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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4 17: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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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享雍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乡村志·是是非非

乡村志·是是非非试读:

版权信息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乡村志.是是非非/贺享雍著.—2版.—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9.7

ISBN 9787541154492

Ⅰ.①乡… Ⅱ.①贺… Ⅲ.①长篇小说—中国—当代 Ⅳ.①I247.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125946号

XIANGCUN ZHI SHISHIFEIFEI

乡村志·是是非非

贺享雍 著

编辑统筹 罗月婷 王梓画

责任编辑 朱 兰 蔡 曦

内文设计 史小燕

封面设计 叶 茂

责任校对 段 敏

责任印制 唐 茵

出版发行 四川文艺出版社(成都市槐树街2号)

网  址 www.scwys.com

电  话 028-86259287(发行部) 028-86259303(编辑部)

传  真 028-86259306

邮购地址 成都市槐树街2号四川文艺出版社邮购部 610031

排  版 四川胜翔数码印务设计有限公司

印  刷 成都国图广告印务有限公司

成品尺寸 168mm×238mm   开本 16开

印  张 18.25      字数 300千

版  次 2019年7月第二版 印次 2019年7月第一次印刷

书  号 ISBN 978-7-5411-5449-2

定  价 48.00元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如有质量问题,请与出版社联系更换。028-86259301第一章 开会

贺家湾人刚刚把小春粮食种子撒播在地里,乡上管组织的张委员和挂包贺家湾工作的乡政府办事员薛干事,就要来村里召开村民大会。头天下午,张委员就给贺家湾村的支部书记、村主任贺端阳打来电话,告诉他第二天开会的事。贺端阳问:“领导,开啥子会?”张委员说:“贯彻县上开展乡村环境整治工作的会!”贺端阳一听,便和张委员开玩笑说:“去年开展的是村民矛盾纠纷大调解工作,今年又开展乡村环境整治工作,县上一年换一个中心工作呀?”张委员说:“这就是陈书记的工作作风,雷厉风行,真抓实干,你还不知道?一年一个中心工作,才有创新!”贺端阳等张委员话完,便笑着说:“晓得猴子掰苞谷的故事吗?猴子掰苞谷,掰一棵丢一棵,把满地的苞谷都掰完了,手里还是只有一棵!”张委员有些不高兴了,说:“贺支书,看来你的认识还有问题!我可告诉你,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开了多少次村民大会,有多少人参加;又开了多少次村民小组会,又有多少人参加;还有写了多少条标语;有多少条制度上墙;成没成立领导小组;表扬了多少好人好事;清理了多少吨垃圾;人民群众受到了什么教育等,都是要考核的!”贺端阳听出张委员的话里有了批评的意味,便说:“好的,领导,我马上就去发通知!”说完,便去开了村里的大喇叭,广播了明天上午开村民大会的事。

第二天上午10点来钟,张委员和薛干事才来到贺家湾。这时贺家湾村小学外面的操场上,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村民,村文书兼会计贺劲松已经带着村委会成员贺贤明、贺荣等,在操场中间用学生的课桌,搭了一个临时主席台。张委员一见村委会成员都在会场候着了,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对大家一边抱拳打躬,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来迟了!”说完这话又马上补了一句,“你们贺家湾的这条路太不好走了!”贺端阳和贺劲松听了张委员的话,忙说:“不迟,不迟,领导事情多,晚点没有关系!”说完也补充了一句,“我们也刚到不久!”

说完这话,贺端阳就对张委员问:“马上开会吗?”张委员朝会场四周看了一眼,前些日子一连下了几天霪霪秋雨,操场上的土还没干,一些坑洼地还积的有雨水,张委员便看见很多人都挤在那棵老黄葛树的树根上,抱着腿坐着。老黄葛树是贺家湾的风水树,已经有了五六百年历史,冠盖如伞,遮住了大半个操场。去年,县交通局通过县林业局,想用“保护性移栽”的名义,把这棵黄葛树挖到自己新建的办公楼前面栽起来,闹了很大一场风波,在贺家湾人齐心协力的保护下,黄葛树才免遭劫难。现在,从重重叠叠的枝叶中筛下来的片片阳光,落到村民的脸上和身上,像贴的膏药一样,黑白分明,颇有一点喜剧效果。也有人似乎想等散会后还下地干会儿活,还带着锄头,这时就将锄把横在外面的湿地上,眼睛半眯半睁,身子在锄把上半蹲半坐,慢悠悠地抽着烟,十分悠闲和享受的样子。当阳的墙脚下也坐着一些人,他们屁股下垫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搬来的石头,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说着闲话。一个老头眯缝着眼睛,正被阳光晒得有滋有味,突然“哎哟”一声叫起来,手就反过去伸到衣领里掏,也不知掏什么东西。掏了半天没掏出来,干脆解了上身的衣扣,将衣服翻过来在里面找。旁边一个女人就问:“世财老辈子身上还有虱子?”老头说:“你身上才有虱子!”女人又问:“那你找啥子?”老头说:“龟儿子瓦虱子,眯到眯到瞌睡就从房子上落一个在我颈项里,刺得老子颈项火辣辣地痛!”说完又对女人说,“你帮我看看,颈项是不是红了?”女人没朝老头的脖子看,眼睛却朝头顶的屋瓦上看了一下,突然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我的个妈呀,你们看那瓦片上爬着好多瓦虱子,吓死个人了,哪个还敢在这里坐?”一边说,一边急忙将屁股下的石头挪离了墙脚。一些人见她挪,也都如临大敌地将自己屁股下的石头挪离墙脚。

张委员的目光将稀稀落落的人群扫视一遍后,见大约只有一百多人的样子,并且大多都是老人、妇女和儿童,脸便有些沉下来,做了严肃状对贺端阳问:“贺家湾村一千四五百村民,怎么只来了这点人?”贺端阳也朝人群看了看,说:“一千四五百人,包括小孩子。”张委员说:“就是除了小孩子,也不应该只有这点人嘛!”说完不等贺端阳答话,又马上说,“再催催,喊他们快点!”贺端阳听了这话,立即对贺劲松说:“再打开广播催催,喊他们快点!”贺劲松听了,立刻又跑到楼上村委会的办公室里,打开广播又催了一遍。回来时,左手拿着一只麦克风和一圈电线,右手提了一只大喇叭,走到场子中央,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在临时主席台的桌子上,这才转身对贺端阳问:“刚才忘记了架喇叭,现在架不架?”贺端阳没答,目光却看着张委员。张委员又朝会场看了两眼,才说:“这么点人,架啥喇叭?算了,喊他们坐拢来一点就是!”

贺劲松听了这话,就转身朝众人拍了几下手,然后叫道:“大家注意了,摆龙门阵的莫摆了,晒太阳的也莫晒了,有细娃儿的人把细娃儿带好,不要让他们乱跑乱动和‘虮啦子’叫唤,大家往中间靠,早点开了会好早点回去哈!”喊了半天,有人往会场中间挪了一下位子,有的人屁股却像生了根,一动也没有动。贺劲松也就不再喊了。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见有人朝会场来,下面有人像是不耐烦地叫了起来,说:“开不开哟,不开我们就回去了哟!”“就是,娃儿要放学了,再不开我们要回去煮午饭了!”贺端阳看见,又对张委员说:“人都出去打工了,该来的都来了,没来的都是来不了的人。”说完觉得不妥,便又建议道,“要不,我们边开边等。”张委员想了一下,也只能这样了,就下指示说:“那就开吧!”

贺端阳听了这话便咳了一声,说:“大家不要说话了,世财老辈子把衣服扣好,不要再找了,那瓦虱子肯定被你捏死了!大家都注意了!今天乡上张委员和薛干事在百忙之中来到我们贺家湾村指导工作,首先我代表村委会一班人和全体党员同志及村民,表示衷心的感谢!我提议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张委员做重要指示!”说毕,将两只手举到头顶拍了两下。下面村民有来得及的,也跟着举起手来,接着贺端阳的掌声“啪啪”地鼓了几下,来不及的只咧着嘴,象征性地抬了一下胳膊肘儿。在这有一下没一下的掌声中,张委员和薛干事都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朝大家弯了一下腰。然后张委员清了清喉咙,才说道:“哪有那么多重要指示?我今天和小薛来,主要是来跟大家传达县上《关于开展乡村环境综合治理工作的通知》的!下面,我们就欢迎薛干事给我们原文传达县上的文件!”

说完,张委员带头将手抬起,“啪啪”地鼓了几下。贺端阳、贺劲松、贺荣等村委会成员,也马上鼓了起来,其他村民一见,和刚才一样,有鼓掌的,也有没鼓的,却十分好奇地瞧着薛干事。那薛干事脸上红红的,挂着几分不好意思的微笑,站起来对众人鞠了一躬,然后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红头文件来,用了十分庄重严肃的口吻,开始一字一句念了起来:“中共××县委、××县人民政府文件,×委发××年第××号《关于开展乡村环境综合治理工作的通知》……”场上众人一听,顿时清风雅静,默然无声,只用诧异的目光望着薛干事。原来薛干事不是本地人,他操的是纯粹的京腔,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像中央电视台的罗京在播新闻联播一样,让大家都惊住了。那薛干事似乎从众人的肃静中感到了极大的满足,也便愈加努力,更认真地、更严肃地往下念了下去。可下面众人的新鲜感却是稍纵即逝,很快便又“嗡嗡嘤嘤”起来,像是蜜蜂乱了营一般。薛干事虽然感到有些失望,却还是努力坚持着把文件念完了。

薛干事念完文件,也没人鼓掌,过了好一会儿,贺端阳才像明白过来似的,对众人号召说:“大家欢迎!”众人这才知道文件念完了,果然鼓起掌来。掌声停后,贺端阳又对众人说:“大家再欢迎张委员给我们做重要指示!”

众人听了这话,一边互相交头接耳地摆着龙门阵,一边举起手来,心不在焉地拍了两下。张委员站了起来,目光从村民身上扫了过去,似乎是想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众人果然又静了下来,回头看着张委员。张委员见大家不说话了,满意起来,这才收回目光,说:“乡党委、乡政府经过认真研究,将党委委员和乡上主要干部,派到各村去召开这样一个会议,是非常及时和重要的!这说明乡党委、乡政府对这项工作的高度重视!为什么要开展乡村环境综合治理工作呢?具体地说,就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嘛,家园要美好嘛,村容要整洁嘛,环境要干净嘛!环境美不美,不是小问题,而是大问题!党中央做出了要城乡一体化的决定,什么叫城乡一体化?就是城市怎么样,我们农村也要怎么样!你们看看城市的街道有多么整洁!所以环境治理要引起大家高度重视!”

说到这里,张委员挥了一下手,像是说累了似的停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你们贺家湾村,前年年底贺支书‘一肩挑’不久,把贺世普老校长请回来,成立了贺家湾退休返乡老人协会,开展了一次环境整治,搞得很好嘛!当时马书记还准备来村里召开现场会呢!可现在你们看看,房前屋后,又是垃圾遍地、污水横流,臭气熏天,所以不搞环境整治怎么能行呢?这可是今冬明春的一项重要任务呢,县上要组织明察暗访,大家可要注意,要以实际行动将贺家湾建设成幸福美满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呢……”

张委员正讲得津津有味,忽然从下面“嗡嗡嘤嘤”声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大声叫喊:“讲那些做啥子?房前屋后再臭,也是臭我们,臭不到你们乡上当官的!我只问你们,你们当干部的说话算不算话?”贺端阳朝那女人看去,见是贺桂花,正要让她别打岔时,那贺桂花却像是又气又恨、连珠炮似的叫嚷开了:“姑奶奶那天去挑水,稀泥烂垮的,在路上摔了一跤,两只水桶‘哐当哐当’地滚到下面的乱石坪坪里,把桶板子摔坏了好几匹,人也一屁股蹲儿坐在了烂泥里,现在屁股还在痛……”

话没说完,旁边郑中平和贺桂花开起了玩笑,笑嘻嘻地说道:“那表嫂儿身上的鼓(股)摔破没有?”贺桂花立即回头瞪了郑中平道:“你妈的鼓才摔破了,不信回去看,那鼓中间还有条破缝呢!”众人听了这话一阵哄笑。贺桂花接着又回头叫道:“贺家湾的干部死到哪里去了,啊?说了几十年的修路修路,修了他妈的啥子路?周围团转的村,哪个村没有通水泥路?西瓜不抓,却要捡啥子芝麻……”

一听贺桂花这话,又有一个人接着她的话说了起来:“就是,那天我去接娃儿,也摔了好几个扑爬。我摔死了不要紧,娃儿才是出林的笋子,要是摔得有好有歹的怎么办?”这人说完,许多人都朝贺端阳喊了起来:“就是呀,我们村啥时修路?”

贺端阳知道有人故意“烧野火”了,一看朝他叫喊的人大多是大房的,便知道大房那些对他有意见的人,想借此机会,在上级领导面前出他的洋相。原来,除开郑家塝外,这贺家湾的村民虽是同一个祖宗下来的,可大房和小房一直在明争暗斗。大集体时是郑锋当支部书记,两房矛盾还不很明显。可土地下了户后,小房的贺世海接替郑锋做了村支书,不久又把小房的贺国华提起来做了村主任,又培养和小房走得近的四房贺劲松入了党,做了村文书兼会计。因此,大房的人认为小房的人把贺家湾的家当完了,心里很不服气。后来,大房的贺世忠借助城里亲戚的关系,利用县上开展农村党建工作的机会,把贺世海弄下台,自己取而代之。这样,贺家湾村的两个主要干部,大房、小房各有了一个,力量基本保持了平衡。可贺世忠没干几年,又被贺世海的侄儿贺兴成和二哥贺世凤给告了下去。但这一次,接替贺世忠的却不是小房的人,而是大房的贺春乾。贺春乾上任后,又向乡上举荐让同样是大房的贺国藩接替了贺国华村主任的职务。这样,贺家湾村的最高权力又都落在了大房人的手里,让小房人心里又不服气起来。大约是受这种不服气的影响,贺端阳从县上职业中学一回来,便参与角逐村里的权力,和贺国藩竞争村委会主任的职务。在和贺国藩角逐中,贺桂花的哥哥贺良毅、贺良礼等在贺春乾的指使下,出面唱黑脸,坚决不让贺端阳做村主任,两人成了死对头。贺良毅曾经借口贺端阳借了他的钱没还,动手打过贺端阳,贺端阳后来抓住贺良毅睡贺广全老婆“貂蝉”的事,借贺广全的手,又将贺良毅打得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这些事虽然过去了,可是贺端阳知道,今天贺良毅没来开会,现在贺桂花跳出来,明显是发泄不满,想要闹会场了。因此便黑了脸回道:“公路没修要修嘛,着啥子急?”

可是贺桂花似乎并不满意贺端阳的回答,一边挥手,一边继续咄咄逼人地叫道:“修?啥时候修,啊?这话都说老了,八字还没有一撇!想当官的时候,说得尿花水流,又是承诺,又是表态,白纸黑字还写到墙上,说啥子要改善交通条件,要把村上的路都修成水泥路,胸膛拍得当当的,可当上官以后就忘了!早晓得那×嘴巴连姑奶奶屙尿这里都不如,姑奶奶那张选票拿来擦了屁股沟子,也不得投给哪个!”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冲着张委员、薛干事道,“乡上领导你们说说,当干部的该不该说话算数?我们挖泥盘土的要求也不高,只是走路不再摔屁股蹲儿就行了……”贺桂花话还没完,更多大房人像是等不及了,也都跟在贺桂花后面,七嘴八舌地追问:“对,贺支书准备啥时修路?”还有一些人像是赶热闹似的,还举起了手臂整齐地喊:“修路!修路!”

贺端阳一见这个样子,知道大房人想让自己今天下不了台,便胸脯一挺,冲着这些人吼道:“吵啥吵?又不是猪儿市场,吵就吵得垮了?”说完不等他们再叫,又马上拍了一下胸膛,说,“大家放心,我贺端阳说话算话,不放空炮,公路一定要修!”贺端阳以为自己这话一说,那些叫喊的人就会闭口了,可没想到他们还是紧盯着贺端阳喊:“啥时动工?你定个时间!”贺端阳强忍住心里的怒气,冲那些人说:“饭要一口口地吃,路要一步步地走,我知道啥时间动工?”说完又补了一句,“动工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些人一见,又呈现出不满的神色来,正要再喊,却听见张委员大声说:“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再说了!你们这条路,乡上也是知道的,去年贺支书已经和交通局达成一个协议,交通局拿钱给你们修路,你们把这棵黄葛树让他们挖走,是你们自己不答应嘛……”众人还没等他说完,就冲张委员喊了起来:“你这是啥话?凭啥我们要拿黄葛树跟他换?”张委员一听,有些不好回答了,便说:“不换也就罢了,既然贺支书刚才已经表了态,路肯定是会修的!”众人还是顶撞张委员说:“我们也晓得要修,可要等到哪个时候?”张委员等众人声音小了一些后,才替贺端阳解围说:“全乡的通村公路没有硬化的,只有你们村和板桥村了,乡党委和乡政府都十分关心!大家放心,我们也会通过各种关系,努力向上面争取资金,争取早日把你们这条路修通,再不让你们把好鼓摔成破鼓了……”这一说,下面就传来了“哧哧”的笑声。张委员抓住这个机会,突然挥了一下手,大声宣布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下来后村上好好组织落实就行了,散会!”众人一听,便呼啦一声散开了。

人走得差不多了,贺劲松、贺贤明、贺荣才过来搬桌子和板凳。这儿张委员对贺端阳说:“对不起,贺书记,我没有征得你同意,就宣布散会了,也没有让你再讲话。我担心再开下去,那些人会继续对你发难,影响你的威信,不如散了!”贺端阳愤愤地说:“刁民,都是刁民!我上任就开会动员大家集资修路,可他们这儿不生肌,那儿不告口,给我下蹩脚棋,说白了就是又想走好路,又不愿意出钱!没有钱我怎么修路?”张委员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些情况?看来老弟肩上的担子确实不轻,得努力呀!”不等贺端阳回答,又补了一句,“不过老弟也不要着急,办法总是会有的!”贺端阳说:“那还要请领导多支持!”张委员拍着贺端阳的肩膀,说:“老弟放心,我是什么样的为人,老弟又不是不晓得!”

说完,张委员便要回乡上去。贺端阳听了十分惊诧,说:“怎么,领导连饭也不吃,看不起我们贺家湾?”张委员说:“乱说,我怎么看不起贺家湾了?我来的时候就和小薛说好了,我开完会就要回乡上,他留下来和你衔接一下工作!”说完回头对薛干事问,“是不是这样,小薛?你好好和贺支书衔接衔接,多向他学习!”薛干事听了,在一旁只笑而不答。贺端阳见这样,知道张委员一定是有私事要办,因此便说:“那好,既然领导还有重要的事情,我也就不强留了,等以后有了机会,我到乡上来给领导补课!”说完就让张委员走了,自己带着薛干事往家里走去。第二章 新政

贺端阳带着薛干事,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向薛干事说:“对不起,薛领导,今天你没讲话!”薛干事是去年才通过“公考”考到乡政府的大学生,一张胖胖的圆脸庞,一只挺拔的鼻子,两张厚厚的嘴唇,一对招风耳,蓄着小平头,头发茬子又粗又黑,直直地向上立起,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很可爱的样子。他听了贺端阳的话,说:“我是来向贺支书学习的,幸好没让我讲话,真要我讲,我还不知道讲什么呢!”贺端阳说:“薛领导太谦虚了,堂堂大学本科毕业生,出口成章,怎么会没有讲的?”薛干事说:“贺支书不要叫我领导,我是什么领导?贺支书你才是领导呢!”贺端阳说:“怎么不是领导?宰相衙门七品官,乡政府来的,大小都是我们的领导呢!”

说着,贺端阳目光突然落到薛干事脸上,话锋一转,看着他说:“年初乡上才决定杨副乡长挂包我们村,这才半年多,怎么突然换成你了?”薛干事听了这话,也一下警惕起来,看着贺端阳问:“怎么,贺支书是嫌我没有工作经验?”贺端阳急忙说:“哪里,哪里,薛领导多心了!我的意思是说,杨副乡长是不是要提拔了?”

薛干事这才说:“提拔什么?马书记现在调整了全乡的工作思路,贺支书还不知道么?”贺端阳说:“马书记怎么突然调整了工作思路?有一段时间没召集我们开会了,我们还不晓得马书记的葫芦里卖的啥子药呢?薛领导要是晓得马书记的葫芦里装了些啥药,何不先向我们透露透露?”薛干事想了一下说:“其实也没什么,主要就是现在全乡的工作重点,转到跑钱争项、招商引资上来,这是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政治任务……”

听到这里,贺端阳“哦”了一声,说:“啥叫跑钱争项?”薛干事说:“就是‘跑部钱进’呀!也就是向上面争取资金和项目呀!马书记说,有了项目就有了资金,有了资金就好办事!现在国家不向农民收农业税了,乡政府只靠上面那点转移资金,连维持基本的运转都不够,还谈什么发展?马书记还说,我们乡之所以落后,就是因为过去没有争取到国家的项目资金,没有外面的老板进来投资,因此才落后!所以马书记做了一条规定,要乡政府的干部,人人都必须成为招商员!从这一季度起,乡干部每人先交一万元的风险金,一个季度,每个干部必须向乡党委、乡政府至少提供一条可靠的招商信息!提供不出来的,就从风险金中扣2500元,提供出来又招商成功的奖5000元!”说到这里,薛干事就看着贺端阳接着往下说,“贺支书要是有什么招商信息,可要告诉我呢……”

贺端阳听到这里,心里紧了一下,没等薛干事继续往下说,就急急地对薛干事问:“没给村上下紧箍咒吧?”薛干事说:“暂时还没听说,不过我想,马书记也一定会给村上下任务的。因为县上也是给他们下了紧箍咒的!我听见办公室王主任说,他们正在重新制定年度考核目标,其中村上‘目标责任’一章中,就用‘招商引资’‘跑钱争项’的指标替代了原来的‘农业税费征收’内容,考核分值的比重也相当高,占到了全年工作的70%。这显然是马书记的意思!你想,都把‘招商引资’‘跑钱争项’纳入目标考核了,还不会给你们下紧箍咒吗?”

贺端阳一听,头发都立起来了,不觉说道:“我的妈呀,这是要把我们基层干部往死里逼了!我们一个穿草鞋、转田坎的,在外面鬼都认不到一个,到哪儿去招商和跑钱争项?这样做,我倒还愿意收农业税费呢!”

薛干事说:“乡上成立了招商引资组,马书记亲自担任组长,副组长是谢乡长,组员有劳动社会保障所的全体工作人员。主要任务是完成县上下达给我们乡的招商引资任务,争取上级项目资金等等。马书记自己立了军令状,如果没有完成任务,年度目标考核时每差一分,他自觉地拿出100元受罚,其他组员每差一分扣工资50元。”贺端阳听后隔了一会儿才说:“哟,看来马书记这次是裁缝的脑壳——当针(真)了!”

薛干事又说:“除了招商引资是重中之重外,全乡还有五项中心工作……”贺端阳忙道:“哪五项?”薛干事说:“第一项,计生综治工作。成立综治组,组长是向副书记,副组长是乡武装部程部长;成立计生组,组长是王副乡长,副组长是乡计生办黄主任。这两个组的组员有统计所、综治办、水利站、计生办的全体工作人员。任务主要是抓好农村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做到小事不出村,矛盾不上交,推进文明创建活动,年内无集体上访闹事和重大刑事案件发生,确保农村稳定。全面完成全年计划生育任务,特别是要完成社会抚养费收取,全年100万元,完不成的也要受罚。第二是财税企业的工作,成立财税企业组,组长张委员,副组长是财政所余所长,组员是财政所全体工作人员。任务除了正常的财政税收和抓好全乡财政综合平衡预、决算工作,确保职工工资及时发放外,还要完成税费老欠、债务老欠、房屋租金、自来水初装费、企业管理费等收取80万元,完成私人土地房屋转让交易契税15万元以上。第三是城建土管的工作,成立城建土管组,组长杨副乡长,组员是土管所全体工作人员。任务是抓好土地管理和审批工作,做好新村规划建设工作,完成县考核小城镇建设的各项目标任务,完成经济指标30万元。第四是林业工作,成立林业组,组长是纪检刘委员,副组长是乡林业站汪站长,任务是完成林业罚款收入、林业规费、公益林管护费等经济指标30万元,其次才是搞好林业产权制度改革,加强森林防火等工作。第五是机关后勤工作,成立了机关后勤组,组长是米副乡长,副组长是党政办王主任,组员是党政办全体工作人员。任务是保证乡党委、政府与上下各方的联络畅通,搞好公文的传阅、催办和转办,起草党委、政府文件,重要的是做好上级来客的接待安排,保证让领导满意,完成经济指标5万元……”

贺端阳听得“啧啧”咂舌,没等薛干事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也要完成多少经济指标,那也要完成多少收入,乡政府成收钱的机构了。办公室怎么来完成5万元的任务,难道今后盖公章也要收钱了?”薛干事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马书记是这样规定的!”贺端阳问:“那农业呢,农业这一块谁来当组长?”薛干事说:“农业这一块没有成立什么组,也没有谁做组长,不过马书记还是有新举措!”贺端阳听了这话又忙问:“有啥新举措,是不是也要我们村上给乡上交多少钱?”

薛干事说:“那倒不是。马书记把全乡九个村,分成了三个层次。陈家坝、龙会、汤家、周家沟这四个村为第一个层次的村,称作重点村。张家湾、李寨梁、黄龙洞这三个村为第二层次的村,称作一般重点村。你们贺家湾和桥板村为第三层次,称作非重点村……”听到这里,贺端阳眼睛又瞪大了,对薛干事问:“马书记这是啥意思?”薛干事说:“贺支书还没听明白?重点村就是今后乡上要重点关注的村,如果乡上争取来了项目和资金,就要将这些项目和资金放到那里,集中资源将重点村打造成为某项工作的亮点或典型。一般重点村和非重点村却可能享受不到……”贺端阳听后就急了,马上打断薛干事的话说:“陈家坝和龙会村在318国道上,地势平,条件本来就好,乡上这样一搞,不更是肥上加膘吗……”薛干事也没等贺端阳说完,便说:“正因为在318国道上,原来的基础好,现在乡上再加一把火,集中资源打造出亮点,上级领导检查,才看得到乡上的政绩噻!”贺端阳还是有些不服气,又气鼓鼓地说:“原来是搞马路政绩!”说完又有些忌妒地对薛干事问,“陈家坝和龙会村的命生在公路两旁也就罢了,那汤家村和周家沟村没在公路沿线,怎么也成了重点村?”薛干事道:“贺支书这就不知道了。汤家村不是县政协李主席的挂包村吗?市政府周秘书长的老家不是在周家沟吗?把它们列为乡上关注的重点村,一方面马书记是想为领导工作长脸,更重要的是想通过李主席和周秘书长多争取一些项目和资金回来!”

贺端阳一听明白了,于是脱口而出:“怪不得把杨副乡长抽回去,让你来挂包我们村,敢情我们不是重点村,你也不是乡上啥领导……”薛干事一听这话,脸突然一下红了,过了半天迟疑地说:“贺支书你说得确实对,重点村都是乡上主要领导挂包,一般重点村是副科级实质领导挂包!”说完停了一会儿才又红着脸说,“我本来也是不愿意来挂包你们村的,可马书记对我说,小薛可不要害怕,锻炼锻炼嘛,有什么要紧?贺家湾村目前虽说不是重点村,可上升空间很大,叫你去挂包陈家坝、龙会村,一点也没上升空间了!又说,贺家湾的贺端阳,他工作能力特别强,所以安排你去向他学习!那些支书、主任工作能力弱的村,才需要主要领导去挂包,这就是马列主义的辩证法,你知道不知道?”说到这里,薛干事突然朝贺端阳笑了。贺端阳也禁不住笑了起来,可马上又收敛了笑容,想起照这样下去,贺家湾今后别说锦上添花,就是乡上有了外部支援,自己村恐怕也难以得到一分一厘,于是又不服气地对薛干事说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可我们贺家湾,虽然老祖宗把我们生在了这个偏僻的夹皮沟里,公路到现在还只有一条机耕道,条件是不如陈家坝和龙会村,也没上级领导来挂包,可说起出人物,我们村还是出了个国家重点中学校长……”贺端阳的话音还没落,薛干事便看着他道:“你说的是贺世普校长吧?他是做过县中校长不假,可他在国家行政体制中却算不上有什么地位的人,更不用说他手里有什么资源可以支配。现在马书记要的是像市政府周秘书长那样的,既有权又有资源,可以为家乡带来好处的人呢!”贺端阳说:“就算是这样,可我们贺家湾几年前就把九环制药厂引进来租了1000亩土地种植中药材,这也算得上一个招商引资项目,也不至于把我们划为非重点村,今后有了啥好处一点也沾不上……”他说到这里,薛干事突然看着贺端阳,带着一种惊讶的口气问:“贺支书一点也不知道?”

贺端阳见了薛干事一副惊诧的表情,自己倒成了丈二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怎么回事?”薛干事朝两边看了一下,似乎害怕被人听了过去一样,然后才压低了声音对贺端阳说:“九环制药厂这一季药材挖了,就要搬家了!”贺端阳一听这话,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禁不住身子哆嗦了一下,立即站住了,看着薛干事说:“啥,要搬家了?”

薛干事看见贺端阳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迟疑了半天才说:“马书记要把这1000亩药材种植基地搬到公路沿线,和其他农业产业项目集中在一起,成片打造现代农业产业园区……”贺端阳还是像不肯相信似的,目光怔怔地看着薛干事:“马书记怎么一点也没告诉我?”薛干事说:“马书记担心群众知道药材厂不租你们的地种药材了,要找药材厂的麻烦,或者拦住不准搬,或者是把地里的药材毁了,所以暂时要保密!不过,马书记在我们乡干部的会上,却通报了这事,还叫我们抓紧招商引资,争取用其他项目来填补你们那1000亩土地……”听到这里,贺端阳并没有高兴,而是咬紧牙关骂了一句:“现铁不打去炼钢,还填补个屁,鬼大爷在那里等到起的!”

薛干事见贺端阳这副神情,有些吓住了,急忙说:“贺支书也别着急,我想马书记肯定会有办法的!”又说,“我好心好意告诉了贺支书,贺支书可要注意保密,不然马书记又要怪我了!”说着,像是要转移贺端阳的注意,从包里掏出一张表来,递到贺端阳面前,说,“这里有张表,我怕等会儿吃了饭一走就忘了,就先交给贺支书,你等会儿填好后交给我带回去!”贺端阳接过表一看,只见表格上端几个黑体字写着:“××乡籍在外高层人才信息库”。贺端阳有些不解,把表翻过来翻过去地看了一遍,才对薛干事问:“这是啥子玩意儿呀?”薛干事说:“你没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叫你把村里凡是在外面吃皇粮,不管是行政的、事业的、部队的,只要是副科级以上的干部都统计起来,特别要写明他们担任的具体职务、电话号码、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亲人等。”贺端阳还是不明白,说:“要这些有啥子用?”薛干事说:“联络图呀!马书记要建立联络图呢!”贺端阳说:“联络啥?”薛干事说:“马书记对那些手里掌握一定资源支配权的家乡人,要去一一拜访,建立感情,好通过他们‘跑部钱进’和招商引资呀!”

贺端阳一听,说:“我晓得了,可我们贺家湾村除了贺世普,就没有在外面当官的人了。可你刚才说贺世普没掌握啥子资源支配权,还填不填?”薛干事说:“也填上吧,至于马书记去不去找他,那是他的事!”

正说着,贺勇挑了一担干柴从土地坪走了下来,柴担子上还绑了两只鼓鼓囊囊的尼龙口袋。贺勇是小房人,贺端阳和贺国藩竞争村主任时,他是贺端阳竞争班子的一名得力干将。贺家湾有一片天然林,从鼓岭包、土地梁、冠顶山,一直延续到鸡公岭,加上近年的退耕还林,一共将近1500亩。土地改革和合作化时期,那片天然林都一直是贺家湾村的。可人民公社时期,公社领导见那片林子可爱,便连同板桥村四望山那片1000多亩的林子,一起收为公社所有,成立了公社林场。后来土地一到户,人民公社也改名叫了乡,那两片林子先还由原来那班林场的人管着,可后来林场那班人嫌工资低不说,乡上还经常兑不了现,便走的走,散的散,林子也被人盗伐得厉害。乡上着了急,又物归原主,把林子还给了贺家湾村和板桥村。现在那林子是长江中上游防护林工程,国家每年都拨有一笔管护资金,上面要求要有专门的护林员。贺春乾、贺国藩当政时期,村里的看林人是大房人贺世元。贺春乾一出事,贺端阳便以贺世元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为由,把看林员换成贺勇。看林员虽然每月只有100块钱,却是趁种庄稼的“空空”挣的钱。加上那林子很大,如果人勤快,还可以在林子里种些香菇,挖些药材卖钱。即使不想亲自动手种,那林子里野生的香菇、松菌、地木耳,随时都是会有的,何况还有拾不尽的枯树干枝,往林子里走一趟,总不会空手而归的。因此,贺勇非常感谢贺端阳。现在与贺端阳劈面一撞,便笑着对贺端阳问:“老弟这是从哪里来?”说着将肩上的扁担轻轻往上一抛,把干柴担子换了一个肩膀。

贺勇五十出头的样子,瘦长脸,两撇眉毛又浓又黑,眼睛却小,说话时眼皮不断眨动,像是进了蚊子似的,给人一种装怪相的感觉。贺端阳没回答他,却看着他反问:“上午开村民大会,你上山打啥柴?”贺勇听了端阳这话,故意做出不知道的样子,说:“开村民会,我怎么没听说呢?”贺端阳说:“昨天我在广播里广播了几遍,聋子都听见了,你怎么会没听说?”贺勇掩饰道:“我真的没听见,要不然就不得去看林子了!”说完这话,又马上带着几分讨好的样子对贺端阳问,“开的啥会,不会保密吧?”贺端阳看了他一眼,没回答,旁边薛干事却接了贺勇的话茬儿说:“学习县上关于开展乡村环境治理工作的文件……”

薛干事话没说完,贺勇的两只眼睛眨了眨,说:“那关我们啥事?”说完就像不打算理薛干事似的,转身要走。贺端阳马上对他介绍说:“这是乡上薛领导!”那贺勇又才哦哦地笑了笑,说:“稀客稀客,一看就晓得是领导!”话音一落,突然放下肩头担子,从柴捆上取下一只尼龙袋子,一边往贺端阳手里塞,一边笑着说,“老弟今天有稀客,我也没啥送的,把这个拿回去,和肉炒了或烧了汤让领导尝尝鲜!”贺端阳忙问:“这是啥呀?”贺勇说:“松菌呀!老天爷连着下了几天雨,现在太阳一出来,这东西就在林子里不甘落后地往外长,可香着呢!”贺端阳打开袋口一闻,果然清香扑鼻,便说:“你给了我,你呢?”贺勇拍了一下另外一只口袋,说:“我这里还有呢!那菌摘了还要长,我想吃了去林子里摘就是!”贺端阳想了想,便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提了口袋要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贺勇问,“那林子里没人偷树吧?”贺勇说:“有啥人偷树?过去一些人偷树,是为了打家具、造房子,现在都是到城里买现成的家具,农村连木匠都找不到了,盖房子也是盖水泥预制板楼房,甚至连门窗,也用铝合金来做,包产地边的树还用不完,谁还去偷树?即使偷去卖,山下林业站检查得那么严,还不是自投罗网吗?老弟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好了!”贺端阳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还是叮咛了他一句,说:“虽然是这样,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还是要小心一些,发现了偷树的就及时报告,啊!”说完这才提着口袋,和薛干事一起走了。第三章 争取

吃过午饭把薛干事送到村口的机耕道上后,贺端阳连家也没回,就顺着旁边的土路往中药材种植基地走去。一边走一边掐了一根狗尾巴草,将草茎塞在嘴里剔着牙缝,草穗露在嘴角边,远远看去那草就像是从他嘴里长出来的一样。剔了一阵,从牙缝中剔出两条细细的鸡肉丝,用力往地上一呸,吐出的残渣中还带着一股松菌的清香味儿。

九环制药有限公司租赁的1000亩土地在老湾和新湾交界的河堰沟和田坝堂上。那里原先有一条沟和一座小山梁,九环制药公司租赁后,将山梁的土推下去,填平了沟壑,将两片土地连成了平展展的一片,在地中间修了像井字格的、可以走手扶拖拉机的水泥路,地两边打了水沟,还修了十几个圆形的大水池,成了贺家湾一个人造小平原。贺端阳从老湾的下头院子绕过去,就到了九环制药公司租赁的1000亩中药材种植基地上。眼下几十种中药材正到了采挖时期,贺端阳刚转过原先叫作三星桥的地方,就看见地里贺善怀、贺长军、贺兴民、贺中华以及郑家塝的郑全兴、刘辉、余小明等七八个汉子,在暖阳下赤着膊挖桔梗。挖出的桔梗一堆一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中药材的气味儿。贺端阳一看见他们便问:“你们上午怎么没来开会?”郑全兴见是贺端阳,便说:“我们没来开会,你不照样还当着支书和主任!”说完见贺端阳没答,又马上说,“开会哪个给我们钱?”贺中华、余小明、刘辉也说:“就是!”贺端阳知道他们到中药材基地做一天活,制药公司要给每人50元钱,便说:“都钻进钱眼里去了!”郑全兴说:“谁没钻进钱眼里?共产主义按需分配,大家就不会钻钱眼了,可现在才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初级阶段就是让大家钻钱眼,贺支书说是不是?”贺端阳听了这话,一时倒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心里想道:“钻吧钻吧,如果九环制药公司真把药材种植基地搬走了,看你们到哪里钻去?”便岔开话题问:“看见张主任没有?”贺长军和贺善怀也是当初贺端阳竞选班子的人,听了这话便说:“刚才还在这里,现在恐怕回去吃饭了!”贺端阳便不再说什么,朝制药公司建在基地南边的活动板房走去。

制药公司派到中药材种植基地的负责人叫张西,原是制药公司原料科的副科长,四十来岁,肥头大耳,一脸络腮胡子,样子有些吓人,喜欢说脏话,贺家湾人便给他名字多加了一个“西”字,于是张主任便成了“脏兮兮”。“脏兮兮”手下还有两个技术员,一个叫王谦,人又高又瘦,贺家湾人便叫他“刷把纤”。还有一个叫廖武,个子不高,长得敦敦笃笃的,脸上有几个疤痕,贺家湾人就把他叫“冷饭团(何首乌)”。“刷把纤”和“冷饭团”除了指导中药材种植、收获和晾晒的技术外,还负责轮流做火头军。贺端阳走进活动板房时,三个人果然正在吃饭,那活动板房上下两层,宽窄和进深和贺家湾一般的住房差不多,此时屋子的水泥地上,到处都堆码着中药材,把饭桌都逼到了一个狭窄的角落里。看见贺端阳,“刷把纤”和“冷饭团”都放下碗站了起来,说:“贺书记来了!”贺端阳说:“这么多药材,把屋子挤得缝都没有了,怎么没拉走?”“脏兮兮”听了这话,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回答说:“×嘴巴还好意思说,你们那条烂机耕道,天晴车轮都要陷半边,下雨天怎么拉?”贺端阳笑着说:“你那嘴巴怎么成了女人那地方了?你们九环制药公司那么大的家业,还想去占领五大洲四大洋,随便拔根毫毛也把我们这点路修起来了,谁叫你们只想赚净钱,连这点血都舍不得出呢!”“脏兮兮”说:“美死你沙罐大爷了,企业又不是唐僧肉,租了你的地,还要帮你修路?”说完这话才又看着贺端阳笑着问,“贺支书是不是来请我们撮一顿的?”贺端阳说:“我请你们撮一顿干啥?我来是问主任大人一件事的。”说着就在“脏兮兮”对面一条小凳子上坐下来。“脏兮兮”手里虽然还举着筷子,嘴里却停止了咀嚼,瞪大眼睛看着贺端阳:“贺支书有啥指示直接说就是了!”贺端阳也不绕弯子,视线也落在了“脏兮兮”脸上问:“听说你们不打算租我们的地了,要搬到公路沿线去,是不是?”“脏兮兮”一听端阳这话,眨巴眨巴了眼睛,这才回答说:“你听谁说的?”贺端阳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管我听谁说的,你只回答我是不是有这回事?”“脏兮兮”见贺端阳板起了脸,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想了想便说:“纸包不住火,你既然已经晓得了,我也不想瞒你,是有这样一回事。等地里的药材挖完,我们就要搬到你们乡陈家坝三关坪了……”

贺端阳听到这里,突然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目光如锥子般看着“脏兮兮”,脸黑气粗地说:“为啥子要搬?我告诉你们,我们是签得有协议的,现在租赁期没到,你们单方面毁约,是违反合同法的。如果你们真要搬走,我们就去法院告你们!”“脏兮兮”一听这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络腮胡随着笑声一起一动,笑完了才说:“告我们?那你们先去告你们的乡党委书记吧!是他和我们老板联系,要我们搬到公路边上去的。我们又没搬到其他地方,都是在你们乡里地盘上,肉烂了在锅里头,怎么能怪我们?”

一听这话,贺端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有些理屈词穷的样子,只在那里脸红筋涨地看着“脏兮兮”。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搬走不行吗?”声音中已经带着乞求的成分了。“脏兮兮”见了,也放缓了口气说:“这怎么取决于我们呢?也不哄到贺支书说,人家陈家坝村已经在开始给我们平整土地、开挖渠沟、修建水池和道路了,只等我们搬过去了……”贺端阳听到这里,像是不肯相信地看着“脏兮兮”问:“你们去租地,人家连这些都给你们做?”“脏兮兮”得意地回答说:“那当然啰!三通一平、基础设施,什么都给我们做好。我们呀,就像你们常说的,只是掰开那东西等现卵就是了!”

贺端阳听了这话,正要说话,旁边“刷把纤”突然插了进来:“不但如此,人家的土地租金费比你们也便宜许多呢!”贺端阳正要问便宜多少,忽见“脏兮兮”瞪了“刷把纤”一眼,说:“我们倒不是为那点钱,管它赚多赚少,我们又揣不到一分在自己腰包里。我们只是听老板的话!”可说完这话却又拉长声音补了一句,“当然,人还是要往利边行的……”

贺端阳一听这话,知道他们肯定是要搬走的了,便想吓他们一下,于是说:“我劝你们还是别走了。你们到贺家湾几年了,别说人,连狗都搞熟了!村里一些女人隔三岔五地往药材基地跑,一来了就躲在你们这板房里半天都不出来,你们以为我们不晓得?跟你们明侃,要不是村委会和村支部帮你们做工作,她们那些打工的丈夫回来,早把你们给打成肉酱了!你们现在真的要走,只要有人透半点风声,你们制药公司就派人来抬尸体吧!你们以为那些女人的男人没在家里,就好欺负是不是……”

贺端阳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没想到那“脏兮兮”还没听完,脸色就变了,嘴里直说:“贺支书你莫乱说,啊!玩笑归玩笑,这话可不能乱说呀!”然后不等贺端阳答话,便改了口说,“其实我们也是不想搬的!别的不说,只说这地,好不容易才把泥巴盘熟,也适应了药材的生长,搬到一个新地方去,还不知道泥土适不适合药材生长呢?再说,我们都是下力人,到哪里都是给老板打工,走一家不如坐一家,我们怎么想搬呢?贺支书真不想我们走,你只要去把你们马书记说动了,他说声不搬,我保证回去说服我们老板,我们不搬了!”

贺端阳听了这话,便知道这三个家伙心里果然有鬼,便说:“你以为我不会去找马书记?我是先来把情况和你们的态度弄清楚!只要你们不想搬就好,我把你们的态度告诉马书记,马书记那儿我想不会有问题的。陈家坝也好,贺家湾也好,都在他的管辖下,手背手心都是肉,他有啥不同意的?我现在就去找马书记,你们等着哈!”说完这话,也不等“脏兮兮”再说什么,就“咚咚”地跑出屋子朝乡上去了。

可是马书记办公室的门却锁着,贺端阳只得去办公室问王主任。王主任一看见他,不等他开口便抢先问道:“贺支书有什么事?”说完又说,“中午你灌了薛干事好多酒?把人家灌得二麻二麻的,我喊他来帮我整理一份材料,他说酒喝多了脑壳昏得很,要去睡一会儿,睡到现在都还没醒!”贺端阳听了这话,立即说:“中午我们两个人,怕只喝了二两酒,我还喝得多些,他怎么就醉成那样呢?”王主任说:“你难道不知道人家是才出林的笋子,哪能和你们这些久经(酒精)考验的酒罐比,以后可不能灌人家的酒了!”贺端阳立即说:“王主任好关心同志哟,啥时候也关心我们一下,啊!”说完才向王主任打听马书记。

王主任说:“你找马书记呀?那可来得不是时候!”贺端阳问:“马书记下乡去了?”王主任说:“回城去了?”贺端阳说:“这么早就回城了?”王主任说:“以后要找马书记,下午不要来,最好上午10点钟左右来。”贺端阳问:“为啥?”王主任说:“马书记现在的主要精力是放在招商引资、跑钱争项上,天天晚上要在城里请人吃饭喝酒,打通关节,联络感情,第二天吃了早饭再从城里赶到乡上来上班,所以上午10点到12点,马书记一般都在办公室里!”

贺端阳一听这话,只好说:“那好,明天上午我再来找他吧!”说完正要走,却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又站住对王主任说,“薛干事醒了你给他说说,哪有乡干部不喝酒的?叫他多醉几回,慢慢地也久经(酒精)考验了!”说完这话,这才走了。

可刚跨出门,迎面忽然走来几个怒气冲冲的妇人,贺端阳避让不及,差点撞到领头的妇人身上。那妇人五十岁上下,长着一身赘肉,没好气地冲贺端阳骂道:“好狗不挡道,眼睛长到后脑勺上去了呀?”说完并不等贺端阳回答,接着大声武气叫了起来,“乡上当官的躲到哪里去了?凭啥要拆我们的门市?还要不要老百姓活了,啊……”其他妇人也跟着嚷道:“就是,当官的打的啥鬼主意,出来跟我们老百姓说说!”

王主任听到声音急忙跑了出来,答道:“领导都不在家里,吵什么吵,啊?”领头的妇人一边挥着手,一边冲王主任喷着唾沫说:“不在家里,死了么?明人不做暗事,老娘把话撂在这里,谁来拆我们的门市,我们就拉他一起去跳大河!”其他妇人又跟着说:“对,不让我们活,当官的也别想活!”

贺端阳仔细一看,认出了几个妇人是场镇农贸市场边上开店的,正想问问她们是怎么回事,王主任却在对他挥手,说:“贺支书你走,这不关你的事。”贺端阳听了这话,果然走了。走到栅栏门外,又回头朝乡政府院子看了一眼,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第四章 领导

事情没有落实,晚上贺端阳也没睡好觉,第二天吃过早饭便又往乡政府来。可马书记还没从城里回来,贺端阳便又到党政办等。王主任一见他,便说:“贺支书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马书记一般都要10点钟左右才能到乡上来,这么早来干什么?”贺端阳说:“我怕马书记下乡去了,早点来好等他!”王主任说:“马书记一般不会下乡的。”

贺端阳听了王主任这话,不再说什么,却问:“昨天那些婆娘来闹什么?”王主任见贺端阳问,不好隐瞒,只好压低了声音说:“马书记要把原来的农贸市场拆了,重新建一个新农贸市场,现在那些在农贸市场周边开店的商家不知怎么听说了,就天天跑到乡政府来闹,想让马书记改变主意。”贺端阳说:“现在这个农贸市场是伍书记手里建的,才几年时间,还能够用,怎么又要重新建?”王主任说:“马书记说这个农贸市场只有2000平方米,小了,现在要建的农贸市场超过3万平方米,是原来的十多倍。那些在农贸市场周边有店面的商家,都要搬迁,所以他们反对!”贺端阳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样!”王主任说:“这里面很复杂,不过再复杂,也不关贺支书的事,所以昨下午我叫你走……”

正说着,忽听得院子里一声小轿车的喇叭响,王主任急忙打住话头,对贺端阳道:“马书记回来了!”说完便跑了出去。贺端阳见了,也跟着走出党政办的门。一看,果然是马书记回来了。

马书记叫马前进,原来是县委党校理论教研室主任。贺端阳就任贺家湾村村主任不久,县委党校办了一期村干部培训班,贺端阳也参加了,马书记给学员上了好几堂课,加上他又到乡上来工作了一年多,贺端阳和他经常接触,所以两个人也算得上是老熟人了。马书记三十多岁,一张国字脸,鼻梁很宽,大眼睛,英雄眉,穿一身挺括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锃亮,严谨中透出年轻领导的朝气。不足的是年纪轻轻的,却凸起了一个啤酒肚。贺端阳在那次学习中,就听同寝室一个学员说过马书记的成长经历。那学员是马书记老家的村主任。他说马书记的父母都是农民,原来家里很穷。马书记从小读书就很用功,语文成绩很好,在读大学时写了很多诗,毕业那年用几百块钱,买了香港天马出版公司一个书号,印了一本诗集。毕业后本来是要分配到乡下去教书的,可他却抱着自己的诗集,到处去请领导“斧正”。领导平时只看没有分行的方块字,翻了翻马书记送去的分了行、又没打标点符号的方块字,有点不知所云。但领导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对变成铅字的印刷品有种天然的敬畏。又见是香港出版社出的,更觉难得,都认为马书记是个难得的人才,于是将马书记留在了县委党校。后来马书记把自己这段经历,在课堂上也对贺端阳他们讲了,主要是鼓励大家要有信心,要正确认识自我,敢拼敢闯。他说:“要不是我当时有勇气到县委书记办公室里去推销自己,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给大家讲课了!”

马书记下了车,连头也没回,就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王主任一手提着马书记的公文包,一手端着马书记的茶杯,紧紧跟在马书记后面。贺端阳一见,急忙叫了一声:“马书记!”一边叫一边也跟了上去。马书记这才看见贺端阳,马上说:“哦,贺支书来了,我正说要找你呢,来得正好!”说着话,来到办公室门边,马书记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行人走了进去。

一进屋子,马书记便指了指椅子,对贺端阳说:“贺支书坐吧!”又对王主任道,“给贺支书倒杯水来!”王主任答应了一声,把马书记的公文包和茶杯放到桌子上出去了。马书记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来,挂在了衣帽架上,又把领带松了一下,才坐下来对贺端阳说:“让贺支书多跑路了,我这也是身不由己!一直都打算到村里来一趟的,可硬是没走出来。知道的,晓得我忙,分身乏术,不知道的,还说我是官僚主义,是不是?”

贺端阳立即说:“哪里哪里,马书记,我们不会有那种想法的!农村有句俗话,叫千人吃饭,主事一人,我们晓得现在农村工作,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所有的事情都要从你心头过,不说日理万机,也是日理百机,哪有不忙的?”说完这番奉承话后,贺端阳又接着说,“马书记没时间到村上来不要紧,有啥事我们会来给党委和你汇报!”

马书记一边听,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贺端阳,像是很欣赏他似的。贺端阳话一完,马书记便接着说:“贺支书有这样的认识,就是理解我了,看来我提议让你一肩挑,没有选错人!”贺端阳听了马书记这话,马上说:“谢谢马书记!谢谢……”话没说完,王主任进来将一杯水放到了贺端阳面前,说:“贺支书请喝水!”说完又问马书记,“马书记还有什么事没有?”马书记想了一想,说:“把门带上,我和贺支书谈点事!”

王主任一走,马书记就对贺端阳问:“贺支书你们村那片林子怎么样了?”贺端阳不明白马书记怎么突然问到他们村林子的事,便说:“长得很好呀!”马书记又问:“那林子好像有2000亩吧?”贺端阳还是不明白,又回答:“加上近些年退耕还林的,不瞒领导说,实打实只有1500亩。”马书记便觑着眼睛,看着贺端阳说:“我记得你们领长江防护林看管费时,向上报的可是5000亩,是不是?”

贺端阳一听这话,以为马书记是要追究村上弄虚作假的责任,便立即说:“这不关我的事,还是贺世忠做村支部书记的时候,村上和乡上往上报的数字,那时我还在读小学……”马书记没等他说完,又笑了起来,然后说:“我不是要追究哪个的责任,你放心!”说完又对贺端阳问,“这林子过去是乡上的,是不是?”贺端阳答:“原来是村上的,‘大跃进’后乡上收去建了林场,责任制后乡上管理不善,眼看林子就要毁了,就又还给了我们村上。”说到这里,贺端阳就看着马书记问,“怎么了,马书记?”

马书记呵呵地笑了起来,然后说:“这就对了!”说完又看着贺端阳说,“那林子乡上想重新收回来,你看怎么样?”贺端阳一听这话,立即像是被人打了一棍似的,急忙叫了起来,说:“那怎么行,马书记?”马书记说:“怎么不行?”贺端阳急赤白脸地说:“那林子村上管到现在,眼看就要可以择伐了,怎么就要收回去呢?”

马书记一见贺端阳急成这样,又呵呵地笑了一阵,然后才对贺端阳说:“看把贺支书急的!按说来,林子原先是乡上的,现在收回来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看在贺支书着急的分上,乡上也可以暂时不收,不过那林子的看管费,村上得让着乡上一点……”贺端阳没等马书记说完,便打断他的话问:“怎么让着一点?”马书记看着贺端阳说:“过去不是乡四村六么?现在倒过来,乡六村四,贺支书觉得怎么样?”

贺端阳一听是这样,便哭丧着脸对马书记说:“马书记,那林子,可是村上在看管呢……”马书记仍是笑眉笑眼地看着贺端阳说:“我知道是村上在看管,可要是当初乡上不把林子给你们,你们一分钱也见不着。再说,要不是有乡政府,你们不到1500亩的林子,怎么能领到5000亩的钱?”

贺端阳一听马书记这样说,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像是不认识一般看着马书记。马书记见贺端阳没回答,便把眉头皱拢来,做出一副水深火热的样子,对贺端阳叫起苦来,说:“老弟,我这个乡党委书记,实在不好当呀!要不是没办法了,绝不会来揩你们村上这点油的。现在国家免除了农民的各种税费,乡政府只有上级的一点转移支付,那点钱拿来做什么?也不怕老弟笑话,我来的时候,抱着很大信心,可来乡上一看,乡政府户头上只有几百块,心一下都冷了!这还不说,我屁股还没坐热,要账的就接二连三地来了!光上届政府欠场上几家餐馆的生活费,就是四五十万元,说不拿钱就要去告我,这不是让我坐在火炕上了吗?贺支书你还不知道呢,昨年一年,我几乎没睡过一夜好觉呢!”说到这里,马书记又站起来,双手抱拳,嬉笑着向贺端阳行了一个礼,又继续说道,“所以,我这儿向老弟有礼了!请贺支书可怜见的,就打点让手,啊……”

贺端阳一见,也不知马书记说的是真是假,但脸上不绷得那么紧了,心里想:“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看来我不答应也是不行的了!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要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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