是透明的。

他身体一翻,重重落在地上,那声音震得我心头一颤。他的面容依然没有半点反应,似乎摔倒的痛楚,不在他的身上。

他趴在地上,手臂撑着地,一步一步缓慢爬行着,向着屋后的方向而去。

子衿似乎有些不忍,伸出了脚,只踏出了半步,就再也没有向前,而我握着子衿的手紧了紧,表情平静无波。“别去,那是他的自尊。”我轻轻一声,对着子衿而发。

那爬行着的身躯,似乎听到了我的话语,顿了顿,然后继续他艰难的爬行。衣衫在脏污的地面上蹭过,更加破烂不堪。

就这么目送着他渐渐消失在屋后,若不是地面上留下一道身体爬过的痕迹,我真的会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场梦。

一场和狐仙媚眼有关的梦。

流波带着捆柴火进了屋,潮湿的柴火在地上燃起一团团呛人的烟雾。子衿和流波两人穿着湿淋淋地衣衫,同时异样地看看我,谁也不肯脱下衣服。

涎着脸,我凑到子衿面前:“要我帮忙脱吗?”

白眼一枚回应。

对着流波挤挤眼睛:“要我帮忙擦擦身上的水吗?”

他身体一僵,假装没听见。“我去找茅房,可能要待很久,你们随意。”懒懒地丢下一句,我晃着腿往屋后走。

就是这么奇怪,如果是我和子衿单独在一起,他一定会温柔体贴地脱下我和他的衣服,仔细烘干。

如果是我和流波在一起,他也会视若无睹地脱掉衣服烤,根本不在意我流着口水的表情。

如果是他们两个在一起,更不用避讳什么。

可是,如果是我们三人在一起,那种诡异的气氛就出来了,居然暗中谁也不肯先脱衣服,祸首除了我,还能是谁?

我不走,谁走?

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憋闷得身体难受,我寻思着找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运功烘干算了。

环顾着四周,我在寻找着能容身的地方,不期然地在大雨噼啪声中,听到了两个小小的声音。“师父,对不起。”声音中残留着青嫩,小小的低语着,“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馒头,快吃。”这个声音让我一愣,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是刚才那漠然的男子,“若要对得起我,就吃了馒头,好好活着。”“师父……”哭腔中带着浓浓的歉疚。我看见一个瘦小的人影紧紧抱着他的身体,伏在他胸前,身体抖动着。

他低着头,我看不真切,只是觉得他很小,是十五还是十六?或者还不到?

那漂游的魂魄渐渐回归,漠然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身体:“快吃。”

手指颤抖着抓上馒头,瘦小的人影低垂着头,头发遮挡了面颊。他用力地塞着馒头,一口一口努力吞咽着,就着破碗里的雨水,看也不看地灌下。

那双柳叶形的微翘眼角,掠过一抹欣慰,闪动难以言喻的神采。

我知道那双眼美极了,却没想到当思绪弥漫的时候,是这般的流光溢彩。让人轻易忘掉他看不清的容貌,忘掉他一身的脏污,也忘记那根本无法动弹的双腿,只有这双眼,琉璃折射着阳光,七彩云霞。“不管如何,千万莫要出来。”他抚上那头低垂的发丝。

小脑袋用力点点,突然停下了吃馒头的动作:“师父,我们走吧,我不想你每天这样为了我受如此委屈。”

他一抬头,我看到一张脏污的小脸,只可惜刚才似乎哭过,被眼泪冲刷过的地方,白皙幼嫩,与脸颊上其他部位的黑泥格格不入。杏仁般的大眼中写满心疼,蒲扇般的长睫毛眨了眨,大大的眼眶中飘起雾气,但是他用力地咬着唇,尽量不让泪水掉下来,那故作的坚强和瘦弱的身体,怎么看都是楚楚可怜。

那流霞双瞳再次变回死一般的沉寂:“我不委屈。”

臂膀抱着师父的腰,他不断地摇晃着:“我能保护师父,师父你就让我试试吧,我们走,我们走到其他地方去。”

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依旧不死心地低鸣着,仿佛幼鸟儿极待张开翅膀的扑腾:“要不,让我去乞讨吧,我能保护好自己的。”

那种小犊子努力地想要站起护卫着亲人的决心,在大大眼瞳中爆发着,我想要继续偷看,却发现脚步已经不知不觉地迈了出去。“谁?”瘫软的男子低低地一喝,下意识将小男子的脑袋按进自己的怀抱,两个人紧紧相拥着,让人不得不做出一种联想。

我眼神一扫他,看出了他眼中的紧张和戒备,随意地掠过他躺在地上的身子,修长的身体蜷曲着,脏污中我看见,腰间的系带却结得极漂亮,可见他曾经也是非常爱惜姿容的人。“茅房在哪儿?”我收回目光,懒得再看他一眼。

他的手指伸出,眼角的余光在让我看到方向的同时,也看到了那虽然沾满黑色泥土却形态优美的指尖。心头一叹,我摸出一张银票,放在砖石之下:“谢谢指路。”

他看看银票,完美的眼瞳中闪过痛苦,讥讽,嘲笑,冷然,最后变成死一般的沉寂。手指摸索上腰间,在身体全部暴露在空气中时,他低低的一声:“流星,去屋里。”

小男子怔了怔,抱着他的身体,用自己的瘦小遮挡我的目光。

我一声冷哼:“我若要男子,必然是天下绝色,不是绝色也要是个处子之身,就算不是处子也要干净些的,再不然也要是个正常的。你认为你的身子,有什么地方是值得吸引我的?一千两银票,我乐意赠给借地方给我躲雨的人,若是买小倌,你认为你值这个价钱吗?”

直接从他的身上跨过,我走向屋后,寻到一块干净的茅草地,独自默默运功,烘着身上的衣衫。

第十六章  落魄隐居残损幽

行功一周天,身上的衣服干了,精神也恢复了,全身舒坦无比。我深吸一口带着雨雾气息的空气,整个心扉中都溢满清新,一直凉爽到头顶,让整个人都飘飘然的舒坦。

此刻的子衿和流波应该也烘干了衣服吧?

我望望天色,决定回到屋子的前堂。

雨依旧未停,天空中雷声阵阵,沉闷地轰上心头,噼里啪啦的雨点如黄豆般洒下,砸在地上溅起珠花碎玉一样的色彩。我看着屋檐垂挂着珠帘连续地淌下,天地仿佛被衔接在一起。

天井中,一个修长的人影趴伏在雨中,低垂着头,如死了般。

长发被雨水冲开,顺着水流的方向长长地染开,破烂的衣衫被雨点砸着,贴合在他的身上。他仿佛被那沉重的水打得抬不起身,就这么让雨水冲刷着。

我看见,露在衣袖之外的半截手臂和手腕,在水中慢慢失去了泥土的黑色,苍白得吓人。更吓人的,是手臂至手腕间,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被雨水冲去凝结着的血痂,未愈合的伤口像一张张婴孩的嘴,张开着。

以我的经验看来,那每一道伤痕都是自手臂外沿切入,拉扯至内沿,轻易地可以看明白,这不是他人之伤,而是自残。

我不知道他承受过什么样的伤痛,也不想知道。我不爱多事,刚才放下的银票,只是出于他对生死漠然的欣赏而已。

我没有去劝他,因为我也曾经这般。他需要的是自己的空间,我能做的就是不让他知道我看见了他。

还没走到内堂,清嫩的嗓音伴随着抱上我腿的身影,让我又一次停下了脚步:“漂亮的姐姐,你买了流星好吗?”“嗯?”我眉头一挑,惊讶于他的大胆和甜嘴。

他仰起脸,痴痴地望着我,我几乎在他眼中看到飞出的两颗红色的心心,飘上我的身体,爆裂开……“流星从来没见过像姐姐这般的人物,飘逸如仙子下凡,艳丽似春花,冷傲若秋月,不羁潇洒,如风过草尖转瞬便远去。流星喜欢姐姐,姐姐买了我好吗?”

我还没开口,他一连串的恭维之词毫不打嗝地逸了出来,配合着那双星星眼,看上去纯洁真挚无比。他蹲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就如同乖巧的小白兔,呃,小黑兔。“为什么要我买你?”任谁面对这样的纯真都无法拒绝,我蹲下身子,看着他。

他轻轻撅了撅嘴巴,杏仁大眼黑白分明,像雨水洗刷过的天空,干净透明:“姐姐替我救救师父好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流星,师父不会这样,师父,师父其实很,很,很……”一连“很”了几个字,他抽了抽鼻子,声音已经哽咽。

他有让人不舍的本钱,换作任何一个人,也许在这一个动作之下就缴械投降了。如果我不是肩负着刺探九音秘密的任务,如果我不是扛着三国为九音和谈的责任,或许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他的手指揪着我的衣衫下摆,拉扯着:“流星喜欢姐姐,流星不想卖给别人,姐姐买了我好吗?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老老实实去做,姐姐你人好心好,菩萨一般的人,一定会善心大发的是不是?”

他也是出身良好的人家吧,听他说话定然是读过书识过字的人,沦落成这样令人不免欷歔。

见我沉吟,他的小爪子挠着我的腿,扑闪着猫儿一样的闪亮双瞳:“姐姐,我刚偷看到前面有两位漂亮的哥哥,你带我去认识下好吗?”

那一脸垂涎可写的满满的,眼神里全是向往。

我看着衣服上一排小爪印,眼前的小黑兔子期待地仰着头,小嘴半张着,可怜与哀求透过泥巴糊满的脸蛋清晰地显露出来。

瞄瞄他身上那厚得和盔甲差不多级别的泥巴层,那厚度几乎可以做一只正宗的叫花鸡了:“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男的啊。”眼睛眨眨,疑惑地低下头,在自己身上看看,又抬了起来望望我,“姐姐为什么这么问?”“你为什么想认识那两位哥哥?”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会对那两人的魅力无法抗拒,没想到他们居然是男女通吃啊,还是我面前这个小娃娃本身不太正常?

莫不是,他有断袖之好?

他脸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粒粒如珍珠色泽的牙齿和那黑色的泥巴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腻着我的腿,嫩嫩的嗓子毫不犹豫地亮出几个字:“因为哥哥漂亮。”“那你要我买你也是因为我漂亮?”这甜甜的笑容,含糖度百分百,突然间这么展现,杀伤力百分百,闪得我一阵头晕眼花。

这只黑兔子,居然还是只黑糖兔子。

他抱着我的腿,小脸在我的裙子上蹭了蹭,银白色的下摆上多了几道黑色的不规则花纹:“是啊,姐姐漂亮,流星想跟着姐姐,哥哥漂亮,流星也想跟着哥哥。”

这小家伙,有奶便是娘吗?

只要有张漂亮的脸,他就花痴兮兮地跟着跑了?

我看看那个依旧在大雨中匍匐着的死人:“你想跟着我?那你师父怎么办?”“我带着师父!”他用力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再次散发出那种迷恋的目光,“师父是美人,不可以丢下。”

这个白痴的家伙,对人的判断仅仅是一张脸?

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么个笨蛋?

我轻轻地掰开他的小黑爪子,从怀里抽出两张银票塞到他的手里:“姐姐不能带着你,这个给你和你师父。”“那姐姐是买了我吗?”他的眼神一亮,从抛弃的小兔子直接晋级为被收养的小猫,黑黑的表情煞是动人。

我的目光转向天井,雨势已经变小,天空渐渐透着高而远的干净晴蓝,屋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着,而水中的人影依旧一动不动。“既然这么不舍得师父,你就这么让他睡在雨中?”我一努嘴,小家伙顺着我指的方向踮起脚,好不容易才让目光越过我的肩头。

小黑脸估计刚才一直只想着如何让自己被我买走,根本没留意其他,这一看瞬间让他变了脸。

粉嫩嫩的唇被珍珠贝齿紧紧地咬着,大大的眼睛里顿时飘起雾气,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速度堪比刚才的滂沱大雨。“师父……”小身子蹿了出去,紧紧地拥上那个水中的人影,“师父,你不要丢下流星,不要丢下我。”

我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留下来继续探听的想法,迈步走向前院。

若说我完全没有猜测那是骗人,我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好奇他们的来历,不过那些疑惑在我看到流波的后背后就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光裸的脊背上麒麟的图腾栩栩如生,在披散的头发遮挡下若隐若现。

没看见子衿,我大胆伸出手,直接摸上他的脊背。手下的触感让我一声口哨响亮的吹了出来,狠狠地捏了捏,再揉了揉,啧啧出声。

他猛地回头,晴蓝双瞳中闪着不知名的火焰,瞪着我。

我冲他一龇牙,手指再次用力,感受着肌肉的力量,“手感真不错。”

他没说话,只是瞪着我,我一反身,撅起屁股:“如果觉得吃亏了,我让你摸回来好了。”“啪!”重重的一声。

第一个反应,身体上某个肥肉集中的部位像被铁块拍上了一般。

第二个感觉,所有松散的肥肉在外力的作用下猛烈地向中间挤压。

第三个动作,我一声嗷叫,捂着屁股窜出屋外,投入子衿惊讶的怀抱中。

他似笑非笑,好像什么都清楚,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一抹狡猾掠过眼眶:“楚烨怎么了?”

臀瓣上被火烧过一般热辣辣的疼,该死的流波,他是练过大力金刚掌吗?这幸亏是我的屁股,如果是胸,我养了二十多年才那么一点点高的小山峰不是在一掌之下就成平原山谷了?

想象着那样的画面,流波狞笑着叉腰,冲着我大吼:“现在老子给你拍平了一边,你求我啊,求我啊,求我来给你拍平另外一边让你好对称。”

死家伙,都不知道怜惜美人的吗?

浑蛋,就算我不是美人,最少也是他的主子。

不过很奇怪啊,他居然会还手,我还以为他会直接不理我,任我上下其手吃豆腐呢。

子衿微微一抿唇,笑得有些坏:“怎么,偷香被蜜蜂蜇了?”

我手一抓,牵上子衿:“走,寻家客栈,好好睡一觉去。”

躺在客栈的床上,头枕着子衿的腿。他一缕青丝从肩头垂下,被我捏在手指间把玩,有一下没一下地搔着他的脸,轻松地半眯着眼,哼着不成调的曲。

他的手,轻柔地抚摸我的脸,静静地看着我,嘴角有藏不住的笑容,柳似春风般温柔。手指在我唇边摩挲着,清香浮动。

子衿从来都是温柔地对着我,任我逗弄调戏一笑置之,从来没听过怨怼之词,也没有别扭的心思。用他的怀抱包容着我的任性和肆意,只要平静地躺在他的胸口,静静地听心跳就是一种最美的享受。不过自从出了京师,他偶尔飞扬着的笑意在脸上展露的同时,更多的是夕阳下眼瞳深处的幸福。

他的幸福,仅仅是因为我在身边,不过偶尔的调皮更让我从心底想要宠他,疼他,呵护他,虽然这是他对我说的话。

眼皮一抬,我坏笑出声:“是啊,没吃饱,你给我吃吗?”“你也这么对流波说话的?”他被我扑进床榻间,顺势将我揽在怀抱中,让我枕着他的手臂,舒适地贴合着。“流波?”搞怪的手指本来已经顺着他衣衫的前襟猫了进去,被这个名字一怔,下意识地重复着,停下手中的动作,“你认为我会对他有想法?”“不是认为,是肯定,也许你自己不觉得,但这是事实。”

我承认,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的女人,我那张贱嘴巴最爱占口舌便宜。现在的我也许被各种事情缠绕着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却绝不代表我会绝了玩美男的心。

不过被子衿如此一语道破我对流波的心思,还是让我有些讪讪然。茅屋里我伸出禄山之爪的行为,想必也被他看在眼内,才会有今日之言。

手指穿过他的发,那缕缕丝缎般的垂顺穿过我的手指散落,我停了停声音,突然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如果你觉得我太多情,我会为了你收敛。”

我没有说什么承诺,也没有说什么誓言,但是我说出口的话绝不会打半分折扣。“你舍得?”他的身子动了动,侧身拥着我,将一方天地尽皆环绕着我,修长的腿架上我的腿,将我整个人困在他的气息中,古怪地浅笑。“舍不得。”没有半分隐瞒欺骗的意思,我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一声声有力的心跳,“但是为了你,值得。”

腰间他手臂的力量突然大了不少,他的鼻息喷在我的耳畔,在我的耳垂上滑过,说不出的诱惑:“你放得开流波?还有你心中的爱人?”

心中的爱人……

这句话如一把重锤砸上我的心,打得我猛然一颤。

沄逸,我不想放开,但是他放开了我,不容我决定。

鼻子里轻轻地一哼:“流波是护卫,却不是简单的护卫,除非他心甘情愿。否则无人能驾驭得了他。认识他到现在已经让我见识到了数种面目,对他我纵然有调戏之心,又何尝不存在试探之意?我好色,却不蠢笨,你觉得我会在是非不清的情况下就昏头昏脑地爬上他的床吗?放弃他,纵然有些可惜,却绝不会让我寝食难安。至于心中爱人……”

我的目光一冷:“有些爱人离开了,我怀念他,却不代表还存在爱意,背叛我的人不值得我为他伤心。”抚摸上他绝美的面容,“珍惜眼前人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是的,沄逸已经成为了过去,我可以牵挂那个人,却不能为了他再失去自我。有人比他更值得我疼,更值得我爱,因为这个人会回报我同样的爱。“楚烨。”他低低地呼唤着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在吃醋?”

抿唇笑着,我有些得意:“你对我温顺,却绝不是你盲从,你爱我自然会希望知道在我心中是什么地位,想要知道我心中最爱的人是谁。这不是你不好,而是人性,因为爱产生的占有欲,而我,喜欢你这样的占有欲。”

他吻上我的额头,怜爱尽现:“我知道你尊重我的意思,可你注定不是会被一个人占有的女人。我的楚烨,放开你的能力去追求吧。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都想看到你豪气和睥睨天下的气势,拥有全部你想要得到的,才不负你的绝世才华。”

他一直都知道我,知道我的不甘,知道我的野心。

回应着他的吻,我呢喃着:“子衿,不管我以后追求什么,想要得到谁,一定会经过你的批准,因为你是我选定的正夫。”“正夫……”他一声叹息,合上了眼,将我刚刚捕捉到的一缕无奈关进了心房深处。

心头总有些怪怪的,似乎他在抗拒着什么,不安着什么。“你不相信我?”难道我真的太嚣张了?嚣张到让他觉得掌握不了我?

他轻抚着我的后背,细细地摩挲:“不是,明日就要进入九音地界了,在要寻今天这样的温存只怕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明天?”我一抽嘴角,“只怕今夜开始就要不得安生了。”

我没有告诉他,自打从京城出来开始,我就敏锐感觉到有股力量在似有若无地跟在我们身后。随着离九音越来越近,这股力量的骚动也越来越强,常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我,继续等待下去,今夜也许就是一次爆发。

门板上传来有节奏的几下敲响,在我低声应答之下闪进流波矫健的身姿:“主上,您房间左二,右二,对面,全部住进了人。虽然打扮各有不同,但是隐含着的气质却骗不了人,他们应该是一路的。”“是哪路人能作出个大致的判断吗?江湖中的,还是……”我一皱眉,后面的话打住了,但是流波应该能懂。“不是江湖路数的武功。”只几个字,我就明白了,唯一的疑惑就在于,这群人,属于谁的麾下?“主上!”流波打断了我的思考,蓝色的眼中写着凝重,“如果只是想跟在我们身后打探我们的去向,不可能会如此激进,更不会形成这样的包围方式困住我们,您速下决定,我怕他们今夜会对您不利。”

他说得没错,如果只是为了知道我的动向,不可能如此贴身紧跟,更不可能现在就形成包围的态势。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不想让我们进入九音境内,所以选择在云梦的最后一段路,发动突袭。

从云梦到九音,一条是我们一路行走的官道,称为陆路;而前行两里路还有一个码头,从水路通往九音。

我站起身,拉开房门,大笑着挽上流波和子衿:“走,陪我去逛逛,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和姐说,不过记得晚上好好伺候我。”

短短的从房门口到楼梯间,我捕捉到了几个人影,一个在我对门的窗户后,隔着窗纸小心地观察着;一个在左边的门后,呼吸紧张;一个在右边的角落里,手指已经伸入了衣服内;而楼下的食客中,有两人握筷子的手明显地一停,举在空中没有下箸,竖着耳朵偷听已经到了全神贯注的地步。

在路过小二身边时,我状似无意地说了声:“小二,给我准备三十个馒头,三斤卤牛肉,姐明天路上吃。”

这是走陆路需要花费的时间预计下的食物量。“好嘞……”小二屁颠屁颠地一揖,“您放心,保管耽误不了您的事。”

我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搂着流波和子衿摇头晃脑地朝门口走去。“啊……”突然我脚下一绊,面前的椅子被撞飞,整个人趔趄着朝前跌去,直直扑上面前女子,她下意识地一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哎,当心。”“多谢,多谢,我眼神抽筋,没看见凳子。”拱手道谢,我袖子一垂,掩住手中的一方小小铜牌。

才出门,那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出了门,两个跟在我的身后,三个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而我,拉着两个人在集市上一通乱逛,拐弯抹角地转到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角落里,几个衣着破烂的人正打盹的打盹,捉虱子的捉虱子。

就在我们三个人刚刚走过,两个人探头探脑地跟上之时,那地上睡觉的乞丐突然一抱膝盖:“哎哟,你为什么踩人啊,好疼啊好疼啊,我一定被踩断了骨头,哎哟喂呀……”

两个人一愣,抬头寻找着我的方向,想要加快脚步追上,脚下却被乞丐一把抱住:“踩了人想跑?赔我银子,赔我银子,我一定断了十根骨头,陪我一百,不,一千两银子……”“你小子欠揍!”一人不耐烦地举起拳头,地上的乞丐顿时缩成一团,大声地叫嚷着:“大家快来看啊,有人踩伤了人不赔钱,还要打人啊,快报官,快报官!”

呼啦一下,周围七八个乞丐全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叫嚷着,拉扯推搡着,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双手一拽流波和子衿,三个人脚下飞快,迅速地向码头方向奔去。我如旋风一样地刮过,在将子衿抛上一艘船的同时,手掌连拍,江边的十几条船在我的掌风下木屑飞扬,咕嘟嘟冒着水泡向江底沉去。“哎呀,我的船,我的命根子……”船老大叫嚷着,正不知所措间,几锭银子落在他的脚边,“所有的船我买了,银子你们分。”

他茫然地抬头,看见的,是已经漂漂荡荡划出了十几丈开外的小船。

安全地上了船,甩开了所有对我不利的人群,但是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心沉重得像是吞了个称砣。

脚下的水花四溅,小船飞快地在江面上行进着。我坐在船头,呆望着一望无尽的江面,碧绿的水面上不时泛起一连串的泡泡,散发着独特的水腥气。

子衿轻轻地坐在我的身边,玉掌盖上我的手,我眼皮动了动:“江面水汽大,别冷着了,你进去吧。”

他微微摇了摇头,盖着我手的掌心里传来一阵阵热度:“那是丐帮的人?”“嗯。”我表情没有一丝的改变,声音中也没有半点骄傲,“当年我曾经送还丐帮打狗棒上镶着的祖母绿,丐帮从此将我认做最亲的姐妹,无论我有什么要求,一个手势就能调动他们。不过他们不知道,那祖母绿本来就是我偷的。”“那你在烦闷什么?”他的手搂上我的肩,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铜牌上,一声轻咦,“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突然笑了,笑得凄凉,笑得森冷,“这是穆家护卫的专属令牌。”

子衿的眼睛突然大睁:“你说,企图在今天行刺我们的,是穆家的人?”“不完全是。”我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穆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我动手,因为以穆水如的精明和忠诚,一心为国的她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行刺我。而那铜制的令牌,标明着他们的身份是专属于一个人的贴身护卫—穆家长男,当今“云梦国”凤后,穆沄逸!

沄逸,你可是害怕我对皇姐说过当年我们的春风一度,所以杀人灭口?

沄逸,以你对我的了解,这心中最深沉的秘密,我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

沄逸,还是说,你不是不了解我,只是不想留着我这个后患,杀在路上便可以随意推给任何一国,还除掉了你永远的心腹大患。

沄逸,其实你,比我狠多了……

不管这个暗中对我下手的人是不是沄逸,我已经暂时不可能会去追问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我,心头突然一阵不安。

宽敞平静的江面突然变得狭窄,两边山峰陡峭,水流湍急,不时卷起团团旋涡在船边划过。站在小船上整个人无法用力,跌跌撞撞的稳不住身形,拍打着崖壁的水花击出龙鸣虎吼般的咆哮。

船在这样的环境中,别说逆流而上,能稳住船体不被卷着撞上礁石我就已经万幸。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抓一名船老大,这样的水道要走靠的是经验,流波再有能力对这样的路也不可能熟悉。

我扶着船棂,看着对面子衿惨白着一张脸,手指捂着唇,用力隐忍着,额头上沁出了点点冷汗。

抓着他的手,我感觉到他的手心里已经有里湿湿的汗意:“你不会水?”

他勉强给我一个笑容,声音有气无力:“别说你比我好到哪儿去,你的水性如何?”“鸳鸯浴我是高手,这个水性够吗?”我依旧痞痞地笑着,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他的脸上掠过担忧。“再怎么样我都会保护你的周全。”我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决。

手指点上我的唇,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就怕你说这个,别忘了你的身份。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护住自己的安全。”“放屁!”我狠狠甩出两个字,“连自己的男人都没本事保护的女人,还说什么要定国安邦!你给我乖乖地坐着,不是还求着想给我生个娃娃吗,那就给老娘蹲好了,上岸就让你陪夜到起不了床。”“你知道?”他的眼中滑过一抹亮光。

扯过他的身子,我重重地吻上他的唇,汲取着他口中的香甜,肆意地咬上他的唇。手指一抹他的腰际,指尖多了一片扁扁的三角形符咒:“你他妈的是睡老娘身边的人,我要是连这点小心思都不知道还当你妻主?你给我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也不会让自己有事,你这辈子替别人生娃的心思就别想有了,乖乖伺候我一个人吧。”

他微笑着点头,脸色终于不再惨白如纸。

我不是万能的人,水性这一门,我只能说我的本事最多就是靠着一口内功之气能不溺死自己,要在风口浪尖玩什么浪里白条那是别想。

看着窗外的水花,感受着摇摆的船身,我感慨地一声赞叹:“如果我是敌人,在这个地方设下陷阱,只怕手到擒来。”“咚!”小船下突然传来沉闷的响声,我心一沉,脚下的木板出现一个大洞,咕咚咕咚地直冒水。“该死的乌鸦嘴。”我咒骂着,手中匕首脱手飞出,柄部挂着天蚕丝,直接被我当暗器顺着洞击入水下。

没有刺上肉体的阻碍感,那个水下的潜伏者显然已经离开了,在如此湍急的江水中,这般的神速让我心头一颤。

穆沄逸,你果然知我。

那些人是你故意让我发现,逼迫我走自己不能掌握命运的水道。陆路上你派再多的人都没有将我击杀的完全把握,而水路的机会就大了太多太多。或者说,其实你两路都已经埋下了天罗地网,不管我走哪一条,只怕都是死无全尸的命运?

第十七章  银丝闪耀

一手拉过子衿,我冲上船头。流波也发现了什么,丢下了手中的桨,握着刀警惕地望着水面。“你水性如何?”我看着他,手中的匕首突然飞出,射入水面之下,水花突然一阵翻涌,漂起红色。

他不像我能收回匕首,手中的刀没有贸然丢出,只是一掌击向水面,巨大的爆裂中,一道人影从水底缓缓升起,生死不明地漂在水面上。

黑色的紧身水靠,腰间别着水中战斗的最有力武器峨嵋刺,一看就是为我而精心准备的。

看着浮上来的人影,他轻松地动了动唇:“不劳担心。”

他这话说得我大喘了一口气,至少他在这方面的能力在我之上。

被我击中的人,始终没有浮出水面,要么我没有打中要害,要么就是被同伴接应了。这深沉的水面之下,不知道还埋伏了多少人。

船身在倾斜,借力变得越来越艰难,眼见着要不了盏茶的时间这船就要沉入水中。我看着远远的山壁,“流波,你上去,问题大不?”

他的手,抓上面前的船身,用力之下,“咔吧”掰下一片木板。

我点点头,一手搂上子衿的腰:“走!”

就在我声音出口的同时,船边突然腾起数条人影,带着水花的腥气,高举着黑色的东西,兜头朝我们的方向罩下。

渔网!

流波身形拔得高高,渔网堪堪地从他脚下滑过。而我带着子衿,为了保证足够的力量登上崖壁,我选择了平掠。这一下,刚好就在渔网的范围之内,当我看见头顶上的渔网之时,再想要改变,已经来不及了。

一瞬间,我看到了对面几人眼中的惊喜,看见了流波眼中的讶然。

手一抖,拼着手中的余力,所有的力量集中在掌中,对着流波的方向:“流波,接着。”

子衿被我送了出去,而同时送出的,还有我掌中最习惯用的匕首,天蚕丝缠绕在匕首之上,银丝闪耀。

以流波的功力,一个人或许登上崖壁没有问题,但是带着子衿只怕就很困难。我不能让他们有一点闪失,这匕首上的天蚕丝能够承受千斤之力,长长的银丝更能够在他力竭之时将匕首弹入崖壁间顺势借力。

不过我已经没办法确认流波到底有没有接到子衿,因为那黑沉沉的渔网已经罩上了我的头顶,在身体沉入冰冷的水中同时,我用力地拉扯着渔网,想要用强大的内力扯开一个洞。

黑色的渔网在水中发着一点一点的金光,我心头一沉。

该死,他们连这一点都算计进去了吗,这渔网显然不是普通的渔网,以我双手的力量居然没有扯开。

水波晃动,一股力量从我身后击来,直奔我的后脑。

我手指连点,劲风在水中划出道道痕迹,打上来人的身体,几缕红色飘起,来人隐没在水中。

渔网周边传来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我往下沉去。这些人显然知道此刻靠近我是不明智的选择,他们想要在水中闷死我。

我憋着气,身体在渔网中猛烈地挣扎着,让他们误会着我气息到了残喘的边缘,然后慢慢地归于平静。

果然,几道黑影在慢慢地靠近,试探性地停留在我身体不远处,发现我依然没有半点反应,几人拉扯着渔网飞快地在水中潜游去。

不知道游了多久,刚一冒头,我听到水面上传来几人交谈的声音:“大姐,可算完成任务了。”“小心些,主上交代她可狡猾呢,别拆开金丝网,等点了穴再拖上岸。”一个稍老些的声音传来。

一个人影靠了过来,手指夹着劲风,点向我的身体。

就在她的手触上我身体的瞬间,我的两只手指如灵蛇般伸出,轻易地掐住了她的喉咙,在她失神的片刻间,点上她的穴道。

隔着渔网,我冷冷地看着他们惊讶的表情,几人拖拽着渔网朝岸边游去。“小心些,别伤了她,上面可是要活口的。”

活口?沄逸居然还舍不得我死了?

突然,我的耳边听到隐约的吼声,那是巨大的水流相互撞击拍打着的水声,恐怖得如同千军万马的沙场。

面前的几人同时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一个人指着我身后,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不甚清晰的字:“龙,龙,龙旋涡……”

我刚刚一回头,眼前的景象吓得我心跳差点停顿。

巨大的旋涡呈漏斗形,仿佛是把一座山峰插在了水中,漏斗的边缘在不断扩大,拉扯着强大的吸引力,中间的空洞一眼望不到最深处,恐怖的黑色让人腿肚子抽筋。“跑,跑,跑啊……”带头的人丢下一句话,他们所有的人如黑鱼般飞快地钻入水中,拼命地向岸边游去。

我拍开女子的穴道,她连谢谢都来不及说,拨开手掌就游开了。

而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水性绝对不能和他们相比,唯一的选择,就是出水。

刚刚吸上一口气,我想要拔身而起,可是巨大的渔网还缠在身上,让我无从施展手脚,再想要扯开,似乎一切都晚了。

身后仿佛有一只手,拉拽上了渔网,不断地旋转,沉没,继续旋转,拍打……

而我,就是渔网中的那条小鱼,在强大的力量中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猛烈的旋转拉扯似乎要撕碎我的身体,挤压着我的内脏,榨干我身体里所有的气息,把我的骨头揉在一起,绞成一团烂泥。

痛,这是唯一的感觉。

窒息,犹如两座山在不断地压着我。耳边只有隆隆的轰鸣声,我努力地提着一口气,想要让自己不昏过去。

妈的,在大自然的力量前,我就是个屁。

突然,后脑狠狠地撞上了什么,可能是礁石吧,巨大的撞击让我脑袋一嗡,眼前一白,彻底失去了意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是我刚有了一点点意识后,闪进脑海里的第一句话。

人太坏了,狗都嫌,阎王老爷也不想收留我去破坏黄泉地域的安定繁荣,只好把我丢回了人间继续自生自灭。

虽然全身骨头疼得让我险些一口气闭过去继续玩昏死,虽然我丹田刚提起的真气让我差点喷出一口血,虽然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是我至少能肯定,姑娘我,还能留在人间继续祸害我的小美男们。

别问我为什么还没睁开眼睛就这么清楚自己不是躺在地狱黄泉,理由简单得我都懒得说。

黄泉路上有这么清新动人的牛屎味?

黄泉路上有这么难闻的水里鱼腥气?

黄泉路上有这么恶心的霉烂土味?

所以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被人救了,而且救我的人条件还不怎么地。就身下这一股股臭气熏天的烂干草,连床像样子的被子都没,让我活活如同晒咸鱼一般瘫在这儿。

一阵风吹过,全身的肌肤浮出点点鸡皮疙瘩。靠,谁这么小气,救我就救我,被子不给,连件衣服都舍不得给披吗?

身边窸窸窣窣地蹭过来一个软软嫩嫩但是臭臭的东西,先是小心挠了挠我的手掌心,再是好奇地碰了碰我的腰,最终飞快缩了回去。

没有多久,那东西又贴了过来,而且明显是凑向了我的脑袋,因为那股臭气更浓了。

臭烘烘的东西拱到我的耳边,一个水润润的唇用力的在我脸上啵出响亮的声音:“姐姐真漂亮,好软,好香。”

这个声音,我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那个破屋子里抱着我腿生死要赖着我的黑兔子。我记得他有一双漂亮得像水晶一样的眼睛,软软糯糯地赖着我,只是因为我漂亮的小白痴。

难道我顺着水流,又被冲回了云梦的地界?还被他给捡到了?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明媚的眼,完美的柳叶弧度,高高上挑的眼角,黑曜石一般的深沉,还有虚无的神情,对人世没有半分留恋的空洞。

那个人,他也在吗?

好奇的小鬼正趴在我的身上,摸摸捏捏,亲亲揉揉玩得正快乐,没有半分情色味道,却充满了好奇的探索。可是对于早经人伦的我来说,这不啻是一种巨大的挑逗,可是……“流星,你刚刚从粪坑里被捞起来吗?”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如果没记错,他是叫流星吧。

小身体一动,两条软软的手臂抱上我的腰,大声地欢叫着:“漂亮姐姐,你醒了啊,漂亮姐姐,你醒了啊……”

全身的骨头再一次因为他的动作而散架,我又一次差点闭过气去。

我的伤很重,上上下下的骨头不知道错位了多少,丹田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连提一口气都不可能,说话的声音和蚊子叫有得一比。

但是我还活着,我打赌,这样的身体只要给我半个月,我一定恢复得彻彻底底,没有半点问题。

他埋头在我的胸前,快乐地厮磨着:“漂亮姐姐,你是回来带流星走的吗?”“你再摇,漂亮姐姐就变成漂亮死姐姐了。”我无奈出声,顿时感觉到小家伙从我身上飞快爬起来缩到床脚,一只手还不死心地抓着我的手指,生怕我跑了一般。“师父说姐姐受了伤,原来是真的。”他嫩嫩地出声,手指探上我的额头,“昨天姐姐好烫好烫,还好现在不烫了,师父说再烧下去,姐姐就没了。”“我衣服里有药,你给我找找。”我微弱地出声,依稀记得昨天自己全身一会儿如火炉般滚烫,一会儿像被丢进了冰窖,原来是发烧了。“师父已经找过了,能给姐姐吃的都吃了,他说那些是圣药,吃两颗就好。”小麻雀唧唧喳喳的声音在我耳边跳跃,能听出对他口中师父的尊敬和爱戴之情。

那个狐狸媚眼的家伙认识我衣服里的药?

这个认知让我一怔,各种猜测在脑海中如波浪般此起彼伏。

武林圣药,江湖少见的珍品。即使是普通的江湖中人,只怕也未必有那个眼光能认出,而那个瘫子,居然能轻易分辨出我的药。

要么,他是医药世家的人,精通医术。

要么,他是武林中人,而且曾经的地位不低。

可是,若是大夫,为何医治不好自己的病?

若是武林中人,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那个脏兮兮的人影,突然缠绕上了很多迷幻的色彩,让我沉吟着,拿捏不住走向。活跃的小流星,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不停说着,让我了解自己被救的始末。“昨天晚上,我和师父趁着晚上没有人,偷偷到河边想摸两条鱼,结果抓到了姐姐的渔网,我以为是条大鱼想拖上岸,却差点被水冲走。师父急急忙忙地救我,也差点被拖下去,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姐姐拉上来。”

拉我上来?

以那个家伙的性格,只怕是为了救这个小家伙,而小家伙不肯松开我,才顺道一起被捞的吧。“我看见是漂亮姐姐,就央着师父一定要带回来,因为姐姐给了银票却没带流星走,一定是回来找流星的。不过流星背不动姐姐,只能和师父一路拖着姐姐回来,姐姐的衣服在路上挂破了,不能穿了。”

总算明白了不少,我长长地透了口气:“流星,你能去洗洗吗?你好臭。”“不行,不行……”他惊慌地叫着,“师父说了,流星不可以洗掉身上的泥巴,昨天为了捞姐姐把自己冲干净了,这是我才糊上的牛屎,等我一会儿去晒晒,牛屎干了就不臭了。”

我动了动唇,想笑,却扯得脸上一阵生疼,“流星是不是很漂亮,师父怕流星引来坏人的觊觎才让你糊上的?”

他捏着我的手指头,闷着头,没有说话。

也许,我不应该过问别人的隐私。这些触碰到了他的秘密,让他想告诉我这个新认识的漂亮姐姐,偏偏因为师父的叮嘱而不敢妄言。“算了,姐姐不问这个,流星有自己的秘密可以不说的。”当神志慢慢清醒,后脑一阵阵的疼痛, 让我不断晕眩着。那么强大的水流力量,我的脑袋没开花真是个奇迹。

他玩着我的手指头,一会儿缠在一起,一会儿一根根地顺开:“其实流星,没有师父漂亮。”

不管他漂亮还是他师父漂亮,反正在我心中,都是两只黑兔子。其中一只还是残废的黑兔子,除了臭臭的泥巴,黑糊糊的脸蛋,我只记得两双眼睛。“对了,现在几更天了?什么时候才天亮?”难得不能运功,黑暗中不能视物,居然让我有了一丝不安全感。

只是这天也太黑了,连一颗星星都没有,让我无法从星辰的位置判断现在的时辰。“啊!”他一声惊叫,抓着我的手微微颤抖着,声音也小小地哆嗦着,“漂亮姐姐,现在,现在是午时啊,外面,外面太阳很大。”“什么?”我艰难地抬起手,摸索上自己的脸颊,眼睑,手指头没把准位置,直接戳到了眼眶,一声低叫,疼得我直流眼泪,却也让我认清了一个事实,我是睁着眼睛的。

细细地感受着吹入的风,暖暖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他没骗我,真的,现在真的应该是白天。

那么,我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姑娘我,失明了。“师父!”小家伙一声惊喜的叫声传来,“师父快看!漂亮姐姐醒了。”

伴随着他的叫声,远远的地上传来沙沙的声音,是人体在地上慢慢拖行的声音,渐行渐近。“你好。”我看不到却能听到,对着声音的方向,轻轻地说着。

他没和我寒暄,只是毫无感情地丢出一句话:“醒了就走。”

我是醒了,但是不代表我能动啊。他倒是直接下了逐客令,让我当初的猜测得到了印证,是小流星坚持救我,不然只怕我就是死在路边他都不会看一眼。“师父!”我还没开口,那个稚嫩的嗓音顿时变得惊慌,我的腰也被一双胳膊牢牢抱着,“漂亮姐姐刚刚才醒,什么也看不到,不能让姐姐走。”

小家伙看来不仅仅是爱美之心旺盛,同情心也极度旺盛。我只要装装可怜,只怕他哭着闹着也不会让我走了。“流星……”我轻轻地从唇边逸出他的名字,“没事,姐姐死不了,一会儿,一会儿我就走。”“不行!”小脑袋贴在我的小腹,他死死地抱着,“漂亮姐姐不能走,流星不让姐姐走。”

我几乎听到自己肋骨交叉挤在一起的声音,无法控制地呻吟出声:“流星,再用点力就直接把我埋在屋前吧,真的走不了了。”

腰间的手松了松,小家伙依然执意抱着我,只是小心地挪开自己的重量:“我不让姐姐走,不要,不要。”

他的师父没有说话,只是我的耳边听到了身体在地上渐渐远去的爬行声。他在坚持自己的决意,我不想责怪他什么,至少他救了我,已足够我感激。“等等。”我对着判断中他的方向苦笑,“我不介意走,但是,能不能给我件衣服?”

他的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罩上我的身体,带着泥土的气息,还有男人淡淡的体香,居然没有一点臭气。“谢谢!”我郑重地道谢,反手握着小流星的手,努力地微笑,“流星,你要谢谢你师父,他是真正的为了你好。”

我带着伤,只要行走江湖的人都能从我身上那堆古怪的渔网中判断出我绝对不只是普通落水那么简单。这个男人不想卷入我带来的任何纷争中,唯一的选择就是离我远远的,救我已是错误,他只是不想将错误继续延续而已。“嗯。”声音带着哽咽,小家伙显然不死心,“流星想和姐姐在一起,让流星陪着姐姐好不好?”

我拍着他的手背,为这个小小的关心而感动,前天还为他单纯的依恋而感到好笑,今天就为这样没有丝毫目的的付出而梗堵在心中,“你想让你师父伤心吗?”

那名男子,我记得他的眼,生无可恋的眼。坚持着就是为了这个小小的单纯人儿吧,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那种神秘的互相依偎,也许不是别人能轻易插足的。“师父,对不起……”小家伙低声地说着,脚步声停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

那个家伙没离开?那他听到了我的话?

暂时不能动用真气的我,和眼睛根本不能视物的障碍居然让我没有发觉到他的存在,或许是他的气息飘忽到根本不存在?

房间出奇地安静着,我只能听到自己不稳的呼吸,因为疼痛只能浅浅地抽着,像一个快要拉破了的风箱。

在这安静中,我突然听到门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同时听到的,还有女子情色密布的恶心声音:“瘫子,姐今天带了肉包子,乖乖脱光了,给姐姐好好玩玩。”“流星,到屋里面去。”冷然的声音有了些急切,“来不及了,床下。”

随即我的身体被一扯,重重地摔在地上,顿时头脑一晕,全身剧痛,还来不及叫出声,一双手已经吃力地将我推入了床下,而同时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在门口响起。

我躺在床下,里侧是小流星稚嫩的身体,狭小的空间里,他挤着我的身体,在我的耳边呼吸吐出的气撩动我的头发,柔柔地打在我的颈项,痒痒的。

床下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厚灰,在我们被塞入时扬起。浓重的灰尘味和蜘蛛网粘在我的脸上,腻在鼻子下,不断地刺激着我,那种想伸手却动不了的感觉,真的很难受。我只能将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外面,才让自己不至于一个喷嚏暴露行迹。

床板被重重一压,是人体被丢上床的声音:“瘫子,我给你带了肉包子哟,香香的肉包子哟,你一定很久没吃过肉了吧,怎么报答我啊?”

那声音,就像是一个大人拿着糖块极尽诱惑地在一群贫穷的孩子面前渲染着,不用看,我也能猜到那张嘴脸的表情是如何的淫邪放荡。

那双完美狐眼的主人,还是没有任何声音,感应不到属于他的任何气息,缥缈就像是融在了空气中,随时会消失。

布料的摩擦,能猜测到是如何粗鲁的拉扯,夹杂着女子污秽的语言:“前天被人打扰了,一肚子的火憋着,就等你给我消消火,来,给姐好好地摸摸。”

依旧是无声的回应。

我听到,女子的手重重地落在肉体上的声音,噼啪地拍打着,浓重的喘息让我一阵恶心,突然感激昨天强大的水流把能压榨的都挤干净,不然我三天前的饭都能吐出来。“瘫子,今天给姐好好舔舔,包子就给你,怎么样?”女子继续诱惑着,声音告诉我,她已经到了色欲极度发泄的边缘。

终于,我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冷静的没有任何语调的声音:“请你以后不要来了。”“啪!”清脆的巴掌声突兀地响起。“骚货,找到新主人了?”女子突兀的狠厉让我的心一抖,暗自觉得大事不好,果然不甘和恼怒让她的语言越来越下流,“就你这一把年纪,也会有人要?仗着双勾魂的媚眼勾搭上了谁?不知道几万双手摸过的身子,除了我谁还看得上!”

响亮的布匹被扯碎的声音,某人显然有些恼羞成怒。我几乎能想象到,那个身躯正遭受着怎样的屈辱。

颈项处突然变得湿润,贴着我的小身体颤抖着,知道不能哭出声,他攥着我的手,不断用力握着,想要寻求一丝安慰的力量。

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的怒意,我慢慢抬起了手,极慢极慢地摸索到身边,轻轻落在流星的脸上,用指腹蹭掉他的眼泪。

他的身体一僵,随后小脸蛋窝上我的掌心,再次泪湿我的手。

随着他的动作,有个东西浅浅地划过我的脸颊,尖尖细细。

他绾发的竹簪?我心头一亮,吃力地够着手,缓缓地从他发间将竹簪抽出握在手中。

深吸一口气,丹田里的气息被我强行提了起来,顿时胸口剧痛,喉头涌上腥甜。

我能支配的劲气很弱,身体动弹一下都艰难无比,如果不能一击制敌,死得难看的就要轮到我了。

抓着流星的手,我在他手心里一笔一画地写着字:“一会儿我去抓住那个女人,你躲在床下不要动,知道吗?”

他的小手动了动,在我掌中,写了一个字:“嗯!”

我握了握他的手,再次写下几个字:“我不叫你,不要出来。”

他再次浅浅地画着:“好。”

我微笑着点点头,凝神听着。

我无法看见女子的位置,我只能听,不能有任何一点失误。

肉体噼啪被击打的声音依旧不断传来,还是听不到男子一点的哼声,我不禁有些责怪他的隐忍。只要他哼一声,我就能作出一个八九不离十的判断,可是他没有。“来啊,叫啊,我就喜欢听这个。”女子的声音叫嚷着。

就这一瞬间,我的耳朵清晰地捕捉住了声音的方向,身体猛地一滚从床下滚了出来,手指一弹,竹簪如利剑般直接刺上她的颈项,直至没柄。“咯咯,咯咯……”听到她喉咙发出恐怖的声音,我如魔鬼般阴冷地笑了,“你说对了,他找到了更大的东家。而我这个东家,不准备留下你的性命,你该庆幸现在的我给了你最痛快的了结方式,不然我会让你死得比现在惨十倍百倍。”“轰!”她再也发不出一个字,重重地摔落在地。

而全部力气被抽干的我,也如一摊烂泥般倒下,摔在温软的肌肤之上,身下是他起伏的胸膛。

再一次错乱的内息让我整个人痛得开始颤抖,我坚持着伸出手,摸索着将身上的衣服盖上他的身体。寻找着他耳朵的方向,我轻柔地笑了:“放心,流星没有我的命令不会出来,你可以慢慢地……”

下面的话,还来不及说完,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十八章  朦胧的声音

再次醒来,是因为身边不停地响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枕头边上有一只耗子不停地挠啊挠啊,活活把我从深沉的睡眠当中越挠越浅,最后崩溃地睁开眼。

眼前还是一片黑色,让我轻声叹了口气。还想说服自己一切都只是个梦,让我睁开眼,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白,小美男还是那么勾魂。结果我能看到的,只是黑,一抹眼的黑。

脑袋昏沉沉的,不知道是睡多了还是病晕了,我晃晃脑袋,抬手摸向额头。

但是我的手一动,麻木中才发现,被人死死压住了。似乎被压住的不止是手,还有肚子,被一双疑似手臂的东西抱着,腿也被一双腿架着。

耳边有轻微的呼吸声,吐出来的气息打在我的脸上,香香甜甜的好像一朵栀子花。嫩嫩地蹭在我的臂弯间,像是抱着心爱的东西,八爪鱼一样缠绕着,生怕我跑了般。

我一动,耳边传来猫儿般的咪呜声,肩窝处的脑袋动了动,带着几分迷糊,朦胧地腻着声音,清甜可人:“漂亮姐姐,你醒了吗?”

是他?

动了动几乎完全麻木的身体,我应了声:“你怎么在这里?”

他那个视他如宝的师父居然舍得让他不顾清白名声睡在我身边?“嘘!”他马上警惕地出声,小爪子捂上我的嘴,整个人趴在我的怀里,声音压得极低,“师父在隔壁,他,他不知道我在这儿。”“嗯?”被他捂着,我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我的疑问。

他的身体散发着甜甜的香气:“漂亮姐姐,我洗干净了,不臭的。”

我当然知道他不臭,香宝宝一直在我怀里,如蚕儿般拱着。少年稚嫩的嗓音带着刚刚清醒的慵懒,让我缓缓地伸出手,摸索着他的腰,然后下滑,在那小小的挺翘臀部上一拍:“知道啦,是松子糖流星。”

说是松子糖,还真的没错,甜中透着清香,糖度一百却绝对不腻,刚刚好。再加上那张小嘴配合着的嗓音,一直甜到心里,然后留下清新的少年气息,让你难以忘记。“你回去吧,不然若是被你师父知道了,只怕我会直接被他宰了。”既然不能吃,不如让他远离身边,这干蹭着,太折磨人了。“不要!”继续窝回我的肩膀处,脑袋贴着我的脸,极尽亲昵,“师父睡着了,我才偷偷溜过来的,漂亮姐姐昨天又发热了,有流星抱着,才能凉下来。”

我苦笑:“你是男孩子,我是女人,你也不怕瓜田李下之嫌?”

这家伙,十五六的男孩子已经可以许人家出嫁了。在青楼中,十二三岁开苞接客的更比比皆是,他怎能如此纯真?

说得好听是纯,说得难听这就是蠢。

他的手圈着我的腰,两条细长的腿已经绞上我的腿,缠绕着:“漂亮姐姐是好人,流星一看就知道。”“凭什么说我是好人?”就凭他那个我长得漂亮?“因为姐姐漂亮!”他的回答让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果不其然,这个没脑子的家伙。

我的手摸索着他的脸,手中的肌肤带着少年人独特的柔嫩,细腻得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掌心中他的发丝也似蚕丝般细致轻飘:“没有其他的理由了吗?”

他贴着我的脸,突然轻轻在我脸上啵了一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见:“流星喜欢姐姐,姐姐是好人。”

不想和他就这个所谓的好人坏人继续争论下去,我让他枕着我的一条胳膊,懒洋洋地出声:“流星,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还是他笃定什么都能挡在你前面保护你,才把你养得如此单纯?”

他的身体一僵,手指揪着我的衣衫,讷讷出声:“师父什么都没教过我,我知道我笨,都是我才害得师父这样,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师父就不用受苦了。”说到后面,声音已经有了些泫然欲泣的调调。

什么都没教过?“那为什么你叫他师父?”“母,母亲让我叫的。”一声回答让我更加的意外。

手抚摸着他的发,他身子轻轻一动,更加偎贴上我的身体:“小时候,母,母亲带我见过师父。我从来没见过像师父那么漂亮的人,觉得他就像天上的仙子,又像是修炼成形的狐妖,身上朦胧着一种很奇异的气质。母亲说师父是,是月光下的罂粟花,总之就是很漂亮很漂亮啦,我就缠着师父不肯放开。母亲曾经开玩笑,说要把我送给师父做儿子。不过师父不答应,后来就叫了师父,每年偶尔能见上一面。最后一次见到师父后的一个月,母亲就,呃,辞世了。临终前母亲曾经对我说,要我永远跟在师父身边,要我好好替她照顾师父。几天后,师父出现了,把我带出了家门,就这么一路相依苟活着。”

说到这儿,我感觉到脸侧湿湿的,摸索着他的脸,我擦着他的脸:“爱哭鬼。”“没有!”他扯着我的衣袖,用力地擦上脸,“流星不爱哭,很久很久没哭过了,只是和姐姐在一起,忍,忍不住嘛。”

虽然他说得不清楚,甚至隐瞒了些什么,但是我还是能听出那话语中的惊心动魄。这个未染尘世的少年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不懂得什么是江湖险恶,不懂得什么是人心残忍,所有的一切在一夜间改变的。唯一的依靠就是他这个师父,可是他应承了母亲的遗言不但没有做到,甚至让母亲最牵挂心疼的人为了他而受尽创伤,而他只能为了活下去而苦苦忍耐。

想到这儿,我的声音忍不住地放轻柔,亲上他嫩嫩的脸颊,紧紧搂着那瘦弱的肩膀:“这段时间是不是很苦?”

他在我掌心中轻轻摇了摇头:“师父,师父才是真正的苦。”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回忆,他的身体在我怀抱中颤抖,呼吸凌乱。

我拍着他的背,一下下,就像是在哄着襁褓中的孩子入眠般,摩挲着他的背,声音低柔:“你是他唯一的支柱,只要有你在,他就不苦。”“姐姐……”他喃喃地叫着我,脑袋在我怀里拱着。“叫我楚!”我不能说我叫什么,又不忍心骗他,只能给他一个字。“楚姐姐!”欢叫着,他连续不断地在我脸上浅啄着,像小鸡啄米一般,亲得我满脸口水,连唇上都被他啵了好几口。那唇,软得仿佛入口即化,我舔舔唇,无声地笑了。

我呼吸着甜香的栀子花的气息,发现本来最不擅长哄孩子也最没有耐性哄娃娃的我,居然因为他的开心而小小得意着。

而他,似乎也哭闹得有些累了,小脑袋靠在我的肩头不断点着,小手抓着我的手指头,生怕我在他睡着后溜了般。

我亲亲他的额头:“流星乖,快睡吧,我不走。”“嗯。”鼻子里轻轻地哼着,他依旧抓着我的手指头,“楚姐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行!”我爽快地答应着,就冲人家小家伙一夜无眠给我退烧,我好歹也该报答一下这可爱的稚子之心。“楚姐姐,我把师父拜托给你好吗?”一句话,险些把我从床上震到床下,他无比认真的声音不断地在我脑海中徘徊,“我答应了母亲一定要照顾好师父,楚姐姐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你一定能像对流星一样对师父的是不是?流星不会看错的,楚姐姐会疼爱师父的,是不是?”

他这么多个“是不是”,愣是让我无法憋出一个“是”字。

想想那个男人的冰寒,拒人三尺之外的冷漠,一个连死都不怕,或者都没有灵魂的男人,我可不认为我有什么本事照顾好他。“楚姐姐,你答应,答应我吧……”他不断拉扯着我的衣衫,让我懊恼着“祸从口出”这句古话的真实性。“我……”咽咽口水,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就在这个时候,门上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那个漠然的声音:“流星,你是不是在里面?”

破烂的门,根本没有门闩,只要手指头一捅保证应声而开。

我听到了木门老旧的咯吱声,恐怖得就如同闹鬼的老宅,还有身体在地上缓慢拖行的声音,一点点朝着我的方向靠近。

怀里的聒噪鸟儿早成了缩头麻雀,蜷在被子里。

刷刷的爬行声终于停了下来,还是那冷淡的声音:“流星,快回屋!”“我不。”小小的反抗声和他立即抱住我身体的动作,在表达着小家伙的不甘,“我想和楚姐姐在一起。”“流星!”这一次,喊他名字的是我,拍了拍那个把自己缩成球一样窝在被子下的包包,“刚刚还和我说听师父的话,还不去?姐姐保证不离开。”“真的?”他的声音立即亮了几分,“你不骗我?”“不骗你!”我勾上他的小手指,“我们拉钩。”“好哦……”小家伙快乐地跳下地,三步两步地蹿出门外,脚步远去。

身边的刷刷声也同时传来,还是那个不紧不慢的速度,拖拉着,在地上爬行。“呃……”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朝着他的方向,“能聊聊吗?”

爬行的声音停了下来,房间里突然变得沉静,只有夜风吹动着门板,咯吱……咯吱……“让你处理尸体,不好意思。”这一次,我的声音不似对着小流星般的温言软语,平静中夹杂着一丝森冷。

我很清楚自己的出手,那个家伙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而我当时也根本没有留下活口逗弄的心,上官楚烨确定要取性命的人,没有机会存活。“我用了你的‘化尸水’。”冷漠的声音,找不到一点亲近的意思,他与我交谈,只是因为他觉得应该和我说些什么。“你是江湖中人吧。”我直接而干脆,“若非江湖中人,不可能认识我怀里的药,若非江湖中人,不可能知道‘化尸水’。”

他的呼吸声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在失去功力后捕捉到他的气息,不再那么虚无缥缈,不再那么融化在空气中。我知道那是曾经的豪情万千与如今的落魄形成了太多的对比,让他的心乱了。

还是没有回应,让我无从猜测他究竟是本性不爱说话,还是这段时间人生的折磨使然,空气中的沉默让我不知道怎么继续与他的话题。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淡淡地出声:“你我之间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我想我们也不必互相通报姓名了,等我能动了,我会离开。”

他终于说话了,淡漠得听不到半点心思的波动:“你的眼睛不过是因为头部的伤,你要去哪儿,我可以帮你雇车。”

我抽了抽嘴角,失笑出声:“你还是怕我给你们带来麻烦,急着赶我走。”“你不是普通的人,我不想流星因为你而受到什么伤害,只能对不起你了。”他丢下一句,慢慢地朝门外爬去,“昨天的事,谢谢你。”“不客气。”我笑着接嘴,“我只是嫌弃她摇床摇得我一嘴灰。”

我知道他谢的是什么,他谢的是我没有留任何余地地直接一击致命,那个女人再不会说出属于他们之间的事,还有就是我没有带流星出来看到他的狼狈,维护了他残留的一丝颜面。

但是我假装没听懂他的话,既然他要的是尊严,我更不能揭穿他的心思。“你们这样留在这里,只会给流星带来更大的威胁,你无法否认,你再怎么遮掩都不能抵挡那些觊觎的眼光,如果有一天被人无意中看见了他,你还有能力保护他吗?”我的一句话,留住了他想离去的意图,那缓慢的爬行声,停止了。“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你不可能不知道。你现在既没有带他去深山之中,也没有干脆在市集中买一处房产,至少那样会让你们安全得多,这破屋烂瓦你能支持多久?”我思虑着,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因为流星不能在人前露脸?”“是!”“你不敢去置屋,是怕遮遮掩掩反而容易被人盯上?”“对!”“那就这样长久下去吗?别说住,吃呢?你有办法吗?”

我没有刺激他的意思,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呃,听着他靠着被人蹂躏换两个包子馒头。“不劳费心。”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伤了他,他突然硬邦邦地甩出一句,没有给我任何挽留的机会,爬着离开。

我多嘴了,那是因为我不忍心。不忍心他糟蹋自己,也不忍心小流星背负着无尽的愧疚,但是显然,他并不希望我介入他们的生活。

提起身体里的气息,慢慢地流转着。我惊喜地发现,受伤的筋脉已经在灵药的帮助下逐渐愈合。在我提气的时候不会再有撕裂般的疼痛,不过我还是不敢过于用力,只让气息一点点地缓慢在身体里流动。

这一个认知让我不自觉地笑了,没有功力的日子,我就像是被人扒光了丢在大街上一样,再是怎么自我安慰都不能抹去心头无助的恐惧。笑,不过是安慰他人的工具,我的自尊也同样不允许我在失去视力和武功后表现出一丝丝的脆弱。

也许再有个三五天,我的功力就能完全恢复,而我的视力,也一定会逐渐好转。

隔壁房间的门被合上,我听到流星低低地叫着:“师父……”

残破的茅屋能指望有什么隔音效果?清楚得我不想听见都不行,看来我和他所有的话,他的师父也一句都没放过。“嗯。”温柔得不像是他,溢满关切,“快睡吧,很晚了。”“能不能不要赶楚姐姐走?”满是祈求的语调,我的眼前浮现出小家伙那双闪闪亮亮的眼,“我喜欢姐姐。”

那个冷漠的声音没有再响起。就在我静静的等待中,我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呻吟,轻微地一划而过,让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哗啦!”好像是桌椅被什么翻倒的声音。“啪!”人体落地的声音。“师父……”是小流星惊恐的大叫,“师父,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别吓流星啊。”

心头一动,我翻身下了床,隔壁的房间里已经传来了流星无助的呼唤:“姐姐,楚姐姐,你快来看看师父,师父……”“别怕,我就来。”安慰着他,一步步地摸索着房门所在,在两次撞上门沿,一次踢到门槛后,我终于成功地顺着他的声音摸到了他的床边。

一只手搂过小流星的肩膀,一只手顺势摸上狐狸眼的身体:“别怕,有我在,师父不会有事的。”

天知道那家伙到底会不会死,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心底被小流星那种失怙般的哀鸣弄得有些不舒服,情不自禁地夸下海口。“嗯。”乖乖地应了声,抓着我的手牵引着,摸上他师父的脉门。

当那滑腻的肌肤在指尖擦过,心神不由一荡,这皮肤的质感,比冰蚕丝还要舒柔。我不由得想象着,会不会水流淌过他的身体,都不残留水渍?仅仅抓着他的手,我就不断地克制自己不去幻想他衣衫下其他部位的肌肤是否也一样的细致。只是这手腕,太细了,细得让人叹息。

微弱的脉动,不正常地时慢时快。我缓缓地输入自己的内力,探索着他的筋脉,这一行功让我彻底地诧异了。

他的丹田,筋脉,没有存在任何的异样,也就是说,他没有内伤。

当内力走到双腿时,我听到了自己的心猛地加快速度跳动的声音,脸上渐渐凝重。

搂着流星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上他的额头:“你师父没事,只是这两日累了些,睡两天就好了。”“你没骗我吗?”他的声音没有我想象中天真的答应,快乐的相信,小小地透着几分哀伤,“师父每次都这么告诉我,可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师父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孱弱,在带走我的那夜他受了伤,所以师父不能走路了,姐姐你告诉我,师父是不是伤势又发作了,更严重了?”

他其实不是表面上那么蠢笨呆傻的,敏感的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很多事,只是装着不懂而已,希望以自己的天真感染他人快乐。

这样的一对师徒,在艰难中彼此照应,确实让人心疼。“那姐姐漂亮吗?”我突然对着他的方向绽放出一个绚丽的笑容,声音魅惑至极。“漂亮……”回答飘忽中带着晕眩。“那姐姐是好人吗?”笑容凑上他的脸侧,我对着他的耳朵呼着气。“是……”中了魔咒般,他呆呆地回应着。“那你是不是应该相信姐姐的话?”这一次,我直接亲上他的脸蛋,本来冰凉的小脸蛋在我的唇厮磨中突然变得热烫。“相信……”

很好,虽然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使用美人计的一天,但是如此轻易地搞定小家伙还是很让我志得意满,手掌一拍他的小屁股:“去给师父打盆水来。”

小家伙旋风一样从我的手掌中脱离,嗯声响起的时候人已在门边,脚步飞快地蹿向院子。

我的内气一点点地输入狐狸眼师父的身体里,在确认小流星已经跑开了之后,我一声叹息:“你中的是寒毒,再不驱毒只怕拖不了一个月。”

准确地说,他中的毒大部分的毒素已经被他逼出了体外,也许是在逃跑之时来不及行功。等能停下来的时候,毒素已经侵入筋脉,他所有的功力在将毒素逼入双腿后再没有多余,他不是废了武功,而是根本不能用。

拥有武功,却不能反抗他人的蹂躏,这是怎么样的一种隐忍?

他的呼吸平稳悠长,显然他是醒着的,在我的等待中,他丢出几个字:“我不在乎。”

不在乎生,不在乎死,不在乎眼前的人是谁,不在乎明天的太阳从哪儿升起来,说得好听这叫超然,说得难听就是行尸走肉。

我一声冷哼,直接把他抱起来丢在床上:“你死了,流星怎么办?”

他身体一僵,被我的话戳中了死穴,而我根本不管他的反应,继续自己的言论:“不如我过一个月再来,等你死了,我就把流星带走,要么带回家做小爷,玩腻了赏给别人,要么直接卖入青楼,能换一大笔银子呢。”“不行!”他挣扎着起身,抓着我的肩膀,激动地低吼。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情绪,第一次在他身上感觉到人间的气息。他的呼吸不稳,抓着我肩膀的手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最后,他挫败地收回了手,颓然地倒入床榻上,“我的毒,无人可驱,因为……”“因为你是极阴体质是吗?”我不待他说完,直接接过了他的话,“许多武功高手梦寐以求的体质,可以习得太多武林中的秘术,更是魔教媚门之功最好的修习者。只是身体一旦中了寒毒,就会自动地吸收,若无极阳体质的人替你驱毒,只有等死的份,是不是?”“你……”他惊讶地吐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又活活地憋了回去。

看来不是这生死逃亡的日子让他不爱说话,分明本性如此,这说两个字剩下吞掉的习惯,真让人憋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很讨人厌?就像拉屎拉到一半硬生生收回去不拉一样。”我终于忍不住发了牢骚,“有屁就放出来,你不说没有人会愿意一直猜你的心思。”

这一次他回答得极快,四个字:“不关你事。”“是吗?”我突然吐出一串话,“也许有人愿意猜你的心思,更愿意好好地疼你爱你,只是……”我凑上他的脸侧,“你敢嫁吗?你的体质让你一旦与常人交合,只怕会让那人活不了两年吧?”“啪!”一个巴掌甩向我的脸,幸亏我听到风声躲闪得快,没能打实,只是指尖擦过,他的手掌还没有落下,就被我抓在手中。

我上官楚烨一辈子,还没被人甩过耳光,他是第一个。“我会在这里休息三五日恢复功力。”我丢下一句话,“所以,你有三五日的时间考虑,要不要我驱你的毒。”

细碎的脚步声远远地传来,我站起身朝门外摸去:“忘记告诉你了,我是‘日夜双侠’中的日侠,‘烈阳掌’算得上是我的一门绝技,愿不愿意爬上我的床,就要你自己决定了。”“如果我把流星托付给你,你一定能保护好他,对不对?”这一次的声音,有了希冀的悸动,有了一点点祈求的意味。

脚步一停,我转身单手叉腰,一只手指着他的方向:“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临终托孤的口吻真的让人很讨厌。”

我伸手一抓,准准地拎上他的前襟:“我告诉你,我对他可没有责任,如果我收他,顶多是垂涎他的美色,但是来路不明的人是不可能拥有我的正室地位,一个小爷而已。纵然漂亮我却不保证他能得到多久的恩宠,还是那句话,姑娘我不爽了,或送或卖都不一定。”

他轻轻一挣,没能挣脱我大力的扯动,无奈地从唇中飘出一句:“他救过你,你不能这样对他。”“那好,我给他一间屋子,平平淡淡没有爱,没有恩宠地过一生,如果你觉得这是你想给他的,我不介意收下他。不过……”我冷笑着贴上他,“你的爱人把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托付给你,就是让你这么送给我的?”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我甚至听到唇微微抽动的颤抖声。

我继续无情地刺激着他:“别他妈的和我说什么恩情,姑娘我不是银子,不指望人人都爱我,更不会讲什么情面。如果他带来的麻烦太大,我说不定会直接把他送出去换清净,你不是猪头,应该知道我的立场让我没有资格感情用事。”

手一松,他颓然地落回床中,我的字字句句如刀锋一样森冷:“寻死觅活是你的事,殉情悲痛也是你的事,死都不怕了,你还怕活着吗?别以为姑娘我乐意上你,猛士的勇气,在于敢面对你那身子你那样的脸。”

今夜的空气特别的清新,弥漫着田野间独特的香气,我却怎么也无法入眠,身体里沸腾的血液在告诉我,这又是一个十五之夜。

血在身体里膨胀,飞速地奔涌,内力也开始不断地鼓胀,所有筋脉的伤在内力的流动中愈合,我的功力在几个周天的行功中恢复了八成。

门,被轻轻地推开。身体在地上爬过的声音渐行渐近。“是你啊?”我叹息着,“大半夜吓人是不好的行为。”

他停在我的床边,静静地坐着,我能感觉到一双眼不断地打量着我,那种想要看进我骨子里面的探索看得我心里直发毛。“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他突兀地冒出一句,“你是不是真的能扛住与我交合?并且替我驱毒?”

第十九章  流波的瞬间

他的身体明显有些不自在,僵硬得像一块木头。在被我抱上的瞬间,下意识地伸出手触碰我的肩头,想要推开我。在碰到我的刹那,他的手掌蜷了起来,握成了拳。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不是薰香的味道,从肌肤中渗出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捏着我的鼻子,强行地灌入我的肺里,缠绕着我的五脏六腑,就此停留。

我无法形容这样的体香,只知道这个味道在进入我的肺中后,我全身的血液像是再一次经历十五之夜般飞快地滚动起来,涌向一个地方。

我只能称之为,媚香。“你来我来?”虽然我不想这么直接,但是我和他之间,连面容都看不清楚,更别说什么培养感情。这一次,对我来说更像是付出身体报答他救我一命的恩情,而他,也同样需要我的功力给他驱毒。

彼此利用而已。

而他现在的紧绷,更让我觉得他是在抱着上刑场的心态。心中想着别人,却要和我缠绵缱绻,别说他不爽,我也同样不爽。“你,来吧。”后面两个字,轻得像叹息。

我就像是浪潮顶峰的一叶孤舟,不断地被抛起,落下,高高地被顶起,重重地落下。享受着缥缈着的感觉,却始终不忘,一缕真气透过他的心口,冲向他双腿间的筋脉。

他身体猛地一弹,紧紧拥抱上我,一股冰寒的气息顺着的他的释放猛冲入我的身体里,打上最深处,我双手一揽,与他紧紧相拥,同时达到巅峰后喘息着。

冰寒的气息一入我的身体,我身体内炙热的真气旋即包裹而上,一丝丝地分解,不消片刻就消融了那寒冷。

揉捏上他的腿,内气透体而入,仔细地探查着。

血脉虽然流动缓慢,但是那一缕缕的寒气,却已经消失大半。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掌心中的热力穿透他的穴道,一点点地驱散最后一丝寒毒。“我,我自己来,已经无碍了。”他轻轻地出声,声音中还带着没有平复的情潮。

就在我沉浸在余韵的回味中时,肩头一疼,是牙齿咬着皮肉的疼痛。

我没有躲闪,也没有运力抵抗,更没有推开他,我只是伸出手,抚上他的发:“咬吧,重些也无所谓。”

他又加了几分力道,我甚至感觉到了皮肤被牙齿刺破,血丝渗出滑落,但是我依然没有动,任他咬着。

刚才那一场绝美的欢爱,是他在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这一口,是在报复我占有了他的身子,让他无颜以对他的爱人。

种种复杂,我都明白,可我无能为力。

是我一时好心了,说要替他驱毒,天下间至阳女子本就难寻,他只有短短的一月时间。

我不想说是因为流星的可爱打动了我。

我更不想说是他对生存的漠然让我心疼。

他根本不想活着,可他不能不活着,为了承诺,为了责任。

他更不想与我上床,但是他不得不上,他已经失去了求死的资格。“你,叫什么?”此刻方才想起,我竟不知他的名字。

很轻很轻,轻得才出口就飘散在风中的声音:“幽飏。”

幽然远扬的风,如此飘然的名字,却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主人早已经被羁绊,失去了从容飘飞的心。

他放开了我,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安慰,所以我只是翻身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睡觉。

耳边,我听到了他一步步扶着桌子,艰难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蹒跚向门边。我房间的门被关上,隔壁的门被推开,再关上。

所有的一切,回归原点。

美美的一觉,让身体劳累的我睡得死死的,连梦都没打扰,直接睡到耳边的窗台上传来小鸟的跳跃鸣叫声,唧唧喳喳地闹腾。

我披上衣服,神清气爽地伸伸懒腰,对这个屋子的熟悉让我已经非常清楚几步能到门边,我迈开腿,拉开门就踏了出去。

这一脚,险些让我绊了个狗吃屎,门口的一坨被我一脚踢上,乱了步伐的我幸亏反应快,飘挪几步才站住了身形。

刚才那坨东西似乎软软得缩成一团,是什么?

空气里还有淡淡的栀子花香,我无奈地扯出笑容:“小流星,你不知道姐姐看不见吗?摔着我没什么,要是踢坏了你怎么办?过来,姐姐给你揉揉。”

那肉团团依旧缩在那儿,不回答,不理睬,不走开。

顺着感应到的方向,我一把把他捞了起来捆在怀抱里,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乖,和姐姐说,刚才踢疼你哪儿了?”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我摸索上他的脸,试图让他有点反应。

一入手,是湿答答的一张脸,沾满了水渍。不,应该是泪痕,因为我感觉到了他小小的抽泣,肩膀还在一抖一抖地耸动,全身冰凉,沾着清晨的水雾,不知道在我门外哭了多久了。

我拽了拽他,他别扭地反挣,拉扯之下我没有继续坚持我的动作。索性坐在他的身边,搂着他的肩头,抽出巾帕擦着他的脸。

他躲闪着,别开脑袋。

揉着他的小脑袋:“你别躲,你知道姐姐我看不见,要是把鼻涕擦到脸上我可不负责。”

他果然不乱扭了,不过身体的僵硬还是在告诉我,小家伙不自在。

衣服披上他的身体,我捏捏擦干了泪痕的小脸蛋,冰冰凉凉的, 被我抚摸的时候,还小小地瑟缩着。“乖流星,昨天不是病了吗?”我摸摸他的头,“大早蹲在我门口,小心病更重,要不要姐姐给你看看到底是哪儿不舒服?”

手指才碰上他的额头,他再次一闪脑袋,别开了。“算了,你不说我也不问了,不过我还是不想你以后在大门口这么蹲着,乖乖地进房里,我去给你弄吃的。”站起身,我扶上门,准备到厨房弄点吃的填饱我饥饿的肚子。

腿一紧,被双手牢牢地抱着,意思很明显—不让我走。

如果此刻眼睛能复明那该多好啊,至少我就能仔细地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南边出来了,不然小家伙为什么一副我欠了他几千两银子恨得牙痒痒又不能放跑的举动?“你不松手我挠你痒痒了哟。”作势举起手,我威胁他。

小身子动了动,腿上的手更紧了。

挠是挠不下去了,这家伙明摆着和我扛上了。

邪恶地摸上他的脸,水嫩嫩的触感是少年人独有的细致,我凑上他的脸颊,近得能感觉到他脸上热度的距离,“你如果不松手那我亲你了哟。”

小流星害羞,我就不相信这一招搞不定他。

缩成团的身体兔子般拱了拱,他顿了顿,毅然决然地死死抱上我的腿。脸往我的方向一靠,软软的脸蛋蹭上我的嘴,狠狠地印了下,“亲了,我可以不松手了。”

这,这叫什么事?

小白兔什么时候变身小灰狼?自动献身加强抱?莫不是昨天晚上生病烧坏了脑子?

虽然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却无碍我对着天空翻着小白眼晒鼻孔:“流星,你就准备这么一直抱着,我走路就拖着你这么大个的装饰品,还是从此你我就这么定在这儿?千百年后让人瞻仰,身上挂着一个牌子,一个讨债人与欠债人的生死较量?”

他的手劲终于有了些微的松动,小声地逸出清嫩的话语:“你没欠我银子。”“那你为什么抓我那么牢?像是我在烟花之地嫖了小倌没付账一样。”挠挠他的小手,可爱的小爪子松开了一只。“我怕,我怕你不要我了。”声音低低的,又带上了泫然欲泣的腔调,“流星很怕从此以后就一个人了,你不要我了,师父不要我了,我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我很没用很没用……”

牵上他的小手,我和他并肩坐在门口,搂着他细嫩的肩膀:“怎么会呢,我没说不要流星啊,师父更不可能丢下你,难道是昨天做梦梦到我们不要你了?”

蹭在我的肩头,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得我几乎要竖起耳朵才能听清楚:“流星昨天,昨天,昨天晚上听到,听到,姐姐和,和师父,师父,师父……”

他在那结结巴巴,我脑袋里的筋也彻底打成了死结。

那个房间很透风,非常透风。

我们昨天很忘情,非常忘情。

声音似乎很大,应该是非常非常非常大!

一个晚上,我都在失去理智地和幽飏斗着床笫间的技术,享受着绝美的配合带来的沉沦快感。而那个闷骚的家伙似乎声音也不比我小,那么隔壁的小流星,就听了整整一夜我们的狂吼乱叫,真难为他了。“姐姐,你会不会和师父成亲?”他抱着我的腰,小脑袋在我耳边轻轻地抽泣着,“你和师父成亲以后会不会不要流星了?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师娘了?”

他大清早在我门口就是哭这个?因为害怕我和幽飏抛弃他?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自然无比,亲切无比,从容无比,深刻发掘人至贱则无敌的潜能。淡定地拍上他的肩膀,厚重地拍了两下:“流星,你搞错了,我和你师父,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管你想的是啥样,反正一概否认。“啊?”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疑惑,而我,抽出腰间的扇子,刷的一声打开,轻轻地摇着,姿势光辉灿烂。“我只是在帮你师父疗伤。他很,很难受,我,我也很难受,就这么简单。”这么说,也不算骗他吧。

小身子彻底垮了下去,全是失落的语气:“我以为姐姐答应我会照顾师父,结果姐姐不肯娶师父啊。”“要相爱才能成亲,我和你师父又不爱,怎么可能成亲?”幽飏别说爱我了,咬死我都有可能,现在肩膀处的伤还隐隐地疼着呢。“什么是爱?”好奇宝宝一声问,劈地我风中凌乱。“爱就是……”我慢慢地思索着,眼前浮现的却是一张清冷孤韵的玉透面容,霜白雾冷,缥缈虚幻,清晰地展现着。“爱就是把他的一切看得比你的性命都重要。只要他在你身边什么都能放下,什么都可以不要,为了他可以摘天上的月,为了看见那小小的满足笑容。即使他离开了,心疼了,却还是祝福他能过得比你好,甚至愿意用自己下半生所有的幸福去换取他的平安健康。即使有一天他要你的性命,也能含笑着从容送上。”“这么痛苦?”他一声惊呼,“那我不要爱了。”“呵呵……”我笑着,“如果是相爱,彼此都能为对方付出,一直牵挂着,知道对方的心里有自己,其实很甜蜜的,如果能永远地在一起,多美啊。”

他窸窸窣窣地,慢慢地蠕动着,凑上我的耳朵:“楚姐姐,那流星爱你好不好?”“啥?”差点仰身摔倒在地,我的下巴差一点脱臼飞离,“你说啥?”“流星不想离开姐姐啊,你说相爱能永远地在一起,我想一直待在姐姐身边。”他的声音细小的像是蚊子叫。

我彻底疯了,挥舞着双手:“你当然能待在我身边,想待多久就多久,但是那个不是爱,你也想待在师父身边一辈子,难道说你爱师父?当然你可以爱你师父,虽然世俗不容,不过如果真的相爱,姐姐能理解。啊,我不是说你一定要爱师父,你也可以找别人,一辈子爱别人……”越说到后面,我彻底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颓然地低下头,“爱是心里的一种感觉,姐姐也说不清楚了,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流星长大了,就自然知道了。”

牵起他的小手,我站了起来:“陪姐姐找点吃的吧,不然饿死了我,你就只能守着我的坟过一辈子了。”“嗯!”小家伙快乐地应着,在成功地玩晕了我之后,他的心情显然非常好,“流星和姐姐一起煮粥。”“我们做百合莲子粥好不好?”我搭着他的肩,突然想到他房间里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人,心头微微一动,“你师父的伤刚好,这个挺适合他吃,中午我给你们炖鱼汤。”“好!”能听到他这样轻松的声音,我也没来由地心头一松,嘴角翘了起来,耳边是他鸟儿般的唧唧喳喳,“姐姐,你刚才说什么烟花之地,是用来干什么的?”“烟花之地?”我懊恼着装傻充愣,“没有吧,我刚没说这个吧,你听错了,听错了。”“有。”有人不满了,叫嚷着,“楚姐姐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师父。”

用力地按着他的身子,我无奈地抽搐着嘴角:“我说,我说还不行吗,烟花之地,烟花之地就是卖烟花的啊。”

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想污染一块涉世未深的璞玉,让他保持自己的干净透明不正是幽飏的想法吗?

我搅动着锅子,听着他在我身边蹿来蹿去添柴加水,“流星啊,看看粥开了没有?开了的话,先把莲子丢下去,慢慢炖上一会儿,晚些时候再放百合。”“嗯。”他噼里啪啦地丢着莲子,“姐姐是在为师父做早餐吗?”

为他?“没有。”我淡淡地出声,心里猛跳了一小拍,“莲子和百合都是滋阴的好东西,适合这个季节,你师父腿刚刚好,也不要太油腻地大补,他应该会喜欢这个。”“哼。”他嘟囔着,“还说不是为师父做的,句句都没离开师父,楚姐姐不诚实。”“真的没有。”我微微一叹,“既然我们都落难到了一起,互相扶持也是应该的,我是家里唯一的女人,照顾你们是我的责任。”“我们是一家人!”他兴奋地叫嚷着,而我的鼻间,突然嗅到一抹香气,不是粥香,也不是莲子百合的香,而是我熟悉的—媚香。

是他来了吗?功力恢复的他,竟然高深到靠近了我的身边都未让我察觉?虽然我分神发呆让我没有留意到他,但是这份武功还是不得不让我赞叹。

果然,小流星一声欢呼,冲着门边而去:“师父,楚姐姐说和我们是一家人,还要照顾我们。你看,你看,她给你做的粥。”

这不是尴尬了,简直是狼狈了。因为我实在太清楚幽飏的性格了,他要的不是施舍,不是我自以为占有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就能以一副温柔的嘴脸去故作体贴温柔换取他放低姿态跟随身边。

我没有任何挽留他的意思,但是此刻的暧昧让我无从解释,无法解释。

微微一笑,我轻松地对着他的方向:“腿好了没?好了过来看看这个粥怎么样,姑娘我眼珠子是摆设,劳驾了。”

衣袂飘动,轻柔地滑过我的身畔:“不错。”“那就好。”我一声大大的招呼,“流星,把粥盛起来,走啦走啦,吃饭啦。”

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我摸索着走向门边,“洗漱完了就帮忙。”

彼此相敬如“冰”,保持着以前的尺度。是他和我,不需要说明的默契,昨夜的一切,不过是梦一场,随着初升的朝阳,散了。

就在我摸索着朝大厅走去的时候,突然我脚下一停,一股武者的气息似有若无地被我感应到,心头一震,我全身溢满淡淡的杀意,身影错步,挡在流星身前。

几乎就在同时,更快的一道身影带动风声,站在了我的身前。

他,还真是不欠人情啊,想要证明比我强吗?

一缕刀风飞来,我下意识地抱上流星躲闪,金石交鸣中,十数声叮当声不绝于耳。

好快,来人的刀好快,他接得更快……

不过,这刀法,我依稀感觉到了有些熟悉。“等等!”我扬起声音,手掌一握,抓住了幽飏手腕,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激动,“是,是流波吗?”“主子,看来我是不是来得有点早,打扰了您幸福一家人的早餐?”不出我所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属于流波。

有那么一点点的激动被我捕捉到,但是更多的,是说不出味的古怪,明明是我的属下,怎么感觉我是偷人被抓奸一样。偏偏那语调还平静加恭敬,仿佛我只要回答一句早了,他就马上去门口候着。

掌中一轻,幽飏的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我手中脱离,脚步声起,是房间门被关上的声音。

他不喜欢与其他人打交道,所以我没有挽留他,任那媚香渐渐消散在鼻端,满心都被流波寻上门的悸动占据了。“能再听到你的声音,真让我兴奋。”咧开大嘴,我快步地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展开双臂,快乐地扑了过去。

就在他身上的热气温度碰上我的同时,我脚下一错,手臂一歪,突然搂向了他的左边,将一个身躯牢牢的困在我怀抱里,“想死我了。”

怀念中的清香,淡雅如兰,他一直静静的没有出声。但是我就是知道,因为在我靠近流波的瞬间,我闻到了他的香味,我的子衿。

他的手,在我环抱上他的同时紧紧地拥上我,腰间的手不断地用着力,仿佛要将我揉碎了融进他的骨血中,温暖的唇旋即落在我的额头上,脸颊上,眉间唇畔,密密麻麻数不清楚,一贯温柔如水的声音挂满颤抖:“楚烨,楚烨,我的楚烨……”

他抱得好紧,紧得快让我失去了呼吸。

他的声音,被我不小心地抓到了哽咽的气息。

这么多天,他一定没有吃好睡好吧,臂弯中的腰身瘦了。

呵呵傻笑着,感受着他怀抱中传递的思念和牵挂,我乖乖地任他搂着,手指勾勾,偷偷牵上了流波的袖子:“我就知道,流波能替我保护好你,你们都没事,太让我开心了。来吧,我们一起群抱下。”

手腕一挣,流波很不给面子地把我的手甩开:“主子要想的人太多了,流波可不敢要您牵挂。”

什么破德行嘛,我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他居然甩脸子,一点温柔都没有,还是我的子衿好。

甜笑着接受他落下的亲吻,我的手抚摸着他的背:“这么多天,让你担心了,让我摸摸,我的子衿是不是瘦了?再让我好好地亲亲,有没有伤?”

我受伤早不是一次两次了,伤了,自己调息自己裹伤自己服药。多久不曾这样被人抱着,用身体告诉我,他的恐惧,对失去我的恐惧。

幸福,真的幸福,即使我现在看不到,即使我差点丢了命,只要此刻能拥着他,所有的付出都值得,子衿,我的子衿。

手摩挲着,指尖有那么一点点湿湿的感觉,我捧着他的脸,笑着紧贴他的身子:“别激动,如果你想发泄你的惊喜,我不介意你用另外一个方式,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哭,我会觉得我的出现让你难过得哭出来了。”

耳边有了他气息不稳的浅笑呼吸,不过我的小蛮腰被人两只手指一夹,狠狠的扭动。“几日不见,夫君何时变得如此强悍?”忍着腰间的疼,我极力地想调节空气里那有些酸酸的意味,“可惜过了门,不能退货了啊。”

下巴被猛地一抬,我聒噪的唇被一双清香软嫩覆上,带着子衿独有的兰麝之香,狂热地吮吻。

如此热情,怎忍拒绝?

听着他气喘吁吁的声音,还有臂弯里珍重的爱恋,我的嘴角就忍不住地一直上扬上扬。

我的手,被他握在手中,力量大得让我几乎怀疑他是不是练武出身,他的粗气喷在我的耳边:“楚烨,不要再这样丢下我,我不要你这样的保护。”“呵呵,呵呵……”我打着哈哈,干笑。“你们怎么找来了?”我靠着他的肩膀,被他环抱着,得意地笑开了花。

他手指一刮我的鼻子:“这么多日,你以为千机堂会没有一点线索吗?”

我抿着唇,笑容始终挂满脸庞,听着他的声音依旧如湖水荡漾,轻柔地拂过心田:“你既然醒了,为什么不直接去千机堂?让我们白白担心了这么久?”“子衿,你一直是内敛的聪明,你和流波在一起我很放心。我也知道你们一定会用千机堂寻找我的下落,我不会看错人,至于我为什么不亲自登门,因为……”思考了半晌后,我还是决定将实情托出,“因为我……根本看不见,找不到分舵在哪儿。”“什么?”“什么?”

两声惊呼,啧啧,子衿和流波都不淡定了。“你真的看不见?”子衿的手从我腰间拿开,半晌无声。

我淡淡地抽了抽嘴角:“别拿手在我面前晃悠了,真看不见。不过没关系,以我的判断也许几天,也许半月,可能就恢复了。”“也许?可能?”子衿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愠怒,“你当你是神医还是神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你嫌弃我了吗?”满不在乎地抖着腿,涎着脸,“瞎了不也挺好的吗,至少你老了以后,在我心中也永远是现在这么美的样子。”

一拽我的手,他完全失去从容地抱着我:“我们回去,我给你寻天下最好的大夫,最好的灵药,一定要治好你。”

这哪还是我温柔体贴大方贤良淑德的亲亲子衿啊,整个一悍夫啊,天哪,为什么我当初没发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我,我,我有腿,喂,喂……”好歹他也给我个面子让我自己走嘛,“你,你,你让我道别下啊。”“眼睛的伤肯定越早治疗越好,别耽误了!”他的声音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甚至充满了威胁,“要么你打死我和流波,不然你就跟我乖乖地回去。”

我没说不回去啊,我只是想替幽飏和流星安排好去处嘛。“这位哥哥……”甜腻腻的嗓音,八分无害,九分甜腻,十分的单纯,十二分的无辜,二十分的痴迷,“哥哥,你真美。”

流星!这儿已经够乱的了,他还添什么堵啊。

子衿握着我的手一紧,声音低缓轻柔:“为什么要认我做哥哥?”“因为哥哥们漂亮!”响亮的回答让我再次无言,就知道这个小家伙是这一句,小花痴,还真是男女不忌。“还有吗?”接嘴的,是一向不多言的流波,轻松的笑意满溢。“有!”小家伙讷讷的,抱上我的胳膊,“哥哥这么漂亮,心肠一定也和菩萨一样的。流星想和姐姐在一起,哥哥们不会让姐姐离开流星的,对不对?”最后三个字,充满了让人难以拒绝的希冀。

耳边,响起了子衿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不过几日,你居然能勾搭上这么漂亮的美少年,我终于见识到了享誉京城的初夜王爷魅力所在了。”

我呵呵傻笑着,不知道如何解释。“呃,流星……”我想着该怎么开口,这个可人的美丽少年,虽然我不曾看过他真正的容貌,但是那双似水晶一样透明的眼,还有这甜美的嗓音,确实让我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舍。

可惜我和他的缘分,注定只有这短短几天了。

我搜刮着肚子里的词汇,有些艰难地开口:“流星,姐姐,姐姐真的必须走……”

他蹭着我的肩窝,失落的声音如同被丢弃的可怜猫儿咪呜着:“那姐姐不要流星,不要师父了吗?楚姐姐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的,你是要抛弃我们吗?”

抱着我胳膊的手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我就跑了,这样的被人留恋,竟然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楚姐姐……”声音里已经弥漫起了哭腔,“师父他……”

突然,他可怜兮兮的声音停止了。而我的鼻间,嗅到了一抹媚香。“流星少年心性,还请几位不要责怪,日侠尽管离去,不必烦心,我已点了他睡穴,即将带他远走,后会无期。”

淡漠的语调轻易地划清界限,我在子衿的怀中,轻轻点了点头。

今后,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只能望君珍重。

还来不及看过真面目的幽飏,留给我的,只是记忆中完美无瑕如黑曜石般深沉的眼,那双高高上挑的眼尾,媚如狐,魅如妖,飘如仙。

后会无期,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摆摆手,我毫无留恋地转身,“后会无期,永不再见。”

第二十章  迎暗涌再见紫衣

影如夜魅,翩若幽魂,

一个敢穿着艳丽的红衣在月色下穿行的女子,

那份自信有几人能及?

鉴于某伤残人士我,既不能继续在这儿无限期地等待我复明的日子,也不能一路让流波扛着我上路。最后的选择是,千机堂分舵给弄了辆超级舒坦的马车,我婉拒了她们护送的请求,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此刻的我,躺在子衿的膝头,撅着嘴等着亲亲宝贝把橘子扒了皮撕了筋,干干净净地送到我的嘴巴里。而我只需要咧着嘴,在甜甜的橘子瓣放进嘴巴的同时,轻巧地一吮,顺势含着他的手指,坏坏地圈饶着,“亲亲子衿,你比橘子香多了。”

手指一缩,被我手快地抓着,一根根地细细吮着,他任我亲吻着,无奈地叹息:“楚烨,为什么不让千机堂寻到神医,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我浅浅地笑着:“子衿,我知道我眼睛一天没恢复,你一天不会放心,我相信千机堂的能力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找到神医,但是我真的不能等,别说那个传说中的柳梦枫行踪飘忽,就算他在,你就肯定他在两三日之内能医好我?如果不能,我还耽误了去九音的行程,平白少了多刺探的机会,相信我,老天真是让我不能好,怎么求医都没用,如果能好,说不定明天睁开眼就能看见你了。”“可是这样的你……”他叹息着,抚摸着我的脸,“楚烨,答应我,在九音的日子里,不要让流波离开你身边半步,事情一了,我们就去寻医问药好不好?”“好,你说什么都好!”我贴着他的小腹,舒服地磨蹭着,“再让他治疗下我其他的毛病。”

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脸上,有些凉。

我哈哈笑着:“如果我真的不能拥有孩子,眼睛也治不好了,这么个残废你要不要?”“不要!”干脆利索,真不愧是我的子衿。“你舍得?”我的声音充满了得意,因为此刻他的手,正紧紧地搂着我的腰,标准的口不应心。

枕着他的腿,我努力地想啊想啊想啊,终于忍不住地开口:“我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好,值得你如此对我。”“我也不知道。”他温文地笑着,声音如湖水清澈,“就当我牺牲自己替天下人收了一只妖孽吧。”

耳边突然传来马儿一声长嘶,车身猛然一震,前冲的力量让我晃了晃,一手飞快地搂上子衿的身子,内力重坠,才算勉强稳住了两人。

不等我开口询问,帘子外已经传来了流波的声音:“老伯,您没事吧?”

这话,不是对我说的,却让我明白了为什么突然猛地停车,以两匹马儿狂奔的力量而言,流波能将车驾到如此,已是难能可贵了。

我匆匆地伸了个脑袋出去:“流波,怎么样,没伤着人吧?”

看不到,只能让身边的子衿替我查看。

几乎是流波和子衿的声音同时响起:“应该没伤到,只是惊吓到了。”“流波,替我去安慰下老人家,看有什么要赔偿的吗?”看不见,但是我相信流波能处理好。“没事,我没事,少爷别这样,不敢,不敢……”苍老的声音带着恐惧,推拒着。“收下吧,老人家。”我扬起声音,听到老人家哆哆嗦嗦地应着,不敢接,更不敢拒绝我话语里的威严。“是,是,是。”我几乎能听到他牙齿打架的声音了,耳边是子衿略带责怪的声音:“你为什么对老人家那么凶?”

我无奈地搂上他的脖子,偷了个香吻:“老人家胆子小,我要不凶他更不敢收。”

就在我伸着脖子听着子衿浅笑等着他回吻的时候,我的耳边突然听到了一阵飞快的马蹄声,还有车轮滚滚声。

这地方人烟稀少,车也自然驾得快,流波刚才差点撞到人就是最好的证明,而现在我听到的声音,来者显然比我们刚才的速度还快。“不好!”我刚刚出声,车声猛地一震,一股大力冲向我们,门边的我被巨大的推动力狠狠地震飞了出去。

手中紧搂子衿,身体在空中迅速地变换姿势,旋转着卸去猛烈的力道,而我的车被冲出去好远,耳边是马儿不停的长嘶,跺着脚,显然受惊不小。“流波,看看怎么了?”我冷冷地传出话,头也不回地拍拍子衿的背,不无担心地抚摸着他,“吓着了没?”“你紧张什么。”他低低地说着,顺势把我意图猫上胸口的手拽了下来,“有人看。”“哧!”我抽抽嘴角,“有人看就看呗,管天管地还管拉屎放屁吗,没见过夫妻恩爱啊。”

虽然我知道子衿跟着我,看打斗见暗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更知道他的镇定根本不会有什么惊吓,但是我就是不忍,就是担心,许是他的温文总让我打心底里想要疼爱他,不愿意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扯回他力图保持距离的身体:“乖,给个亲亲,让我知道你没事。”

就在我旁若无人,事实上也看不到人的索取着子衿甜蜜的吻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几道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有不满,有深沉,还有两道惊讶。

我最喜欢子衿的就是,不管我的要求合理还是不合理,他永远不会在外人面前让我下不了台,温柔地迎合着我。什么所谓的道理,什么世俗眼光,都不如我一句话重要。

此刻的他,蜻蜓点水地在我脸上印下一个暖暖的吻,被我坏坏地硬凑上去重重地啵了下。

我感觉到,六道目光中,有两道变了感觉,突然变得凌厉,似要烧穿我。

在子衿亲上我的同时,我听到从他的唇边,轻轻地飘来一句话,送入我的耳中:“车上的不是普通人。”

一根手指在他与我相握的手背上点了点,我示意他明白了。

子衿虽然不会武,却久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他的眼睛虽然比不上火眼金睛却也是揉不进半粒沙子。他能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刻意提醒,那么这辆车上人的身份,我应该提防了。

想到这儿,我一展笑容,对着车子的方向遥遥一揖:“都说有缘相会,却不料这荒郊野外的官道也能这般热情地撞见,在下……”

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子粗鲁的大吼打断了:“好狗不挡道,滚开。”

我眉头一扬,笑开了花:“怎么个滚法,你教教我。”“啪!”鞭子在空中炸了个鞭花,伴随着她的大喝,舞起破空的风声:“好,老娘今天就教教你怎么滚,给我主子跪下磕头。”

我不躲不闪,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头,虚放在胸前,依旧笑意盈盈。

不过,这鞭子还不待我伸手就已经被人抓在手中,一道劲风闪过,我的面前随着风落下一道人影,是流波。

我听着风中清晰的声音,脑海中显现他们的影像。

流波手掌凌空一抓,将鞭子拽到手中,手腕一抖,那女子粗壮的声音惨号而起,落在地上不断地翻滚着。

我鼻子一哼:“滚得不错,不过太快了,我没太看清楚,不如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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