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合青少年的微型小说·时代回音(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7 04:2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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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枫,竭宝峰,李慧

出版社:辽海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适合青少年的微型小说·时代回音

适合青少年的微型小说·时代回音试读:

前言

我们中小学生必须要加强阅读量,以便提高自己的语文素养和写作能力,以便广开视野和见识,促进身心素质不断地健康成长。

但是,现在各种各样的读物卷帙浩繁,而广大中小学生时间又十分有限,因此,找到适合自己阅读的读物,才能够轻松快速地达到阅读的效果。

为此,我们根据中小学生新课标的要求和教学大纲的规定,以及中小学生身心发展的特点,采取套餐的方式推出了这套《校园文学必读丛书》,主要包括哲理美文、励志故事、微型小说、短篇小说和名著导读五大类。

哲理美文所选文章打破了纯文学界限,不仅精选了中外著名作家的有关名篇,也精选了哲学家、成功家、思想家、政治家以及科学家等著名人士的哲理美文,这些文章都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和丰富的人生体验,那闪光的语言,精辟睿智,鞭辟入里,简直是句句经典,字字珠玑,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和精神的力量,具有很强的哲理性和启迪性。

本辑包括《人生感悟》、《生活品味》、《青春思绪》、《情感旋律》、《心灵独白》、《往事追忆》六册。

励志故事短小精悍,意蕴隽永,充满了睿智的哲理,使广大中小学生最容易阅读,也最能打动心灵。文章没有冗长的说教,而是用富于启发性的小故事传达智慧和哲理的力量,以便产生共鸣和启迪,以便中小学生用做话题作文的素材,是广大中小学生难得的阅读材料和写作辅导。本辑包括《成功有约》、《励志强音》、《财富大道》、《幸福之门》、《奋斗起点》、《智慧明灯》六册。

微型小说和短篇小说所选文章都具有很强的故事性和可读性,体现了经典的构思、丰富的想像和创作的魅力,显得温馨生动,真挚感人,非常适合阅读。微型小说包括《人生剪影》、《生活素描》、《青春彩照》、《情感写真》、《校园聚焦》、《时代回音》六册。短篇小说包括《人物经典》、《命运描绘》、《家庭实录》、《爱情精选》、《青春风云》、《真情始末》六册。

名著导读主要根据语文新课标指定的中小学生阅读书目,在参考和借鉴许多译本优点的基础上,在忠实原著的基础上,进行作者简介、背景介绍、内容概述和欣赏与评析等全面性指导阅读,可谓是高度浓缩,既保持了原著的梗概和精华,又便于我们全面而轻松地阅读把握。本辑包括《中国古代名著导读》、《中国现代名著导读》、《世界古代名著导读》、《亚非现代名著导读》、《美洲现代名著导读》、《俄苏现代名著导读》、《西欧现代名著导读》、《东欧现代名著导读》八册。

本套读物把阅读文学与掌握知识结合起来,扩大了中小学生的阅读深度和范围,这正是配套设计此套校园读物的最大特色。因此,本套校园读物有着极强的广泛性、知识性、阅读性和趣味性,是广大中小学生阅读和收藏的最佳版本,也非常适合各级图书馆装备陈列。

兔和猫

□鲁迅

住在我们后进院子里的三太太,在夏间买了一对白兔,是给伊的孩子们看的。

这一对白兔,似乎离娘并不久,虽然是异类,也可以看出他们的天真烂漫来。但也竖直了小小的通红的长耳朵,动着鼻子,眼睛里颇现些惊疑的神色,大约究竟觉得人地生疏,没有在老家时候的安心了。这种东西,倘到庙会日期自己出去买,每个至多不过两吊钱,而三太太却花了一元,因为是叫小使上店买来的。

孩子们自然大得意了,嚷着围住了看;大人也都围着看;还有一匹小狗名叫S的也跑来,闯过去一嗅,打了一个喷嚏,退了几步。三太太吆喝道,“S,听着,不准你咬他!”于是在他头上打了一掌,S便退开了,从此并不咬。

这一对兔总是关在后窗后面的小院子里的时候多,听说是因为太喜欢撕壁纸,也常常啃木器脚。这小院子里有一株野桑树,桑子落地,他们最爱吃,便连喂他们的菠菜也不吃了。乌鸦喜鹊想要下来时,他们便躬着身子用后脚在地上使劲的一弹,砉的一声直跳上来,像飞起了一团雪,鸦鹊吓得赶紧走,这样的几回,再也不敢近来了。三太太说,鸦鹊倒不打紧,至多也不过抢吃一点食料,可恶的是一匹大黑猫,常在矮墙上恶狠狠的看,这却要防的,幸而S和猫是对头,或者还不至于有什么罢。

孩子们时时捉他们来玩耍;他们很和气,竖起耳朵,动着鼻子,驯良的站在小手的圈子里,但一有空,却也就溜开去了。他们夜里的卧榻是一个小木箱,里面铺些稻草,就在后窗的房檐下。

这样的几个月之后,他们忽而自己掘土了,掘得非常快,前脚一抓,后脚一踢,不到半天,已经掘成一个深洞。大家都奇怪,后来仔细看时,原来一个的肚子比别一个的大得多了。他们第二天便将干草和树叶衔进洞里去,忙了大半天。

大家都高兴,说又有小兔可看了;三太太便对孩子们下了戒严令,从此不许再去捉。我的母亲也很喜欢他们家族的繁荣,还说待生下来的离了乳,也要去讨两匹来养在自己的窗外面。

他们从此便住在自造的洞府里,有时也出来吃些食,后来不见了,可不知道他们是预先运粮存在里面呢还是竟不吃。过了十多天,三太太对我说,那两匹又出来了,大约小兔是生下来又都死掉了,因为雌的一匹的奶非常多,却并不见有进去哺养孩子的形迹。伊言语之间颇气愤,然而也没有法。

有一天,太阳很温暖,也没有风,树叶都不动,我忽听得许多人在那里笑,寻声看时,却见许多人都靠着三太太的后窗看:原来有一个小兔,在院子里跳跃了。这比他的父母买来的时候还小得远,但也已经能用后脚一弹地,并跳起来了。孩子们争着告诉我说,还看见一个小兔到洞口来探一探头,但是即刻缩回去了,那该是他的弟弟罢。

那小的也检些草叶吃,然而大的似乎不许他,往往夹口的抢去了,而自己并不吃。孩子们笑得响,那小的终于吃惊了,便跳着钻进洞里去;大的也跟到洞门口,用前脚推着他的孩子的脊梁,推进之后,又爬开泥土来封了洞。

从此小院子里更热闹,窗口也时时有人窥探了。

然而竟又全不见了那小的和大的。这时是连日的阴天,三太太又虑到遭了那大黑猫的毒手的事去。我说不然,那是天气冷,当然都躲着,太阳一出,一定出来的。

太阳出来了,他们却都不见。于是大家就忘却了。

惟有三太太是常在那里喂他们菠菜的,所以常想到。伊有一回走进窗后的小院子去,忽然在墙角上发见了一个别的洞,再看旧洞口,却依稀的还见有许多的爪痕。这爪痕倘说是大兔的,爪该不会有这样大,伊又疑心到那常在墙上的大黑猫去了,伊于是也就不能不定下发掘的决心了。伊终于出来取了锄子,一路掘下去,虽然疑心,却也希望着意外的见了小白兔的,但是待到底,却只见一堆烂草夹些兔毛,怕还是临蓐时候所铺的罢,此外是冷清清的,全没有什么雪白的小兔的踪迹,以及他那只一探头未出洞外的弟弟了。

气忿和失望和凄凉,使伊不能不再掘那墙角上的新洞了。一动手,那大的两匹便先窜出洞外面。伊以为他们搬了家了,很高兴,然而仍然掘,待见底,那里面也铺着草叶和兔毛,而上却睡着七个很小的兔。遍身肉红色,细看时,眼睛全都没有开。

一切都明白了,三太太先前的预料果不错。伊为预防危险起见,便将七个小的都装在木箱中,搬进自己的房里,又将大的也捺进箱里面,勒令伊去哺乳。

三太太从此不但深恨黑猫,而且颇不以大兔为然了。据说当初那两个被害之先,死掉的该还有,因为他们生一回,决不至于只两个,但为了哺乳不匀,不能争食的就先死了。这大概也不错的,现在七个之中,就有两个很瘦弱。所以三太太一有闲空,便捉住母兔,将小兔一个一个轮流的摆在肚子上来喝奶,不准有多少。

母亲对我说,那样麻烦的养兔法,伊历来连听也未曾听到过,恐怕是可以收入《无双谱》的。

白兔的家庭更繁荣;大家也又都高兴了。

但自此之后,我总觉得凄凉,夜半在灯下坐着想,那两条小性命,竟是人不知鬼不觉的早在不知什么时候丧失了,生物史上不着一些痕迹,并S也不叫一声。我于是记起旧事来,先前我住在会馆里,清早起身,只见大槐树下一片散乱的鸽子毛,这明明是膏于鹰吻的了,上午长班来一打扫,便什么都不见,谁知道曾有一个生命断送在这里呢?我又曾路过西四牌楼,看见一匹小狗被马车轧得快死,待回来时,什么也不见了,搬掉了罢,过往行人憧憧的走着,谁知道曾有一个生命断送在这里呢?夏夜,窗外面,常听到苍蝇的悠长的吱吱的叫声,这一定是给蝇虎咬住了,然而我向来无所容心于其间,而别人并且不听到……

假使造物也可以责备,那么,我以为他实在将生命造得太滥,毁得太滥了。

嗥的一声,又是两条猫在窗外打起架来。“迅儿!你又在那里打猫了?”“不,他们自己咬。他那里会给我打呢。”

我的母亲是素来很不以我的虐待猫为然的,现在大约疑心我要替小兔抱不平,下什么辣手,便起来探问了。而我在全家的口碑上,却的确算一个猫敌。我曾经害过猫,平时也常打猫,尤其是在他们配合的时候。但我之所以打的原因并非因为他们配合,是因为他们嚷,嚷到使我睡不着,我以为配合是不必这样大嚷而特嚷的。

况且黑猫害了小兔,我更是“师出有名”的了。我觉得母亲实在太修善,于是不由的就说出模棱的近乎不以为然的答话来。

造物太胡闹,我不能不反抗他了,虽然也许是帮他的忙……

那黑猫是不能久在矮墙上高视阔步的了,我决定的想,于是又不由的一瞥那藏在书箱里的一瓶青酸钾。

头发的故事

□鲁迅

星期日的早晨,我揭去一张隔夜的日历,向着新的那一张看了又看说:“阿,十月十日,——今天原来正是双十节。这里却一点没有记载!”

我的一位前辈先生N,正走到我的寓里来谈闲天,一听这话,便很不高兴的对我说:“他们对!他们不记得,你怎样他;你记得,又怎样呢?”

这位N先生本来脾气有点乖张,时常生些无谓的气,说些不通世故的话。当这时候,我大抵任他自言自语,不赞一辞。他独自发完议论,也就算了。

他说:“我最佩服北京双十节的情形。早晨,警察到门,吩咐道‘挂旗!’‘是,挂旗!’各家大半懒洋洋的踱出一个国民来,撅起一块斑驳陆离的洋布。这样一直到夜,——收了旗关门;几家偶然忘却的,便挂到第二天的上午。”“他们忘却了纪念,纪念也忘却了他们!”“我也是忘却了纪念的一个人。倘使纪念起来,那第一个双十节前后的事,便都上我的心头,使我坐立不稳了。”“多少故人的脸,都浮在我眼前。几个少年辛苦奔走了十多年,暗地里一颗弹丸要了他的性命;几个少年一击不中,在监牢里身受一个多月的苦刑;几个少年怀着远志,忽然踪影全无,连尸首也不知那里去了。”“他们都在社会的冷笑恶骂迫害倾陷里过了一生,现在他们的坟墓也早在忘却里渐渐平塌下去了。”“我不堪纪念这些事。”“我们还是记起一点得意的事来谈谈罢。”

N忽然现出笑容,伸手在自己头上一摸,高声说:“我最得意的是自从第一个双十节以后,我在路上走,不再被人笑骂了。”“老兄,你可知道头发是我们中国人的宝贝和冤家,古今来多少人在这上头吃些毫无价值的苦呵!”“我们的很古的古人,对于头发似乎也还看轻。据刑法看来,最要紧的自然是脑袋,所以大辟是上刑;次要便是生殖器了,所以宫刑和幽闭也是一件吓人的罚;至于髠,那是微乎其微了,然而推想起来,正不知道曾有多少人们因为光着头皮便被社会践踏了一生世。”“我们讲革命的时候,大谈什么扬州十日,嘉定屠城,其实也不过一种手段。老实说,那时中国人的反抗,何尝因为亡国,只是因为拖辫子。”“顽民杀尽了,遗老都寿终了,辫子早留定了,洪杨又闹起来了。我的祖母曾对我说,那时做百姓才难哩,全留着头发的被官兵杀,还是辫子的便被长毛杀!”“我不知道有多少中国人只因为这不痛不痒的头发而吃苦,受难,灭亡。”

N两眼望着屋梁,似乎想些事,仍然说:“谁知道头发的苦轮到我了。”“我出去留学,便剪掉了辫子,这并没有别的奥妙,只为他太不便当罢了。不料有几位辫子盘在头顶上的同学们便很厌恶我;监督也大怒,说要停了我的官费,送回中国去。”“不几天,这位监督却自己被人剪去辫子逃走了。去剪的人们里面,一个便是做革命军的邹容,这人也因此不能再留学,回到上海来,后来死在西牢里。你也早已忘却了罢?”“过了几年,我的家景大不如前了,非谋点事做便要受饿,只得也回到中国来。我一到上海,便买定一条假辫子,那时是二元的市价,带着回家。我的母亲倒也不说什么,然而旁人一见面,便都首先研究这辫子,等到知道是假,就一声冷笑,将我拟为杀头的罪名;有一位本家,还预备去告官,但后来因为恐怕革命党的造反或者要成功,这才中止了。”“我想,假的不如真的直截爽快,我便索性废了假辫子,穿着西装在街上走。”“一路走去,一路便是笑骂的声音,有的还跟在后面骂:‘这冒失鬼!’‘假洋鬼子!’”“我于是不穿洋服了,改了大衫,他们骂得更利害。”“在这日暮途穷的时候,我的手里才添出一支手杖来,拼命的打了几回,他们渐渐的不骂了。只是走到没有打过的生地方还是骂。”“这件事很使我悲哀,至今还时时记得哩。我在留学的时候,曾经看见日报上登载一个游历南洋和中国的本多博士的事,这位博士是不懂中国和马来语的,人问他,你不懂话,怎么走路呢?他拿起手杖来说,这便是他们的话,他们都懂!我因此气愤了好几天,谁知道我竟不知不觉的自己也做了,而且那些人都懂了。……”“宣统初年,我在本地的中学校做监学,同事是避之惟恐不远,官僚是防之惟恐不严,我终日如坐在冰窖子里,如站在刑场旁边,其实并非别的,只因为缺少了一条辫子!”“有一日,几个学生忽然走到我的房里来,说,‘先生,我们要剪辫子了。’我说,‘不行!’‘有辫子好呢,没有辫子好呢?’‘没有辫子好……’‘你怎么说不行呢?’‘犯不上,你们还是不剪上算,——等一等罢。’他们不说什么,撅着嘴唇走出房去。然而终于剪掉了。”“呵!不得了了,人言啧啧了;我却只装作不知道,一任他们光着头皮,和许多辫子一齐上讲堂。”“然而这剪辫病传染了!第三天,师范学堂的学生忽然也剪下了六条辫子,晚上便开除了六个学生。这六个人,留校不能,回家不得,一直挨到第一个双十节之后又一个多月,才消去了犯罪的火烙印。”“我呢?也一样,只是元年冬天到北京,还被人骂过几次,后来骂我的人也被警察剪去了辫子,我就不再被人辱骂了。但我没有到乡间去。”

N显出非常得意模样,忽而又沉下脸来:“现在你们这些理想家,又在那里嚷什么女子剪发了,又要造出许多毫无所得而痛苦的人!”“现在不是已经有剪掉头发的女人,因此考不进学校去,或者被学校除了名么?”“改革么,武器在那里?工读么,工厂在那里?”“仍然留起,嫁给人家做媳妇去。忘却了一切还是幸福,倘使伊记着些平等自由的话,便要苦痛一生世!”“我要借了阿尔志跋绥夫的话问你们:你们将黄金时代的出现预约给这些人们的子孙了,但有什么给这些人们自己呢?”“阿,造物的皮鞭没有到中国的脊梁上时,中国便永远是这一样的中国,决不肯自己改变一支毫毛!”“你们的嘴里既然并无毒牙,何以偏要在额上贴起‘蝮蛇’两个大字,引乞丐来打杀?……”

N愈说愈离奇了,但一见到我不很愿听的神情,便立刻闭了口,站起来取帽子。

我说,“回去么?”

他答道,“是的,天要下雨了。”

我默默的送他到门口。

他戴上帽子说:“再见!请你恕我打搅,好在明天便不是双十节,我们统可以忘却了。”

花狗

□萧红

在一个深坳的,很小的院心上,集聚几个邻人。这院子种着两棵大芭蕉,人们就在芭蕉叶子下边谈论着李寡妇的大花狗。

有的说:“看吧,这大狗又倒霉了。”

有的说:“不见得,上回还不是闹到终归儿子没有回来,花狗也饿病了,因此李寡妇哭了好几回……”“唉,你就别说啦,这两天还不是么,那大花狗都站不住了,若是人一定要扶着墙走路……”

人们正说着,李寡妇的大花狗就来了。它是一条虎狗,头是大的,嘴是方的,走起路来很威严,全身是黄毛带着白花。它从芭蕉叶里露出来了,站在许多人的面前,还勉强地摇一摇尾巴。

但那原来的姿态完全不对了,眼睛没有一点光亮,全身的毛好像要脱落似的在它的身上飘浮着。而最可笑的是它的脚掌很稳的抬起来,端得平平的再放下去,正好像希特勒在操演的军队的脚掌似的。

人们正想要说些什么,看到李寡妇戴着大帽子从屋里出来,大家就停止了,都把眼睛落到李寡妇的身上。她手里拿着一把黄香,身上背着一个黄布口袋。“听说少爷来信了,是吗?”“是的,是的,没有多少日子,就要换防回来的……是的……亲手写的信来……我是到佛堂去烧香,是我应许下的,只要老佛爷保佑我那孩子有了信,从哪天起,我就从哪天三遍香烧着,一直到他回来……”那大花狗仍照着它平常的习惯,一看到主人出街,它就跟上去,李寡妇一边骂着就走远了。

那班谈论的人,也都谈论一会儿各自回家了。

留下了大花狗自己在芭蕉叶下蹲着。

大花狗,李寡妇养了它十几年,李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和她吵架,她一生气坐在椅子上哭半天会一动不动的,大花狗就陪着她蹲在她的脚尖旁。她生病的时候,大花狗也不出屋,就在她旁边转着。她和邻居骂架时,大花狗就上去撕人家衣服。她夜里失眠时,大花狗摇着尾巴一直陪她到天明。

所以她爱这狗胜过于一切了,冬天给这狗做一张小棉被,夏天给它铺一张小凉席。

李寡妇的儿子随军出发了以后,她对这狗更是一时也不能离开的,她把这狗看成个什么都能了解的能懂人性的了。

有几次她听了前线上恶劣的消息,她竟拍着那大花狗哭了好几次,有的时候像枕头似的枕着那大花狗哭。

大花狗也实在惹人怜爱,卷着尾巴,虎头虎脑的,虽然它忧愁了,寂寞了,眼睛无光了,但这更显得它柔顺,显得它温和。所以每当晚饭以后,它挨着家凡是里院外院的人家,它都用嘴推开门进去拜访一次,有剩饭的给它,它就吃了,无有剩饭,它就在人家屋里绕了一个圈就静静地出来了。这狗流浪了半个月了,它到主人旁边,主人也不打它,也不骂它,只是什么也不表示,冷静的接待了它,而并不是按着一定的时候给东西吃,想起来就给它,忘记了也就算了。

大花狗落雨也在外边,刮风也在外边,李寡妇整天锁着门到东城门外的佛堂去。

有一天她的邻居告诉她:“你的大花狗,昨夜在街上被别的狗咬了腿流了血……”“是的,是的,给它包扎包扎。”“那狗实在可怜呢,满院子寻食……”邻人又说。“唉,你没听在前线上呢,那真可怜……咱家里这一只狗算什么呢?”她忙着话没有说完,又背着黄布口袋上佛堂烧香去了。

等邻人第二次告诉她说:“你去看看你那狗吧!”

那时候大花狗已经躺在外院的大门口了,躺着动也不动,那只被咬伤了的前腿,晒在太阳下。

本来李寡妇一看了也多少引起些悲哀来,也就想喊人来花两角钱埋了它。但因为刚刚又收到儿子一封信,是广州退却时写的,看信上说儿子就该到家了,于是她逢人便讲,竟把花狗又忘记了。

这花狗一直在外院的门口,躺了三两天。

是凡经过的人都说这狗老死了,或是被咬死了,其实不是,它是被冷落死了。

街景

□穆时英

明朗的太阳光浸透了这静寂的,秋天的街。

浮着轻快的秋意的,这下午的街上——

三个修道院的童贞女,在金黄色的头发上面,压着雪白的帽子,拖着黑色的法衣,慢慢地走着。风吹着的时候,一阵太阳光的雨从树叶里洒下来,滴了她们一帽。温柔的会话,微风似地从她们的嘴唇里漏出来:“又是秋天了。”“可不是吗!一到秋天,我就想起故国的风光。地中海旁边有那么暖和的太阳光啊!到这北极似的,古铜色的冷中国来,已经度过七个秋天了。”“我的弟弟大概还穿着单衣吧。”“希望你的弟弟是我的妹妹的恋人。”“阿门!”“阿门!”

一辆又矮又长的苹果绿的跑车,一点声息也没地贴地滑了过去。一篮果子,两只水壶,牛脯,面包,玻璃杯,汽水,葡萄汁,浅灰的流行色,爽直的烫纹,快镜,手杖,Cap,白绒的法兰西帽和两对男女一同地塞在车里。车驶了过去,愉快的笑声却留在空气里边荡漾着:“野宴啊!”“野宴啊!”

在寥落的街角里,没有人走过的地方,瞎着一只眼,挤箍着那一只没黑了的眼,撇开着羊皮袍,在太阳光里晒着脏肚皮,一个老乞丐坐着,默默地,默默地。脸是褐色的,嘴唇是褐色的,眉毛也是褐色的——没有眼白的一张单纯色调的脸,脸上的皱纹全打了疙瘩,东一堆西一堆地。一脑壳的长头发直拖到肩上,垃圾堆旁的白雪似的,践满了黑灰色的脚印的。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前面那阴沟;一只苍蝇站在他脑门上,也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没了脂肪层的皮肤。

也是那么个晴朗的,浮着轻快的秋意的下午。

机关车嘟的一声儿,一道煤烟从月台上横了过去,站长手里的红旗,烂熟的苹果似的落到地上。月台往后缩脖子。眼泪从妈的脸上,媳妇的脸上,断了串的念佛珠似的掉下来,哥和爸跑起来啦。

轰,轰,轰!转着,转着,轰轰地,那火车的轮子,永远转着的轮子。爸妈,月台,哥,车站,媳妇,媳妇,媳妇……湮没在轮子里边。肩上搭着只蓝土布的粮袋,一只手按着那里边的馍馍,把探在窗外的脑袋缩了回来。偷偷地,不让人家瞧见地,把眼犄角儿那儿的眼泪抹了。可是——远方的太阳,远方的城市啊!在泪珠儿后边,在那张老实的嘴上笑着。

脑门上的皮动了一动,那苍蝇飞了,在他脑袋上面绕了个圈儿又飞回来停在那儿。他反覆地说着,象坏了的留声机似地,喃喃地:“那时候儿上海还没电灯,还没那么阔的马路,还没汽车……还没有……那么阔的马路,电灯,汽车,汽车,汽车……还没有……”(石子铺的路上全是马车,得得地跑着,车上坐着穿兰花竹叶缎袍的大爷们,娘儿们……元宝领,如意边……衣襟上的茉莉花球的香味直飘过来。)“花生米卖两文钱一包,两文钱一包,很大的一包,两文钱一包,两文钱一包。”(第一天到上海,就住在金二哥家里。金二哥是卖花生米的,他也跟着卖。金二哥把篮子放在制造局前面,卖给来往的工人——全有辫子的……)“全有辫子的,全有辫子的,全有辫子的。”(金二哥大街小巷的走,喊:“花生米!”)

他也跟着大街小巷的喊:“花生米!”“你怎么老跟着我呢?”金二哥恨恨地。

他嘻嘻地笑着。“我说,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各人卖各人的,大家多卖些,老跟着我,不是跟我抢生意吗?”

他嘻嘻地笑着。(第二天,金二哥一早起先走了!)“那时候我住在他屋子里,金二哥,金二哥不知哪去咧。金二哥,金二哥,那时候我住在他屋子里。”他叹息了一下。(乌黑的辫子拖到脚跟,一个穿长褂的大爷:“卖花生米的,是三文钱一包吗?”

红着脸,低着脑袋:“对啦,您大爷。”“大爷”卖了三包,给了一个铜子,叫不用找了,赏给他吧,拿着钱,他怔住了,他想哭,他不应该骗他的。可是那晚上他叫金二哥伴着跑到拆字滩那儿,养着两撇孔明胡髭的拆字先生的瘦脸,在洋油灯下,嘴咬着笔尖,望着他。“你写,我已经到了上海住在金二哥家里,叫他们安心。上海真好玩,有马车,有自来火灯,你告诉他们这灯不用油的。还有石子铺的马路。还有石子铺的马路,你就说上海比天堂还好看,我发了财接他们来玩。上海满地是元宝,我要好好儿的发财,发了财再告诉他们。也许明天就会发财的。”)“也许明天就会发财的,也许明天就——三十多了。”(每天大街小巷的走,喊:“花生米!”

钱!一文,两文,三文……每天晚上摸着那光滑的铜钱,嘻嘻地笑着。一天,两天,三天!一年,两年,三年!革命党来了,打龙华,金二哥逃出来,他也逃出来,半路上给革命党拦住了,嚓嚓,剪下了辫子,荷包里攒下来的十五元钱也给拿去啦。他跪下来叩头,哭,拜,他说:“还了我吧!您大爷!一家子等着我这十五元钱呢!还了我吧!还了我吧!”

没有了辫子,没有了钱,坐在那儿哭着。子弹呼呼地打脑袋上面飞过去,一个个人倒在身旁,打得好凶啊!)“打得好凶啊!放着大炮,杀了许多人,许多革命党,放着大炮,轰轰地,轰轰地。”(轰!轰,轰,轰!转着,转着,轰轰地,那火车的轮子,永远地转着的轮子。故乡是有暖和的太阳的,和白的绵羊的。)

他抹了下鼻子,在裤兜里掏着,掏着,掏了半天掏出一封信来,挤箍着一只眼看着。白纸上的黑字,那些字象苍蝇,一只只地站在纸上。他记着拆字的读给他听的句子:“闻汝发财,喜甚,喜甚。邻里皆来道贺,杀了只鸡请他们。虽然发财,可是钱财仍须节省。我们过了冬天到上海来玩几天……”(可是我是在花钱过日子啊!以后就没接到过他们的信。信也没了,辫子也没了,钱也没了。每天站在街头:“大爷哪,做做好事哪,我化几个车钱回去哪!”掏出信来给人家看。化了钱便写信回去,说他下个月就回来,到了下个月,又写信说还得过一个月。一年一年的老了,家里也没信来过。家啊!真想回家去呢!)“真想回家去呢!死也要死在家里的,家啊!家啊!”(那时候他老跑到车站去的,他跪着给收票的叩头,叫放他进去。)

他们不肯放我进去,他们不肯放我进去。(一道煤烟从月台上横过去,站长手里的红旗烂熟的苹果似地落到地上,机关车嘟的吼了一声,便突着肚子跑开了。“天哪!”

可是他们不放他进去,把他撵出来啦。

马路慢慢儿的阔起来,屋子慢慢儿的高起来,头发慢慢儿的白起来……天哪!真想回去啊!)“真想回去啊!”眼泪流下来,流过那褐色的腮帮儿,流到褐色的嘴唇里。(巡捕来了。)

一条黑白条子的警棍在他眼前摆着:“跑开!跑开!”

他慢慢儿地站起来,两条腿哆嗦着,扶着墙壁,马上就要倒下去似的往前走着,一步一步地。喃喃地说着:“真想回去啊!真想回去啊!”

嘟!一只轮子滚过去。(火车!火车!回去啊!)

猛的跳了出去。转着,转着,轰轰地,那永远地转着的轮子。轮子压上了他的身子。从轮子里转出来他的爸的脸,妈的脸,媳妇的脸,哥的脸……(女子的叫声,巡捕,轮子,跑着的人,天,火车,媳妇的脸,家……)

他叹息了一下,在泪珠儿后边,在老实的嘴犄角儿那儿,这张褐色的脸,笑的脸笑着。便闭上了那只没瞎了的眼珠子。那汽车上的人跑下来把他扛到车里,和一个巡捕一同地,驶走了。地上血也没有,只有街旁有许多枯叶。穿了红背心的扫街人,嗖嗖地扫过来,扫了那些枯叶。

一个从办公处回来的打字女郎站在橱窗外面看里面放着的白图案的黑手套。是秋天了,应该戴手套啦!便对身旁的男朋友道:“进去瞧瞧吧。”

到了里边:“我明天生日,你预备送我什么呢?”

把刚领到的本月份的薪水放在身边的那男子下了决心道:“送你这副手套,好吗?”“亲爱的,你真好!”

过了一回,又道:“可是我的腰带也旧了呢!”“在这儿买一条,好吗?”“你真好,亲爱的!”

过了一回,又道:“那只帽子倒也很可爱的。”

他便皱了眉尖,售货员却嘻开了嘴。

一群小学生背了书包,跳着跑来,嘴里唱:“今天功课完毕了,大家回去吃点心,大家回去,大家回去……”

丽丽拉拉他。

忽然在咖啡店前站住了,拉开了锦帏的大玻璃后面投着一对对男子的脚,女子的脚。“这像我妈的脚呢!”“是我姊姊的脚呢!”

抬起脑袋来,却见蒸在咖啡的热气里的是一张在向他们装鬼脸的脸。便拍着小手,哈哈地笑起来。

这是浮着轻快的秋意的街,一条给黄昏的霭光浸透了的薄暮的秋街。

军事

□彭家煌

战云迷漫,S市的春风依旧温柔的薰得人恹恹的,连骨头都酸软。陈太太的午觉已经挺过了,再睡又睡不着,偏生常来打麻雀的二奶奶竟自几天缺席,于是她的沉闷的脑袋里忽然闪出个“到新世界去”来;虽则她老人家已上了四十五的年纪,又兼着劳心家务,对于这事是久已灰心了,然而每月还勉强去三两次的。

惯伏于她监督之下的供职铁路局的侄儿阁森,那天正值夜班,午餐后,躺在床上本拟熟睡半天,无意中在丫头桂香口里探听出婶婶要出门的消息,一种不可遏抑的幻潮,乘机浸入他那把持不住的心城,他在床头辗转了一会又兴奋的跳下床,披着长袍马褂在室内徘徊,独自微笑,微笑后又转入沉思。

他从婶婶下床时起,心萦纡在她的左右:默祝她,不必麻烦的对镜整理那稀疏斑白的云鬓;诅咒她用许多铅粉去填平鸡皮脸上的裂痕是徒劳无益的事;拣选时髦花纹的衣裙更是多此一举;要出门就放爽快点!钞票铜子装入皮匣子里就得,反正大权在握,还仔细的检查数目干吗?他正想得入神,“桂香,叫车去”的呼唤和一片下楼的脚步声暂时段落了他这一路的思潮。他甜津津的打开房门,注视桂香的走过,而且等着她叫车回来又从路门闪过后,才关了门,心弦又按着楼上的脚步声在振弹,推测婶婶在衣镜前打旋转,匆忙的东摸一下西扯一把的在检点室内的一切。婶婶下楼了,桂香在后跟着,一种恐惧逼来,他即刻正襟危坐,预备对付婶婶推门进来时的盘问。

陈太太在阁森的门口走过,果然回头望了桂香一眼,转身来推阁森的门。“你没有到局里去啊!又是夜班吗,阁森?”她出乎意料的忽见阁森,脸上突现出不安的神色。“什么夜班,歇一会就要去的。”阁森一瞥婶婶那么艳丽的打扮,知道她有正事出门,不似三两点钟能回家的模样。他立即堆了一副正经的颜色,就这样回复了。她没回话,直往前走,阁森在门口咬牙切齿的目送。她走出门,左脚刚踏着车板,对门屋檐下一位后生牵动了她的注意。她似在戎马仓皇之中,孤军陷入重围了,左冲右突的应战,眼光射了那后生一下,又回转来钉住站在门口的桂香骂:“紧贴在门口干吗?外面有什么好看的,还不赶快死进去,把桂圆汤加点水!等会儿烧焦了,看我晚边上回来讨你的狗命。”

她瞧着桂香红了脸,低了头,转了进去,关了门,才把右脚移上车去,虽则挂念着侄儿尚未出门,放心不下,然而为着自身的享乐,终于暂时放弃监督他们的业务,坐着洋车,风驰电掣的去了。

桂香进来之后,一抬头,她的视线和站在房门口的阁森的视线相交了。他正用非常的神态看她,研究她的全体;富于表情的眉目,隐藏着无名的焦急。当她走近他时,他擦着手,涎着脸,象是自语的说:“老厌物也有出门的时候;我的天!二小姐在家吗,桂香?”“饭碗一丢就出门啦!”桂香漫不经意的回答,直上楼去,为了性命的关系,赶紧去加桂圆汤。“太太在家时,固然应该一股正经,若是不在啊,那是更当小心翼翼的!”她以为。

阁森满想趁此良辰,用那么的姿态,那么动听而新奇的语句逗她,和她瞎缠,渐渐的入港,然后加以猛击。他以为起首这一开花弹中了要害,大功便成,谁知她头都不回的直上楼去,开花弹竟同落到泥泞里一般,泡影全无,他只得目光遥送,口空咽着唾沫,等她的情影完全离别了他的眼帘,他才哑然的退入卧室。他那时忽然觉着自己的卧室分外的荒凉,有如郊外大战后的荒凉,在这荒凉愁惨的境地里,他发现自己这死尸,横陈在血迹模糊的硬土似的木床上,不堪的岑寂中,只有婶婶盘问的余音犹在耳中扫荡,霎时的冲动,所有的希望,都烟消云散了。

不过,他一念到这半日消磨之难,婶婶出门的机会之难得与乎桂香之娇嫩可人,已息的火又在复燃,一双探海灯似的眼睛时时把守房门空处,生怕桂香又象轻烟般在门前飘逝;把守了许久,始闭了双目,“煎熬下去”和“不妨尝试一次”的念头在脑门激战,心的跳动和楼上的响声刻刻关联着,应和着,幻想愈是甜蜜,房门口一带愈是把守得紧。他摸摸头,头很发热;抚抚心,心在冲捣;下床彳亍了一会又在窗口探望,无疑的,婶婶无影无踪独自享乐去了;潜神默听,楼上渺无音息。许是她正同他一样,在萦思着自己,在需求而且烦恼着自己吧!“她早已到了明白人事的芳龄,那么玲珑活泼的心地,难道绝无方法使她领悟此中的玄妙?”“一次,只一次,谁能查出破绽来!”“她不能为着太太,就牺牲自己的青春,连一次都不肯吧!”“楼上楼下,只有她,只有我,唉,倒是一个机会啊!”“我是……她是……这还有问题?这还不能自如的操纵!”“桂香真蠢!太太,管她,她那么大的岁数儿还……反正男女就是那么一回事。”

阁森想明白了,坚决了自己的心,走出房门,堂堂皇皇的径上楼去,不知怎样,脚刚踏着楼梯,又缩回来,沮丧的退回卧室,等第二次努力的稳定了那意念,排除了一切的羞怯,才放胆穿云插雾似的跳到婶婶的门口。他如到了禁地,摹拜神庙,恭恭敬敬的站着不动,婶婶戒严时的况味,重温一回,他打了个寒噤,几乎又要退下楼了,幸而桂香望了他一眼,这算是给了他一个响应,才将他留住。

站在房门口有什么用,桂香除了一望之外,仍然蹲在楼板上照料桂圆汤。慢慢进行吧,楼下偏有些轻微的响动,冥冥中似有人在侦察,到处隐伏着婶婶,二妹时时可以回家的危机,他愤极,几乎要将性命挤了,奋然的走进去,在桂香身上跨过,腿故意在她身上磨了一下。她不自安的瞧着他。“要什么,阁少爷?”

这是个极难回答的问题,不能冒失,阁森只得这么着:“我要……我要……喂,太太到什么地方去了啊?”“新世界。”“二小姐呢?”“不知道。”“那末,家里只有我们俩啦!”“……”桂香没回话,苦笑了又红着脸低下头去。“红了脸,又笑了,又低了头,哼,她明白了。明白了怎么办?动手……说不定这时会闯进了谁。放弃了吧!如果她真肯……我不……那就他妈的枉费了一场心血,逃跑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往后就不必什么啦!可是……可是……”

阁森想来想去,瞻前顾后,痴呆着,心慌了而且发颤,发颤的结果,仍然迸出无意识的循环的语句。“太太是到什么地方去了啊,桂香?”

桂香两目晶明透亮的望他,完全明白他正需要自己。阳光照在壁上的太太的照像上,反射入她的眼帘,她忸怩了,畏缩了,渐渐的要遁逃。这严重的形势逼着阁森先开了脚步下了楼。他悻悻的关了房门,脱了衣服,蒙着被睡了,在被里他恨婶婶,恨桂香,恨自己,恨世间的一切。他想就此屏除杂念熟睡一阵,可是越睡越醒,越醒起想,越想越不能自治了,渐渐的探出头来,床边的小凳上的《武则天》,《红楼梦》,《东周列国志》等的小说,都在有兴致的地方照着摺页揭开,摊在枕边浏览,总和这些有趣的材料和自己的幻想,精细的印证。他俯着身体颤动,渐渐抱着被了,抱了一阵,觉着不能得到安慰,忽又将被推开,不顾一切的叫喊:“桂香,桂香,桂香。”“来啦,来啦,就来啦……什么事,阁少爷?”桂香一路应着下楼,走进阁森的卧室。“给我打洗脚水。”“少爷不是下午要到局里去吗?是时候了,还洗什么脚!”“局里去!那是骗太太的。今天是夜班,嘿……嘿……嘿……夜班。”

阁森高兴了,吆五喝六的支使桂香,异样的微笑浮在脸上,想借此堂皇的支使掩饰自己的丑态。他已变更战略了。他的工作务在这纷坛的支使中入手。他的目的,务在和她接近的机会极多时达到。如果仍旧失败,就痛痛快快的使她奔波一顿辛苦一顿也值得,就这样报复她,泄了自己一肚子的闷气也值得。

水,打来了。擦脚布等,预备了。阁森坐在床沿,两脚一伸,触着桂香的膝,“给我脱袜子。”袜子在桂香战栗惊惶中脱了。“给我洗,”他的脚在桂香羞惭时洗净了,但这于他没有丝毫的裨益。他将桂香的手拉开,自己擦了一阵,但是更无味了,又将她的手仍然拉回来,终于叫她洗完了。又叫她收拾房间,预备茶烟,这样那样,在冗杂的使唤中,他很用了些功夫,使着她的脸上渐渐表现出和他同样的焦急,各人的心坎中爆发了同样的火花。“整理好了吗?我要睡了,把房门向里面锁好,你再出去。”“向里面锁好我再出去!那不是仍然没有落锁吗?”她说着,羞答答的笑了。“你别管,锁好了,要开要开,我为的是怕风。”

门,真的锁了。“来,给我盖被,我有些怕冷。你不怕冷吗?”阁森笔直的躺着,真的冷得发颤。“我不怕冷,”桂香答着,跪在床沿,给他盖被。“外边就这样行了,里边再给我按紧一点。”

桂香俯着身子去按里边的被,冷不防被里两支异军突起,她被包围。奇怪,那时阁森一点都不觉着冷,被推开在一边。

五点钟后,陈太太由新世界尽兴而归,在楼上的卧室吸烟。阁森穿着长袍马褂由大门外走进来,上了楼,照例的在婶婶的房门口站了一站,手里还握着灰呢帽。“你刚由局里回来啊,阁森?”“哼,刚由局里回来,军事紧急,晚上还得去。”

雅普雅普岛的金喇叭

□奎因《雅普雅普岛上部落的奇风异俗》这本书是大名鼎鼎的探险家艾麦利·霍恩斯奈格尔博士出版的,里面提到了一些关于言论自由的趣闻,这些趣闻是他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岛上通过观察土著居民得到的。

有一次,雅普雅普岛的酋长伊吉·布姆布姆在宫里设宴招待霍恩斯奈格尔博士。谈话中,这位探险家问:“岛上法律准许居民自由和公开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吗?”“当然准许,”伊吉·布姆布姆说,“政府严格执行人民的意志,岛上的居民享有最充分的言论自由。”“这在实际上是怎么实行的呢?”霍恩斯奈格尔问道,“您对公众的意见怎样做出判断呢?”“这太简单了,”酋长解释道,“要决定任何重大问题的时候,我们就把全岛居民召集起来。大僧正先根据羊皮纸手稿宣布要讨论的问题,接着我细听金喇叭的声音,人民的意志我就全部知晓了。”“金喇叭吗?它是什么东西?”霍恩斯奈格尔问。

酋长说:“金喇叭是表达公众意见、传达公众心声的惟一工具。我把右手举过头顶,宣布说:‘凡是赞成的,请吹喇叭!’马上,所有赞成的人就会吹金喇叭。接着我又把左手举过头顶,宣布:‘凡是反对的,请吹喇叭!’这时反对的人就吹金喇叭了。然后按照吹得最响亮的那一边人的意思来决定就是最公平的了。”“照我看来,”霍恩斯奈格尔博士说,“这种民主方式是我听过的最完善的方式了。我很想参加这样表达民意的盛会,并且拍几张照片作为纪念。”

霍恩斯奈格尔博士在第二天下午就亲眼看到这一切了。全岛居民都被召集到宫廷前面来解决一个重大问题。这里聚集了近三千人。要是不把他们身上的臂布算上的话,他们全都是赤条条的。可是在隆重宣布开会之前,又有四个衣着华丽的大人物到场了,他们是乘着镶着珠宝的轿子来的。这四个全身珠光宝气、香气四散的大人物在众人的目光中,一一在丝绒椅垫上坐了下来。仆人们用孔雀羽扇替他们驱走炎热。“这四个人是谁?看起来与众不同。”霍恩斯奈格尔问。“他们是本岛最最有钱的人。”酋长回答。

所有人都到场后,大僧正就开始宣读羊皮纸手稿。随后酋长走上前来,把右手举过头顶。“凡是赞成的——请吹喇叭!”他喊道。

这时,坐在丝绒椅垫上的四个财主便使劲地吹起了喇叭。

于是酋长又把左手举过头顶。“凡是反对的——请吹喇叭!”他喊道。

全场一片寂静没有人吹喇叭。“决议通过了!”酋长宣布。

于是仪式宣告结束,大家都去做自己的事了。

霍恩斯奈格尔跟着就问酋长:“为什么只见到四个财主吹了金喇叭?”“因为金喇叭只有他们才买得起,”酋长解释说,“其余那些人全不过是些干活的粗人罢了。”“照这样,这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言论自由,”霍恩斯奈格尔说,“归根结底,只有少数几个阔人吹他们自己的喇叭。在我们美国,政府给人民充分的权力、充分的机会来表达自己的意志。”“当真?”酋长叫起来,“那么,美国是怎么样做的?”

霍恩斯奈格尔说:“在我们美国根本就不用金喇叭,我们用的是各种报纸、杂志和广播电台。”“这倒挺有意思,”酋长说,“可是这些报纸、杂志和广播电台归谁领导呢?”“有钱人。”霍恩斯奈格尔回答说。“这跟我们岛上没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一个样子吗?”酋长说,“在你们那里也净是有钱人吹自己的喇叭,那些呼声不也仅仅代表他们的意志吗?”

奥斯加要知道

□奎因

方加斯·芬克巴顿先生戴上眼镜,拿起当天的晚报,坐在他平常最喜欢坐的那张椅上仔细读起来。“爸爸,”小奥斯加说,“机会是什么意思?”“玩你的小电车去,别来烦我。”方加斯说。“给孩子一个回答吧,”芬克巴顿太太说,“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继承人,你不能这样无礼地对待他。”“你干吗给他穿成这副模样儿?”方加斯先生说,“我一看见他心里就不舒服。”

奥斯加穿着一套小福特莱劳公爵装,一对斜视眼上戴了副大眼镜。“可是,他穿上这套衣服,看起来多么与众不同,这样不好吗?”芬克巴顿太太说,“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才对呢!”“爸爸,”小奥斯加又问,“机会是什么呀?”“机会就是运气,就是赚钱的运气,好了,玩球去吧。”方加斯先生说。“爸爸,你是怎么赚钱的?”小奥斯加又问。“回答他啊,”芬克巴顿太太说,“孩子想得到答案。”“我赚钱是靠着做生意。”方加斯先生一面说一面还想继续看报。“爸爸,是不是谁都可以做生意?”“当然,肯定是的。”“如果人人都做生意,他们都会当老板吗?”“是的,儿子,如果他们都做生意,他们就会成为老板。”“大家都当老板,那么谁去做工人呢,爸爸?”“看在老天爷的分上,艾米里娅,叫孩子出去玩吧,我想看一下杜威的演说。”“回答他啊,”芬克巴顿太太说,“他想知道呢。”“告诉我,爸爸,谁去做工人?”奥斯加又问。“总不能人人都做生意,”方加斯说,“这是不可能的。”“可是你刚才说谁都可以做生意的。”“我没有说过这种话。”方加斯说。“你说过的,”芬克巴顿太太说,“答复孩子呀。”“好了,好了,那么有些穷人不能。”“为什么不能呢,爸爸?”“因为他们太穷,没有钱,没有做生意的本钱。”“如果他们有钱,他们能不能呢?”“当然能啦。”“那么,如果他们都有钱,他们都投资做生意,是不是他们都能当老板呢?”“是的,他们都肯定能。艾米里娅,如果你再不把这孩子叫出去玩,我就要发疯了!”“回答他吧,方加斯,他渴望得到更多的知识。”“谁做工呢,爸爸?”小奥斯加问。“他们做老板的机会很小。”方加斯生气地说。“就是他们有钱也不行吗?”奥斯加问。“就是有钱也不行。”方加斯说,“总得有人做工,而且做生意的范围很窄,可做的生意并不多。”“有多少人能做老板呢,爸爸?”“嗯,也许一千或五百人中间有这么一两个吧。要知道,孩子,如果你没有工人,你就不能够称为老板,所以每个老板的工厂都有十个到一百个或者一千个工人在支撑着。”“你的工厂里的工人多吗,有多少,爸爸?”“嗯,我们的公司有一定的规模,奥斯加,我们有一万个工人。”“那么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了,是吧,爸爸?”“你在说些什么呀!在美国机会均等,人人都有机会。”“但是,爸爸,如果只有少数人能当老板,其余的人怎么办呢?”“如果他们能够有才能自己去创业,他们也可以当老板的。”“但是你说过,只有少数人可以,大多数人都得做工人。”“好了,孩子,去看好玩的书吧,你太啰嗦了。”“那么大多数的人是工人,而且老是做工人,这样就是他们想成为一个老板,也很难做到,是吗,爸爸?”“也许他们能够做到……不,我想他们做不到。你这些想法是从哪儿来的,孩子?”“如果大多数人都是工人,而且老是做工人的话,那他们永远都不会赚很多钱,是不是?”“嗯,如果他们挣到足够的工钱……如果……艾米里娅,是孩子睡觉的时候了吧?”“如果大多数人是工人,而且老是做工人的话,那他们赚钱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好好做工,争取最高的工钱,对不对呀,爸爸?”小奥斯加问。“艾米里娅,”方加斯说,“我不愿相信——就是说,我不想说——他是个孩子。他简直让我发疯了,如果他不是我的儿子,我……”“还是告诉他吧。”芬克巴顿太太说,“孩子要知道,难道他爱问为什么,你不高兴吗?他想得到更多的知识。”

小布托拉

□罗·吉卜林

小布托拉的案子并没有在英国报纸上刊登出来,也许他的死活并不会对英国国民的生活构成丝毫影响。在法院的红房子里,一个酷热得足以令人窒息的下午,陪审员们坐在小布托拉面前。不论什么时候陪审员向布托拉提个问题,他总是行个额手礼,再悲悲惨惨地回答。最后,陪审员们的裁决是证据不足,而法官也同意这个裁决。事实如此,小布托拉的妹妹的尸体是在井底发现的,一个美丽的姑娘就那样永远地躺在那里了,而作为方圆半英里的惟一在场者,小布托拉理所当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幸好,法庭认为小姑娘是偶然掉进井里的,也正因为他们这样认为,小布托拉就被释放了。人们告诉他说,他愿意到哪里就到哪里去。这是一句多么令人开心的语言啊,尤其是在那样的一所红房子里听到的,而且这句话已经是没有吃、没有穿、没有住的小布托拉先生惟一拥有的了。

小布托拉在法庭院子里的那口破井旁蹒跚着,寻思着如果跳进井下的黑水里淹不死,会不会导致在苦海般的黑水里挣扎一辈子。有个马夫把一只吃空了的马粮口袋放在砖堆上,现在那也许比跳井更加吸引小布托拉,而且他这么做了,粗糙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搜刮着那个袋子,寻找他今天的“晚餐”。

马夫喊道:“喂!小偷!刚从法院释放出来的小偷!过来!”小布托拉被揪着耳朵带到一个高大肥胖的英国人面前,马夫对英国人讲了一遍小布托拉偷吃马粮的事。“哈!哈!哈!”英国人大笑三声,“用那网把这死猪带回我们的宫殿去。”于是,小布托拉被扔进大车上的网里,毫无疑问他像只猪一样被紧紧捆住,然后被拉到英国人家里。“喂!”英国人大嗓门吆喝着,“用你们的麦粒喂喂这小要饭的,也许他可以为我们赶马车。我的上帝呀!湿麦粒。”

美美地饱餐一顿后,仆人们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那是主人房后的一块小空间,又湿又潮,老鼠经常光顾这里。这时,马夫头对小布托拉说:“讲讲你自己是怎么回事吧!你不是马夫贱民出身。你要不是想填满肚子,你是不会当马夫的。你怎么进法院的?为什么来这儿?快回答,你这个小混蛋!”“这里真是个天堂,不是吗?”小布托拉轻声说。“说老实话,”马夫头吼道,“你是不是要和那匹疯狂的大红马呆一会儿?”“我说,我家里是以榨油那点钱来维持生计的。”小布托拉一边说,一边在尘土里蹭着脚趾头。“我们家原来是榨油的。我爸爸、我妈妈、我哥哥、我自己,还有我妹妹共同生活。”“你说的妹妹是那个案子的被害者,对吗?”一个曾听到审讯的马夫问道。“一点没错,”小布托拉阴沉地回答,“我妹妹就是死在井里的那个小女孩。几年前,天花席卷了我们的村子,弄瞎了我妹妹的眼睛。剩下我们几个孩子孤苦伶仃地生活,我哥哥12岁,我才8岁,还有那个瞎眼的妹妹。但是,当时牛和榨油机还在,我们就凑合着跟从前一样榨油谋生。可是索荣·达斯,那个粮食贩子,同我们做买卖,把我们骗了。那头牛是个不好赶的家伙。为了使一切都好起来,我们听了那混蛋的劝告,做了一切该做的,却因此失去了我们仅剩存的东西,那个混蛋!”“骗子!”马夫们的妻子都在窃窃私语,“糊弄一群孩子!上帝一定会惩罚他,让他下地狱!”“榨油机是台旧机器,而我们——我哥哥和我,也不是什么有力气的人。我们无法把大梁的端部牢牢地固定在槽里。”“你根本无法做到那点,”穿着华丽衣裳的马夫头目的妻子加入了谈话的人群,插了一句,“即使是我丈夫也很难做到,你们怎么能……”“行了,亲爱的!”马夫头喝道,“讲下去,孩子!”“事情就是那样,”小布托拉说,“有一天,大梁压塌了屋顶,什么时候我记不住了。随着屋顶倒塌,大部分墙也倒了下来。屋顶和墙砸在我们的牛身上,牛从此就废了。因此,我们就更加贫穷了——只剩下我哥哥、我自己和瞎眼的妹妹。我们哭着离开那个地方,手拉着手,穿过田野。那时我们身上只剩下七个卢比了。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块贫穷的地方,当然,那儿的名字我们不得而知。结果,在一个夜晚,当我们睡着了时候,我哥哥拿了我们仅剩的七个卢比逃跑了。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和妹妹在村里要饭,仍是一天天挨饿。人们都说:‘到英国人那里去,他们会给吃的。’我不知道英国人什么样子,但是人们都说英国人是白人,住在帐篷里。我去了,但我现在说不清去了什么地方。有那么几天我们好像已经不饿了,也有可能是饿惯了,没感觉了。在一个闷热的夜晚,妹妹又哭着要吃的。鬼使神差地,我们来到一个井边,我叫她坐在井栏上,就猛地把她推进井里。我想对于瞎眼的她来说,去天堂也许会使她少受许多的苦。”“呜!呜!”马夫的妻子们一块哭了起来,“是他把自己的妹妹推进井里的,因为死了比活着挨饿强。天哪!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本来我也不想活了,但是她当时没死,从井底喊我。我一害怕,就跑了。有个人从庄稼地里跑出来说,我把她给害死了,还把水给弄脏了。人们把我带到一个英国人面前,他是白人,样子可怕、丑陋,住在帐篷里,他和他的伙伴把我扭送进法院,告我谋杀,但是看起来他们的证据并不充分!”“多可怜的孩子呀!”马夫头目的妻子说,“我是说你那么虚弱,那么小,你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呢?”“说实话,刚才饿坏我了,可现在肚子填饱了。”小布托拉一边说,一边躺在土地上伸伸四肢。“我想睡觉了。”

小布托拉确实累坏了,他很快地就进入了梦乡,仿佛他周围的人们都不存在。

我们选择的道路

□欧·亨利

在不停地行驶了十几个小时后,“落日号”快车不得不为车里的人员补充水源,而加水的地方就在图林以东的某个地方——一个不太大的供水站。

列车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着给车子加水,而与此同时,有三个人爬上了机车。他们是鲍勃·蒂德博尔、“鲨鱼”多德森,和一名有四分之一克里克人血统的名叫“大狗”约翰的印第安人。三只火枪口坚定地对准了正在抽烟的司机。显然,司机很惊慌,因为烟头掉在了地上,而且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鲨鱼”多德森是三人中的首领,他干脆地命令司机走下机车,脱下机车和后面的煤水车的挂钩。接着“大狗”约翰蹲在煤堆上,用枪威胁着司机与司炉,命令他们把机车开出五十码之外。司机和司炉面对着枪口,不得不服从。“鲨鱼”多德森和鲍勃·蒂德博尔认为,在乘客那里并不会有太多的收获,不必多费手脚去沙里淘金,列车的保险柜才是更大财富起源。他们发现,服务员以为“落日号”快车不过是在加水,对于车里发生的抢劫之事一无所知,因而显得从容自若。当鲍勃拿他的左轮手枪和枪柄把这种念头敲出他的脑袋时,歹徒已经将大包的火药堆向了保险柜。

随着一声巨响,金钱与宝石全都呈现在歹徒的眼前。旅客们偶尔把头伸出车窗外,瞧瞧天空有没有雷雨云。列车长拉了拉铃索,铃索似乎失去了弹力,一拉就掉了下来。“鲨鱼”多德森同鲍勃·蒂德博尔已经将战利品收拾干净,从车厢跳下,脚登高筒靴,慌慌张张地奔向机车。

司机有碍于眼前的手枪,心里的气无处发泄,还好他并未被冲昏头脑。他遵照命令将机车驶离车厢。可是要知道,没有一个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列车的报务员看出了蹊跷,瞧准空当,掏出手枪向歹徒打去。“大狗”约翰先生对这个列车员太大意了,无意间一步失算成为了活靶子,子弹穿透了他的心脏。这位克里克的骗子从车上滚到地上,他这一死无疑使他的同伙分赃便宜了许多。

从水塔开出二英里,歹徒逼迫司机立刻停车。

现在列车已不再具有先前的吸引力了,他们迫不及待地离开车厢寻找一个可以分赃的地方。他们在茂密的灌木丛中呼啦啦地猛撞了五分钟,来到了他们先前找好的地方,那里有三匹马拴在下垂的树枝上。其中一匹马在等待着“大狗”约翰,他可不会再来骑它了,尽管他生前非常想拥有这一时刻。强盗们卸下它的鞍桥,显然重获自由这一刻的兴奋可以令它暂忘主人一段日子了。

他们跨上了另外两匹马,将帆布袋横跨在前鞍桥上,小心翼翼地快步穿过树林,好容易找到了远处的一个幽美的峡谷。驮着鲍勃·蒂德博尔的那匹马由于在坎坷的道路上行走过快而跌断了一条前腿。没过多久,它就被主人当成拖累杀了。他们开始坐下来商量怎样远走高飞。他们是沿着一条迂回曲折的小路来到这里的,显然,他们拖动这些抢来的财物时显得神采奕奕,但现在他们早已疲惫不堪了。他们认为,在可能来追踪他们的最快捷的武装人员之间,在时间和空间上颇有一段距离。“鲨鱼”多德森的马松开了笼头,拖着缰绳,在青草地上尽情享受着它的美食,完全没有为同伴的离别而显得烦躁不安。鲍勃·蒂德博尔打开了帆布袋,和同伙重新清点了所有的战利品,那些东西可以让他们挥霍好长一阵子。“天啊!你真是天生的谋略家!”他欢天喜地地招呼多德森,“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你,我们得不到这一切。”“快想想以后要怎么做吧!别再废话了!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明天天亮以前他们会追上来的。”“同骑一匹马,直到买到新马为止。”乐观的鲍勃回答,“我们会买下我们最先碰到的马。瞧吧!我们是有钱人了,这么多钱!看钱袋上的标签,有三万——每人一万五!”“牺牲那么多却只换来这么少的东西。”“鲨鱼”多德森说,说时用靴尖轻轻地踢着帆布袋。于是他心事重重地瞧着他那累坏的马的湿滴滴的两胁。“老玻利瓦尔恐怕是使尽了精力,”他慢吞吞地说,“如果你骑它时再小心一点该多好。”“我也这么想,”鲍勃真心真意地说,“不过已经无法可想了。玻利瓦尔是惟一的希望,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是吗?直到我们得到新的坐骑。这死的鲨鱼,我想起来就觉得滑稽,来自东边的你是那么精明,尤其是在做这种冒险工作时,我们本地人根本没法与你比。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老家吗?”“纽约州,”“鲨鱼”多德森说,他看来有些累,也有点饿,“我出生于乌尔斯特县的一个农庄。由于许多原因,很小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开始闯天下。我来到西部纯属偶然。我把衣服打成一个包,沿路走去,目的地是纽约城,我很有信心在那里做一番大事业。一天傍晚,我走到一个岔路口,不知道该向哪边走好。糊里糊涂地走了一条路。那天夜里,我走进了‘大西部’戏班的宿营地,那戏班在小城镇巡回演出,我就同戏班子一道到西部来了。我总埋怨命运在捉弄我,时不时地和我开玩笑。”“啊,我认为这同你原来的结果大概没有什么两样,”鲍勃·蒂德博尔颇有点哲学意味地愉快地说,“路不能决定一切,是我们内心的什么东西改变了我们自己的人生。”“鲨鱼”多德森起身靠着一株树站着。“我很想现在有两匹马在我们面前。”他又说了一次,几乎是悲天悯人的样子。“我还不是一样!”鲍勃同意道,“它确实已经尽了它这个年龄的所能。可是玻利瓦尔会带我们渡过难关,万无一失。我想我们还是走吧,好不好,鲨鱼?钱先全放在袋子里,就这样放着,谁也不动,然后上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鲍勃·蒂德博尔一切都按多德森说的办了。当他抬起头来,他看到的最醒目的东西是“鲨鱼”多德森的四五口径的枪口,方向无疑是他的脑袋。“别开玩笑了,”鲍勃勉强一笑说,“警察要来了。”“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鲨鱼”说,“你不必上路了,鲍勃,我不愿告诉你,我本不想杀你,可是只有一人一马才可以逃脱,你已成为我的托累了。”“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了,‘鲨鱼’多德森,”鲍勃平静地说,“我们好多次同甘苦共患难。我从不骗你的钱财,我一向非常尊重你的为人。我听说过一些奇谈怪论,说你不光彩地枪杀过一两个人,我不但不信任,还为你辩解。嗯,如果你不过是跟我开个小的玩笑,‘鲨鱼’,那就把枪收起来,我们抓紧时间快点上路。如果你要开枪——那就开枪吧,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鲨鱼”多德森的脸上显出深切悲痛的模样。“当你的栗色马摔断了腿,”他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你就是多余的了。”

然而悲伤立刻被冷酷代替,多德森在五秒钟内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鲍勃·蒂德博尔果真不再上路了。那个黑心朋友的致命的四五口径手枪一声巨响,引起山鸣谷应,终于如人所愿,一人一马安全地逃离了那个城镇与峡谷。

可是当“鲨鱼”多德森向前疾驰的时候,树林似乎丧失了影踪,右手握着的手枪好像变成桃花心木椅子的曲臂;他的马鞍也离奇地高举起来。于是,多德森从梦中醒来,回到了繁忙的办公室。

我这是在告诉诸君,多德森——德克尔公司的多德森,即华尔街的经纪人,张开了眼睛。他那心腹职员皮博迪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办公室的里里外外仍是吵闹不止,令人心烦意乱。“啊哈!皮博迪,”多德森眨眨眼说,“你来时,我睡多久了,我想一定很长时间了吧?”“特雷西——威廉斯公司的威廉斯先生在外面。他是来结那笔爱克斯股票账的。他抛空失了手,先生,你一定不会忘记了吧?”“是的,我记得。爱克斯股票今天的行情是多少?”“一块八毛五,先生。”“好了,就按行情给吧!”“请谅解我的鲁莽,”皮博迪局促不安地说,“我认为您应该再重新考虑一下。他是您的一位老朋友,多德森先生,而您实际上已垄断了爱克斯股票,我想您可能——我是说,价格高得太离谱了,我记得,他卖股票给您的价格好像是九毛八,如果您这样做,按照市价结算,就会使他从此沿街乞讨。”

多德森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冷酷无情且贪婪无比,正像梦中一样,一切都变得那么快。“你难道没明白我的话?”多德森说,“照市价结算!”

白手起家者

□李·柯克

他们发福得一塌糊涂,但仍有合身的衣服,金光灿灿的金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典型的成功生意人的形象。他们俩对坐在一家一流餐馆的餐桌边,一边等侍者前来点菜,一边天南地北的大聊特聊。像这种有钱人总喜欢谈没有钱时候的事,谈起他们的昨天——当他们还一无所有的时候。“告诉你吧,琼斯,”其中一个说,“艰难的创业是人生的一件大事,无论成功或失败都将让人终身难忘!你知道吧,我初到此地时,只是一个傻头傻脑的小家伙,我惟一能做的是用衣服遮掩我的身体,我甚至没有过夜的地方——你准会不相信,我借以过夜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沥青桶。”他说完后,眼神充满了混乱的情绪,继续说,“你不会相信的,像你这么一个过惯了养尊处优日子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我那时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你永远不会接触那种东西的。”“我亲爱的罗宾逊,”另一个人立即回敬道,“如果你是那样认为,以为我从没经历过那一类磨难,那你就应该反省了。哼,我连你所拥有的都没有,我只是一个有生命的生物而已,说到住处,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月的栖身之所只是巷子深处的一个旧钢琴箱,而且环境极其恶劣。一个在暖暖和和的沥青桶里住惯了的人,让他在一个钢琴箱里熬一两天,那他很快就会发现——”“好吧!让我再和你好好交谈一下这个问题,”罗宾逊有点恼火地打断了对方的话,“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沥青桶的生活是多么的令人受折磨吗?在冬天傍晚,你把你的钢琴箱一关好,要多暖和就有多暖和,而我的沥青桶无论怎么关都有风从空隙往桶里钻。”“缝隙风!”琼斯讥笑道,接着继续反驳道,“缝隙风!简直不足为道。我所说的那个钢琴箱有一块该死的板整个儿都是缺的,那个缺口使我整个背都露在了外面。夜里,我常呆坐在里面沉思默想,一夜的积雪会把我埋得严严实实。不过嘛,”他的语气变得更为平静,“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直到今天仍以自己曾经拥有那样的一段时光而自豪。啊!那些个日子真是美好、欢乐、天真的好时光!我可以告诉你,是那种环境锻炼了我坚毅的性格。当然,那种环境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的。”“你怎么会这样以为呢?”罗宾逊气冲冲地叫道,“我没法忍受!老天作证!我以为那种日子比现在的水床还要适合我。那种日子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吹什么天真!哼,我认为我是最天真无二的人了,你的天真不及我的十分之一,不,不及五分之一!不及三分之一!我能够拥有那样的日子,我真是感到骄傲!你完全可以说我在这儿信口开河,但我仍记得有好多个夜晚,我的两三个伙计来沥青桶里拜访我,我们围坐在一起玩牌,连灯都没有,只有一根小小的蜡烛。”“只有那么几个吗?”琼斯大笑道,“哼,老兄,我的客人有五六个,玩牌前先一起吃的晚饭,吃完后接着玩牌。对,还有猜字哑谜,还有罚金游戏,凡是能想到的游戏,我们都玩过了!说实话,罗宾逊,你我还无法去容忍一盘冰冰凉的土豆皮或者冷馅饼渣,或是——”“要说粗劣食物,”罗宾逊打断说,“我更是深有体会,有多少次,早饭只有饿着肚子,每天的第二顿饭也是最后一顿饭便是用来喂猪的糠菜。我敢说我吃过的猪食比你多得多——”“猪食!”罗宾逊咆哮起来,恶狠狠地用拳头捶桌子,“我是吃猪食的天生的材料——”

突然,他停止了叫喊,同时发出像猪似的咕噜声,因为侍者已过来问他们点什么吃了,“你们想吃点什么呢,先生们?”“吃什么?”在沉默了片刻后,琼斯说,“吃什么?噢,饥饿是我的家常便饭,吃饱是一种奢侈,——为什么早上吃过饭,中午仍要吃呢——给我一点冷粥吧,假如你们有的话,别的什么都可以——你爱上什么就上什么,越难吃越好。”

侍者只好去寻问罗宾逊。“和他一样,”他挑战似的瞟了琼斯一眼,“加上你们昨天剩下的所有饭菜。”

有那么一个片刻,他俩谁也不说话,气鼓鼓的,火药味十足。然后罗宾逊在座位上慢慢地转过身子并招呼那个侍者——那侍者正呆呆地往前走,大概是在想怎么对老板交待吧。“喂,服务员,”他怒容满面地叫道,“我必须得要一份正经的饭菜,我要把冷粥改为——噢,对了——要一小块热松鸡。还可以给我上一份或两份半壳牡蛎,还要一点汤,鲜龟汤或清炖肉汤,什么汤都成。海鲜和啤酒都要最好的。”

侍者又转向琼斯。“和他一样,”他简简单单地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把啤酒改成香槟。”

现在,他们已经在津津有味地享受他们的美食了,刚才的一切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谋杀房东

□李·柯克

我杀房东的事既然已在社会公开,那我就有必要对此事作一些澄清。

各个方面都认为我没有必要这样做,可是我本人在这个问题上总有如鲠在喉之感。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去拜访了警官,向他详述我所做的一切。他也认为没有解释的必要,理由是大众根本不会接受。“你杀了你的房东,”他说,“太好了,杀了又怎样?”我问他这是否在某种意义上牵扯到法律。他摇了摇头,“这与法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回答道。

我告诉他,这件事多多少少使我感到内心有愧。我的朋友们接二连三地来向我祝贺,连一些不曾相信的人也向我表示了敬意。可我觉得,假如把全部经过公之于众,凭我这点作为,恐怕还不配接受大家的祝贺,但是,我希望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适当公开一下。“那也可以,”警官说,“假如你乐意的话,你可以填一份表。”他在他的文件堆里翻了半天。“你是说,”他问道,“你已经杀了房东,还是说你正准备杀他呢?”“我已经杀了他。”我郑重地说。“太好了,”警官说,“那该用这样的表格。”他给了我一张长长的打印表格,上面有很多空格需要填写——凶手年龄、职业、杀人动机等等。“动机这一项具体怎么填?”我问道。“依我看,”他回答道,“最好是简单点,填‘无’,或者填‘一般’也可以。”说完,他彬彬有礼地向我鞠躬,并把我送出他的办公室,他还说希望我把房东的尸体掩埋一下,这样显得文明一些。

这次拜访使我很气愤,但同时我也明白,人家也只能做到这些。毫无疑问,假如每个人杀了房东后都去找他们问这问那的,那他们会感到很难堪,而且不胜其烦。

一般情况下,房客杀房东多是由于房东要涨房租,“我要每个月加收十块钱房租。”房东说。“好吧,”房客说,“我毙了你。”有时候他说到做到,而有时候他只是说着玩的。

但我的情况完全不同。由于全国房客联合会已决定在下个星期六授予我一枚金质奖章,为情势所迫,我不得不出来作些说明了。

我没有忘记,五年前我和我妻子来此租房,房东接待我们的情景。房东亲自带我们看了房。我不妨坦率地说,房东的举止没有任何让人觉得反常的地方——即便有,也不很严重。

有一件小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向我们道歉说碗柜不够用。“这套房里的碗柜太小了。”他说。

他这么一说,使我多了几分不安。“可是,您瞧,”我说,“这个食品贮藏间挺好的嘛,又大又通风,至少有四尺见方。”

他摇了摇了头,重复说碗柜太小了。“我一定给你们做几个更好的。”他说。

新碗柜在两个月以后做出来了。让我吃惊不小的是,他居然没有提高房租,这真叫我捉摸不透。“你不准备为碗柜提高一点房租吗?”我问道。“为什么要提高?”他说,“它们只花费了我五十块钱。”我反驳道:“可是,我的老兄,五十块钱加年利息不是得有六十块吗?”

他说的确是这样,但他始终坚持不涨房租。我琢磨了半天,最后,我认定他的这种举动是初期麻痹症或脑动脉栓塞的结果。当时我还没有杀他的念头。

在我记忆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和房东没有大的往来。直到第二年春天,一天,房东出其不意地跑了来,连连道歉说“打扰”我们了(这种做法本身就十分可疑),还告诉我们他准备把整套房子的墙纸换上新的。我连连劝阻,可是他坚持要换。“墙纸才用了十年。”我说。“是的,”他说,“可是自那时到现在,墙纸的价格已翻了一倍了。”“那么,好吧,”我坚决地说,“为墙纸你得每月涨二十块钱房租。”“我没必要。”他回答说。这件小事使我们俩明显地疏远了好几个月。

接下来的插曲就更为突出了。大家都还记得吧,前段时间建筑材料的价格暴涨,致使房价也跟着飞涨,可我的房东还是拒绝涨房租。“建筑成本已涨了至少百分之百啦。”我说。“我知道,”他回答说,“可我又不是修的新房子。我历来都是从我这项房产的投资上赚取百分之十的利润,现在我得到的还是百分之十。”“为你太太想想吧。”我说。“不。”他回答说。“为你太太着想是你的责任,”我说,“告诉你吧,昨天我还在报上读到一位房东写的信。那是一封情真意切、感人至深的信,信上说他(房东)由建筑成本的狂涨想到了自己的太太,说句实话,那封信真令人感动。”“我不用顾忌此事。”我的房东回答说,“因为我还没结婚。”“啊,还没结婚。”我说。我想也许就在那一瞬间,我第一次想到了最好是把这种家伙干掉。

日历很快翻到了十一月,十一月是个特殊的日子。为了庆祝休战日,房租统一涨百分之五十,而我的房东竟然拒绝进行庆祝。

房东的毫无人情味使我恼火异常。当然,他对于由于福煦元帅的来访而涨房租,以及后来为向退伍老兵致敬而涨的房租,我记得很清楚,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涨的是百分之二十五,他都置之不理。

涨房租完全属于一种爱国运动,是大家自发进行的,事先没有任何安排。

我听很多老兵说,那是他们回国后受到的第一次礼遇,他们永远也忘不了。

相隔不久,为欢迎威尔士亲王的来访,又一次涨了房租,这是最好的欢迎形式之一。

可是,我的房东却置身于这一切之外。他一分房租都没有涨。“我只要保证我那百分之十,就已心满意足了。”他这样说道。

这时,我知道麻痹症或脑动脉栓塞症已损伤了他的一整叶或半边大脑。

我在考虑是否该有所“表示”了。

机会终于在上个月来到。为了平衡德国马克的贬值,房租合情合理地狂涨了起来。这次涨房租显然是非常合乎商业逻辑的,如果不以这种方式对抗马克的贬值,那我们的结局定会很悲惨。德国马克一贬值,德国人就可以夺走我们的房屋了。

我等了整整三天,希望能收到涨我的房租的通知,可结果却令我很失望。

然后我去房东的办公室找他。我得承认,当时我带上了武器。但为了自我辩护,我想说明一点,那就是,我当时已明白,我不得不去打交道的是一个半边大脑已坏死的、既反常又乖张的人。

我没有拐弯抹角,而采取了开门见山的方式。“你看到德国马克贬值了吧?”我问。“是的,”他说,“可这与我有关系吗?”“直说了吧,”我说,“你到底涨我的房租还是不涨?”“我为什么要涨?我只要……”还是那套话。

我举起左轮手枪并开了枪。我开枪的时候,他是侧对我坐着的。我总共开了四枪。透过硝烟我还是能看清至少第一颗子弹炸碎了他的背心,第二颗子弹轰掉了他的衣领,第三颗和第四颗子弹则打穿了他背后的背带。我见他慢慢痉挛似地瘫倒在地,我确定他绝对再没有力量走到街上。

我把他丢在那儿,然后,我就直奔警察局自首去了。

在全国房客联合会颁发奖章给我之前,我是要把这些事情讲清楚的。

知事下乡

□都德

知事先生出巡的队伍很威风,驭者导前,仆从随后。此时一辆威风凛凛的知事衙门的四轮车一直奔向共阿非去巡视。因为这一天是个重要的纪念日,不比寻常,所以知事先生打扮得分外庄严。他身披绣花的礼服,戴着折叠小冠,银色的徽带贴在裤子两旁,腰间挂一把嵌螺细柄的指挥刀,闪闪地在那里发光,……一个皮面印花的大护书安放在他的膝上。

在四轮车内,知事先生面带愁容地端坐着,只管向那皮面印花的大护书出神。他一路想,几时他到了那共阿非,见了那共阿非的百姓们,一番漂亮而动听的演说总是免不了的:“诸位先生、诸位同事们……”

知事先生把这两句话,周而复始地足足念了二十余次。“诸位先生、诸位同事们……”可是下文总是接不上。

这两句话的下文总是想不好……四轮车内的空气,热不可挡……去共阿非道上的灰尘,在正午的阳光下,兴奋奔腾地跳舞,甚至于对面的人,都被它们阻挡了……一齐遮着白灰的是那道旁的树林,只听得数千数万的蝉声,遥遥地在那里问答……知事先生正在纳闷的当儿,猛一抬头瞥见了在那山坡的脚下,一片小樟树林招展着树枝,笑嘻嘻地欢迎他,好像说:“快来,快来,知事先生,你不是要筹备演说吗?那么何不到我们这树林下来,包管你要强得多……”

它们的诱惑成功了,知事先生一面把他的意思吩咐给仆人们;一面从四轮车里跳了下来,径自走进那片小樟树林里去筹备他的演说。

在那小树林里,有成群的鸟儿在头上唱歌;有紫藤花在旁边放香;还有那无数的清泉在草地上流淌……它们瞧见知事先生和他那条带有皮面印花的护书的体面的裤子,顿时大起恐慌。那些鸟儿们一齐停止了歌唱;那泉儿也不敢再做声了;那紫藤花们更是急得低着头,向地下乱躲……这些小东西们,自从出世以来,从没有见过一个县知事,在这种情形下,大家都私下里猜度:他究竟是一位什么人物,竟然穿着一条这样体面的裤子?

一种极细微的声音聚集在一丛茂盛的叶子底下,大家还在那里互相猜度,穿这样体面的裤子的主人,究竟是一位什么人物……知事先生来到如此寂静而清凉的树林,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他撩起了衣裳,摘下了帽子,在一块草地上,舒舒服服地坐下,随手把他的皮面印花的护书,打开了放在膝上,将一张四六开的大纸从那护书里抽出来。“这竟是一位美术家呀!”那秀眼鸟先开口说。“否,否,”接着说的是一只莺鸟,“他哪里会是美术家,你没看见他裤子上的徽带吗?照我来看,十之八九,他是一位贵族哩。”“十之八九,是一位贵族哩。”那莺鸟把自己的主张重新复述了一遍。“我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一只老黄雀抢着来打断他们俩的辩论,因为它曾经在那知事衙门的花园里,足足唱了一个春天的歌……“只有我知道,他既不是美术家,也不是贵族,他是一个县知事呀。”

这时那些细微的语声,不知不觉地渐渐地放纵起来了。“他原来是一个县知事!他原来是一个县知事!”“他有什么恶意吗?”紫藤花问。“一点儿也没有。”那老黄雀儿接着答复。于是那些鸟儿们重新恢复了它们的歌声;那泉水照常在草地上汩汩地流,那些紫藤花们也依旧放着胆去发散他们的香气,好像那知事先生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知事先生在这喧哗而又恬静的环境里,又起了念头,继续去筹备他的演说了:“诸位先生、诸位同事们……”“诸位先生、诸位同事们……”知事先生,用一种极有礼貌的声音,说出这几个字。

不料霎时之间,从背后传来了一阵笑声把他的文思又打断了。知事先生回头看时,只见帽子顶上落着一只黄绿色的啄木鸟。此时,这啄木鸟正死皮赖脸地看着他笑。知事先生把肩膀一耸,露出不理睬它的意思,刚想回转头来,继续去筹划他的演说。哪知道那啄木鸟很不知趣,它还嫌笑得不够,索性大声喊将起来:“这又何苦来!”“怎么?这又何苦来!”知事先生气嘘嘘地涨红了脸,一面随手做个手势赶开那顽皮的畜生,一面加上些气力,回头来重新干他的本行:“诸位先生、诸位同事们……”“诸位先生、诸位同事们……”知事先生又重新构思起他的演讲词。

但是事有不巧,和那只啄木鸟的交涉刚刚结束,这里一丛弱小的紫藤花们,趁着知事先生思想缭乱的当儿,也一起翘起了梗儿枝儿,和着一种甜而且软的语气,到他的面前来献殷勤了:“知事先生,你可觉得香吗?”

脚下的泉水也汩汩地奏起了文雅的音乐来附和;那些秀眼鸟儿,也在他头顶的树枝上使尽毕生的本领,唱出美丽的调子来给他听;树林周围、上下左右其他一切的东西,没有一个不是效尤着,它们都来阻止知事先生起草演说词。

此时,知事先生的鼻孔里充满了熏醉人的香味;耳朵里充满了各种美妙的歌声,知事先生觉得很没意思,想摆脱这些妖媚的蛊惑,可这似乎办不到。他躺在草地上,华美的装饰被他徐徐解去,他把他已成的演说词艾艾……艾艾地,从头又讲了两三回:“诸位先生、诸位同事们……诸位先生、诸位同事们……”

玩笑

□莫泊桑

我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我开过别人的玩笑,而别人也开过我的玩笑,下面这个玩笑是我开自己的玩笑。

秋天的时候,我到朋友家里去打猎。而我的这些朋友也是一些爱开玩笑的人,我不愿结交其他人。

我到达的时候,他们像迎接王子那样接待我。这引起了我的怀疑。他们朝天打枪;他们拥抱我,好像等着从我身上得到极大的乐趣似的。我对自己说:“小心,他们好像打着鬼主意。”

吃晚饭的时候,欢乐显现在每个人脸上。我想:“瞧,这些人没有明显的理由却那么高兴,他们一定是策划好了开一个什么玩笑。而这个玩笑一定是开在我身上,我要防备点。”

整个晚上人们都在笑,而且笑得很夸张。我嗅到空气里有一个玩笑,正像豹子嗅到猎物一样。我既不放过一个字,也不放过一个语调、一个手势。我感到一切都是预谋好了的。

天很晚了,该上床休息了,他们把我送到卧室。他们大声冲我喊晚安。我进去,关上门,并且一直站着,一步也没有迈,手里拿着蜡烛。

我听见过道里有笑声和窃窃私语声。显然,他们在暗中监视我。我用目光检查了墙壁、家具、天花板、地板,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我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走动,一定是有人从钥匙孔朝里看。

这时,我突然想到:他们是不是要把我的蜡烛弄灭,然后在黑暗中……于是,我把壁炉上所有的蜡烛都点着了。接着我再一次打量周围,但还是一无所获。我迈着大步绕房间走了一圈——没有什么。我走近窗户,百叶窗还开着,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关上,然后放下窗帘,接着我又在窗前放了一把椅子,这就不用害怕有任何东西来自外面了。

最后我小心翼翼地坐下。扶手椅是结实的。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终于承认自己是可笑的。

当我想要睡觉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睡床有可疑之处。于是我采取了自认是绝妙的预防措施。我轻轻地抓住床垫的边缘,然后慢慢地朝我的面前拉。床垫被拉过来了。用同样的办法我又拉来被子、床单。我把所有的这些东西拽到房间的正中央,对着房门。在房间正中央,我重新铺了床,远离这张可疑的床。然后,我把所有的烛火都吹灭,摸着黑回来,钻进被窝里。

在头一小时里我不敢入睡,一听到声音,哪怕是最小的声音也打哆嗦,但终归没有发生什么,于是我睡着了。

我自认睡了很长时间,而且睡得很熟。但突然之间我惊醒了,因为一个沉甸甸的躯体砸到了我的身上。与此同时,我的脸上、脖子上、胸前被浇上一种滚烫的液体。我大叫起来。

砸在我身上的那一大团东西一动也不动,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伸出双手,想弄清这团东西是什么物体。我摸到一张脸、一个鼻子。于是,我用尽全身力气,朝这张脸上打了一拳,但我立即换回一阵耳光。我从湿漉漉的被窝里一跃而起,穿着睡衣跑到开着门的过道里。

啊,真令人惊讶!天已经大亮了。朋友们闻声赶来,发现男仆躺在我的床上,神情激动。原来,他在给我端早茶进房间的时候,碰到了我临时搭的床铺,摔倒在我的肚子上,把早茶浇在了我的脸上。

我所防备开在我身上的玩笑,恰恰正是我关上百叶窗和到房间中央睡觉这些预防措施造成的,我开了自己一个玩笑。

真的故事

□莫泊桑

一阵迅疾而狂暴的秋风,在门外的树林中呼号着。无数可怜巴巴依附着大树的枯叶,被风吹落,然后扬向云端,漫天飞舞。

那些打猎的人吃完了晚饭,却都没有脱掉他们的长统皮靴,他们满面绯红,兴致勃勃。这些人都是诺曼底省的一些半贵族半乡绅而又半务农的人,家境富豪,身体壮健,气力大得可以击断那些在集市里蹲着的牛的双角。他们在艾巴乡的村长白龙兑尔老板的山场里打了一整天的猎,现在正在那个别墅般的田庄里围着一张大桌子吃东西,田庄的主人就是他们的东道主。他们吼叫着说话,像野物嗥着一般大笑,他们无拘无束地伸长了腿子,肘拐撑在桌布上面,眼睛在灯光下面睁得大而有神,身体被一座向天花板吐出血色微光的大火炉烘得火热;他们所谈的都是打猎和猎狗。但是已经酒至半醉的他们,仅是打猎和猎狗的话题已远远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所以他们全体都用眼光去追逐一个用发红的指尖儿托着那些满盛着食物的大盘子的强壮女仆。

忽然,一个喜欢吵闹的姓塞菇尔的汉子——这个人从前本想做教士,现在却成了兽医,给本地附近各户诊治家畜——他高声说:“了不得,白龙兑尔老板,您有一个无可非议的女佣人。”于是一阵哈哈的笑声爆发了。

这时候,一个嗜酒如命的贵族卫仑多先生扯着嗓子说:“我从前和这样一个女孩子有过一段奇异的故事。哼,我应当说给大家听。每次想到她,我就想起一只叫麋儿扎的雌狗,我曾把这只狗卖给了何宋内子爵。但是只要有人放开它,它总要回来,可见它不能离开我。后来我生气了,便央求那位子爵用链子拴住它。后来你们可知道它怎样吗?那个畜生竟忧郁地送了命。不过现在不说它了,还是回到我那女佣人身上吧!”

接下来,卫仑多先生给大家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那时候,我刚二十五岁,还没有成家,住在我在好乡的别墅里。你们知道,在一个人年轻有钱而晚饭后又无事可做的时候,他总会想方设法去找点事来做的。

不久,我认识了一个在戈乡的兑布多先生那里做事的年轻姑娘。白龙兑尔,你应该认识兑布多吧。简而言之,那个小家子女很叫我发狂,为了她,我亲自找到她的雇主,向他提出一件交易。倘若他把他的女佣人让给我,我就把他想了两年的那匹黑马卖给他。兑布多大喜过望,他握着我的手说:“彼此两无异言!卫仑多先生。”交易做成了——那个小女人到我别墅里来了,我则亲自牵了那匹马到戈乡去,作价三百法郎让给了兑布多。

事情顺利得像轮子转圈一样,谁也没有疑虑到什么。仅仅从我说来,蔷薇有点过于爱我;你们知道,那孩子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她的血脉里大概有些与众不同之处,而凡是和东家闹恋情的女佣人总有点与众不同。

总而言之,她非常崇拜我,这从那些小狗的称呼和种种温存亲热的字眼里可以感觉出来。

在蔷薇来到别墅之初,我自己就盘算过:“这件事顶好是不要维持太久,否则我要上当!”但是我不是容易上当的,我不是那种能轻易就被女人迷得住的人。

末了,当她向我通知说她怀孕了的时候。这简直像是有人在我胸脯上噼啪放了两枪。她呢,吻了吻我,笑着,舞着,她发痴了,仿佛高兴得没什么话说。当天我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到了夜晚,我的心里便打起鼓。我想:“事情发生了,但是应当拿出手段来,割断那根线,晚了就不好办了。”你们不知道,那时候,我父母都住在巴仑乡,我姐姐伊士拔侯爵夫人住在罗贝克,离好乡不过十多里路,这是开不得玩笑的。

但是怎样处理这件事呢?倘若她离开我那里,肯定会有人怀疑,有人饶舌;倘若我留下她,不久便会有人看见她的大肚子,我想我不能够这样留下她。

我和我舅舅克勒德邑侯爵谈起这件事,他是一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我向他征求意见。他泰然答复我:“应当嫁掉她,好孩子。”

我一下跳起来:“嫁掉她,舅舅,但嫁给谁?”

他从容地耸着双肩:“您愿意嫁给谁,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一个人只要不笨总可以找得着。”

我把舅舅的话想了七八天之久,后来我对自己说道:“舅舅的想法是对的。”

后来我开始挖空心思地思索起来。某一天晚上,我和一个在本地做推事的人吃晚饭,他对我说:“波梅尔老婆子的儿子,新近又闹了一个笑话,他的结局将来肯定不会好。可见,遗传的力量是很大的。”

那个叫波梅尔的老婆子年轻时靠出卖色相生活。一个法郎便可以使她卖掉她的灵魂,她儿子的坏劲儿更可以想像。

我走去找她,并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我真窘于答复,因为她竟陡然问我:“您对于那个女孩子,能够给她一些什么东西?”那个老婆子真是狡猾,但是我也不笨,我早就预备妥当了。

我在沙司乡附近刚好有三块地,共六亩,那些地本来属于我在好乡的三个庄子。那些庄稼人因嫌其过远,我就收了回来,后来那些庄稼人又来胡闹,我便在每个佃约里免了他们应当缴的鸡鸭之类。这样一来简直算是丢了。所以我那时候便在邻近买了一点儿地,在上面造了一所小房屋,两者共花了我一千五百法郎,所以我算置办了一桩没有花多少钱的小产业。于是我就把这点产业给那女孩子做了陪嫁。

那老婆子还嫌这些产业不够,但是我也不让步,结果我们就不欢而散。

第二天一大早,她的儿子来找我。说到他的面貌我已记不大清楚,但看见他后,我就放心了;因为若是在乡下人之中看来,他并不算坏,不过却像一个很狡猾的人。

他随随便便地谈起那桩事,如同他要买一头母牛似的。等到我们谈好了之后,他要看看那份产业,于是我们便动身去看。那光棍竟叫我在那里足足等了他三个钟头,他量过宽窄,又拾些土块儿在手里打散,俨然像是害怕看错了货色。那房屋的顶还没有盖好,他看后说非盖石板不行,因为这样可以减少修理!

随后他向我说:“你不会只给我几间空房子吧?我希望你把家具也配上。”

我反驳道:“不行,拿一座田庄给您,已经很不错了。”

他冷笑着说:“我为一个孩子讨一套家俱,这不算过份吧?”

我不由脸红起来,他说:“我们可以协商一下:您可以给一张床,一张柜,三把椅子和一套吃饭用的东西,否则我是不会答应的。”

我只好同意了。

于是我们便又上了回家的道儿,他那时竟没有一个字谈到那女孩子身上。但是走了一阵儿,他忽然用一种狡猾而又不怀好意的口气问:“但是,倘若她死了,这产业又归谁呢?”

我说:“自然归您。”

他从一大早就想知道的事现在全都知道了。所以他用一种满意的态度同我握手,我们算是谈妥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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