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星寒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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碳铁之战狩猎之神试读：
前言
作者简介：
萧星寒，男，重庆人，70后。世界华人科幻协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致力于长篇科幻小说及科普作品的创作。已经出版《双鱼的秘密花园》《星空的旋律》《独狼原理》《终极失控》《章鱼帝国》《决战奇点》等十余部作品。其中；《终极失控》第六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长篇银奖；《决战奇点》获第一届晨星奖最佳长篇提名暨晋康奖；《章鱼帝国》获得第七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电影创意提名。
故事大纲：
2078年，第二次碳铁之战以人类的失败宣告结束。在生存压力之下，伊玛纳工程全力启动，用不到20年的时间，在金星上建造了34座天空之城。本书的故事全部发生在金星上空。
2100年10月，神秘的狩猎者舰队歼灭了铁族的超级星舰“立方光年号”。次年，铁族主动与人类签署和平协议，太阳系由此步入大和平时代。狩猎者被认为是外星人，代表宇宙正义的力量，教育了贪婪好战的铁族。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2120年，金星联合阵线首都莫西奥图尼亚城，19岁的安全部特工铁红樱奉命伪装成私人侦探，接手调查一桩奇怪的自杀案。随着调查的展开，她认识了神秘的信息学家袁乃东，又见识了狩猎者的种种超能力，而她的身世与狩猎者的秘密也渐渐浮出水面。因这秘密的披露，太阳系的大和平时代宣告结束，第三次碳铁之战眼看着就要再次爆发……
故事梗概：
2100年，铁族星舰“立方光年号”遭遇“狩猎者”袭击，次年，铁族主动与碳族签订和平协议。狩猎者被传是外星人。
2120年，金星上空，年轻的安全部特工铁红樱奉命到私人侦探雷金纳德身边卧底，接手调查海伦娜。有人怀疑海伦娜是狩猎者。调查并不顺利，海伦娜的消息似有似无，颇多诡异之处，很难确定真实身份。突然冒出来的齐尼娅和乌苏拉使铁红樱的调查更加复杂化。其间，铁红樱结识了信息学家袁乃东，让她怦然心动。
由于铁红樱的幼稚，雷金纳德查到铁红樱的真实身份。他告诉铁红樱，其父铁良弼之死与部长有密切关系。部长又告诉铁红樱，雷金纳德才是谋害她父亲的凶手。铁红樱不能决断时，卡特琳现身，绑架了雷金纳德。
在袁乃东的帮助下，铁红樱从卡特琳和乌苏拉手中救出了雷金纳德。雷金纳德、托基奥和铁红樱三方对谈，发现了当年爆炸案的蹊跷。雷金纳德和托基奥握手言和，并决心为建设金星而奋斗。蹊跷之处却联系着铁红樱的身世，这使整个故事更加扑朔迷离。
铁红樱无意中发现海伦娜的行踪，紧跟后发现，狩猎者分为两派：海伦娜和齐尼娅是逃跑，乌苏拉和卡特琳是追捕。这解释了之前的诸多奇怪之处。铁红樱暴露行踪，混战中，她被超级闪电击中，昏迷。
清醒后，铁红樱发现自己身处飞船之中。从海伦娜和齐尼娅口中，她得知了狩猎者的来历。原来，传奇人物莉莉娅在第二次碳铁之战结束后，致力于拯救碳族。她动用手里的资源，找到还在读书的基因天才铁良弼，执行夏娃计划。该计划以莉莉娅为人物原型，进行孤雌生殖，前后8年时间，终于成功孕育出七个具有超能力的人。在孩子降生时，铁良弼突然害怕这些超人会危害人类的生存，于是带着最后一个孩子的胚胎逃走。六个超人孩子出生，这就是狩猎者。在“母亲大人”莉莉娅的管教和督促下，狩猎者迅速成长，十年后建造了三艘超级先进的星际战舰。2100年，按照计划，狩猎者战舰用“死亡哨音”袭击了“立方光年号”，为太阳系带来了大和平。
铁良弼逃到金星，参与了金星的建设。狩猎者现身后，他发现自己当年的想法太幼稚，于是回到地球，将冷冻中的最后一个胚胎取出，重新启动发育。这个孩子就是铁红樱，身上的超能力是铁良弼最想赋予孩子的。
故事讲到这里时，莉莉娅和薇尔达驾驶的战舰追上来，抓住了她们。莉莉娅接着讲故事。大和平之后，她醉心于寻找长生不老之术。作为碳族的拯救者，她需要再活上两千年，继续守护碳族。同时，狩猎者们的基因缺陷也越来越明显。有的不会说话，有的不会睡觉，有的完全瘫痪。莉莉娅的严苛，也令海伦娜和齐尼娅心生逃跑之念。这次她们逃到金星，就是为了寻找铁良弼，寻找战胜基因缺陷的办法，然而铁良弼早在15年前就死于一场神秘的爆炸案。
在了解到自己身世的过程中，铁红樱的超能力也渐渐开始苏醒。起初，她只能透过某个姐姐的感官看世界，后来，她可以和好几个姐姐链接，就好像她同时身处好几个地方。铁红樱拒绝了莉莉娅的邀请，和袁乃东一起回到金星。
这时的金星，政局持续动荡。托基奥被控谋杀了总理而受到追捕。铁红樱帮助他杀死了来自地球的干涉势力，并洗清了谋杀的罪名。海伦娜和齐尼娅再一次逃到金星，要小妹妹带她们逃走。与此同时，当上总理的雷金纳德与托基奥摊牌，论证出铁良弼之死其实是托基奥精心设计的阴谋。孔念铎代表火星，支持雷金纳德的立场，托基奥只好自杀。
雷金纳德配合火星铁族全力追捕狩猎者。铁红樱不得不与众姐姐一起，杀出一条通往自由的血路。铁红樱充分运用链接能力，同时身处各个地方“遥控”姐姐们协同作战。但对手过于强大。一路之上，乌苏拉、莉莉娅、海伦娜、齐尼娅先后战死。幸而，铁红樱的超能力越来越强大。好不容易，铁红樱凑齐三艘狩猎者战舰，发送“死亡哨音”，歼灭大半铁族舰队，代价却是两艘战舰被击毁。
当卡特琳和薇尔达死去，一切都陷入绝望的时候，铁红樱得知袁乃东是铁族安排到她身边的卧底，目的就是获取她的链接能力，她彻底爆发，化身为神，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摧毁了剩余的铁族舰队，结束了这场惨烈的金星战役。
但第三次碳铁之战才刚刚开始……
人物小传：
铁红樱：安全部特工，为人热情、直爽、率真，细腻又勇敢
袁乃东：信息学家，无所不知先生，精于表演，但始终笼罩在神秘里
铁良弼：铁红樱的父亲，昔日金星三杰之一，15年死于图尔卡那爆炸案
雷金纳德·坦博：私人侦探，对原始非洲非常迷恋，有另一种身份
托基奥·塞克斯瓦莱：金星联合阵线安全部部长，表面憨厚，背地里心狠，
莉莉娅·沃米：数学天才，“毒舌”，完美主义者，誓言拯救人类，却把自己逼成了怪物
海伦娜：性感漂亮，能够魅惑众生，四色视者，总想逃出母亲大人的掌控
齐尼娅：双腿残疾，电脑高手，擅长治疗，会隐身，与海伦娜有特殊关系
乌苏拉：保持十五岁形貌的战神，但不会说话，一旦失控就会成为纯粹的杀戮机器
薇尔达：左右脑完全相同，无需睡觉，痴迷于探索终极理论
卡特琳：精于读心术和思想控制，但她的苦恼也全部来自于此
塔拉：有预知能力，目前下落不明
孔念铎：火星政府秘书长，目睹了立方光年号的毁灭，与铁族有特殊关系楔子 毁灭
损失惨重！
孔念铎盯着眼前的一切，心底冒出这样一句话。伴随这句话出现的，还有难以形容的恐慌。“战争的本质就是毁灭。”他的导师曾经这样对他说，“你不毁灭敌人，敌人便会毁灭你。”在数十年的作战生涯里，不管作战对象是谁，他都牢记教官的教诲，尽心竭力毁灭对方，不让对方毁灭自己。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恐怕不能从战争中幸存下来。
12周前，巡航中的孔念铎接到命令，说在木星附近800万千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神秘信号，让他率领星际舰队前去查探。“弥勒会的异教徒们总想着去外星球开辟新的生存之地，等有一天成功了再打回地球。木星资源丰富，是建立太空工厂的首选。不能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总司令大卫命令道，“发现他们，毁灭他们。”
标准时间2100年10月26日6时，孔念铎的太空舰队抵达指定坐标，神秘信号的所在地。没有发现弥勒会的影子，出现在那里的，是铁族的超级星舰“立方光年号”。
铁族。孔念铎咂摸着这个带着苦涩与死亡气息的词语。他们是能在人形与狼形之间自由切换的钢铁狼人，是科学与技术的完美结晶，也是碳族（人类）最深的噩梦——自2024年12月铁族降生以来，到底有多少碳族直接和间接死于铁族之手？“密切关注立方光年号的动向。不要轻举妄动。”站在旗舰“贝希摩斯号”太空巡洋舰的舰桥里，孔念铎沉着地命令道，“和立方光年号联系，说明我们是隶属于乌胡鲁的第一太空舰队，前来追捕弥勒会的异教徒。我们不会干预铁族的行动。没有任何针对铁族的行动和计划。如果铁族需要，我们将立刻离开这片空域。”
立方光年号在前方200千米处静默着，身后是木星耀眼的大红班。在宇宙尺度下，200千米，近得就像上眼皮与下眼皮。
迄今为止，铁族只造了一艘星舰。但这一艘星舰，就足以傲视所有人类制造的太空战舰：整体呈一个立体的锐角三角形，长的两条边长156千米，短的一条边长77千米，其尾部呈等边三角形，每边长77千米。真正的庞然大物。传说中它的火力能够覆盖一立方光年的空域，击碎行星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得名“立方光年”。在第二次碳铁之战中，它为铁族的获胜立下了汗马功劳。它甚至不需要作战，飞临哪里，哪里的防御与反击立刻土崩瓦解。“有答复吗？”“没有，指挥官。”“继续联系。”“是。”
过往的经验告诉孔念铎，这种沉默往往预示着极大的危险。“各舰请注意，准备撤离。”他命令道，没有控制自己的语气和措辞，“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计算回到地球的最短航线。我们……”
话音未落，立体指挥系统上，“尼德霍格号”太空驱逐舰的图标闪烁了一下，随即消失。“尼德霍格号！尼德霍格号！回答！发生了什么事？”
无人回答。
刚才闪烁的，是炽热的等离子束。立方光年号喷射出的等离子束温度高达上万摄氏度，瞬间就将尼德霍格号蒸发得干干净净，连指甲大的碎片都不剩。“阿瓦隆号请求反击！指挥官！”“不要轻举妄动！”“约尔曼冈德号”太空驱逐舰的图标又是一闪，旋即消失。
孔念铎猛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想看到这一切，不想看到他在艰苦的战乱岁月里，七拼八凑，历尽千辛万苦一手建立起来的太空舰队，毁于一旦。然而——战争的本质就是毁灭。你不毁灭敌人，敌人便会毁灭你。他又勉力睁开眼睛，命令：“所有战舰，迅速撤离！迅速撤离！”“加勒比海盗号”后勤补给舰的图标也是微微一闪，随后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损失惨重！孔念铎心中如此哀叹，并前所未有地恐慌。“快，离开这里！不管去哪里，任何方向都行……”他吼道，声嘶力竭，仿佛这样能驱使贝希摩斯号飞得更快。
立体指挥系统显示，阿瓦隆号太空巡洋舰向立方光年号发射了四枚重型鱼雷——但在距离立方光年号5千米的地方就被什么无形的物质摧毁了。然后，阿瓦隆号迎来了自己无声的毁灭。
孔念铎咂咂嘴，没有说出任何话。
眨眼之间，整个舰队就剩下贝希摩斯号。下一个被毁灭的，就是贝希摩斯号，这毫无疑问。
贝希摩斯号的毁灭将毫无价值，就像它从来不曾建造出来一样。在幽暗、干燥、寒冷而深邃的太空里，贝希摩斯号和其他太空战舰一样，无声地爆炸，无声地碎裂，无声地熔解。即使我在临死前尖叫，这尖叫声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然而，被毁灭的却是立方光年号。
孔念铎看到，在立体指挥系统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其速度之快，竟使它的轨迹竟然出现了虚像——小黑点的速度达到了光速的10%，每秒3万千米！在孔念铎的记忆里，还没有什么飞船达到过这一骇人的速度，不管是铁族还是碳族，都没有造过飞得这样快的飞船。
小黑点的航线直指立方光年号。
第二个小黑点出现了。
然后是第三个。
三个小黑点从不同方向飞向立方光年号。
孔念铎激动起来：谁在发动攻击？弥勒会吗？不可能的！弥勒会绝对没有这样的实力。“放大！我要看到细节！”小黑点的立体图像晃动几下稳定下来。第一眼，孔念铎就觉得怪异。说不清为什么，他就觉得那飞船不是——不应该是——碳族的造物，也不是——也不应该是——铁族的产品。因为它的造型如此怪异，怪异得不像出自太阳系！
孔念铎还想细细观看，立方光年号的防御开始了。无数的近防激光炮开始闪烁，因为这个时候，三艘陌生怪异的飞船——真的是飞船吗？飞船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距离立方光年号已经非常近了。红色和绿色激光交相击打在船身上，一瞬间竟然将怪异飞船完全淹没了。但下一纳秒，怪异飞船又出现了。
在距离立方光年号5千米的地方，三艘怪异飞船突然间停了下来。从每秒3万千米，一下子降到零！孔念铎更加震惊。这根本就不可能，完全违反物理定律！
怪异飞船——它的样子就像是千足虫、海葵、螳螂、剑兰、荨麻混合在一起，随机生成，再用沼泽最深处的烂泥胡乱揉捏在一起，任何脑袋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设计自己的飞船——很小，大约只有贝希摩斯号的三分之一。但三艘怪异飞船悬停在156千米长的立方光年号的三个方向，就像它们包围了这艘铁族建造的有史以来太阳系最大的星舰。
那么，这是一个陷阱……是针对铁族立方光年的？孔念铎心中一动。就是在这时，立方光年号开始解体。就像有三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立方光年的三个角，一使劲，立方光年号就碎裂成了三四块数十千米长的碎片。这些巨大的碎片继续解体，每一块都又碎裂成三四块数千米的碎片，飘散开来。
目睹立方光年号的毁灭，孔念铎既骇然，又惊喜。不管袭击立方光年号的是谁，他都心怀感激。“抓住机会！赶紧离开这里！”他吼道，把他的心里话全都吼了出来，“这里马上会成为能量与物质交织的地狱！留在这里是等死！”“指挥官，我们已经在返回地球的航线上了。”
得救了。孔念铎抑制住心悸，长吁一口气，看见立体指挥系统上，在以木星和它的光环为背景的星空中，立方光年号的残片继续碎裂，碎裂，碎裂，碎裂成肉眼看不到的粉末。而那三艘怪异飞船早已没了踪影。
回到地球后，孔念铎离开军队，成了一名著名的政治活动家，因为亲眼目睹立方光年号的毁灭而举世闻名。对于发生在木星附近的这场战斗，他是这样评价的：“驾驶怪异飞船的狩猎者设下陷阱，目标显然是铁族的立方光年号。我率领太空舰队千里迢迢赶过去，不过是送死。整个舰队灰飞烟灭，只有贝希摩斯号逃出生天，可以说纯属意外，也可以说是命中注定。战争的本质就是毁灭，不是吗？”然后他补充道，“但我当时绝对没有想到，立方光年号的毁灭会给碳铁两族带来数十年的大和平。战争与和平，毁灭与重生，两者到底有怎样的关系呢？我还在研究之中。”第一部 天空之城1
委托人长得很朴实，有一张标准的国字脸，黑发粗而短。此刻，他端坐在首席侦探办公室，身体微微前倾，两眼略为焦灼还带点儿疑惑地看着前方墙壁上的挂毯。“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铁红樱迎了出去，“我是沈青，坦博侦探社的实习侦探。”“首席侦探雷金纳德·坦博呢？”“外出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能联系上他吗？”“作为首席侦探，他的行踪一向秘不示人。”铁红樱的声音亲切又不失果敢，“有什么事您可以直接告诉我。”
委托人没有答话。铁红樱知道，他一定是借助技术内核————也叫人体内网或者第二伴侣——在检索自己的资料。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该让他知道的，他会知道；不该让他知道的，他一个字都不会看到。“首席侦探告诉我，他不在的时候，我可以全权代表他。”铁红樱说完，见委托人还沉默不语，就为他准备了一杯浓咖啡。“在莫西奥图尼亚城，想要喝到咖啡可不容易。”“确实。”委托人喝了一口浓咖啡，把杯子放下。“火星与金星并未建立外交关系，也没有商贸往来，您能从火星来金星，来到金星联合阵线的首都莫西奥图尼亚城，更不容易。”
委托人微微吃惊。他的吃惊表现得并不明显，只是微微蠕动了一下嘴角，若不是铁红樱体内的技术内核“贾思敏”足够先进，她很可能不会发现委托人脸上这一细微至极的表情变化。“我从地球过来。”委托人说。
铁红樱摇着头：“您的坐姿。”“坐姿？”“坐姿出卖了您。”铁红樱随即解释，“您身体前倾，似乎在竭力抵抗着什么。这说明您长期生活在引力比较小的星球，还不习惯金星这里较大的引力。在太阳系三大聚居星球中，金星的引力与地球相当，而火星的引力是最小的。”
委托人看着铁红樱，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原因。”铁红樱嘻嘻一笑，我不是私人侦探，但假装私人侦探还是挺容易的，继续说：“现在的地球，完全禁止往身体里植入智能设备。在金星这里，有专门的法律管技术内核的植入，个人非法安装技术内核是要坐牢的。而先生您，脑袋上的智能接口如此堂而皇之，对别人的注视也视若无睹，只能证明你来自准许对人体进行机械与电子改造的火星。”“你猜对了。”
委托人说完，又陷入了沉默，显然还是对“沈青”心存怀疑。“您来坦博侦探社肯定是有事的吧？”铁红樱走到委托人跟前，满脸堆笑，同时摆出最为可爱的姿势，说道：“上班第一天就接一笔业务，对我今后的职业发展也是很有帮助啊。您会帮助我的，不是吗？”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粉色的薄纱裙子，黑色的头发也做了处理，加长到肩膀，好掩盖自己身上原有的职业特质。隐蔽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干我们这一行活下去的关键，部长如是说。“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委托人眼里的怀疑更深了。但他踌躇了片刻，终于咬咬嘴唇，下定了决心。“我叫周绍辉，”他自我介绍，“我想找一个人。”“找谁？”铁红樱奇怪于他居然用的是真实名字，在她得到的资料里，周绍辉是火星政府铁族办事处的高级助理，专门负责协调碳族与铁族的关系。职位虽低，然而权力颇大，塞克斯瓦莱部长这样评价。“海伦娜·沃米。”周绍辉答道，“当然，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名字。”“她是谁？”铁红樱颇为意外地问。一个陌生的名字。不是说这个任务重大，关系着金星联合阵线3000万公民的未来吗？搞错了吗？
周绍辉侃侃而谈：“美女。毋庸置疑。不管用哪个地方的审美标准来判断，海伦娜·沃米都是一等一的美女。而且，她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从骨髓里相信这一点，相信自己有睥睨天下、颠倒众生的力量。绝对不是刻意造作，更不是后天训练，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翘唇，一蹙眉，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美丽。总而言之，那是个绝世罕见的大美女，全太阳系所有男人的梦想。”
只有感受，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说得真好，让我都想马上见到这个海伦娜。不过，她到底长什么样？有照片吗？有视频资料吗？”铁红樱掩饰住心中的失望，继续发问。提出问题，不断地提出问题，不只是因为能够得到有待验证的答案，还因为你能够掌控谈话的内容和节奏，以及走向。说这话的时候，塞克斯瓦莱部长的表情特别严肃。“没有。”周绍辉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个……什么资料都没有的情况之下去找一个美女……要照铁红樱的脾气，百分之百会拒绝。但她现在是“沈青”，执行第一次任务（“就当是你的入职考试啦。”部长的声音从半空飘来），必须要委托人把这件案子交给坦博侦探社办理。因此，“沈青”笑盈盈地对周绍辉说：“冒昧问一句，你和海伦娜之间是什么关系？她那么漂亮，不会是你的……”“不用猜了，我和她没有任何私人关系。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她。”周绍辉一脸诚恳，“有人在莫西奥图尼亚城看到过海伦娜。两个月前，她以游客的身份，从地球飞到金星。我立刻赶过来，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她。有个本地人告诉我，坦博侦探社是莫西奥图尼亚城最好的，因此，我就过来了。但说句实话，看到这样的办公室，我很失望，非常怀疑你们的专业技能……”“我第一次见到首席侦探办公室也有同样的感受。”铁红樱皱着眉环视乱糟糟的办公室，你很难想像，一座现代化的城市里，会有这么——凌乱、破败、古旧——的一间屋子，微微叹口了气，说：“不过，凡事不能看表象。多接触几次首席侦探之后，你会改变想法。”“算了，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可浪费。把这事儿委托给你们，也是多一个完成任务的机会。一个星期。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去找。”周绍辉说。“七天？”“七天。找到海伦娜，我就十倍付钱，找不到么……”“您放心，我们一直会找到海伦娜的。”铁红樱信心十足地对周绍辉说。就算我是冒牌货，我背后的金星联合阵线安全部可不是。“最后我再补充一点，有人怀疑，海伦娜是狩猎者的一员。”
铁红樱心中“咯噔”一声响：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什么？海伦娜是狩猎者？传说中毁灭了铁族立方光年号的外星人？”铁红樱没有掩饰自己的吃惊。
周绍辉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只是怀疑。”2
地球历2100年10月底，一个消息震惊了整个太阳系：在木星附近，铁族超级星舰“立方光年号”（有156千米长）遭到袭击，被彻底化为不可计数的齑粉，与宇宙尘埃混为一体。
次年春天，即2101年，铁族主动提出和解，与碳族签署了和平协议——大和平时代由此降临太阳系。按照官方的说法，签署和平协议的目的是为了“保障所有生命的权益”，为了“将地球文明扩展到整个太阳系，深入建设以碳铁两族为共同核心的太阳系文明”。但真相到底为何，民间自是议论纷纷。
对于立方光年号如何被毁灭，袭击者是谁，使用的是什么武器，从来没有官方（无论是碳族还是铁族）结论，只有一些真假难辨的坊间传说。据亲眼目睹了立方光年号毁灭的著名政治活动家孔念铎所言，袭击者驾驶三艘造型怪异的飞船，从三个方向包围了立方光年号。“然后，立方光年号就开始无尽的碎裂。”他称那些袭击者为“狩猎者”。“他们就像老练的猎手，在木星附近设下陷阱，只等立方光年号落网。”孔念铎反复强调了狩猎者战舰造型上的怪异：“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样设计，无论是碳族，还是铁族。”“狩猎者”到底是何方神圣呢？难道他们是来自太阳系之外的高级智慧生命——外星人？不久，这样一种说法开始在太阳系各大星球广为流传：“作为科技高度发达的外星人，狩猎者在道德上也是高度完善的。当他们得知在太阳系内，铁族残酷屠戮碳族，决定惩恶扬善。袭击立方光年号，只是对铁族的小小惩戒与警告，否则，下一步就是对铁族的全面毁灭——要是铁族再侮辱、欺凌、打压碳族的话。在狩猎者的绝对实力面前，铁族也是不堪一击的。这也是铁族匆匆忙忙签订和平协议的根本原因。狩猎者真乃是碳族也是宇宙和平的守护神。”
送走周绍辉，铁红樱在贾思敏的帮助下，对狩猎者的历史资料进行了一番梳理。不久，雷金纳德·坦博掀开门帘走进了办公室。他大约五十多岁，个子很高，稍微有些佝偻，缺乏打理的胡子和头发使他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更老。穿得极为简约，就是几块花俏的布料裹在身上。在完全封闭的莫西奥图尼亚城，没有四季之别，一年到头都是恒温的，想怎么穿衣就怎么穿衣，但雷金纳德这种仿佛五百年前的穿法，还是极其罕见。不过，铁红樱也不得不承认，雷金纳德的打扮却与首席侦探凌乱、破败、古旧的办公室是相匹配的。“我今天接了一个案子。”铁红樱向首席侦探简单汇报了情况。“小姑娘，谁说你可以全权代表我？”没等铁红樱说完，雷金纳德就气呼呼地说，“我什么时候允许的？你只是一个实习侦探，我才是首席侦探。凡事得遵循传统，女人哪里能代表男人？”“真要遵循传统，我们就不会从地球迁徙到金星呢。说不定我们还在非洲草原上捉狮子吃。”铁红樱毫不留情地反击。“牙尖嘴利。”雷金纳德·坦博一屁股坐到挂毯下边，“总之，以后不准你这样说。你不能代表我。”他眨巴着眼睛，迅速转换话题：“你刚才说，合同的有效时间是多久来着？”“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对。七天，一百四十个小时。”“我知道。我知道一个星期有多少天，有多少个小时。用不着你来提醒我。小姑娘，记住你的身份。”
铁红樱心中郁闷，却没有说话。雷金纳德·坦博是一个偏执、古板、无趣的人，执著地相信过去比现在好。塞克斯瓦莱部长如此评价首席侦探。这样一个人，大半辈子都这样过着，难道听了你的责骂或者劝告就会有所改变？对这样的人，除了沉默，你还能怎么样呢？
雷金纳德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大声说：“私人侦探，接到一个案子，首先要做什么呢？”
遵循传统，是没有私人侦探这个职业的。“请首席侦探明示。”
雷金纳德扭头看着那幅挂毯，“仔细看，你看到了什么？”
挂毯（大概是办公室最为精致的物品）上织着一幅画，表现的是非洲大草原。成群结队的斑马、瞪羚、角马和水牛在阳光下悠闲地吃着草，四周潜伏着凶恶的狮子、猎豹和鬣狗，随时可能一跃而出，当场咬破某个猎物的喉咙。空中还有秃鹫在逡巡，监视着整个大草原，期待发现正在陨落的生命。唯有一群长鼻子大象，超脱于这弱肉强食的场景，怡然自得地戏水。“非洲大草原，各种动物，还有植物。”“就没有看到人？”雷金纳德没有等待铁红樱的回答，径直给出了答案，“在这里，草丛背后，潜伏着猎人。看仔细了，一共有三个，带着羽毛冠，手里擎着长矛。前面这个最勇敢，他非常专注，他的目标是狮子。后边这个最懦弱，也是最狡猾的，他想等勇敢者刺伤狮子后，跟踪狮子，直到狮子流血过多，倒地身亡，再把狮子的尸体扛回部落，作为自己的战利品，去炫耀。为了这个目的，他甚至可以从背后袭击那个勇敢者。”“那第二个人呢？”“中间这人最聪明，也最愚蠢。他会阻止勇敢者的莽撞，在时机成熟后再动手，也会拦住懦弱而狡猾者偷袭的利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他以为自己是万能的，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愚不可及的蠢货。”“那么，寻找海伦娜·沃米，该采取哪一种策略呢？”铁红樱猜测着首席侦探的用意。
雷金纳德气呼呼地说：“在非洲草原上，一个老练的猎人出发去寻找狮子，首先是找狮子留下的脚印，循着脚印，就能找到狮子的老巢。当然，找到狮子的前提是，确实存在这样一头狮子。”“所以，首先要确认确实存在海伦娜·沃米这个人？”铁红樱思忖着，“我确实没有想到委托人说谎的可能性。”
在接受此次任务时，塞克斯瓦莱部长告诉她，雷金纳德“不过是个读过几本老侦探小说就自以为通晓了一切侦探之术的蠢家伙”，一辈子破获过的最大的案子“不过是一只公猫被一只母猫拐走的宠物失踪案”。部长的评价明显带着揶揄，但当时敏感的铁红樱就觉得，这种带有个人情绪的评价背后似乎蕴藏着什么。安全部使了一个小花招，驱走了雷金纳德原先的助理，令他不得不招聘“沈青”。铁红樱在与雷金纳德的接触中，发现塞克斯瓦莱部长对雷金纳德的评价，往往只说对了一半——雷金纳德不足的那一半。
雷金纳德说：“遵循传统，先去调查海伦娜·沃米到金星后的一切行动。很多时候，往往传统的办法最有效。为什么传统的办法最有效呢？因为它经过了时间和实践的双重检验。要是无效的话，早就被世人遗忘了。懂了吗？”
铁红樱点头称是，以免雷金纳德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我打算去旅游部调查。”她说，“海伦娜以游客的身份入境，旅游部应该有她的资料。”“也好，你去和那些官老爷打交道。我就省心了。”雷金纳德说，语气陡然转为悲伤，“唉，根本省不了心，麻原宣教团4天后就到金星联合阵线。真该死啊。”
铁红樱总算知道雷金纳德的怒气与悲伤源自何处了。3
出了坦博侦探社的门，铁红樱习惯性地望望“天空”。那湛蓝的“天空”高而远，拼贴般漂浮着几朵“白云”。事实上，那是在几米之上的天花板，只不过进行了技术处理，让人误以为是高不可攀、白云朵朵的“天空”。同时，这“天空”还同时是上一层的“地板”。全封闭的城市就是这个样子。叹息了一声，铁红樱坐上“豆荚”去位于莫西奥图尼亚城第75层中央大街144号的旅游部，要求调查海伦娜·沃米的资料。“一切经过，尤其是细节，我都想知道。”铁红樱强调道。
旅游部官方发言人查看了她署名“沈青”的私人侦探执照，选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往后躺到靠背椅上，双手叠着放到脑后，说：“侦探小姐，请回吧。游客的资料是机密，不会提供给你的。”
铁红樱争辩了几句，发言人非常顽固，说话也刻薄。到最后，干脆置之不理，倨傲的态度更加明显——整个人都散发着“我就是不合作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气息，就差把两条腿嚣张地放到办公桌上。不得已，铁红樱亮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人顿时被刺猬蛰了一般，整个人微微颤抖，连眼角的皱纹都收缩了一下。他坐直身子，把双手从脑后抽出来，端端正正放到办公桌上，有些心虚地说：“您想知道些什么？”“你们这些官僚啊，莫西奥图尼亚城是金星联合阵线的首都，你们是金星联合阵线的公务员，金星联合阵线的名声就是这样被你们败坏掉的。”铁红樱厉声责骂了两三句，发言人赔着笑脸道：“您想知道些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让铁红樱没有别的话可说，于是开始专心查阅资料。
这个叫罗迪的旅游部发言人办起事来倒也积极麻利，与先前的傲慢迟钝判若两人，但结果却令人失望。“没有这个人。”罗迪指着桌面上的智能终端说，“最近两个月没有叫海伦娜·沃米的人从地球到金星。”“最近半年呢？““也没有。没有入境记录，更没有出境记录。”罗迪摆出一副诚实的面孔，努力解释：“旅游局保存了每一个金星旅游者的详细资料，从旅游局成立到现在，所有的资料都在。一个庞大的数据库。目的是进行海量分析，以便提供精准的广告。旅游业是金星重要的支柱产业。我们投放了大量的广告，每年吸引了数百万地球人来金星旅游。金星联合阵线四分之一的财政收入来自旅游。在提供个性化广告方面，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
铁红樱见过那些广告。在广告里，金星联合阵线被描述为“远离地球，远离火星，远离主体文明，远离碳铁两族的纷争，落寞而寂寥的极乐净土，太阳系最后的世外桃源。”但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金星土著，铁红樱知道那些说法确实只是广告，与事实的差距有十万光年那么远。
罗迪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也许她用的是别的名字？”
或者根本就没有这个人？铁红樱迟疑着。也许她是以其他方式来到莫西奥图尼亚城的？偷渡吗？“不过——”罗迪眯缝着眼睛沉吟了片刻，说，“——海伦娜·沃米，这个名字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你肯定？”
罗迪陷入了沉思：“我想起了。在这里，就是在这里。旅行团里有个人丢了东西，她陪着过来报案，当时，就是我处理的这件事。我记得其他人叫她海伦娜。没错，就是她，一个大美女。肯定，是她。我敢拿一年的工资和您打赌，她就是你要找的海伦娜·沃米。”“好好想想，什么时候？在哪里？”
罗迪皱起来眉头：“奇怪，我……我不记得了。我想不起海伦娜长什么样子。奇怪，照说，我应该记得很清楚的。可是……我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会忘记呢？我真的……这么跟你说吧，虽然我确实不记得海伦娜容貌的细节，但我清楚地记得看见她的感受。一个真正的超级大美女。原谅我词汇贫乏，只能用这么粗俗的话来形容。”
铁红樱启动贾思敏的深度分析模式，解析了罗迪所有的面部微表情，最后确认他98%的可能没有说谎。“有当时的视频资料吗？这里应该有监控的。”她问。“我问问后台。”片刻后，罗迪答道，语气中既有疑惑也有遗憾：“没有。后台工作人员说，没有找到当时的视频资料。之前和之后的视频资料都在，就海伦娜报案的那几分钟，视频丢失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丢失。”“你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但资料库里却没有她，是这样吗？”“也许是这样吧。”罗迪含糊其辞。
资料库可能被黑客篡改，罗迪的记忆也可能出现偏差……铁红樱心中忽然一动：“还有其他人见过海伦娜吗？比如，本地导游。”“来金星旅游有两种团。一种是自助，不需要本地导游；另一种就需要安排导游了。我查一下。”罗迪说：“我猜海伦娜参加的是自助团。不然，他们丢失了东西也不会找到这儿来，导游就可以解决了。”
也就是说，没有本地导游。铁红樱正要说，罗迪却叫了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海伦娜不是参加的自助团，有本地导游陪同参观。”
这话让铁红樱颇有绝处逢生之感。“能叫那个导游过来吗？我有些问题想当面问问。”她说。“好的，好的，我马上通知巴布鲁。”
巴布鲁是一个略为瘦弱的年轻人，走进发言人办公室时左摇右晃，显得非常轻浮，但看见罗迪，马上变得拘谨，甚至有些畏首畏尾。
罗迪介绍道：“巴布鲁，这位是……”
铁红樱抢道：“我是一位私人侦探，叫沈青。”
罗迪对巴布鲁说：“这位沈青小姐……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了不起的人物，莫西奥图尼亚城最知名的私人侦探，也是我多年的朋友。我希望你听从沈小姐的安排，将你知道的所有事实全盘讲述给沈小姐听。”
巴布鲁谦恭地说：“沈小姐，请你吩咐。”“记得海伦娜·沃米吗？一个从地球来的游客。”“没有。”巴布鲁非常肯定地摇头。“两个月前，39年8月8日，从地球来，你带的团。一个大美女。”
巴布鲁还是摇头。
铁红樱琢磨了片刻，说：“这样吧，你带着我，就像带着地球来的游客，按照日常的路线，再走一遍。”“有问题吗？”罗迪在一旁问道。“没有问题。”巴布鲁答道。“我们先去哪里？”“九号港口。”
出了旅游部大门，一个“豆荚”从地下升起来，裂开，露出里面的站位。铁红樱和巴布鲁钻进“豆荚”，“豆荚”旋即合上，沉入地面，以极快的速度，进入城市管道交通系统。4“沈小姐，你知道吗，那些地球人，看到豆荚都惊呆了。”巴布鲁是个典型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而且，一离开发言人的办公室，他的拘谨和谦恭就全部消失了，“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城市管道交通系统，没有见过人被装在半透明的盒子里，在城市的管道里运来运去。他们说，坐在豆荚里的感觉很特别，像精子在迷宫一般的输卵管里寻找最后的卵子。”“这些人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啊。”铁红樱从没有觉得管道交通系统这么富有诗意。再怎么看，也只是普普通通，毫无趣味的管道交通系统，运行着磁悬浮轿厢而已。
巴布鲁嘲笑道：“都是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不久，“豆荚”停住，舱门打开，他们已经到了莫西奥图尼亚城225层太空港九号码头。这个码头专供地球游客进出。它比铁红樱想象的冷清，宽阔的街面上，来来往往，就那么十来个人，完全没有记忆中游客熙来攘往的样子。巴布鲁在前带路，铁红樱随后跟着。“从地球来的旅行团我们都会到码头上去接，表示我们很重视他们。”巴布鲁说，“你知道吗，游客有许多种，有的很好说话，而有的会仅仅因为你多说了一句话或者少说了一句话而投诉你。你一个月的奖金就没有了。”“海伦娜是哪一种？”“其实吧，不瞒沈小姐，我对你说的那个人没什么印象。我每周要带一个团，一个团有好几百人，我哪记得住每一个人啊？以前更多，几乎每天带一个团，更记不住。”“这么说，现在游客数量锐减？”“是啊，以前来金星联合阵线参观的人，可以从这里一直排到太阳上去。可是，最近两年，来的人少多了许多。”“为什么？”“鬼才知道为什么那些土包子不来了。”巴布鲁狠狠地骂了一句。铁红樱上下打量了一下巴布鲁，奇怪于这个人赚着地球人的钱却又瞧不起地球人。巴布鲁没有在意“沈青”的打量，自顾自地往下说：“你知道吗，地球下现在是乌胡鲁的天下，教徒们最大的祈愿，就是世界毁灭、转世重生的那一天早点到来，外出旅游可不是他们的首选。”
世界毁灭、转世重生。铁红樱把这两个词语在心底暗暗重复了一遍，有种难以表述、无法理解的荒谬感困扰着她。她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于是问道：“下一步是去哪里？”“蜂巢旅馆。”巴布鲁回答。
蜂巢旅馆就在九号码头的旁边，当初这样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地球游客。顾名思义，蜂巢旅馆的最大特色就是所有房间都像蜂巢一般，是六边形的。“这就是为了招揽游客，让那些土包子有新奇感。”巴布鲁边走边嘀咕道。“要是他们发现金星人住的房间和他们住的旅馆有所不同，会怎么样？金星人并不住蜂巢形状的房子。”“很少有游客会注意到这一点。”巴布鲁挤眉弄眼道，“即使注意到了，也会认为这是给他们的优待。毕竟，他们花费数十万，用掉好几个星期的时间，跨越数百万千米的星空，来到金星，要是还没有看到和地球不一样的景致，享受到和地球不一样的待遇，他们会疯掉的。”
巴布鲁走进蜂巢旅馆，热情地和前台的服务员打招呼。铁红樱走进去，仔细观察着蜂巢旅馆的布局，琢磨如果自己是地球来的海伦娜·沃米，看到这些奇形怪状的房子会怎么想。
前台服务员拒绝了巴布鲁的寒暄，他讪讪地回到铁红樱跟前。“你知道吗，”他非常喜欢用这句话开头，“虽然金星的引力和地球差不多，但毕竟飞了那么久，休息一晚，自由活动，适应一下本地的环境，也是相当不错的。只有少数精力旺盛的游客，会到立刻提出参观的要求，我们也会满足这些人的要求。”“你们会怎样安排呢？”“通常会安排他们参观博物馆。你知道吗，莫西奥图尼亚城有个大得不可思议的自然与人文博物馆，大到你在里边转三天三夜也转不完。”巴布鲁夸张地比划了三个大圈。
铁红樱当然知道。传说，莫西奥图尼亚城还没有开始建设，博物馆就开始建设了；莫西奥图尼亚城建设完了，博物馆还在继续扩张。我可以作证，这种说法是真实的，铁红樱想，博物馆的设计图纸早于莫西奥图尼亚城的，甚至可以说，莫西奥图尼亚城就是围绕博物馆建设而成的。因为我的父亲铁良弼就是博物馆的设计者与创建者！“海伦娜·沃米要求去博物馆吗？”铁红樱问。之所以要巴布鲁带着她走一遍旅游流程，就是为了唤起巴布鲁的回忆。“侦探小姐，我不得不再强调一次，我不记得有海伦娜·沃米这样一个人。不过……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铁红樱盯着他，祈望他能想起点儿什么。
巴布鲁深思了片刻，旋即露出奇怪的笑容——是那种奸计得逞的笑容：“最近这几个月，只有一个人要求去参观博物馆。”“是谁？你记得她的名字吗？”“全名……全名似乎叫齐尼娅·沃米。对，应该是这个名字。”巴布鲁眉飞色舞，“我记得她，是因为她是一个残疾人。上半身正常，墨绿色的短发，翡翠一般的眼睛，看上去还挺漂亮的。只可惜双腿瘫痪，不能行走，靠一辆智能轮椅代步。说话细声细语，非常……”
他突然哽住，深深地皱起了眉，似乎被什么问题给难住了。如果你想大肆赞美一下谁，却突然之间忘记他做过了什么事，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他，就会是这种表情。“奇怪。”他喃喃地说，“我记不清楚她跟我说过些什么呢。没有理由啊。”
又一个沃米。又一件怪事。铁红樱记录下来，同时说道：“去博物馆吧，到那里你也许能想起些什么。”
博物馆距离蜂巢旅馆并不远，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步行过去。一路上，巴布鲁忽然变得沉默，似乎还在纠结刚才那个问题。贾思敏也没有提供齐尼娅·沃米的更多资料，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即使资料库里有这个齐尼娅的信息，也淹没在数千个同名之人的信息里。想要精确地查找，还需要更多的相关信息。
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博物馆的大门敞开着，一头霸王龙的骨架矗立在进门的大厅里，威风凛凛。“我本来想摆一群晚期智人的。”铁良弼曾经对两岁的铁红樱说，“可惜他们认为这太惊悚了。”铁红樱并不认为摆霸王龙有什么错，相反，她觉得只有霸王龙才有资格站在那个地方，供所有人——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瞻仰。现在就有几个孩子在那里瞻仰霸王龙。铁红樱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时候，她也曾经以那样的姿势仰视霸王龙，心里带着些微的恐惧、震撼与无比的羡慕。那是父亲的杰作！“导游，你又记起了什么吗？”铁红樱转向巴布鲁，后者正怔怔地盯着博物馆的大门。
巴布鲁迷茫地摇摇头。“齐尼娅……”巴布鲁的声音忽然变得又轻又快，手舞足蹈地说，“……金星是除了太阳和月亮以外，天空中最亮的天体。金星的光甚至能在地球上照出影子。人类对金星一直充满了美好的想象。在中国，人们把它称为长庚或启明；在古希腊，它被叫做阿弗洛蒂特，在古罗马，它被叫做维纳斯，都是爱和美的女神。”
这显然是一段巴布鲁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导游词，但这个时候说出来，显然不正常。铁红樱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好小心地看着他表演。巴布鲁眼神游离，似乎看着铁红樱，又似乎没有。突然之间，他身体前倾，邪魅地笑着，伸出双手，做着揉挤的动作，向着铁红樱径直猛扑过来。5
错愕之下，铁红樱也不犹豫，身形往左迅速一闪，避开巴布鲁的正面猛扑，同时右手伸出两个手指头，在巴布鲁的右臂上轻轻一拨，他就一个狗啃泥，狠狠地扑跌到街面上。奇怪的是，跌得如此之重，他却没有发出声音，没有惨叫，连轻微的呻吟也没有，仿佛跌落在地的是一块没有知觉的岩石。
铁红樱瞧着地上的巴布鲁，微蹙眉头。有人看到了这一幕，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铁红樱朝那人挥挥手，意思是说，没事没事，至少不关你的事儿。这时，面朝下趴在地上的巴布鲁呻吟了几声。铁红樱走到他跟前，蹲下，轻声问道：“你怎么样呢？需要帮助吗？”
巴布鲁费劲儿地抬起头瞪着铁红樱，眼睛里空空如也，似乎不认识铁红樱。在意识到自己是趴在街面上后，巴布鲁赶紧爬了起来——动作极为狼狈。“我怎么啦，沈小姐？”他问道。“跌了一跤。”铁红樱回答。
巴布鲁没有发现铁红樱的谎言，看看四周，问道：“我们怎么会来博物馆？我们不是该去——环金星大气漂流场吗？”“你说的，海伦娜所在旅游团里，有个叫齐尼娅·沃米的，来过博物馆……”“齐尼娅是谁？”
铁红樱死死地盯着巴布鲁，祈望下一秒他脸色变为笑意，承认自己开了一个玩笑。但巴布鲁没有这样做，而是脸色平静地说：“我们赶紧去环金星大气漂流场，时间不早哩。”说完，他转身迅速离开。
铁红樱一边不远不近地跟着巴布鲁，一边让贾思敏把这些异常现象重点保存下来，任何一丁点儿细节都不放过。是的，细节，真相就潜藏在细节里。
管道交通系统将两人送到环金星大气漂流场。这里位于莫西奥图尼亚城城市边缘，487层，因此花了不少时间。“你知道吗，漂流场位于莫西奥图尼亚城的尾端。假如把莫西奥图尼亚城看作是一只蜻蜓的话，它就位于这只蜻蜓的尾端。”巴布鲁说，“虽然莫西奥图尼亚城借用了一个地球瀑布的名字，但事实上它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瀑布。一会儿看到莫西奥图尼亚城的全景，你会承认我说得对。”
巴布鲁似乎恢复了正常，也就是说，他又变成了努力从游客钱包里掏出每一个钢镚的同时又打心眼里瞧不起游客的金星导游。在路上，铁红樱刻意提到了齐尼娅的名字，还很直白地描述了巴布鲁在博物馆门前的骚扰行为，但巴布鲁充耳不闻，没有任何表示。对于后者——这是一个可能危及他导游执照的恶行——他轻描淡写地表示，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如果真的做过，他可以向沈小姐道歉。“完全可能是因为本能，”他赞叹道，“沈小姐确实漂亮。但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做那样的事情。”
环金星大气漂流场没有一个游客。巴布鲁和在场的工作人员闲聊了几句，先是抱怨游客减少，然后咒骂旅游部的官员尸位素餐，贪婪成性又愚蠢至极，接下去就提出带侦探小姐去看看漂流场的要求。工作人员同意了。巴布鲁领着铁红樱登上了升降机，并启动了它。这升降机能容纳数十人，此刻只有两个人，显得十分宽敞。“马上就可以看到莫西奥图尼亚城的全貌了。”巴布鲁喜滋滋地说，“你还没有看到过吧？”
铁红樱正要回答，升降机却猛地颤动两下，停住了。“没事儿没事儿。”巴布鲁说，“这玩意儿修了都20年了，早该更换了。上边那些蠢货却只知道贪污受贿，不肯干一点儿正事。”随后，巴布鲁冲对讲机吼了几句：“你们这什么破烂货啊？赶紧的，修好。”
20年的意思是这些升降机的年龄比铁红樱大。为什么不更换新的、更先进的呢？铁红樱知道答案。在金星联合阵线，好多地方都还在使用20年前的设备。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无能为力。塞克斯瓦莱部长曾经多次说过：我们躺在前人的智慧与汗水之上已经太久，以至于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并且是永恒不变的。实际上，由于一直以来对科技的忽视，金星联合阵线早就失去了自我更新能力，这才是目前金星联合阵线最大的危机。只可惜当各种麻烦接踵而至的时候，所有人都只知道抱怨，怨天尤人，很少有人发现这个根本性的原因，更不要说去亡羊补牢了。
升降机吭哧两声，又开始上升了。“小问题，重启一下就好。对不起啊。”后台工作人员语气平淡，见惯不惊，丝毫没有道歉的诚意。
不久，升降机停住，铁红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全透明的气泡状建筑里。这气泡状建筑远远高于莫西奥图尼亚城布满各种太阳能板的表面，因此莫西奥图尼亚城的全貌一览无余。
虽然铁红樱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但她依然如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城市下方，在耀眼的太阳照射下，铺展着方圆数千千米的黄色云海。这厚达20到30千米的云海不是水蒸气组成，而是浓硫酸液滴构成，看上去稠密而严实，没有一处空隙，犹如冻结的黄色岩浆。云海的凝固不动其实是假象，多观察一阵就能注意到，一直有刚猛的风在吹拂，使得云海在缓慢地改变形状。多数地方的云海都被狂风梳理得平整如一，连颜色也都相差不大，只有对颜色极为敏感的人才能分辨出橙黄、赭黄、明黄，还有香蕉黄、柠檬黄、琥珀黄。然而，也有几处的云形状非常特别，颜色也呈现出丰富多彩的样子：有的像妖魔鬼怪在开篝火晚会，有的像数千铁骑在肆意冲杀，有的像精灵大军在黄色冰山上抢滩登陆，有的像刚刚发生过超新星爆炸——这些都是刚猛的风突然改变了性情，变得调皮的杰作。
在硫酸云海之上，漂浮着的庞然大物就是铁红樱生在其中长在其中的天空之城——莫西奥图尼亚城。它冷然，强悍而威严，令人忍不住膜拜。而且，巴布鲁一点儿也没有说错，莫西奥图尼亚城的外形确实像蜻蜓，但这只蜻蜓显然偏胖，尤其是翅膀。它前后相距1550千米，左右相距1460千米，肉眼根本看不到尽头，最厚处为25千米，承载着140万金星人硫酸云海上漂浮。“壮观吧？莫西奥图尼亚城。”巴布鲁不失时机地介绍，“它是所有天空之城中，最早设计，最早建设，却是最后完工的，因为它也是最大的。它是所有天空之城的母本，是所有金星人的骄傲。莫西奥图尼亚、玛格丽塔、乌库鲁库鲁、德拉肯斯、巴蒂安、鲁文佐里、涅利昂、奥杜威、博苏、阿特拉斯……迄今，金星联合阵线共有34座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天空之城。这些城市，能够容纳80万到150万人，悬浮在金星赤道地区上空，各自相隔数千千米，被持续而稳定的环金星风吹动着，围绕金星不停旋转。“当然，每座天空之城都有强劲的动力系统，保证在金星狂风最为猛烈的时候，也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前进或者后退。根据金星的天气情况，天空之城有时下沉到距离金星45千米处，有时又会上升到70千米开外。而环金星大气漂流也是围绕环金星风带开发的旅游项目。“金星风能达到每秒95米。穿上特制的翼装，也有人喜欢风筝装，或者别的造型的飞行装，比如会喷火的鞋子，从平台上一跃而下，跳进金星的大风里。不用担心会掉到下面去，金星大气的浮力足够大；也不需要什么额外动力，随风而行就可以。只需要96个小时，就可以环绕金星一周。”
不得不承认，巴布鲁的导游词记得还算是滚瓜烂熟。铁红樱默默环视着，体会着心底的震撼。第一次看到这一幕她就是这样震撼。现在依然如此。
铁红樱问：“海伦娜漂了吗？”“不知道。”“齐尼娅呢？”“不知道。”巴布鲁皱着眉说，“你为什么纠着这两人不放？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
贾思敏解析巴布鲁的微表情，得出的结论是：说谎的可能性为24%。铁红樱茫然了：巴布鲁没有说谎，那么……
这时，巴布鲁突然间兴奋起来，凑到她旁边：“我刚才灵感乍现，脑子里闪现出一个非常棒的想法。如果我是马泰里拉总理，在签署回归地球协议时，一定加上这样一个条款。这个条款不但能够拯救金星联合阵线的旅游，甚至可能拯救所有金星人。”“什么条款？”“把金星作为乌胡鲁的圣地，每个信徒一生之中必须到这里来朝拜一次。只需要乌胡鲁说一句，他出生在金星，在金星变成地狱之后迁往地球，就万事大吉了。”巴布鲁说，“朝圣，你知道吗，那些信徒就需要这个，就像游客争着去看超级闪电一样。”
铁红樱咂咂嘴：“超级闪电？”“天啦，你到底是不是金星人？”巴布鲁拍拍自己的脑门，“那可是金星上最吸引游客的旅游项目，没有之一。”6“需要多长时间？”“起码三个小时。”
铁红樱谢绝了巴布鲁的再三邀请，并对他的热情解说表示感谢。然后也不顾礼貌，匆匆离开。她接到了安全部的最新指令，有更重要的任务完成。管道交通系统经过精心设计，能够抵达所有的楼层和街区。铁红樱特意提前两站离开“豆荚”，走上步行街。
一路之上，她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确认没有人跟踪。然后，她刻意拐了一个弯，进入一家名叫“芬恩”的宠物店，给巧巧买了一听它最喜欢吃的罐头。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这不过是老一辈从地球带来的习惯性说法。莫西奥图尼亚城是座全封闭城市，照明系统的光来自太阳。当莫西奥图尼亚城太阳底下航行时，它就像悬浮在光的海洋里，从四面八方（包括底部，硫酸云层反射的太阳光也是非常猛烈的）射来的光，经由精心设计的照明系统，能够照亮莫西奥图尼亚城的每一个角落。这是“白天”，9小时。等莫西奥图尼亚城航行到金星背面（与天空之城相比，金星自转的速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看不到太阳，没有阳光进入照明系统时，自然整个城市就进入“黑夜”模式，也是9小时。“黑夜”降临的标志就是街灯从自然光源切换为冷光源。
穿过逼仄的通道，铁红樱回到383层7号大街公共租赁房0823号房间。那确实只能叫房间，前后两间屋子，前面是客厅，后面是卧室，加起来不到60立方米——莫西奥图尼亚城住了140万人，每一立方厘米都很重要，这样的房间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算是奢侈了。
铁红樱唤了两声“巧巧”，那条黑色的小狗轻轻摇着尾巴从狗窝里钻了出来。尽管和主人还不是太熟悉，但见到主人手里的美食，还是忙不迭地过来亲热：一会儿拿后背蹭铁红樱的腿，一会儿人立起来举着前腿表演。铁红樱给它挠了挠肚子，把罐头里边的片状狗食倒进狗窝边的食槽里。巧巧立刻扑过去大口大口地吃，欢天喜地的样子，着实可爱。
铁红樱穿过丝状幕帘走进卧室，同时开启幕帘的保密功能，确保不会有任何东西可以偷窥房间。她先扬手将加长到肩膀的头发取下来，只剩下齐耳的黑色短发，又麻利地脱下粉色的薄纱连衣裙，如释重负地丢到床上。随即，铁红樱尝试着做了几个伸展运动：双腿站得笔直，弯下腰去触摸脚尖；后仰，双手触地，打了一个倒立；绷直脚尖直直地跳起后猛地向前踢腿……一套动作下来，终于使连衣裙带来的束缚感消失了，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以及自由自在的感觉。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下次，一定不穿那么紧的裙子了。
她这样想着，拉开一个隐秘的抽屉，里面有好几个小如纽扣的智能插件。她左手反转伸到脑后，拨开头发，露出一组四个针眼般大小的接口。右手捏着3号智能插件，对准接口，小心地插入。下一秒，“贾思敏”已经完全识别3号智能插件，旋即按照3号智能插件的伪装方案，将铁红樱瞳孔的颜色从黧黑调整为赭石，又将肤色调得略为暗哑，眼窝、唇形和下巴也略有变化。这时的她已经与先前的模样判若两人，仅靠肉眼，甚至低级智能识别插件，都无法将前后两个人联系起来。
铁红樱把粉色薄纱连衣裙从床上捡起，丢进衣柜，顺手从衣柜里取出运动服，以极快的速度穿上。这套运动服是套装，从里到外，全是用智能材料制成，穿的时候就会配合主人的动作，穿上之后，更会自己做调整，保证主人穿着舒适。“就像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广告如是说。它的样式和阿特拉斯学校的作训服很接近，一切都为快速运动而设计，没有丝毫的累赘，密切地贴着肌肤又不觉得勒得紧。
铁红樱在床底下按了一个特定的开关，床轻轻卷起，缩回到墙上，床底露出一个隐秘的洞口。铁红樱跳进洞口，走过一段完全无光的地道——没有光线对她来说没有任何阻碍——来到一道密门前。在确认密门之外没有人后，她拧开密门，悄声走了出去。
坐上“豆荚”，去往城市的56层，又在空空荡荡的步行街上逡巡了好一阵，铁红樱这才迈步走进一家叫“洛卡拉雷”的咖啡厅。托基奥·塞克斯瓦莱部长在一个面对大门的位置等她。他个头超大，虎背熊腰，光秃秃、肉乎乎的脑门上没有一根头发。她走过去，在部长背后的位置坐下。一个愚蠢的机器侍者滚过来，没等它开口，铁红樱就冲它说：“一杯柠檬水，不加糖。”“巧巧怎么样呢？”机器侍者离开后，部长轻声问。“见面先问狗，也不先问问我怎么样。”铁红樱没好气地说，“我可是你养大的耶。”“巧巧只有一个月大，你又不会照顾小狗。”“知道我不会照顾小狗，你还把巧巧送给我？”“伪装。”塞克斯瓦莱部长解释说，“一个单身女孩子，又是干私人侦探工作的，整天没啥业务可做，养条狗给自己解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雷金纳德要是知道你这么骂私人侦探，一定会对你不客气的。”“他能把我怎么样？骂我，还是打我？”
这时，机器侍者送来了柠檬水。铁红樱轻轻抿了一小口，酸酸的感觉充盈着她的口鼻。在莫西奥图尼亚城，柠檬这样的水果是地道的奢侈品，所谓的柠檬水只是柠檬味儿的水而已。不过，铁红樱还是喜欢。“你的身份暴露得太早了。”部长的批评来得迅猛而且毫不客气，“一个优秀的特工，不可能在旅游部那样一个毫无威胁的情景下，主动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你太幼稚也太莽撞。法老王告诉我，虽然那样做，确实可以加快你10%的调查进度。然而，身份泄密，却可能造成危险系数为70%的后果。”
铁红樱撅着嘴说：“我本来就不擅长调查，我喜欢的是战斗，战斗。托基奥叔叔，你知道的，是那种无所顾忌，一心面对眼前，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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