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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6 08: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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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文玉

出版社:大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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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草原来

他从草原来试读:

卷首絮语

故事都是原生态的,几乎都是我和她经历过的往事。她离开我已有十年了,十年来我经常拿起笔,在纸上和她说悄悄话。如今整理出来留给我们的后代,让他们也了解

些前辈们的坎坷经历和心路历程,并从中得到一些启发和教训。这是我所期待的……一

民国三十年正月初

,即公元1941年1月30日,夜里,科尔沁草原的西拉木伦小镇上,韩老大家又添丁进口,生下了一个小男孩。

西拉木伦是塞外小城,地广人稀,大部分是外来人口,韩老大家就是其中一户。

想当年袁世凯逼宫,大清朝倒台,可是京城里还住着许多前朝的遗老遗少,其中就有科尔沁草原上的王公贵族。他们失去了皇粮饷银,可仍不知节俭,整天还是花天酒地、穷奢极欲,以致入不敷出、债台高筑。他们给大总统上了一道折子,请求恩准他们回到草原上出卖自己领地上的土地。袁世凯没有忘记这些过去同朝为官的同僚,于是批准了他们的请求。

科尔沁草原广阔,沃土连片,也有少许的沙漠之丘,所以土地分为一、

等,地价都相当便宜。八方客云集塞外,掀起了一场土地买卖的热潮。

韩家的爷们儿也随着这股潮流,从家乡凌海镇梁家屯千里迢迢地来到了西拉木伦,梦想通过土地买卖发财致富。

可是韩家爷们儿身无分文,想买土地连门儿都没有,只得凭自己念过两年私塾,会写几个字,给买卖土地双方写写文书地契,混成了“地经”,讨碗饭吃。

韩家女人得知丈夫在西拉木伦,便领着大的,抱着小的,凭着一双小脚千辛万苦地找到了西拉木伦。一家人见面又喜又忧,喜的是合家团聚,忧的是自己连间房子都没有,如何安家立命?只有拼命挣钱养家糊口。

皇天不负苦心人,通过几年的打拼,韩家终于挣了点儿钱,买了一块地,盖起了自己的房子,在西拉木伦扎下了根。孩子也由原来的两个增加到了四个。

最大的是个女儿,在官费女子师范学校念书;还有三个儿子,韩老大14岁就进了发电厂学徒,韩老二不久也当上了伪满的交警,韩老三还小,正在上学。

老韩整天拼命工作,不知爱惜身体,积劳成疾,又无钱治病,因此不得不接受了一个来自哈尔滨的皮货商的彩礼,几乎是把姑娘卖到了黑龙江。可是病还是没治好,老韩离开人世,扔下了老婆和几个孩子苦命煎熬。不久韩老大和韩老二先后娶了媳妇。

如今韩老大的媳妇已经生下了第三个孩子。第一个孩子也是个女孩,叫冠军;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叫大龙;这第三个孩子叫个啥名好呢?

韩老大想了一想说:“今年是蛇年,可到正月初

才立春。按生辰八字,立春前生的孩子还应属龙。这孩子紧赶慢赶抓住了龙尾巴,就叫他末龙吧。”

娘抱着孩子,看着那红润润的小脸蛋,轻声地说:“你有名字了,我的末龙小宝贝……”

韩老大的大名叫韩金田,现已是发电厂的技师了。

当初他进厂学徒的时候,厂子还是个私人企业,是黑龙江省的一个督军投资建的送给16岁儿子的生日礼物。

发电厂建成后,成为西拉木伦的最高建筑。特别是那四根大铁烟囱,足有四

米高,在一二十里外都能望见它们的身影。

发电厂坐落在城南的边上,再往南不远就是火车站。源源不断的黑煤从火车上卸下来,然后用驴车、马车、人力车一车一车地拉到发电厂的大院里。煤在大院里堆成了小山,煤渣也堆成了小山,大风一刮,到处煤灰飞扬。

自从日本占领了东北,这座发电厂就成了日本的官产。日本派来了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但韩老大是厂里资深的技师,日本人也不敢小瞧他。有个叫木村的日本人,和他相处得不错,一来二去成了朋友。韩家添丁进口,木村还曾向韩老大道贺。

转眼间到了5月,小末龙已过了“百岁”。发电厂职工和家属在厂子的西院举办了一场运动会,韩老大抱着儿子、领着老婆也去参加。

厂子的西院很大,一百米的跑道只占院子南北长度的三分之一。院子里有高大的杨柳和低矮的桃树、杏树,还有几株日本移植过来的樱花树,满院子花香四溢。

大树底下铺着一张张的席子,家家户户的大人和小孩子坐在席子上,一边吃着厂子里发的食品,一边观看比赛。

韩老大的磕头弟兄杨老三也在发电厂上班,他家住在发电厂大门口道南。他也带了家属参加运动会,两家的席子挨着铺在一块儿。杨家有一个比末龙大两个月的小男孩,两只小手不停地抓席子上的食品往嘴里填,逗得大人们直乐。

中午,厂里发下了有红烧肉和大米饭的午餐。杨老三对韩老大说:“我们全家来参加运动会,就是冲着这顿饭来的,要不中国人谁能吃上一碗大米饭?”韩老大说:“是啊,若是被警察发现了,就会被当成经济犯抓进牢里。咱这是日本人的官厂,一年能有这么一回,也算是沾光了。”

吃完午饭,运动会也就结束了。杨老三说:“到我家坐一会儿,喝点儿水吧!”韩老大说:“好啊,反正出了大门就是你家,也让我老婆孩子认认你家门。”

杨老三家是独门独院、三间砖土结构的平房,在小城能算得上中上等水平了。城里一等的房子是青砖到顶的瓦房,但很少;末等的是“干打垒”房子,韩老大家就是这样的房子。

杨家院里有棵大树,有阴凉,院子里显得很凉快。小末龙在娘的怀里睡着了,娘把他绑好放在西屋炕上,然后就到东屋和杨三娘她们玩纸牌去了。

杨老三沏了壶茶,在树底下和韩老大边喝边唠。

杨老三问:“你说那大米,都叫小鼻子(日本人)弄哪儿去了?给谁吃了?”

韩老大说:“弄回国给他们的国民吃,弄到前线给他们的日本兵吃。所以,他们对我们中国人控制得相当严,抓住吃大米的就判成经济犯!”韩老大停了一会儿继续说:“咱们是磕头弟兄,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和我一起值班的日本人木村经常和我发牢骚,他说他在日本也是发电厂的小技术员,他不愿意来中国,可是不来中国就得去当兵,当了兵不是上南洋就是来中国打仗,打仗可是九死一生。他说现在日本国内男人可剩得不多了,女人都出去干活了,特别是体力活,也有女人去干。日本的胃口也实在太大了,不但要吞并中国,还要吞并亚洲!万一哪一天日本支撑不住了就得垮台,到时候他们可就惨了!所以他想交个中国朋友,危难之时拉他一把。”

杨老三说:“你答应他了?”

韩老大说:“我答应啥?只是他说我听,因为我也搞不清他是啥目的。他若是套我话汇报上去,抓我个反满抗日分子,到时候真正惨的人就是我了。”“你说对了,相信鬼都不能相信日本人。”杨老三放出了狠话。

两人谈得正热乎,西屋的小末龙哭了。他娘赶紧过来,解开孩子的绑带,把着孩子尿了一泡尿,然后抱到东屋看了一会儿打牌。

末龙娘说:“当家的,咱得回去了,我还得回家做晚饭呢。”

这是小末龙第一次来到杨三大爷家。第二次来是四年以后的8月,小末龙已经4岁了。

那几天发生了天大的事:小鼻子战败了!小鼻子垮台了!东北人民结束了亡国奴生活!

人们敲锣打鼓,放鞭放炮,走亲会友,喝酒庆贺抗战胜利。

爹娘领着小末龙来到杨三大爷家,朋友相聚,高兴。

末龙娘对末龙说:“你第一次来杨三大爷家,得叩头请安哪!”小末龙仰脖瞪大眼睛说:“我不是第一次来,以前我来过这里!”

小末龙的话把大人们吓呆了!杨三娘说:“净说胡话,你啥时候来过这里?”“你们忘了,小时候娘抱我来的。我浑身让娘捆住了,被放在那边屋的炕上。我一觉醒来,发现屋里没人,我躺在光溜溜的炕席上。我睁大眼睛往四周看,炕上有炕琴,地上有一个大躺箱,箱面上有台座钟,咔咔咔地响。好半天还没人来理我,我哭了。娘过来了,解开我身上的绑带,把着我撒尿,后来把我抱到另一个屋,我看你们打纸牌……”

杨三娘张大嘴,惊讶地听小末龙讲述。她想起来了,那年参加完厂里的运动会,末龙娘抱着他来过这里,他说得一点儿都不错。

杨三爷说:“老韩,你这个小子可不是个凡胎,能记住三个月大的事,将来准有出息!”

韩老大说:“那可不一定,猴子生下来就能爬树,3岁就能当爹,成熟早不见得是好事。”二

韩老大和杨老三的话题从孩子成长转到了这几天的“事变”。杨老三说:“当兵的小鼻子先跑了,他们的百姓也跑了,发电厂也停业了,西拉木伦成了‘三不管’的小城。天下大乱了,你说以后谁来收拾残局呢?”

韩老大说:“这个我也看不清。不过有件事我想和你说说。厂子里的日本人逃跑前,木村找我谈了一次话。他说:‘我们日本垮台了,我和我的家人说不好能不能活着回到日本,看在平时一起工作的分儿上请您多多关照。另外,我家里所有的东西统统归你了,你赶快找个没人的时候把它们拉走吧。’其实木村的家里也没有啥值钱的东西,除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就是大人孩子穿的衣服。还有一台缝纫机、一台收音机和手摇唱机。我在一天夜里把东西拉回了家。我送木村走的时候,他还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金田君,一定要记住我的话,日本军用仓库里的东西,什么也不要去拿!’我问他为啥,他说:‘你就不要再问了,照我说的去做,我是为你好,也是为你们全家好!’三哥,我把这话告诉你了,听不听就由你了。”

那几天,日本人像惊弓之鸟,逃的逃,跑的跑。有的能搭上火车,那算是幸运的;有的搭不上火车,就携老带幼,直往南走。听说有的日本人开枪打死了走不动的亲人,自己逃命。更恐怖的是,一个小学的日本校长,一家四口人跑到忠魂塔下,男的用刀杀死了老婆孩子,然后自己剖腹自杀了。

善良的中国人,遇到流落荒郊野外的日本小孩和妇女,便领回家帮助他们。

西拉木伦小城在无政府的状态下,官家的东西都被抢了。日本人的军用仓库里有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疯抢的人们像蚂蚁搬家,搬了三四天也没有搬完。

韩老大家没有去抢日本人的军用仓库,把木村给的东西拉回家后,在房山头和炕底下挖了两个大坑,把东西埋了起来。

8月中旬,西拉木伦地区下了半个月的连阴雨。苏联红军的坦克车从城东门轰轰隆隆地开进了城,满大道的积水被坦克车的履带搅起了黑色的泥浆。大批的苏联红军手持转盘枪坐在坦克车的顶上,呼喊着“乌拉——乌拉——”的口号。街道两旁有点儿发傻、发呆的老百姓也挥舞着手臂喊着“乌拉——乌拉——”,与苏联大兵呼应,但他们都不懂“乌拉”是啥意思。

他们是英雄、勇士,有资格受到被解放者的顶礼膜拜。可是中国人不懂他们的礼节,受不了他们的亲吻和拥抱。这些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头的“北极熊”吓得西拉木伦小城的妇女抱头鼠窜。老百姓管他们的到来叫“大鼻子下地”。

随着苏联红军而来的还有东北抗联的干部,他们成立了“红军之友社”,维持社会治安,清缴日伪财产。

一天下午,韩老大家大院门前来了一辆苏军卡车,上边站着

个挎着转盘枪的红军。他们跳下车进了院,不管三七二

十一

,拿着枪探子满院子扎来扎去。最后他们终于探到房山头,指地开挖,挖出了一些锅碗瓢盆、大人小孩的衣服,最值钱的是一台缝纫机。他们把这些东西一起装到卡车上,韩老大也被带走了。

韩老大心里很纳闷:是谁向红军之友社举报了他?他想不明白。

发电厂的几个好哥们儿联名写了一张保单,到红军之友社去保人。经进一步调查,韩老大家搜出的东西里没有枪支弹药,没有军用物品,都是老百姓过日子的小物件,又有许多人担保,东西是没收了,人押了两天也就放了。

韩老大被放出来之后,决定搬家,搬到发电厂西院,就是厂子里开运动会的那个地方。后来搬进来的还有杨老三、路宝和、王成群、张希真等十多家,他们都是发电厂职工。这里有大院墙、电网,比较安全。

在韩老大的记忆里,这一时期的西拉木伦各种势力激烈地较量着,进行着变幻莫测的拉锯战。当时日本人一撤走,地方财阀就成立了地方治安维持会,有个叫刘居正的人当了会长。刘居正是日伪时期的少将,每逢清明节,他都穿上少将军服到神社去祭拜侵略东北阵亡的日本军人,是名副其实的汉奸走狗。他任会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趁机敛财,主持印发只能在西拉木伦流通的地方临时救济券。中央军还没来到西拉木伦,国民党县党部的牌子就先挂出来了,招降纳叛,企图成立县政府,取代地方治安维持会。“降大杆子”“金龙”“银龙”等“红胡子”,也经常打家劫舍。封建迷信的会道门——号称喝了符、念了咒就刀枪不入的“红枪会”“一贯道”等也趁机兴风作浪。拿枪杆子的人都想建立自己的政权,各种势力蚕食小县城,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

西拉木伦的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以徐永清为领导所建立的人民政权也处于艰难的斗争环境中。三

动乱的年月,百姓生活在惊恐不安之中。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西拉木伦小城暴发了“百世毒”!“百世毒”是老百姓的叫法,它的正规名字叫“鼠疫”,是一种恶性的传染病。鼠疫分好多种,有肺鼠疫、腺鼠疫等。有的通过空气飞沫传染,有的通过接触传染。鼠疫细菌寄生在家鼠、野鼠的身体里。鼠类身上有跳蚤等寄生虫,这些寄生虫喝的是鼠身上的血,然后再叮人,将细菌传染给人类。人传染上鼠疫,死亡率极高,也就两三天的时间就会死亡!

这种病暴发得快,流行得广,死亡率高,战乱时期又缺医少药,老百姓只能对苍天呼号:“老天爷呀,睁开眼吧!这可咋整呀?”

日本人就曾研究过鼠疫细菌武器,残害中国人民。人们还记得几年前城南清河边有个叫周家围子的小村,有六十多户人家二百多口人,突然被日本鬼子圈了起来。小村四周有一丈多高的大墙,周围布岗,除了他们防疫班的人外,其他人一律不许进出。短短两个多月,全村死了一百七十多人,占村子人口的一大半,有的整户死绝……

抗日战争胜利,日本人逃跑了,老百姓去抢军用仓库。抢粮食的人发现,粮食堆上有很多老鼠和老鼠粪。人们合计,这鼠疫是不是打这儿来的呢?否则这鼠疫怎么传染得这么快、这么凶呢?小城不到五万人口,很快就死了两万多人!小城悲声昼夜不息……

韩老大等十余户人家住在发电厂西院,周围有大墙,墙上有电网,几乎与外界隔绝,还有他记住了木村临走时说的话:“日本军用仓库里的东西,什么也不要去拿!”他把话也告诉了院里的人,所以他们躲过了这一劫。

在这人间地狱,他们躲过了鼠疫这一劫,却躲不过世间的厮杀!

由于东北战局的变化,小城西拉木伦也成了必争之地。占领小城的一支军队突然要撤走,他们在发电厂埋了一些炸弹,轰的一声,高大的厂房被削去了一半,四根笔直的烟囱也倒下了两根!

发电厂停止了运转。

硝烟还没有散尽,国民党的军队就进来了。

麻木的老百姓被人驱赶着站在街道两旁,手举着纸糊的小彩旗,傻乎乎的,不管是什么军队到来,都喊着一样的口号:“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小孩子们无知胆大,凑到当兵的眼前看热闹。

发电厂东院也进来了一支队伍,士兵们的衣服又脏又破,满脸疲惫地坐在地上,把大枪搂在怀里,耷拉着脑袋。有个当兵的指着背后冒青烟的发电厂说:“咱再早来半个小时,电厂也许不会被炸,真有点儿可惜了!”另一个当兵的说:“你早来半个小时,人家再提前半小时炸,你还能挡住啊?”

两人在争论,站在旁边的小末龙虽然听不大明白,但这句话他却记在了心里,多年都没有忘记。

站在一边的当官的穿的衣服和当兵的不一样。当兵的衣服是土黄色的,当官的衣服是草绿色的;帽子也不一样,当兵的帽子是船形帽,当官的帽子是大盖帽。那当官的没好气地说:“争什么争?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想想一会儿的饭吧,还不知道到哪儿吃去呢……”

小末龙看到当官的大盖帽,忽然想到了二叔。前些日子二叔回到家,穿的也是那种草绿色的衣服,腰里也别着一支手枪。他马上回家问奶奶,奶奶话还没出口,眼泪却流了下来。奶奶说:“家里所有人都不同意他去,可他还是去了,现在还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呢……”

末龙的二叔叫韩金友。金友在伪满当过交警,日本垮台后,交警大队被国民党收编,改成了骑兵部队。金友在骑兵部队里当团副,也许就是这个小官的职务把他拉进了中央军的队伍。前些日子他回过一趟家,这是小末龙见二叔的最后一面。

末龙的三叔韩金声忠厚老实,胆小怕事,国高毕业,学了两年兽医,时局变化,还没找到工作。他去部队看二哥,二哥硬把他留下,给他弄了个兽医官干。金声胆小怕事,勉强干了十

天,说什么也不干了,要回家。回家后,大哥对他说,回来就对了,等发电厂开工跟他干,当个电业工人挺好的。

小末龙不懂大人的事,整天和杨三大爷家的四宝、老王家的小六子在发电厂东院西院地疯跑。

有一天,小末龙见到一个当兵的坐在墙根底下晒太阳。他凑到那当兵的跟前,伸手摸当兵的腰间的手枪匣子。啪的一声,当兵的伸手捂着枪把子,说:“别动!这家伙危险。”看他还是个小孩,当兵的知道不是抢他的武器,所以也没对他发脾气。

小末龙说:“叔叔,给我两个子母壳玩玩呗?”“你要那个干什么?”“我想做火药枪,打鸟。”“好吧,你等着啊。”说着那当兵的拔出手枪,抽出弹夹,取出三颗子弹。他把子弹放在砖头上,用脚上穿的皮钩子鞋踩了几下,然后拔下弹头,倒出里边的黑药面。

小末龙发现那当兵的皮鞋带是红色的。小末龙问:“叔叔,你的鞋带怎么是红的?”“红的辟邪,走红运。”那当兵的爽快的回答给小末龙留下了深刻印象。当兵的把那空弹壳装进枪里,勾动扳机,叭、叭、叭三声响,飞出三个弹壳来。

小末龙捡起了子母壳,说了声“谢谢”,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以后几天里,小末龙几乎天天能见到这位给他子母壳的叔叔。

一天夜里,大约10点多钟的时候,忽然枪声大作,手榴弹的爆炸声也夹杂其中……

韩末龙家在发电厂西院,墙外就是碉堡,碉堡上是中央军守城,城外就是攻城的新四军。听说是黄克诚指挥的老三师攻打西拉木伦,双方打得很激烈。

有两颗手榴弹就在韩末龙家房屋前后炸响了,吓得家人谁都不敢睡觉。天棚上掉土,家里人趴在屋地上,上边搭上厚木板子,大气都不敢喘。

黎明前枪声停止了,新四军进了城。老百姓又举着小旗,站在街道两旁欢迎。

小末龙没去,房前屋后地察看炸出的大坑。他走到墙角,发现那座碉堡被炸开了,沟里躺着一个死人,面目狰狞,看不出模样。可是那皮鞋上的红鞋带使小末龙认出来这是给他子母壳的叔叔。他吓哭了,跑回家见到奶奶,他没敢把刚见到的情景说出来。四

随着东北战场上解放军的节节胜利,小城西拉木伦真正被解放,结束了以往拉锯的格局。

黄克诚将军率部队进入了县城,了解了第一届人民政府县长徐永清等人被敌人杀害的经过。他亲自到墓地祭奠牺牲的烈士,并指示一定要修好烈士墓,还亲自为烈士墓题词。

王晓天县长记住了首长的指示,重修烈士陵园。但他面临更艰巨的任务——小城的鼠疫防治问题。

小城共有中、西医四十多人,其中有个叫战新田的西医,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在日伪时期,战新田和日本人一起研究鼠疫,他给患病的人打催命针,经他打针的人第二天就死了,所以全城的老百姓都特别恨他。

人民政府公开审判了战新田,并把他就地枪决,然后集中了所有的医务人员,成立鼠疫防治小组,组长由王晓天县长亲自担任。防治小组一天二十四小时昼夜不停地坚持工作,发现疫情,城里的在一小时内赶到,城外的按路程限时赶到,隔离病人,深埋尸体。

在鼠疫防治小组的带领下,全城大搞爱国卫生运动。因为鼠疫的病源在老鼠(包括野鼠)身上,中间通过跳蚤等寄生虫传给人类,所以大搞灭鼠拔源运动,消灭跳蚤进行防疫,切断传播途径。

东北人民政府十分重视西拉木伦的鼠疫疫情控制,从哈尔滨抽调了两百多人,组成医疗队来到西拉木伦。他们帮助建隔离院,对病人进行救治。

小城的鼠疫惊动了世界。苏联政府也先后两次组织医疗队,从莫斯科出发,来到中国,他们带来了大量的药品和医疗器械。

苏联的医疗队有男有女,他们都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只露出两只眼睛,给全城的百姓打防疫针。

政府给打过防疫针的人发放防疫证,没有防疫证的人不能在街上走动。

政府还组织青少年成立了纠察队。他们戴上红袖标、手持红缨枪在街头巷尾站岗,检查行人的防疫证。末龙人虽小,也参加了站岗、查路条的行动。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对工作十分认真,哪怕是遇见了熟人,没有“路条”也不放过。

经过防治,鼠疫流行的速度有所减缓,死人的现象也在减少,加上秋冬季节的来临,疫情基本得到了控制。

共产党在防治鼠疫的同时,没有忘记土改工作。政府派出了土改运动工作组,下乡发动群众打土豪、斗地主、分田地,下牧区斗牧主和封建王爷,使广大穷苦牧民分得了牛羊和牧场。

翻身后的贫下中农欢天喜地,敲锣打鼓交公粮,送子参军,送郎当兵,保卫胜利果实。妇女做军鞋、缝军袜,支援全东北解放,进而打垮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韩末龙的姥姥家在西奶营子村。姥姥家是贫农,分得了土地。可姥姥的三闺女没那么幸运,丈夫死了,留下了几亩地,被划成富农。

韩末龙这位三姨有一儿一女,女孩大末龙四五岁,末龙管她叫金兰表姐;男孩小,但也比末龙大两岁,末龙管他叫铁柱表哥。表姐、表哥对末龙很好,末龙每次到农村,表姐、表哥都领着他玩。

有一次表哥铁柱领着末龙跑到村外的大地里玩,表哥说:“我领你去找乌米和天天儿,这两样东西都挺好吃。”

大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了,可是高粱和苞米的秆子还没拉回家,一堆一堆地撂在地里。那乌米就长在高粱、苞米的秧子上,翻了秧子就能找到。

大人孩子都不知道乌米是什么,只知道庄稼秧子上只要长了乌米,就不再长高粱穗子和苞米棒子了。乌米棒子里包着黑黑的面面,吃起来没啥怪味,但也不香。小哥儿俩吃得满嘴黑黢黢的,第二天拉的屎都是黑色的。

天天儿是大地上土生土长的小野果,成熟时是黑紫色的,有黄豆粒那么大,味道和小葡萄一样有点儿酸甜。

小哥儿俩忙着找这两样东西,没有抬头看看天空。

秋后的平原大地,一眼能望到天边。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雷声,他俩这才抬头往四处看,看到西北的天边有片巨大的乌云随风滚滚而来。

风越来越大,云也越飞越快。铁柱领着小末龙急忙往村里跑,刚跑到村头,大雨点子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小哥儿俩趴在村头的大墙根底下避雨,小末龙不时地抬头望望天空……

一块块的乌云在天空飞过。小末龙惊恐地发现,那云缝中有成群结队的人马,他们穿着戏台上那种古装衣服,有的骑马,有的跑步,人人手中都有大刀长矛,还有的举着旗帜,擂着大鼓,从云缝中穿过……“铁柱哥,你快往天上看——”还没等小末龙说完,铁柱啪的一巴掌打到了末龙的头上,嘴里还说:“不许胡说八道,你啥也没看见!”小末龙不服气,明明看到了,为啥说没看见?嘴上不说,可心里叨叨:“不说就不说呗,干吗还打我?”

回到家里,铁柱对末龙说:“这地方经常闹鬼闹神的,有时候半夜里能听到打打杀杀的喊声!胆大的人趴窗户往外看,能看到成群结队的人在打仗!”铁柱说,这些都是天上和阴间的秘密,看见就看见了,可是不能往外说,说出去,就是祸不是福了。

小末龙忘不了这件事,但也记住了表哥的话,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老想问问大人这到底是咋回事。

有的大人对他说:“天地间有三层:天上是神仙住的,地上的是人间,地下的是鬼城。人一辈子要做好事,不做坏事,死后能上天做神仙;相反,人一辈子做坏事,不做好事,死后要下地狱做鬼,受尽苦难!”

小末龙听了将信将疑。五

小末龙在姥姥家玩得很开心,和表哥铁柱要分开时,他有点儿恋恋不舍。

回到家里,他发现发电厂的东院篮球场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铜佛,堆得有小山一样高。

发电厂被炸后还没有恢复生产,厂院里显得有些萧条。可是有座大房子里修起了一台大炼炉,鼓风机把炉火吹得火苗通红,炉里正在冶炼铜佛。

从民间和寺庙里收集来的铜佛,大的有一丈多高,小的也有一只手掌大小。他们找来了金银匠,扒佛爷皮炼金,化佛爷身炼铜。炼好的铜块,听说是拿去制造枪炮子弹。

小末龙在这堆铜佛里挑挑拣拣,大的他拿不动,就拾了几个小佛,有千手观音、大肚弥勒,藏在身上,也没有人管,就带回了家。

他和三弟文龙又去了两次,共拾回了二十多尊小佛。回到家里被奶奶发现了,奶奶骂他们:“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吗?你们没听说过佛爷眼珠动不得吗?你们这样做是要遭天打雷轰的!”

小哥儿俩不听奶奶的警告,我行我素,他们把小佛爷藏了起来。可是后来这些东西都被末龙三弟当破铜烂铁两毛一个卖给收破烂的了!太可惜了,哪怕留下两个也好。

这些好端端的铜佛,其历史短则有上百年,长则有上千年,毁在这一代人的手里了!

叫小末龙闹心的事是城乡开展的打狗运动。说养狗浪费粮食,狗身上也有跳蚤,能传染鼠疫,全城成立了几个打狗队,要将狗斩尽杀绝!

小末龙很担心,因为他家养了两条大狗,一条黑的,一条黄的。小末龙在家时,他走到哪儿两条狗就跟到哪儿,狗和他很有感情,是他忠实的伙伴。

小末龙看到谁家杀狗吃肉就打心眼里愤恨,认为那家人不长良心——狗为你看家护院,最后你还把它杀了吃,心太狠。小末龙从不吃狗肉,就是别人家送来的他也不吃。

街上的打狗队挨家挨户地搜查,小末龙白天把狗藏在防空窖里,天黑了他才把狗放出来遛一会儿。

可是有一天,大黄狗闯出来被打狗队发现了。几个打狗队员拿出了绳子,满大院抓狗,好不容易把狗抓住了,正准备用大棒子打,小末龙眼看要哭起来,突然街上空袭警报响了!

那鬼哭狼嚎般的警报声令小城的百姓极端惶恐。大伙纷纷冲出家门,有的跑进了地窖,有的找个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躲藏。

打狗队的人也顾不上打狗了,丢下打狗棒四处逃散,小末龙的大黄狗躲过了这一劫。小末龙对空袭警报一点儿没有害怕,相反他有点儿高兴,高兴那空袭警报不早不晚响得正是时候。他把大黄狗唤到跟前,摸着它的头,似乎在安慰它,然后把它圈进防空窖。

这时他才想起奶奶,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太,每次听到空袭警报,小末龙就拉着奶奶的胳膊往城墙外边的那片瓜地跑。

瓜地很大,平坦宽阔,地中央有个半地下的地窨子,是供看瓜人休息的地方。

小末龙听爹讲过,“跑飞机”时那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开飞机掷炸弹的人也不是傻瓜,他们不会浪费炸弹,往一片啥也没有的空地扔炸弹。开飞机掷炸弹的人也没往城中心和房屋密集、人口众多的地方扔,他们的目标主要是发电厂、火车站或者是发现的特殊目标。

末龙家虽说和主厂区尚有段距离,但也相当危险。小末龙看到几次飞机冲下来扔炸弹,开飞机的人左顾右盼地往下看,他都看得很清楚。

国民党的飞机三天两头来轰炸,草原上空失去了应有的宁静。六

两天后,国民党的飞机又飞临小城的上空,那是一架双层翼的飞机,它像个大蜻蜓似的在高空盘旋,但没有投掷炸弹。老百姓说,这是侦察机,专门来侦察的,也许侦察完了再来轰炸机轰炸。

果不其然,那飞机飞走之后,真的来了四五架大家伙,把小城的空气都震得颤抖。

老百姓急三火四地往防空窖里边钻。

电厂道南、火车站的道北是电厂的家属区,家家几乎都挖了防空窖。其中,电厂职工老贺家的防空窖挖得最深、最大,窖顶上的黑土也比别人家的厚,看上去像个大坟头。

那天,贺家的防空窖一下子钻进了四十多人,有的一家人都挤进了里边。

邻居老李家刚出嫁的女儿回门子也赶上了这次“跑飞机”,她和妹妹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贺家防空窖。

飞机已经飞到头顶上了,那瘆人的马达声吓得防空窖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有个小孩在妈妈的怀里吓得直哭,所有的人向他们母子投去了憎恨的目光!

小孩的妈妈自觉对不起大家,用手狠狠地捂住孩子的嘴巴,把孩子的脸都憋得发青,差点儿把孩子憋死!其实是大伙的精神紧张过度,怕任何一点儿动静引来飞机掷炸弹。

谁知就在此时此刻,防空窖的门被掀开了,有位妇女拉着小孩要往里进。里边的人就是不让她进去,里外的人你推我拉地坚持了好几分钟,那女人终于领着孩子进了防空窖。

飞机上知道地面没有高射炮,肆无忌惮地低空盘旋轰炸。也许刚才那一幕正好被他们看见,也分不清是军是民,飞机在空中兜了一圈,回头丢下一枚炸弹。那炸弹不偏不倚,正好穿透窖顶,轰的一声,在窖底炸开了花!

可怜那防空窖里四十多口男女老少,半个小时前他们还在人世间活蹦乱跳呢,顷刻间便血肉横飞,被抛到天上、地上了!周围的房屋也倒了一片,那惨象真是令人目不忍睹……

有人说那飞机是冲着发电厂和火车站来的,因为那天电厂要合闸送电,火车站的煤是电厂开工的原料,所以他们要破坏。

有人说不对,若是冲着电厂和火车站来的,为啥那么大的两个目标没炸到,而偏偏炸了老贺家的防空窖?

那天电厂的院里也确实落下两枚炸弹,但只炸中了一座库房,护厂的职工也伤了几个。

韩老三金声也在护厂队,飞机来时他趴在墙脚下,一枚炸弹在离他百米开外的库房边炸开了。当时他的耳朵听不清爆炸的响声,只觉得大地一阵震颤,他也不知道一个弹片划过他手臂,也不觉得疼,鲜血却染红了他的手和脸。他捂住伤口向厂门口跑去。

把守厂门的大老鄱是个退伍军人,飞机掷炸弹的时候,他一点儿都不怕。手拿着苏军留下的连珠枪,在飞机俯冲过来时,他举枪打飞机,口里还喊着:“看老子把你干掉!”可他想不到,炸弹的弹片把他的肩膀头削去了一块肉!

大老鄱看到了捂着胳膊的韩金声,问:“你挂彩了吗?”韩金声说:“胳膊上受了点儿小伤。鄱大哥,你身上流血了!”“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大老鄱侧头一看,鲜血直流,他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便倒在了地上……

工友们上来,卸下了老韩家的门板,把他们两人抬到医院去了。

这次飞机来得快,空袭警报刚刚响了三声,飞机就飞到了头顶。

小末龙没来得及领奶奶跑到瓜地,而是在电厂西院的草丛里趴了下来。

韩老大因为有病下不了炕,末龙娘就领着文龙陪在身旁。

韩老大对末龙娘说:“你们也不必陪在我的身旁了,到外边躲躲去。可是千万不要进防空窖,那里最危险。”末龙娘领着文龙出了门,到大墙根的柴火垛旁坐下了,十几米外就是自家的防空窖。一颗炸弹把防空窖炸了,一垛柴火救了娘儿俩的性命!

小末龙趴在草地上,他看到飞机飞得很低,开飞机的人头上那顶帽子和眼镜他都看得很清楚。

他恨他们,为什么要向人的头顶上掷炸弹?他想,将来长大了他也要学开飞机,到天上和他们战斗去。

他想着想着,一颗炸弹在他的不远处爆炸,炸毁了电厂的那座仓库,但没有伤着他和奶奶,奶奶合着双手念起了“阿弥陀佛”。

他听到了自家三叔和看守厂门的大老鄱的对话,也看见了大伙七手八脚地卸了他家的门板,把三叔和大老鄱抬走的情景,他真的害怕极了。

空袭警报解除后,南门里炸死一窖人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小末龙家住在电厂西院,离南门里出事的地方不远。杨三大爷家,离那儿只有一箭之地。

杨三大爷家的四宝哥怎么样了?三大爷家会不会有事?对他们,他都很担心,他一口气跑去察看。

进了三大爷家的院,门窗七扭八歪,窗户糊的纸,只剩下斑斑纸片。

四宝像块石头,坐在门槛上低着头,没有发现末龙到了他的身边。当他听到有人叫“四宝哥”,他才抬起了头,傻愣愣地看着末龙,没开口便淌出了两行泪。他说:“小六子被炸死了!”

小六子是赶毛驴车拉脚的大老王唯一的儿子,因为一只手上长了六根手指,才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六子”。他爸给人拉脚没回来,他一个人钻进了老贺家的防空窖,送了命。小末龙听说后也哭了。

小城里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沾亲带故的人哭得死去活来,跪在炸弹坑边用手扒着黑土,找寻亲人的尸骨。

可是,哪里还能扒出个完整的尸体?黑土和着血水,沾满了手掌。一根根白骨、一块块血肉混在泥土之中,哪一块是自己亲人的骨肉呢?

到了晚上,披麻戴孝的、烧纸打幡的哭喊着亲人的名字,为他们招魂指路……

南门里的人们半夜了还不想睡,三三两两地议论着今天的惨事。

路边开旅店的李老板,人们都叫他“李大炕”,迎送八方客的他见多识广,成了中心人物。炸花生仁、卖烧鸡的刘胖子,人们叫他“大花生仁”。还有赶马车的王胡子、摊煎饼的老山东。他们四五个人站在旅店的门口,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

王胡子说:“飞机是冲着电厂和火车站来的,怎么这两地只伤了皮毛,偏偏炸了老百姓的防空窖?”“大花生仁”说:“还不是怪那最后来的老娘们儿,她纯粹是个丧门星。飞机都到头顶上了,她还非要钻进防空窖,叫开飞机的看见了。开飞机的也分不清是当兵的还是老百姓,就把炸弹投下了。”

王胡子说:“怎么这么准,分毫不差地炸了防空窖?”

老山东说:“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在我们山东老家,死的人比这儿多了去了,要不我也不会跑到这鬼地方来。”七

人间苦难深重。抗日战争胜利前后,小城西拉木伦像走马灯似的来过许多军队,有日本兵、苏联红军、八路军、中央军。除这些正规军队外,还有地方武装和各种各样的土匪、会道门,百姓生活在兵荒马乱之中。

枪子、炮弹不长眼睛,殃及无辜百姓。就拿老贺家防空窖惨案来说,四十多口男女老少招谁惹谁了?顷刻间尸骨无存!

鼠疫流行,小城一下子死了两万多人。辽河发大水,淹没万亩良田。

老百姓信谁,靠谁?心中无限迷茫。

千百年来,老百姓心中根深蒂固地信奉苍天鬼神,他们供奉神佛,每天祈祷神佛能保佑平安。

小末龙在长辈的熏陶和影响下,心上的那张白纸被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他把捡来的观音和弥勒佛供奉起来。家里没有人的时候,他便跪在佛像前,为死难的小朋友祈祷,期望他们早日托生为人,为重病在身的父亲祈祷,期望父亲早日康复……

小末龙还时常想起两年前妈妈领他逛庙会的情景。

西拉木伦小城虽小,但庙宇不少,有孔庙、关帝庙,有城隍庙、娘娘庙,还有龙王庙。但最大的庙还是园通寺。

园通寺离末龙家不远,庙里敲钟,小末龙在家都能听见。

园通寺外形古朴肃穆,殿内金碧辉煌。寺内有四大殿,分别是前殿、正殿、东殿、西殿。前殿供奉的是弥勒佛,两侧写着“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的对联。护法佛背南面北,手持降妖杵,与弥勒佛背对而立。左右四大金刚脚踩八大怪。正殿为大雄宝殿,供奉释迦牟尼、地藏王、观音大士,十八罗汉站立两旁。东殿供奉关圣、岳飞、龙王,西殿供奉太上老君、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颇为壮观。

这庙宇的主建者是李善人,所以大家又把园通寺叫作“李善人庙”。每年农历四月十八有庙会,庙门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

有的卖吃的,切糕、粽子、凉粉、豆腐脑、煎饼果子……

有的卖用的,瓦盆瓦罐、草鞋草帽、针头线脑……

还有玩的,说书唱戏、打地摊耍猴、拉洋片看西洋景……

小末龙在妈妈的带领下,第一次来到庙会。

末龙娘领他逛庙会不是光为看热闹,是为给他一次人生洗礼和教育。

进庙门前,末龙娘领他到卖咸菜的摊上买了两个咸菜疙瘩,然后用马莲穿上提着再进庙。

庙门内有几棵树,树杈上已经挂了不少吃的东西。末龙娘说:“这些都是给神仙上供的,最后都被庙里的出家人吃了。出家人不杀生,不吃荤,所以没有供鸡鸭鱼肉的。”

末龙娘领着小末龙,顺次进了四个大殿。面对高大的神佛之像,娘儿俩一一上香叩头,末龙娘还默默地叨念着许多话。末龙娘说:“有人还往功德箱里掷钱,咱没钱,只要心诚,神佛也不会怪罪。”

给小末龙印象最深的是墙上画的十八层地狱。青面獠牙的小鬼用绳索绑上那些罪恶深重的人,上刀山下火海下油锅,还有满地的青蛇张口咬人。还有一个长头发的小人,被两个小鬼用钢锯拉成两半。末龙娘说:“这是一个女人,生前嫁过两个男人,死后两个男人都要她,小鬼只好把她锯成两半。这告诉人,好女不嫁二夫,好马不事二主。”末龙娘还说:“人活在世,不能没有良心,不要做坏事,不能损人利己,死后才能升天堂,否则就会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和苦难。”

小末龙听着,有些害怕。

小末龙经常想起逛庙会这段往事,这给他性格的形成铺上了一块基石——他有点儿信鬼信神、胆小怕事。

可末龙奶奶说:“一个普通百姓,还是胆小一点儿好,胆小不惹大祸。那些土匪胆大,可到头来几个有好下场呢?老天有眼,能看到天下的一切。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奶奶不是一个信徒,但也经常在家里念佛。她说:“就念‘阿弥陀佛’,佛也能保佑你。”

小末龙心想,怪不得“跑飞机”那天,一颗炸弹落在离他和奶奶不远的地方,炸毁了电厂的库房,弹片从他们头上飞过,奶奶念“阿弥陀佛”,祖孙俩硬是没伤毫发。可是三叔却没有那么幸运,炮弹皮子在胳膊上划出了一道三寸多长的口子。末龙不知三叔当时念没念佛。

韩老大的病是怎么得的呢?就是因为抢修发电厂,他们没日没夜地干。韩老大是技师,两三天都不能回家,饥一顿饱一顿地吃那些不好消化的苞米、高粱米,使老毛病胃肠道疾病犯了,后来变成了痢疾,整天高烧不退。

时间一天天过去,韩老大的病越来越重。

厂里很重视韩老大的病,一直派人到医院探望。这天,医院把仅有的几支盘尼西林(青霉素)都给他用上了,病情有所好转,体温也下来了。若是多几支盘尼西林,也许韩老大能够得救……

韩老大跟母亲和家人说:“我走了以后,大儿子就跟奶奶吧,二儿子就给他大姑吧。以前大姐也跟我说过这件事,她没有孩子。大闺女呢年龄也不小了,就早点儿出嫁吧。剩下的两个小的,就让他妈带着改嫁吧……”

末龙娘听了,伤心欲绝,说什么她也不离开孩子,死也要把孩子拉扯大。

小末龙向父亲、奶奶、大姑投去了仇恨的目光,他紧紧地依偎在妈妈的怀里。

可是无论小末龙怎么不愿意,把他过继给大姑都成了事实。小末龙说:“你们叫我管大姑叫妈也行,可我管自己的亲妈叫娘,不叫舅母。我要和娘在一起,永不分离。”

韩老大在病中还经常关心他的二弟韩金友,他说:“金友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给家里来个信,恐怕是在战场上被人打死了。当初我没有把他拉住,我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他。”

韩老太太说:“老二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就安心养病,全家人不能没有你,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韩老大说:“我今年才36岁,年纪轻轻的,我也不想死。可这次觉得是挺不过去了,阎王叫我三更到,我是不能拖到五更天啦……”

韩老大知道盘尼西林是外国药,小医院里就那么几支,都给他用上了,只能缓解他的病情,救不了他的命。八

医生确诊韩老大的病是慢性肠炎,突然急性发作,引起中毒性扩张,进而导致肠坏死。如果能及时地进行手术,然后再用大量的抗生素消炎,也许有救。

可是西拉木伦小医院做不了这样的手术,也没有那些消炎的药品,所以结果堪忧。

果不其然,盘尼西林用完之后,韩老大又发起了高烧,而且便血比以前加重了。

他躺在炕上经常说胡话。他指着墙上的小洞说:“你们看,那里边有两个小人,他们拿着铁链,要把我绑走啊……”他说话有点儿声嘶力竭。

小末龙听着特别害怕,他想起庙里画的十八层地狱,那上边就有小鬼牵着人,上刀山下火海……他想家里是不是也来了小鬼,要把父亲绑走呢?

全家人守在韩老大的身边,看着他极端痛苦,却束手无策。

这期间韩家来了一位客人,头发、胡子都已花白,是从老家过来的。

韩老太太向家人介绍:“这是死鬼老爷子的亲叔伯兄弟,排行老三。”接着她指着小末龙说:“你得管他叫三爷呢。”她转过脸又对那老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呢?”

那老头说:“我是特意路过这里,然后去齐齐哈尔找我的儿子。我在家出发前,老二金友到我那儿去了一趟,叫我给你们捎个口信,我才知道你们的住处。”

迷迷糊糊的韩老大听到老二有口信,急忙问:“三叔快说,老二怎样了?”

老头说:“金友在黑山一仗被解放军俘虏了。还好,没遭啥罪,教育了几天就给放了。因离老家近,金友就回到了锦州,政府给他安排了工作。老二叫我告诉家里,让你们放心……”

末龙大姑问:“老二为啥不回家来呢?”

老头说:“这事老二也跟我说过。他们团长跟他说:‘金友啊,你是我的副官,共产党现在优待俘虏。等他们四脚站稳,不会放过我们这些人。咱们一块儿往南逃吧。’金友怕南逃离家越来越远,回来吧又怕将来有事影响家人,这样就在锦州站下了。”

韩老大听完了老二的消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几天来头一次睡了一个好觉。

那白发老头在韩家也仅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上了火车去齐齐哈尔了。

韩老大却没有闯过生死关,在那天下午咽下最后一口气……

电厂得到消息之后,厂长张连成领着一些人来到韩老大家。

张连成是韩老大的磕头弟兄,他年长,被称为大哥。每当过年,他都来韩家,给韩老太太磕头拜年。

抗日战争胜利后,他是电厂职工中第一个加入共产党的,被任命为电厂厂长。无论公与私,处理韩老大的后事,他都冲在前面。

他对韩老太太说:“老娘,我兄弟去世了,你也不要太难过,还有我呢,我不能不管。大龙今年14岁了,让他去厂子里接班。当务之急是把金田兄弟发送出去……”

韩老太太说:“你们是多年的把兄弟,你办事我放心。”

家里早有一副棺材,是多年前韩老大因母亲病危给母亲准备的。母亲病好了,这副棺材也没有扔掉。搬家时也把它抬过来了,放在西墙根下,用柴草盖着呢。

厂里来了两个木匠,把棺材整修一新,又画上了彩头,把韩老大装进了花头棺材里。

出殡的那天,长子韩大龙举着灵头幡,披麻戴孝走在前面。后边是家属和亲朋好友,长长的队伍,在吹鼓手的吹吹打打中,把韩老大送到寄骨寺,入土为安了。

父亲去世时小末龙还小,可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不久,韩老太太又旧事重提,让末龙娘领着两个小的改嫁。

末龙娘听着,泪往心里流,心想:“韩家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想当年她17岁进到韩家,丈夫才刚刚14岁,上有婆婆、大姑姐,下有两个小叔子,一家子的家务她一个人担当起来。

后来她接连生了几个孩子,二小叔子也娶了媳妇。可那二妯娌家务活一点儿不插手,原因是二妯娌当教师,每天要上班,她娘家也有势力,连韩老太太也高看一眼。所以这一大家子所有的家务,都是她来做,每天顶着星星起来,戴着月亮上炕,一干就是二

十二

年!

如今丈夫去世了,老婆婆和大姑姐整天琢磨着把大儿子留家,二儿子给姑妈,让她带着两个小的改嫁,她怎么能不伤心难过?

小末龙听到后,两只小眼睛瞪得老大,两只小拳头攥得很紧,像大人似的说了话:“不许赶我娘走,你们谁再这样说,我就不认你们。”

末龙姑妈听了,心里有点儿害怕,因为末龙是过继给她的儿子,将来还要指望他养老送终呢。她说:“谁也没有强求,这不是和你娘商量吗?”

韩老太太说:“不那样也行,那咱们可要分家单过呢。”“分家就分家,单过就单过,我就不信,离开你们,我们就活不下去了!”小末龙很坚强地说。

末龙讲完这番话,她们谁也不吱声了。

打那以后,三叔下班回来,忙着在西房山头接盖房子。反正三面墙都是泥土砌起来的,没有像样的木头做檩子,两条大板坯子合在一块儿当檩子。小末龙当

小工,和三叔俩一块儿把檩子架到房梁上。房子盖好后,家真的分了。九

末龙大姐的工作单位是沈阳消防器材厂西拉木伦销售部门,后来这个部门撤回了沈阳,姐姐也跟着去了。

分家的时候,末龙大姐不在家,家里只剩下大龙、末龙、文龙、玉龙和末龙娘。

分家单过的头一天,小饭桌旁围坐着娘儿五个,末龙娘说的第一句话,小末龙一辈子都记在心上。

末龙娘说:“有生以来,这是我吃得最舒心的一顿饭了。”

是啊,如今末龙娘上面没有了婆婆、丈夫和大姑姐的压力,她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了,哪怕只有大葱蘸大酱,吃得也舒心。

可她的担子越来越重了。她不能光指望大儿子当学徒工每月开的那十几万块钱(东北币1万块相当于现在的1块),她要开源节流,养活她的四个孩子。

秋天地里的庄稼收割完了,她领着小末龙去“小秋收”——捡粮食,翻土豆和胡萝卜,凡是能糊口的东西都捡。家附近有座粮食仓库,每年有挑大豆、挑杏仁的活,挑两斤就100块钱,一天抽空也能挑个百八十斤。

火车站来了卸原木的火车,很多人都去扒树皮。她也特意准备了个铲子,抢着去扒树皮,拉回家当柴火烧。

她每天晚上纺线,一纺就纺到深更半夜,三四个晚上能纺两斤线。每斤线去掉棉花的本钱,能挣六七千块钱。

她的劳动成果不比大儿子当学徒工挣的钱少,一家五口人的生活还能维持下去。一家人的饭桌上,咸菜是主角,偶尔也买块豆腐,算是改善了生活。

她也养了几只鸡,可下的鸡蛋要留着换火柴、盐、豆腐。

没爹的孩子,当妈的更心疼,有时末龙娘也想犒劳犒劳他们。

有一次,末龙娘领着末龙和文龙去卖线,两斤线卖了3万块钱,然后破天荒地领着两个儿子坐到了卖饸饹的小饭摊前,花1000块钱买了两碗带肉末的荞麦饸饹。末龙娘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吃。

末龙说:“娘,你也吃点儿呗。”末龙娘摇摇头说:“娘不吃,娘不饿。”末龙娘看着孩子吃,香在嘴里,美在心里。

吃完了饸饹,末龙娘又领着他俩到卖棉花的摊上,买棉花回家再纺线。两斤棉花称完了,她掏钱,兜里一分钱也没有了!

她翻遍了身上所有能藏钱的地方,还是啥也没有。她急出了一身冷汗,眼泪一下流了下来!

她经常来买棉花,老板是个熟人,说:“别着急,今天没带钱,下回再给也行。”

她说:“不是没带,我刚刚卖了线,给了我3万块钱,然后我给两个孩子买了两碗饸饹,这会儿钱咋就没了呢?”

她哭得很伤心,边哭边诉说自己的心里话:“我一个寡妇又失业了,还领着四个孩子,容易吗?偷我钱的人还有良心吗?偷谁不行,偏偷我们这点儿吃饭活命的钱?”

她的哭诉引来了一些围观者,有的还认识这位常来买棉花纺线的人。看她挺可怜,你拿一点儿,他拿一点儿,凑了2万块钱。卖棉花的老板也说:“也算我一份吧,今天的棉花我赔本给你,两斤就收你1万块钱。”

末龙娘千恩万谢地感谢大伙,领着孩子往家走。

两个孩子也哭了,小末龙说:“我以后再也不吃饸饹了,娘给买什么我也不要……”他的话又引得娘伤心落泪。

韩老大死的时候,小末龙还年幼,眼下到了上学的年龄。末龙姑妈说:“末龙小学的一切费用我拿。”就这样小末龙开始上学了。

小末龙上学时,学校是春天开学、春天毕业。

末龙娘用黑马牌面袋子做了一个书包,还用染料染成了藏蓝色,一点儿不亚于街上买来的,背起来也挺神气。

开学的那天,天下起了大雪,他依然迈开大步,走出了家门。

学校离家不远,校门口挂着“明仁初级小学”的牌子。学生们顶着雪站在操场上,等着老师来点名分班。

韩末龙分在一年甲班,老师姓宋,是个30岁左右的女人,叫宋希娟,说话细声细语,和颜悦色。

她把甲班的学生领进了教室,教室里没有凳子,桌子是泥做的。

老师说:“我们现在的条件还很艰苦,连个凳子都没有,回家自己动手钉个小板凳,明天上学时带来。我相信新中国成立后,我们的条件会一天天好起来。”宋老师停了一会儿又说:“今天是开学典礼,因为外边下雪就免了。可是我们的书本要发,一本是国文,一本是算术。如果以后再开新的课程,学校再发新书。回家后,你们自己准备笔和本。家庭困难的同学,可以买纸自己订本。”

小末龙全神贯注,认真地听老师讲的每一句话。

杨三大爷家的四宝——杨春明也分在这个班。末龙和春明天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抗日战争胜利后,由于战乱,西拉木伦县城的所有学校停了课。所以这次学校复课,一年级新生的年龄参差不齐。韩末龙所在的一年甲班,年龄最大的16岁,是个女生,叫周兰;年龄小的六七岁。个头也高矮不一,差得很多。全班最高的两个男生崔治国和郭殿富,比韩末龙足足高了一头,年龄也比末龙大两三岁。

可是末龙和他们相处得很好,课间休息的时候,他们总是在一块儿玩耍。

周兰对末龙更好,像个大姐姐似的,有空就给韩末龙抓虱子。

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韩末龙身上的虱子特别多,每天晚上脱衣服上炕,末龙娘总是把衣服翻个个儿。衣服缝间虱子都成串,末龙娘用手抓不过来,索性用牙咬,躺在被窝里的小末龙都能听到娘咬虱子那咔吧咔吧的声音。

末龙头发上也长虱子,害得他上课时经常挠头。周兰发现了,下课时叫他:“末龙,你过来,是不是头上有虱子了?”末龙不好意思,但他还是点头承认了。

周兰坐在小板凳上,拍着大腿说:“来,趴在我腿上,我给你抓虱子。”

学校敲钟的老马头,课间时崩爆米花卖,100块钱两碗。有时周兰也买两碗,在给韩末龙抓虱子时,抓一把给他吃。

虱子抓光了,可是贴在头发上的虮子抓不下来。周兰从家里拿来了篦子,梳理韩末龙的头发,才把大部分虮子梳了下来。

周兰真像个大姐姐一样对待韩末龙。末龙感受到,这世上除了兄弟姐妹的亲情,还有同学的友谊,同样可亲可敬。

韩末龙每天高高兴兴地上学,高高兴兴地放学,也许是功课太简单,考试考了好几个一百分。

转眼间,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老师宣布,这几天学校要准备去春游。

韩末龙兴奋地盼望着这一天。十

春游要准备吃喝。韩末龙提前找来一个能装五斤水的大绿瓶子,用碱水反反复复地涮了好几遍。末龙娘说到时候给末龙烙两张饼,煮四个鸡蛋。

末龙姑妈说:“煮鸡蛋行,饼就不用烙了。我给他2000块钱,上马路边王小脚的煎饼铺子买两张煎饼、两根香油馃子,到‘大花生仁’家再买几片蹄髈肉,卷成两个煎饼卷子就行了。”

学校选择的春游地点是小城外的南沙坨子。那里土质松软,任凭学生们打呀,闹呀,也不会发生什么危险。那里还有一小块绿洲、一湾碧绿的湖水,湖边长满了水草,周围还有高大的树木。

明仁小学十几个班排着长长的队伍,向目的地进发。

春游中,学校策划了一些活动,在一些小纸片上写上蒋介石、杜鲁门的名字,藏在各处,任凭同学们去找,谁找到了,拿着小纸片去领奖,这叫“抓蒋介石”“消灭杜鲁门”。这个活动女孩子爱玩,男孩子则喜欢“骑马打仗”。

崔治国和郭殿富个子大当马,韩末龙和同学康树春个子最小,分别骑在两个“大马”肩上,双方“厮杀”,看谁能把谁拉下马来。当然,这样的组合还有好几对,最后决出前三名。

看热闹的在旁边呐喊助威,最后崔治国和韩末龙两人获得了第一名。

还有拔河比赛,以班为单位,不分男女,只要两边的人数相等就行。

一年甲班有崔治国、郭殿富两个大个子,16岁的周兰块头也不小,这样,一年甲班理所当然地获得了一年级组的冠军。

宋老师的脸上有光,她开心地笑了。

大家玩得很累,浑身是汗,口渴得嗓子冒了烟。末龙带的那一大瓶凉水起了作用,他一口气足足喝下了一斤多。

野餐开始了,人人都拿出了从家里带来的好吃的东西。小末龙拿出一卷里边有香油馃子和蹄髈肉的煎饼,大口大口地吃着,那肥嘟嘟的蹄髈肉香得要命,他真不想很快咽下去。在嘴里多嚼一会儿、多体会一下那肉香多好!

但他只吃完一卷,剩下的那卷不想吃了,他想拿回家分给两个弟弟。四个鸡蛋,他分给了杨春明、崔治国、郭殿富一人一个。

吃完了鸡蛋,他们四个悄悄地离开了班级,跑到小湖旁边。

杨春明、崔治国、郭殿富会水,一头扎进了湖里。水波荡了起来,惊动了在水中觅食的天鹅。

几只天鹅飞了起来,起先在低空盘旋,慢慢地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韩末龙不识水性,站在水边静静地看着天空,看那远飞的天鹅……忽然他发现天空中有个奇怪的景象:那是一片田野,一座农家小院,门前一排高大的树木,风吹树叶轻轻晃动,仿佛发出沙沙的响声;篱笆院里的鸡、鸭、鹅、狗不时地跑动;一个戴草帽的农民肩扛着弯弯的犁杖,手牵着牛,不紧不慢地向田野里走去。不过那景象比真实的大好多好多倍,而且是倒影。

末龙大声地喊道:“快看哪,那天上是什么?”

其他人在水中,仰起了脖看着天空,也看到了。

不一会儿,那天上的景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赶紧爬出水面,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都有些奇怪和害怕。

他们回到了班级休息的地方,末龙问宋老师。宋老师说:“你们挺有眼福,看到的是海市蜃楼。这是大气中的一种自然现象。远处的光线通过密度相差较大的空气层发生折射或全反射,像一面大镜子,呈现出空中或地面上远处景物的影像。这种现象多出现在海边或沙漠地区,将来你们上物理课,老师能给你们讲。可是古人误认为这现象是蜃吐气而成,所以叫海市蜃楼。”宋老师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今天你们四个可违反了纪律,下水前你们应该和老师说一声。”

韩末龙心里说:“我又没下水,老师不该批评我。”

在全班集合讲话时,宋老师没有提这件事,她只是说:“今天春游,大家表现得很好。以后我们还会有集体活动,希望大家要遵守纪律,有事请假,不能单独行动,特别要注意安全,维护班级的集体荣誉……”

几天后,学校新来了一位白老师,她在课间操时宣布清明节停课半天,到烈士陵园扫墓,不准缺席。

韩末龙犯了难,这个清明他要给父亲上坟,几天前家里就打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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