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散文精选注译·书信卷(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7 18: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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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傅璇琮

出版社:清华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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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散文精选注译·书信卷

中国古典散文精选注译·书信卷试读:

前言

,力求讨源溯流,系统介绍此类散文的发展历史,勾勒各时期特色,深入浅出,简明扼要,相当于一篇文类史,读者可由此了解各类散文的起源、流变及概貌。又因前言为古典散文研究专家所撰,其中既体现作者的学术观点及研究心得,亦可供专业研究者参考。正文包括选文及其注、译、评四部分,兼顾普及性与学术性,使这套书也为普及与专题研究相结合之作。对于典章名物及一些不常见的字词均有清楚、详细的注释。除抒情小赋因其多丽靡之辞不宜今译外,其他七类每篇均有今译。译文力求信、达、雅,并尽量保持原作风格。重要作品和有争议、有特色的作品篇后有选者简评或点评,介绍其写作背景、思想价值、艺术成就及历史地位。普通读者可借助注、译、评,更为深入地理解和欣赏历代的名篇佳作,专业研究者亦可便中查阅有关资料。

在选目方面,我们既注意收录名作,又广采各历史阶段的代表性作品,以求全面展现中国古典散文的风貌。“哲理”卷选文主要出自子书及唐宋以后文集中以“说”名篇的作品,“史传”卷除收录历史传记外,还收录唐宋以后的传记散文,均抓住了各自的特点,并考虑到文体的历史演变。抒情小赋和笔记在以往的散文选本中较少收录,本套书却使之各占一册。“抒情小赋”卷的选编宗旨一是偏重历史的认识,二是偏重特色的把握,因此其选目颇有新意。选者采取一家一赋的选录方针,选取各历史阶段的名家名作和代表性作品,共71家71篇,唐宋以后赋家占全编半数,读者可从中窥见抒情小赋的历史全貌。“笔记”卷选录了自《西京杂记》至《阅微草堂笔记》中的精彩片段。选者对每部笔记的内容与特色及其著者的生平均有详细介绍,有助于读者了解笔记这一内容庞杂的散文类别。游记为不少读者所喜爱,鉴于游记大盛于明清的历史事实,“游记”卷在选目上对这一时期的作品作了适当倾斜,选录的明清作品占了一半以上的篇幅。读者从中既可欣赏到早已脍炙人口的名篇,如《与宋元思书》、《小石潭记》、《石钟山记》等,又可见到一般选本中难得一见的明清名作,如有清一代最著名的骈文游记——洪亮吉《游天台山记》,还可一睹名气稍逊而颇具特色的明清作品,如乔宇《恒山游记》、郁永河《采硫日记》等。记叙文是散文大宗,范围很广,所含体类甚多,其中的史传、游记、笔记等类均自成一册,而我们又将其单列一卷,则如何选目就是读者关心的问题。本卷避免重复,选录的作品乃上述几种之外的记叙文,相当于古人所谓的杂记,大致分为园亭楼台记、书画器物记及人事杂记三类,读者从中可一览历代杂记名篇佳构。书信和序跋是古典散文中较常见且重要的两种体式,但作为专门选集,则并不多见。“书信”卷选文侧重魏晋与唐宋,“序跋”卷亦以唐宋作品为主,但均未忽略其他时代特别是明清两代的重要作品,选目颇为全面。

我们期望,此套书能以其明晰的体例,新颖的分类,全面的选目,详细的注释,准确的今译,精当的评介,满足学术界和广大读者的需求。当然,就中国古代散文多方位文体来说,还可以增编,如日记、制诰、科举试文(如策试、八股)、碑传墓志等,当可拭目以待,谨此互勉。二〇〇八年,秋前言

书信,是人类文明生活中出现极早、流行极广的一种实用性文体。

关于书信的起源,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最早的说法是刘勰所谓“三代政暇,文翰颇疏;春秋聘繁,书介弥盛”(《文心雕龙·书记》)。清人姚鼐则认为,书之为体,始于周公之告君奭 (《古文辞类纂·序目》)。自20世纪以来,随着郭沫若、于省吾等学者对甲骨文及殷代驲传制度的研究的不断深入,书信之源起,当提前至商代。如果说,最早的书信仅用于“传报”(郭沫若《卜辞通纂》。参见拙文《书信的文化源起与历史流变》,刊于《江海学刊》1996年第3期,并全文转载于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1996年第8期),而后又作为游说辞令的书面体现或列国之间外交活动中的“国书”,那么,从《诗经·郑风·子衿》“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中,实际上传达出了这样的消息:其时包括书面形式在内的音讯传递已开始同时成为民间交往中的一个常因,它的功能性意义亦已趋向复杂化起来。

书之为体,起于实用,它一开始就显示出其固有的特征:对象性、叙诉性和传递性。书,古字作,《说文》:“箸也。”凡著于简册,上报下命、往来声问之文字,原先通称为“书”。在最早的关于“书”的概念中,不分上下而唯见彼此。这一点,刘勰说得很明白:“战国以前,君臣同书。”如 《乐毅报燕王书》,实是乐毅“使人献书报燕王”(《战国策·燕策》)的一封回信,所以历来学者多将其归于书信之列。秦汉定制立仪,乃专以“上书”为表奏。上书者,上呈之书也。其时即便专于朝政按劾的奏议,往往在习惯上也还是称作“书”。而邹阳《上梁王书》,则纯属为个人辩诬的书信,在内容和意义上与一般朝奏自是不同。从“上书”二字使用之泛,可见在书信定体之初,往往显示出书、奏同源的文化关联。由“书”的功能的广泛性和意义的普泛性所致,后世也就把写给家长或上级长官的书信称之为“上……书”。

刘勰在比较了春秋时期郑子家、巫臣等“四书”的“辞若对面”后说:“及七国献书,诡丽辐凑;汉来笔札,辞气纷纭。”明吴讷也说:“若乐生、司马子长诸书,敷陈明白,辨难恳到。”(《文章辨体》)这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书信之滥觞。“书者,舒也。舒布其言,陈之简牍”,从关于“舒”的指认中,刘勰将书信的本质属性界定为“尽言”,他说:“详总书体,本在尽言,言以散郁陶,托风采,故宜条畅以任气,优柔以怿怀;文明从容,亦心声之献酬也。”(《文心雕龙·书记》)写信的目的,在于把“心声”传达给对方。这体现了对于古代“言志”传统的深度理解和书信表情功能的真切体悟。而真正使书信从文牍中完全脱离出来,成为“朋旧之间”交流“心声”的工具,那是在汉代。史迁之报任安、扬恽之酬会宗、马援之诫兄子等等,或悲慨淋漓、抑扬寸心,或谆谆告诫、语重心长,已显露出书信体在表情达意方面的独到之处。书至汉代,其体备矣。

魏晋南北朝时期,儒学陵夷,玄风大炽,士人多“越名教而任自然”,以谈议为尚。思想的解放,推动了书信体的发展。这时,涌现出一批书牍名家,有“号称翩翩”的阮瑀、“半简必录”的孔融、“留意词翰”的应璩,还有曹丕、曹植、陈琳、嵇康等等。他们的身份与遭际不尽相同,而各以其历逢乱世的独特体验,或议政,或论学,或谈玄,或述趣,或叙离,或记游,扩大和丰富了书信文的题材内容,增强了抒情的色彩。在交流思想、传达情意的同时,他们率性任气,天才艳发,往往假书信以骋才华、托风采,辞胜事繁,体调清华,所写多情文并茂之作。如曹丕《与吴质书》、曹植《与杨德祖书》、孔融《论盛孝章书》等,虽以论文、论政为旨,却写来情意浓郁、婉转动人。丘迟的《与陈伯之书》,意在劝降,晓以义、动以情、戒以史,然又移情理于景,“暮春三月”四句,直是摇人心魄,成为传世名句。六朝时骈风盛行,而如吴均、陶弘景等人的骈体小简,却全无一般骈文辞靡语滞的弊病,亦能以其文藻之新巧、意境之超迈而取胜。

唐宋两代崇尚古文。在新的文学风气的影响下,书牍之文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内容更切实际,笔法更趋平易,往往于议政、论学之际,叙说遭遇,慨叹人生,语多出自肺腑,出现了不少既有政治、学术价值,又十分亲切感人的颇具文学价值的书信体名篇。这在“八大家”中尤为多见。相比之下,宋人的书信之作似更多方正平直之气,盖与其作者同时多为政治家以及文化复古运动之愈趋深入有关。还有一些书信,则是落笔于眼前、当境,即事而议,述乎小而发乎大,因情而叙,言乎志而明乎理。柳宗元贺失火书,可谓奇文奇论,妙笔惊人。他如王维、李翱、李商隐等人的书札,亦多于寻常间着笔,摅怀而出,发引性灵,颇有翩翩可喜之处。此外,有唐一代人才辈出,对于恃才傲物的唐才子们来说,最大的人生危机莫过于怀才不遇,因之,上书以行干谒,在他们实是司空见惯之举。如李白、韩愈等辈诸书,旨在干谒而无意乞怜,吐辞恳切而不失清高,读此,亦可见其一代之风气、一代之才人。在这里,书信的尽言以抒怀的功能性意义,已体现为抒怀以求进的功利性内容。承前代呈奏陈请之余义,求荐信从其更为切近现实人生的文化层面上应运而生,成为士子们试图沟通仕途、步入朝堂的行为之征。唐、宋乃至以后,此类书信自成一气,亦自可观。

至明代,书信之流行更广,内容已涉乎社会人生、思想学术、个人经历、日常生活等各个方面。黄宗羲所编《明文海》中,“书”凡列为“经学”、“论文”、“民事”、“出处”等二十五目,其包罗之广,于兹可见。明代学派纷呈,文人的思想十分活跃,于书信中论诗文、谈学问者颇多,如李梦阳《答周子书》、何景明《与李空同论诗书》、唐顺之《与茅鹿门主事书》等。笔调风格,也往往与其文学主张相应,如“前七子”中徐祯卿的《重与献吉书》,通篇作览游之叙,无一字旁午,然字对句偶,铺张汪洋,实有楚辞汉赋之风致。而在“七子”中名属不显的宗臣,却无意拟古,其《报刘一丈书》,以犀利之笔写尽世态炎凉,成为传世佳作。此外,如李贽、袁宏道等人书信之篇,或以文字泼辣、揭露深刻取胜,或以任性而发、直率自然见长,亦均可体现其思想与风范。

清初开朴学之风,“则以与书一门,为辨析学问之用,洒洒千言,多半考订为务。文家沿用其体,凡言所不宣者,恒于与书中倾吐”。(《林纾选评古文辞类纂·书说类上》)可见书至清代,其用又专与学问者相关。顾炎武有一组《与人书》,其中多为此例。他如魏禧、袁枚、章学诚、方东树等,清代学者中,擅以书信论学论文者比比皆是。这当与其时“诵史鉴,考掌故,慷慨论天下事”(张维屏)的风气以及清人为文之重“立言”、尚“因时”(梅曾亮)有关。即如洪亮吉《与孙季逑书》、林则徐《又复苏鳌石书》,作为朋友间通常往来的书信,叙如促膝对语,言属推心置腹,然所述亦必涉乎学问、时政。而把对天下之事的关切表现为自我生命意义上的一种极致,又从天下之爱的情感中流溢出至真至切的儿女情愫的,那就是林觉民的《与妻书》。此外,以郑燮十六封“家书”为代表,所叙虽为日常琐事,但情感真挚,文字朴实,信笔所至,却往往“言近指远”,以小及大,因而亦成为清人书信文中引人注目的一个重要部分。

作为文章一体的古代书信,有其自身发生与发展的过程。由其原始状态就具有的实用性、叙诉性、对象性和传递性所决定,其内容因人因时因事而异,而其呈示方式亦相应而多样可变,即以其名称而言,在“惟朋旧之间,则曰‘书’而已”的相对“近世”(吴讷《文章辨体》),总名而外,又以所用之工具,而称为简、笺、札、牍或尺牍、尺素、尺翰、帛书,以及因陈言时跪地表敬而称为启,传递时使用封套而称为函等等。在古典散文中,书信以其内容之广泛而见殊,是凡社会人生的各个方面,巨至君国大事,细若日常所感,皆可入书。书信在写法上极为灵活,它特别讲求根据不同的对象选择不同的表述方式,叙事、说理、抒情无所不可,骈散长短,各式俱宜。这就是被刘勰肯定为“百封各意”、“亲疏得宜”的“尺牍之偏才(一技之长)”。

然而书信又有其固有的格式。最早的书信,因与奏报相关联,故往往以“臣闻”发言。这就使书信在相当长的一个过程内,都是写信人具名并标时间于前,而信尾或再重复署名以表礼敬。大约到唐宋,始有置对方尊号于信前者。明清以后,方逐步变为今天所见之样式。在古代书信中,还常能见到不少套语。这些套语,一概出于卑抑自己、尊事对方的原则,有谦辞、敬辞之分,用于称谓、礼语及表述等各个方面,对叙说情事、表达意旨亦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书信之所以历来被用作人际交往方面一个重要的媒介手段,关键在于它的因事随意的“尽言”的特性。所谓尽言达意,说到底,全在一个“情”字。好的书信散文,往往心意真挚,情溢于辞,正如林纾所言,“大抵与书一定之体……或叙离悰,或抒积愫,所贵情挚而语驯……会心者自能深造之也。”(《古文辞类纂》)所以,较诸其他一般文章,书信中所表达的思想感情更真实,体现的个人色彩更强烈。因而读古代文人的书信,“往往能得到比看他的作品更其明晰的意见,也就是他自己的简洁的注释”(鲁迅《孔令境〈当代文人尺牍钞〉序》,见《且介亭杂文二集》)。

本书在选篇上,因而着眼于选取可读性较强、艺术表现优美、风格轻松活泼的篇章,既广罗名篇,又旁搜其余,得凡56篇。在兼顾各代的情况下,侧重魏晋、唐宋,于所选则尽可能求其内容与风格之多样,以期使读者对书信一体的发展及其主要作家与成就有个大致了解。鉴于此套丛书所分八册中另有哲理、议论、游记等诸卷,而又要求所选文章“字数不宜过多”,因而在选录时对某些文章作了割舍。

本书对每篇的作者简介和作品评议,力求抓住重点,要言不烦。为阅读之方便考虑,各篇注释一般不用互见之法,不避繁复,依篇出注;且注重追本求原,对篇中有关人名、名物、典故等及生僻难懂或古今、异体、通假之字词,均作详注明解,对历来有歧义者,或一予列出,或据义取舍,对古今地名有变迁者,经详细考核并对照现今版图,予以说明。译文则刻求切直,以尽可能体现原文的风格特色。

古来书信之作浩如星海,非一个卷本能尽显其风貌,又限于选注者之水平与眼光,挂漏与不足,在所难免,诚请方家及广大读者指正。黄维华2008年10月于苏州乐毅

乐毅(生卒年不详),战国时名将。中山国灵寿(今河北平山东北)人,魏将乐羊之后。初游于赵、魏等国。燕王哙(前320—前318年在位)让君位于相国子之,致国内大乱,齐国乘机而攻,燕国几乎灭亡。昭王即位,招贤报仇,拜乐毅为亚卿,任命上将军,合燕、赵、楚、魏、韩五国之兵,破齐七十余城,下其国都,遂雪国耻。乐毅因功封于昌国(今山东临淄东南),号昌国君。燕惠王即位,中齐反间计,疑乐毅,改用骑劫为将。毅自知归燕必死,乃逃奔赵国,封为望诸君。后客死于赵。

乐毅奔赵后,燕终于屡屡遭败。惠王悔惧,恐赵用乐毅乘机攻燕,故致书乐毅,责其误听流言,不以先王之遇图报。《报燕王书》即是乐毅的回信。信中极力赞扬先王的贤明,委婉地回答了惠王的责难,表明自己奔赵是为了“免身全功,以明先王之迹”,绝不会乘人之危,行所不义。报燕王书[1][2][3]

臣不佞,不能奉承先王之教,以顺左右之心,恐抵斧质之罪,[4]以伤先王之明,而又害于足下之义,故遁逃奔赵。自负以不肖之罪,故不敢为辞说。[5]

今王使使者数之罪,臣恐侍御者之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而又不白于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书对。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其亲,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随其爱,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6][7]臣以所学者观之,先王之举错,有高世之心,故假节于魏王,而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擢之乎宾客之中,而立之乎群臣之上,不[8][9]谋于父兄,而使臣为亚卿。臣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不辞。

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10][11]臣对曰:“夫齐,霸国之余教而骤胜之遗事也,闲于甲兵,习于战攻。王若欲伐之,则必举天下而图之。举天下而图之,莫径于结赵[12]矣。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同愿也,赵若许约,楚赵宋尽力,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先王曰:“善。”臣乃口受令,具符节,南使臣于赵。顾反命,起兵随而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举而有之于济上。济上之军奉令击齐,大胜之。轻卒锐兵,长[13][14]驱至国。齐王逃遁走莒,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15][16]入燕。大吕陈于元英,故鼎反乎历室,齐器设于宁台。蓟邱之植[17][18][19],植于汶篁。自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为顺于其志,以臣为不顿命,故裂地而封之,使之得比乎小国诸侯。臣不佞,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弗辞。[20][21]

臣闻贤明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于春秋,蚤知之士,名成[22]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23]岁之蓄积,及至弃群臣之日,遗令诏后嗣之余义,执政任事之臣,[24][25]所以能循法令、顺庶孽者,施及萌隶,皆可以教于后世。臣闻善[26]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者伍子胥说听乎阖闾,故吴王[27][28]远迹至于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故吴王夫差不悟[29]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弗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故入江而不改。[30]

夫免身全功,以明先王之迹者,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非,堕[31]先王之名者,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者,义之所不敢出也。[32]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而不察疏远之行也。[33]故敢以书报,唯君之留意焉。【注解】[1]不佞(nìng):犹不才,自谦之辞。[2]左右:原意为王者身边大臣,在给王者的书信中常用以借指对方,以示敬畏。下“侍御者”同此。有时也指王之手下人,如下文“左右之说”。[3]斧质之罪:指杀身之罪。斧质,古时极刑之刑具,以两刃相合,略如铡刀,质,通“锧”,为其下座,如砧。[4]足下:敬辞,古代书信中用以尊称对方。[5]数(shǔ):列举罪状,加以指责。[6]举错:指对人的提拔与处置。错,通“措”。[7]假节:假,借。节,古时使臣所持作为信物的旄节。以竹为之,柄长八尺,上加旄牛尾三重。魏王:指魏昭王,襄王之子,前295年至前277年在位。[8]父兄:指与燕王同宗的王室大臣。按当时政规,君有决策大事,须与宗室大臣商议。[9]亚卿:战国时爵位之一,位次于上卿。[10]霸国:成为诸侯国的霸主。霸,作动词。齐桓公(前685年至前643年在位)为春秋五霸之一,后来齐湣王也曾自称东帝(秦昭王为西帝)。骤胜:屡胜。[11]闲:通“娴”,熟练。[12]宋地:春秋时宋国,在今江苏铜山、河南商丘与山东曲阜之间。前286年,齐、魏、楚灭宋,三分其地。后与淮北之地皆归属于齐。[13]国:指齐国国都临淄。[14]齐王:即齐湣王。前300年至前284年在位。[15]大吕:古代音律名,为十二律之一,《礼记·月令》:“季冬之月……律中大吕。”因亦以为钟名,为国之礼器。故鼎:指齐军杀燕王哙时所掠之燕国宝鼎。元英、历室:均燕国宫殿名。[16]宁台:燕国台名,在今河北蓟县北。[17]蓟邱:燕国都城,在今北京市。植:树立,《周礼》:“植虞旗于中。”此作名词,指旗杆、旗帜。[18]汶篁(huáng):汶水(今山东大汶河)边的竹田。此泛指齐国境内土地。[19]五伯:与“五霸”同。通常以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为春秋五霸。[20]春秋:指孔子所著《春秋》。这里为一般史书之通称。[21]蚤:通“早”。[22]夷:平。万乘(shèng):古以一车四马为一乘。春秋时甲车一乘,配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因以乘的多少来表示国家实力的强弱。万乘,即大国,此指齐国。[23]八百岁:约公元前十一世纪,武王伐纣后封吕尚(即姜太公)于齐,至前284年乐毅破齐,期间约八百年。[24]庶孽(niè):庶出之子裔。[25]施(yì):延续。萌隶:百姓。萌,通“氓”(méng)。[26]伍子胥:春秋时吴国大夫,名员,字子胥。父奢为楚大夫,以直言受诛于平王。他因此入吴,辅佐阖闾取得王位,整顿国势,并攻破楚国。后因劝阻吴王夫差伐齐、抵制越国求和而被赐死。死后,尸体被装入皮口袋,扔进江中。阖闾:春秋末吴国国君。名光。用专诸刺杀吴王僚而自立,后在与越王勾践交战中败伤而死。前514年至前496年在位。[27]郢:楚国都城,在今湖北江陵。[28]鸱(chī)夷:又作“鸱”,即皮囊。取马革为之,或以牛羊去其首,剜肉空中,为皮袋。本以盛酒,俗亦称“混沌”。[29]先论:指伍子胥生前曾说,吴国若一意伐齐而不先灭掉越国,必定会被越国攻灭。[30]离:通“罹”(lí),遭受。[31]堕:通“隳”(huī),毁坏。[32]洁:使洁,这里是表白的意思。[33]唯:语气助词,有表示希望之意。【译文】

臣下我没有才能,不能敬承先王的遗训,从而顺合您的心意,又怕回来受到杀身的罪刑,以致使先王的英明受到损害,并且还有损于您的义德,所以才逃奔到赵国。自己把不贤的罪名承担了下来,所以也不敢推脱罪责,进行辩解。

现在大王您派遣使者责备我的罪过,我怕您身边的人不明了先王留养并宠幸我的理由,而且也不明白我之所以要那样侍奉先王的心意,因此才冒昧地用书信来回答。

我听说贤能圣明的君主,不用爵禄去赏赐他的亲信,对功劳多的才给予;不把官职随意授给他所喜爱的人,对能力足以胜任的才给以安排。所以,考察了能力后授予官职的,是能够成就功业的君主;选择有德行的人去结识交往的,是能树立名声的贤士。我用所学的知识来观察,觉得先王的用人之道,表现出高于一般君主的心志,所以我才凭借着魏王使臣的身份,能够在燕国受到举用。先王破格提拔,把我从宾客中提升起来,而且让我位居群臣之上,不和宗室大臣商议,就任命我为亚卿。我自以为奉受了先王的命令和训教,就可以凭此侥幸地免于罪罚了,所以接受任命而并不推辞。

先王指示我说:“我国对齐国有世代的深仇大恨,不计较自己力量的微弱,也要把对付齐国作为自己当务之事。”我回答说:“齐国,有称霸诸侯的遗训,又有屡次取胜的经验,熟悉军事,擅长攻战。大王若要讨伐它,就一定要发动天下的力量才能达到目的。发动天下的力量去谋求这个目的,没有比联合赵国更直接了。况且齐国的淮北和原宋国之地,那是楚魏两国都想得到的,赵国如果同意结约,有楚、赵、宋尽力协作,四国联合起来攻打它,齐国就可大举攻破了。”先王说:“好。”我于是接受了先王亲口下达的命令,准备好符节,往南出使赵国。我回国复命后,就发兵随先王去攻打齐国。靠着上天的保佑和先王的声威,黄河以北的地区随着先王率军到达而全部被攻占,直至济水边上。推进到济水边上的军队又奉命追击齐军,大获全胜。轻捷精锐的部队一直攻入齐国都城。齐王逃奔莒国,只身脱险。而珠玉财物、兵器珍宝,全部缴获运入燕国。大吕钟挂置在了元英殿里,原本属于燕国的宝鼎又回到了历室宫,齐国的器物放在了燕国的宁台;原来竖立在燕国都城蓟邱的旗帜,插在了齐国汶水边的大地上。从五霸以来,功业没有及得上先王的。先王认为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认为我没有贻误使命,所以就分地封赏我,使我能与小国诸侯地位相当。我没有才能,但自以为奉受了先王的命令和训教,可以凭此侥幸地免于罪罚了,所以接受封命而不推辞。

我听说贤明的君主,功业建立后就不再让它废弃,所以能名显于史册;有预见的贤士,名声成就后就不再让它败坏,所以能称扬于后世。像先王这样,报了仇雪了耻,征服了实力强盛的大国,收回了它八百年来积聚起来的财富,一直到他离开群臣而去世的那一天,还留下命令作为告诫后王的遗训,这是执政任事的大臣遵循法令、使庶出的王子顺服的依据,把这推行到百姓中去的话,也都可以用来教育后代。我听说善于创始的人不一定就能成事,开头好的人不一定结果就好。从前,伍子胥的意见被吴王阖闾所接受,所以吴王远征的步伐能达到楚国的郢都;吴王夫差就不是这样,而是赐给他一个皮囊,把他的尸体抛入长江。原来,吴王夫差不明白伍子胥先前的话可以用来建立功业,所以将他沉入长江而不悔;而伍子胥不能预见两个君主气量不同,所以直到被抛入长江也不改变主张。

脱身免祸,保全功勋,用来昭明先王的业绩,这是我的上策。遭受诋毁和诬辱非难,败坏先王的名望,这是我最怕的事情。将要受到不可预测的罪罚,而凭着侥幸去图谋私利,这是从道义上讲不能去做的。

我听说古代的君子,即使交情断了,也不说人家的坏话;忠臣即使被迫离去,也不为自己的声名辩白。我虽然没有才能,但也多次接受过君子的教诲。我恐怕您听信了身边大臣的话,却不明察被疏远之人的行为,所以冒昧地用书信回报,希望您对此有所考虑。【简评】

这封信以申辩为内容。言辞慷慨,辩难恳到,主旨十分鲜明,表现了作者坦荡的胸怀和正直理智的品格。信中充分运用事实进行说理,通过对照和衬托,显示了惠王的愚钝和轻率,在委曲婉转和心平气和中达到了申述辩解的目的。作为早期的书信,本文表现了“敷陈明白”(明吴讷《文章辨体·书》)的特点,同时也反映了春秋战国时期注重理性和长于辞说的人文风范和语言风格,对后世书信散文的发展影响甚大。邹阳

邹阳(约前206—前129),西汉著名辞赋家,齐(今山东东部)人。为人正直,有胆略。早年仕吴。吴王濞“阴有邪谋”,邹阳曾上书谏阻,不为采纳,遂与严忌、枚乘等投奔梁孝王。梁孝王恃宠争嗣,遭大臣爰盎等反对,也受到景帝拒绝。孝王乃怀恨在心,与羊胜、公孙诡等人设计刺杀爰盎,并企图与朝廷对抗。当时,严忌、枚乘都不敢行谏,独邹阳“争以为不可”。于是公孙诡等乘机对他进行谗害。孝王给他定了死罪,下到牢中。面对如此凶残的打击,邹阳在狱中写了这封信,慷慨陈词,竭力辩难。信中围绕“忠信”二字,申述了自己的遭遇,劝说孝王不要听信谗言,要听取多方面的意见,独自判断是非,这样,才会得到忠信之士的帮助。孝王读信后被深深打动,立刻释放了他,并待为上宾。狱中上梁王书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昔者荆[1][2][3]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4]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诚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岂不哀哉![5]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为世所疑。是使[6]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寤也。愿大王熟察之。[7]8]

昔玉人献宝,楚王诛之;李斯竭忠,胡亥极刑[。是以箕子阳[9][10]狂,接舆避世,恐遭此患也。愿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11][12]王、胡亥之听,勿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臣闻比干剖心,子胥

[13][14]鸱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熟察,少加怜焉。[15]

语曰:“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故樊於[16]期逃秦之燕,藉荆轲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刭,以却[17]齐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二君者,行合于志,而慕义无穷也。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18][19]为燕尾生;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何则?诚有以相知也。[20][21]苏秦相燕,人恶之于燕王,燕王按剑而怒,食以;白圭显于中山,人恶之于魏文侯,文侯赐以夜光之璧。何则?两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岂移于浮辞哉!

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司马喜膑脚[22][23]于宋,卒相中山;范雎拉胁折齿于魏,卒为应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挟孤独之交,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24][25]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负石下海,不容身于世,义不苟取比[26][27]周于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路,穆公委之以政;宁[28][29]戚饭牛车下,而桓公任之以国。此二人者,岂素宦于朝,借誉于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意,坚如胶漆,昆弟不能离,岂惑于众口哉?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昔鲁听季孙之说,而逐孔子[30][31];宋信子冉之计,而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32]而二国以危。何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是以秦用戎人由余,而[33][34]霸中国;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宣。此二国岂拘于俗,牵于世,[35]系奇偏之辞哉?公听并观,垂明当世。故意合则胡越为昆弟,由余、[36]子臧是矣;不合则骨肉为仇敌,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诚能[37]用齐、秦之明,后宋、鲁之听,则五霸不足侔,而三王易为比也。[38][39]

是以圣王觉悟,捐子之之心,而不悦田常之贤,封比干之后[40][41],修孕妇之墓,故功业覆于天下。何则?欲善无厌也。夫晋文公[42][43]亲其仇,而强霸诸侯,齐桓公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则?慈仁殷勤,诚嘉于心,此不可以虚辞借也。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44]立强天下,而卒车裂之;越用大夫种之谋,禽劲吴而霸中国,遂诛

[45][46][47]其身。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48]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隳肝胆,[49][50]施德厚,终与之穷达,无爱于士,则桀之犬可使吠尧,而跖之客[51][52][53]可使刺由,何况因万乘之权,假圣王之资乎?然则荆轲湛七族,[54]要离燔妻子,岂足为大王道哉![55]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56]何则?无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轮囷离奇,而为万乘器者。何则?[57][58]以左右先为之容也。故无因而至前,虽出隋侯之珠、夜光之璧,[59]秖足结怨而不见德。故有人先谈,则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今天[60]卜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贱,虽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怀[61]龙逢、比干之意,欲尽忠当世之君,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神,[62]欲开忠信,辅人主之治,则人主必袭按剑相眄之迹矣。是使布衣之[63]士,不能为枯木朽株之资也。[64]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而不牵乎卑乱之语,不[65][66]夺乎众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荆轲之说,而[67][68]匕首窃发;周文猎泾渭,载吕尚而归,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69][70]周用乌集而王。何则?以其能越拘挛之语,驰域外之义,独观于[71][72]昭旷之道也。今人主沈于谄谀之辞,牵于帷墙之制,使不羁之士,[73][74]与牛骥同皂,此鲍焦所以忿于世,而不留富贵之乐也。[75]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私污义;砥厉名号者,不以利伤行。故[76][77]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今欲使天下[78]恢廓之士,诱于威重之权,胁于位势之贵,回面污行,以事谄谀之[79]人,而求亲近于左右,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安有尽忠信而[80]趋阙下者哉!【注解】[1]荆轲:战国末卫国人,义士。燕丹:燕太子丹。父燕王喜。少时曾被作为人质送往秦国,秦王待之无礼,后逃归。得荆轲以刺秦王,未果,荆轲被杀。[2]白虹贯日:白色长虹穿过太阳。古代以白虹为兵兆,日象示帝位,故预示有刀戈之事。[3]卫先生:秦人。画:同“划”。长平之事:秦昭襄王四十七年(前260),秦将白起在长平(赵邑,在今山西高平西北)大破赵军,打算一举灭赵,派卫先生往说昭王,请求增兵,因范雎进谗而不行。[4]太白:即金星。食:同“蚀”。昴(mǎo):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其分野在赵。古人认为金星主兵革,太白侵犯昴宿,预示赵国将受到军事打击。[5]左右:指梁王。这里用以作为对对方的尊称。[6]寤:通“悟”。[7]玉人:指楚人卞和。相传卞和得到一块璞(未经雕琢的玉石),先后献给楚武王、文王,但玉工都鉴定为石头,因而两遭断脚的刑罚。成王时,卞和抱璞郊外,痛哭三日三夜,至眼中出血。成王使玉工雕琢,果得宝玉。后人称此玉为“和氏璧”。8]李斯:战国末楚人,曾相于秦,佑秦始皇统一中国。二世胡亥即位,李斯遭赵高陷害,被腰斩于咸阳。[9]箕子:殷纣王的叔父,名胥余,封于箕。曾因谏被囚。为避祸,佯狂。阳:通“佯”,假装。[10]接舆:春秋时楚国的隐者,又称楚狂接舆。见《论语·微子》。[11]后:作动词,放在后面。这里是“不要”的委婉说法。[12]比干:殷纣的叔父,官少师,屡强谏而遭剖心而死。[13]子胥:伍子胥。鸱夷:皮囊。详《乐毅报燕王书》注。[14]少:同“稍”。[15]倾盖:两车紧靠一起,致使车盖歪倒。指偶然相遇,停车交谈。盖,车盖,形状如伞。[16]樊於(wū)期:原为秦将,逃谗于燕,秦始皇以重金悬赏购其头。荆轲为燕丹刺秦王,欲得其首级以见幸秦王,樊慷慨自刎,献出头颅。之:动词,往,到。藉:借。[17]王奢:原齐臣,逃罪于魏。齐伐魏时,王奢登城对齐将说:“现在你们来,不过是为了我的缘故,凭道义,我不会苟且偷生,连累魏国。”遂自刎而死。[18]苏秦:战国时纵横家,字季子,洛阳人。曾任赵相,封武安君,纵约山东列国攻秦。后由于种种矛盾,合纵终于瓦解,诸侯不再信任他。但为燕昭王所信用,入齐从事反间活动。尾生:人名。相传他与一女子约会桥下,女子未到,突发洪汐,他守约不去,竟抱柱淹死。这里代指极守信义的人。[19]白圭(guī):原为战国时中山国的将领,因战败避祸于魏,受到厚遇,后助魏攻灭中山国。[20]相(xiàng):辅助。[21]食(sì):通“饲”,指给人吃。一说为“赐”之误。(jué)(tí):良马名。[22]司马喜:战国时宋人。相传在宋国受过膑刑(剜去膝盖骨),后三次为中山国的相。[23]范雎:战国时魏人。曾出使齐国,回国后,魏相魏齐疑其私通齐国,毒打致残,后逃奔秦国为相,封应侯。胁:胸肋。[24]申徒狄;传为殷末人,姓申徒。谏君不听,自投雍水而死。[25]徐衍:周末人。因愤于世乱,负石自沉于海。[26]苟取:获取不正当的好处。苟,苟且。比(bì)周:指结党。比,朋比,勾结;周,原意为以道义团结人,这里指结成集团。《论语·为政》:“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27]百里奚:春秋时虞人。原为虞大夫,虞亡,虏为晋奴,作为陪嫁之臣入秦。后出走,为楚人所执。秦穆公闻其贤能,以五张黑羊皮赎回,任为大夫,世称“五羖大夫”。后助穆公成就霸业。[28]宁戚:春秋时卫人,隐居经商。齐桓公夜行,见其在车边喂牛,一边敲着牛角唱歌。桓公知其贤,任为大夫。饭:此作动词,喂食。[29]宦:做官。[30]季孙:季孙氏,又称季桓子,三桓之一,春秋末鲁国掌握政权的贵族,曾两次瓜分鲁公室土地、奴隶,孔子对此持反对态度。季孙氏受齐国女乐,致鲁国君三日不朝,孔子乃去国。[31]子冉:即冉子,亦子罕,孔子学生。墨翟:即墨子,墨家学派创始人。春秋战国之际鲁人,仕宋为大夫,宋昭公末年,司城皇喜因子罕之计专政劫君,而囚墨子。[32]铄(shuò):熔化。[33]戎:西戎,古代西部的少数民族。由余:春秋时晋人。避事西戎,后为秦穆公所招,助成霸业。[34]越:周代诸侯国,地在今江浙一带。先秦时期,文化中心在北方中原一带,越、戎均属边荒地区。子臧,春秋时越人。[35]奇(jī)偏:往一面偏。奇,奇数,一。[36]朱:丹朱,尧之子。相传丹朱不贤,故尧不传位于他,而禅让于舜。象:舜的异母弟。相传象曾谋害舜。管:管叔。蔡:蔡叔。二人均周武王弟。成王时,曾与纣王之子武庚谋叛,周公杀武庚、管叔,流放蔡叔。[37]侔(móu):等同,指相提并论。[38]子之:战国时燕王哙的相,曾骗得燕王让位于他,致国内大乱,几乎灭亡。[39]田常:即陈恒。春秋时齐简公的相,弑君篡位。[40]封比干之后:相传武王伐纣后封比干之子。[41]修孕妇之墓:相传纣王曾剖孕妇腹观胎儿性别,以逗妲己嬉笑。武王伐纣后,为其修墓治丧。[42]晋文公亲其仇:晋文公重耳为公子时,逃谗避祸,流亡在外。献公派寺人(宦官)披去杀他,仓促中砍下一只衣袖。后归国即位,宽恕了披,披助其平定内乱。[43]仇:仇人,指管仲。齐桓公即位前,曾与公子纠争位。管仲事公子纠,为纠狙击桓公,中其带钩。桓公得国后,任管仲为相,遂成霸业。[44]商鞅:战国时卫人,公孙氏。佐秦孝公两次变法,奠定了秦国富强的基础,因功封于商。孝公死后,遭贵族诬害,车裂而死。[45]种:文种,春秋时越国大夫。辅佐越王勾践败灭吴国。后勾践信谗,赐死。禽:同“擒”。[46]孙叔敖:春秋时楚国令尹(相当于“相”),氏,名敖,字孙叔。楚庄王时,曾三相三免。[47]於(wū)陵:战国时齐地,在今山东长山南。子仲:即陈仲子。相传楚王以重金聘他为相,他举家逃去,为人灌园。三公:周代时辅佐天子的执政大臣太师、太傅、太保,或谓为司徒、司马、司空;秦汉时指丞相、太尉、御史大夫。这里借指相位。[48]隳(huī):裂开。[49]厚:此作名词,指财富。[50]桀:传说中夏末暴君。尧:传说中上古著名圣君,史称唐尧。[51]跖(zhí):旧时被诬称为“盗跖”,见载于《孟子》、《商君书》、《庄子》等书,实际是春秋战国之际奴隶起义领袖。由:许由。传说中的贤士,尧把天下让给他,被他拒绝。[52]万乘(shèng):一车四马为一乘。春秋时作战,甲车一乘,配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又,周制,天子出兵车万乘,诸侯出兵车千乘,后世因谓天子为万乘。此泛指绝高之权。[53]湛(chén):同“沉”,消灭。七族:通常指曾祖到曾孙七代宗系,这里似指父之族、姑之子、姐妹之子、女之子、母之族、从子及妻之父母七类亲族。[54]要离:春秋时吴人。为吴王阖闾谋刺公子庆忌,劝王砍其右手,烧杀其妻,假装犯罪逃走,以取信于庆忌。刺杀庆忌后,自杀。燔(fān):烧。[55]相:这里有替代“它”的作用,指珠、璧。眄(miǎn):斜视。表示轻傲鄙夷之意。[56]轮囷(qūn):弯曲盘绕。[57]容:作动词,美化,这里指雕刻修饰。[58]隋侯之珠:相传隋侯救活了一条大蛇,大蛇从江中衔来一颗明珠报答他。隋,又作“随”,春秋时诸侯国名,地在今湖北随县。[59]秖:只。[60]伊:伊尹,名伊,尹为官名。商初大臣。曾佐汤灭夏,汤去世后,历佐卜丙、仲壬二王。管:管仲。见前注。[61]龙逢(péng):关龙逢,夏桀时贤臣,因谏被杀。[62]袭……迹:沿着……的足迹,指照样子做。[63]资:价,价值。[64]陶钧,古时制作陶器用的转轮。这里用以比喻政权。[65]夺:丧失,失去,指没有主见。[66]中庶子:官名,战国时国君、太子、相国的侍从之臣。蒙嘉:秦王宠臣。荆轲为刺秦王,先行贿蒙嘉,因其引进,得见秦王。[67]泾、渭:二水名,在今陕西境内。吕尚:即姜太公。姜姓,吕氏,名望。初尝钓于渭滨,周文王出猎遇见后,很赏识他,封为太师,也称师尚父。后佐武王灭商,功封于齐。[68]王 (wàng):作动词,称王,指统治。[69]乌集:《汉书·五行志》“乌集醉饱吏民之家”颜师古注:“乍合乍离,如乌之集。”比喻偶然遇合,这里指文王之遇吕尚。乌,乌鸦。[70]越:超出,摆脱。拘挛(luán):拳曲而不得伸展,比喻固执而有偏见。[71]帷墙:原指宫闱内室,这里借指姬妾宠臣。[72]不羁(jī):不受拘束。羁,原意为马络头,引申为系、束。[73]骥:原意为千里马,此为泛指。皂:同“槽”。[74]鲍焦:春秋时人。愤世俗,有操守,不事君臣,甘心守穷,竟抱木而死。[75]砥(dǐ)厉:亦“砥砺”,磨刀石。此作动词,磨炼,修养。[76]里名胜母两句:曾子,即曾参。春秋时鲁人,孔子的学生,以孝著称。传说他不入“胜母”之巷,以为不合孝道。[77]邑号朝歌两句:朝歌,商纣时都邑,在今河南汤阴南。墨子主张“非乐”,故不去朝歌。[78]回面:使本来的面貌变得邪恶。回,邪曲。《诗经·小雅·鼓钟》:“淑人君子,其德不回。”这里作动词,使动用法。[79]堀穴岩薮:指山野避居之处。堀,同“窟”。薮,湖泽。[80]阙下:宫阙之下,指帝王所居,即指朝廷。阙,亦称阙观,为宫门前边两侧用于观望的楼。【译文】

我听说“忠贞的人没有得不到报答的,诚实守信用的人不会被别人猜疑”,我一直认为这话是对的,其实,这只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从前,荆轲仰慕燕太子丹的义气,他的诚心使得白色长虹遮蔽了日光,但太子丹还是怕他不去刺秦王;卫先生为秦国谋划长平的战事,他的忠心使得太白星遮住了昴宿,但秦昭王还是不相信他。他们的精诚能令天地感动,但他们的忠诚却不能被两位君主所理解,怎能不悲哀呢!现在我竭尽忠诚,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希望被理解,可是大王不能明察,终于还是信从了狱吏的审讯,使我受到世人的怀疑。这样,即使让荆轲和卫先生重新活过来,而燕太子和秦王还是不会明白的。希望大王仔细考虑一下。

从前,卞和向楚王献玉,楚王却惩罚他;李斯竭尽忠心,胡亥却把他处以极刑。因此,箕子假装疯癫,接舆逃避俗世,都是因为怕遭受这种祸害。望大王先审察一下我那如卞和、李斯一般忠诚的心意,而把楚王、胡亥那样听信谗言的做法丢在脑后,不要让我被箕子、接舆这样的人所讥笑。我听说比干被挖了心,伍子胥也被装进皮口袋扔入江中,起初我不信,现在才知道这是真的。望大王详细地考虑考虑,稍微给我一点怜悯。

俗话说:“有的人相处到老,却仍然像新认识的一般,有的人偶然在路上相遇就跟老朋友一样。”这是什么原因呢?这就是相知与不相知的缘故。所以樊於期从秦国逃到燕国,把头颅借给荆轲,以便促成燕太子丹的大事; 王奢离开齐国到魏国,在城墙上面对着齐军自刎,是为了使齐国退兵,而让魏国得以保存。王奢和樊於期并非对于齐、秦两国是新交,而对于燕、魏两国是旧交,他们之所以离开齐、秦而为燕丹、魏君效死,是因为燕丹、魏君的行为符合他们的心意,从而仰慕其道义的心情才不可抑止。所以,苏秦虽不被六国所信任,却成了燕王最信用的人;白圭作为中山国大将时因战败而失掉了六座城池,逃到魏国后却为魏攻下了中山。这是什么原因呢?实在是因为有能使他们相知的诚意。苏秦辅佐燕王时,有人在燕王面前说他的坏话,燕王对那个人按剑怒视,并宰了良马宴请苏秦;白圭由于攻下了中山国而地位显赫,有人在魏文侯面前说他的坏话,魏文侯却把夜光璧赐给了白圭。这是什么原因呢?这两个君主和两个大臣,他们能推心置腹地彼此互相信赖,难道还会被流言所动摇吗?

所以,女子无论美丑,进了王宫就会被人嫉妒;士人无论好坏,入朝做了官就会遭到嫉妒。从前,司马喜在宋国受过膑刑,却终于当上了中山国的相;范雎在魏国被打断肋骨、打掉牙齿,最后却在秦国被封为应侯。这两个人,对自己一定能达到这一步的计划都深信不疑,把结党的私心抛弃掉,只保持极少的交往,所以就不能使自己免受别人的嫉妒了。因此,申徒狄才会投雍水而死,徐衍才会怀石沉海,自身不被当世所容,便出于正义而不去贪图眼前的私利,也不结党于朝廷,去动摇主上的心意。所以百里奚在路上讨过饭,秦穆公却把政事托付给他;宁戚在车边喂过牛,而齐桓公却把国家的重任交给他担当。这两个人难道向来就在朝廷做官,凭借着君王身边的人的称誉,而后两国君主才任用他们的吗?这是因为他们和君主想法一致,做法相同,所以君臣关系牢固得如胶似漆般不可分开,像兄弟一样无法离间,这样,难道还会被众人的议论所迷惑吗?所以只听一面之词,就会产生奸邪,只信任一个人就会造成祸乱。从前鲁国国君听从了季孙氏的意见而驱逐孔子,宋国国君相信了子冉的计谋而囚禁墨翟。凭着孔子、墨翟的雄辩,也不能使自己免受诬陷,而且鲁、宋两国也因而陷入危境。这是什么原因呢?众人交口毁谤,能使金属熔化;多次进谗诽谤,能使躯骨消损。因此,秦国任用戎人由余而称霸中原,齐国任用越人子臧而使威王、宣王两代得以强盛。这两国的君主难道会被世俗所束缚而受制于一面之词吗?他们能广泛地听取意见,全面地进行考察,使他们英明的声誉流传于世。所以意见相合,不管是来自北方的还是来自南方的,都可以成为兄弟,由余和子臧就是这种情况;意见不合,那么就是亲骨肉,也可以变成仇敌,丹朱、象、管叔和蔡叔就是这样。现在,人主如真能采用齐、秦两国国君的英明的做法,而把宋君、鲁君那种偏听偏信的做法置于一边,那么,五霸也不足以和他们相比较,而三王却不难与之相比肩。

因此圣明的君王善于觉察、明白事理,能摒弃子之那种人的心意,不欣赏田常那种人的才干,而去封赏被纣王剖心的比干的后裔,去修建遭纣王剖腹的孕妇的坟墓,所以他们的功业大得可以覆盖天下。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着意行善而永不满足的缘故。晋文公亲近他的仇人,从而以强盛的国势称霸于诸侯;齐桓公任用他的仇人,竟而一举匡正了天下。这是什么原因呢?善意而殷勤地对待仇人,真诚地在内心赞许他们,这是不能用说几句空话来代替的。至于那个秦国,采用商鞅的法令,向东扩展势力,削弱了韩、魏,很快称强于天下,然而最后却把商鞅车裂了;越国采用大夫文种的计谋,制伏了强大的吴国而称霸中原,终于也诛杀了他。因此,孙叔敖三次免去相位而不悔恨,於陵的子仲辞去三公的高官,去替人家浇菜园。现在,君王如确能摒去骄横傲慢之心,抱着有功必报的诚意,披露自己的心胸,显示出真情实意,剖肝裂胆,施加恩惠,那么无论处境困厄还是顺利,将始终与士人在一起;而如果对士人没有怜爱之心,那么桀的狗可以让它对尧嗥叫,跖的门客可以叫他去刺杀许由,何况靠着君主的权势,又借助了圣王的资望呢?这样,那么像荆轲甘愿被灭七族、要离烧死妻子的事,难道还值得对大王讲吗?

我听说,把明月珠、夜光璧在黑暗中向路人投去,人们没有不按剑怒目斜视的。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那珠玉是无缘无故落到面前的。弯曲的树根,盘绕得离奇,却成了天子的珍器,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身边的人已经事先对它进行了雕饰。所以无故落到面前,即使投出的是隋侯珠、夜光璧,只足以结怨而不会被人感恩。所以如有人事先对他作一番评议,那么,即使是枯木朽株,也能建有功绩而不被人遗忘。而如今天下未能入仕的寒士,处在贫困卑微之中,尽管学到了尧、舜的治国之术,掌握了伊尹、管仲的学说,怀着龙逢、比干的心志,想为当世君主竭尽忠诚,但他们从来没有像树根那样被人美化过,即使费尽心思,想表露自己的忠心和诚意,辅佐人主治理国政,但人主必定是照着握剑怒目斜视的样子去做,这就使普通士人连枯木朽株的价值都产生不了。

因此,圣明的君王统治天下,就像陶工把心意集中在转轮上一样,独自掌握而不受鄙俗惑乱的话所牵制,不由于众说纷纭而改变主意。所以秦始皇听任了中庶子蒙嘉的话,以致相信了荆轲的说法,才发生被用匕首暗杀的事件;周文王在泾、渭一带打猎,把吕尚同车载回重用,因而称王于天下。秦王信任身边的人而亡国,周文王任用偶然相识的人,却称王于天下,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周文王能不受偏执的话影响,使朝廷以外的仁义之士能充分施展他们的才能,独自看到了光明大道!如今君王若沉溺于阿谀奉承的话,受左右宠宦的牵制,让行为放达的士人与牛马同槽,这就是鲍焦之所以愤世嫉俗而不留恋于富贵之乐的缘故啊。

我听说穿戴整齐入朝议事的忠谨之人,不会因私心而使道义受到玷污;注重修养以求名声的人,不会因私利而损害德行。所以里巷叫作“胜母”的,曾参就不进去;城邑称为“朝歌”的,墨子就掉转车头。现在要是让天下气度恢宏、抱负远大的士人,受握有大权之人的利诱,被有地位有势力的贵族所胁迫,歪曲了自己的形象,玷污了自己的品行,而去侍奉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以求亲近君主,那么,士人只有隐居山林洞穴和湖泽之间直至老死罢了,哪里还会有向君主竭尽忠诚而投奔朝廷的人呢?【简评】

大量用典是这封辩诬信最大的特点。作者以雄辩的历史事实为依据,通过层层推进的方法,反复说明了自己的观点,从而形成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和无可遏止的论辩气势,被刘熙载称为“气盛语壮”(《艺概·赋概》)。同时,作者又善于使这种情感内容和逻辑蕴涵,通过敷陈有序的语言手段得到体现,整齐的句式,加上“是以”、“故”、“何则”等关联词语的反复使用,化激厉奔突为疏朗平淡,在从容不迫中强调了一个于己于国十分严肃的主题,情辞恳切,意味深长。清人李兆洛称其“迫切之情,出以微婉;呜咽之响,流为激亮”(《骈体文钞》)。由此,亦可见战国时说辞铺张恣洋的风气对汉初书信类文体的明显影响。

不过,信中对有些历史人物及事件的评价,在今天看来,不无偏颇局限之处。而对其形式风格上的用典等问题,后人如清林云铭则有微词,谓其“用古过多,不免伤气;议论过多,不免伤格”(《古文析义》)。然而这恰恰说明,书信文体是处在一个发展流变的过程中的,对于早期的一些作品,后人在欣赏习惯上产生某种抵牾心理,也是很正常的。司马迁

司马迁(约前145—约前86),西汉史学家、文学家。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太史令司马谈之子。早年遍游海内,访古问旧,考察风俗。初为郎中,汉武帝元封三年(前108)继任太史令,得尽读于金匮石室。太初元年(前104)参与订造“太初历”,改革历法;并开始着手编写《史记》。天汉二年(前99)因为投降匈奴的李陵辩解,触怒武帝,下狱,受处腐刑,但仍继续写作。太始元年(前96)赦出,任中书令(当时多由宦者充任),忍辱发愤继续著述。约征和初(前 92年左右)基本完成这部“通古今之变”的巨著。《报任安书》是司马迁写给他朋友任安的一封复信。任安,任益州刺史时,曾致书司马迁,责以古贤臣之义,要他利用中书令能出入皇帝身边的机会“推贤进士”。司马迁没有及时回信。至任安因戾太子事获罪当死,才写了这封回信。信中诉说了自己因李陵之祸所蒙受的奇耻大辱和郁积在心中的痛苦与愤懑,说明自己之所以隐忍苟活,全是为了完成著述,以传于后世,昭其心迹。

本文一题作《报任少卿书》。报任安书[1][2]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3][4][5]

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顺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6]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仆[7][8][9]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10][11],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与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12]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13][14][15][16]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才怀随和,行若由夷,[17][18]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19][20]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闲,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21][22][23][24]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讳。[25]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26]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27]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与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28]可以托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29][30]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31]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32][33]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才之人,事[34]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35][36]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俊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才力之誉,自结

[37][38]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39][40]又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41][42]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向者仆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43][44]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45]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行,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46][47]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技,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亡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务一心营职,[48]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49]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余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与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50]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以奇矣。今举[51]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52][53][54]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55][56][57]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人,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58][59][60]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沬血饮泣,更张空弮,冒白刃,北向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61]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62]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怆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63][64]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65][66]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67][68]未能尽明,明主不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货赂不足以自[69]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70]幽囹圄之中,谁可告诉者!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乎?李[71][72][73]陵既生降,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74][75]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76][77]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78]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79]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80][81]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82]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83]可不勉励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穽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84]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棰,幽于圜墙之中。[85]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86][87][88]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89]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

[90][91][92]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93][94]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95]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96][97][98]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99][100][101]至自沈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由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102][103]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104][105][106];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107][108]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109]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110]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111]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112]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113][114][115]。仆诚以著此书,藏诸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116][117]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118]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以口语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119],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120]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阁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121][122][123]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124]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125][126]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127]书不能悉意,略陈固陋。谨再拜。【注解】[1]太史公:汉代史官太史令的通称。此为作者自谓。牛马走:谦称像牛马一样供人使唤的奴仆。走,驱使,指走仆。[2]再拜:拜而又拜。旧时书信中常借以作为敬辞。拜,拜礼,拱手弯腰而行礼。[3]少卿:任安,字少卿,荥阳人。汉武帝时曾任益州刺史、北军使者护军(监理京城禁卫军北军的官)等职。征和二年(前91),“巫蛊”祸起,戾太子刘据受诬,举戈发难,兵败自杀。任安虽受太子命令,而按兵未动,因被视为“坐观成败有二心”,处以腰斩。足下:古时对首长的敬称,常用于书信或谈话。[4]曩(nǎng):以往,过去。[5]顺:一本作“慎”。[6]望:责怪,埋怨。仆:谦词,用以自称。相:这里不表示行为双向关系,有替代“您”字的作用。师:遵从,作动词。[7]罢(pí)驽(nú):比喻才能拙劣低下。罢,通“疲”。驽,劣马。[8]侧闻:在旁听到。这是表示谦恭的一种说法。[9]顾:只是。[10]见:被。尤:过错。此处作动词,责怪,怪罪。[11]郁悒(yì):忧愁郁闷。《离骚》:“心郁邑余侘傺兮。”与谁语:一本作“无谁语”。[12]钟子期、伯牙:两人都是春秋时楚国人。伯牙善弹琴,独钟子期能知音。后钟子期死,伯牙破琴断弦,终身不再弹琴,以为世无知音。[13]说:通“悦”。[14]大质:指身体。[15]随和:随侯珠、和氏璧,均为古代至宝。这里用来比喻珠玉一般美好的才德。[16]由夷:许由、伯夷,均为古代品行高洁的人。[17]点:通“玷”,污辱。[18]东从上来:指汉武帝太始四年(前93)三月,司马迁随帝东巡泰山,五月回到长安。[19]卒卒:匆促。卒,通“猝”。[20]指意:意志,心意。指,同“旨”。[21]旬月:满月。旬,通“徇”,遍。[22]季冬:冬季的第三个月,即十二月。[23]薄:迫,近。雍:地名,在今陕西凤翔南。其地为春秋间秦故都,有祭五帝之坛。据《汉书·武帝纪》载,太始四年十二月武帝到雍地祭祀。[24]不可为讳:指不可避忌无法讳言的事。这是对处死的委婉说法。汉制,冬十二月处决死囚。[25]左右:指任安。不直称对方,以表示尊敬。[26]阙然:指隔了很久。阙,通“缺”。[27]符:凭证,标志。一本作“府”。[28]祸莫憯于欲利:语本《韩非子·解老》:“咎莫憯于欲利。”憯(cán),通“惨”,悲惨、惨痛。[29]诟(gòu):耻辱。宫刑:古代刑罚之一,男子割势,女子幽闭。《礼》:“公族无宫刑,不翦 (灭)其类也。”[30]比数(shǔ):比较,衡量。数,计算。[31]昔卫灵公两句:卫灵公与夫人同车出游,令雍渠坐旁边,而让孔子乘在后面车上。孔子感到耻辱,便离开卫国到陈国去。卫灵公,卫国国君,前534年至前 493年在位。雍渠,卫灵公宠幸的宦官。同载,同乘一辆车。适:往,到。[32]商鞅:战国时卫人,公孙氏,名鞅,亦称卫鞅。著名政治家,曾协助秦孝公变法,因功封商,因称商鞅。景监:秦孝公所宠信的宦官。赵良:当时贤士,曾劝商鞅引退。[33]同子:指汉文帝的宦官赵谈。司马迁父名谈,为避父讳,称赵谈为“同子”,子,是尊称。袁丝:袁盎,字丝,汉文帝时大臣,官至太常,以强谏著称。[34]宦竖:泛指宦官。竖,宫中小臣,原以未成年者充任,汉代则全为阉人。[35]绪业:未完成的事业。绪,余。《涉江》:“欸秋冬之绪风。”[36]待罪:谦词,指做官。辇(niǎn)毂下:京城的代称。辇,帝王所乘之车。毂,车轮中心的圆木,中有圆孔以插轴。[37]结:结交,修好。[38]岩穴之士:指隐士。[39]备:充数,自谦之词。行(háng)伍:指军队。古代兵制,五人为伍,二十五人为行。[40]搴(qiān):拔取。[41]厕:夹杂,指置身,此为谦词。下大夫:周制,大夫为上、中、下三等。汉沿古制,以第五等爵为大夫;太史令官秩仅六百石,位同下大夫。此亦为谦词。[42]陪、末议:均为谦词。陪,忝陪,奉陪。外廷:指外朝。汉制,官员分为外朝官(丞相以下至六百石)和中朝官(大司马、侍中等)。太史令属外朝。[43]维纲:指国家的法度。维,原指鱼网上系绳;纲,原指网上总绳。古人因以喻准则、法规。[44]阘(tà)茸 (róng):下贱。这里指下贱的人。[45]不羁之行:指才德高远不可羁系。羁,约束,束缚。行,一本作“才”。汉代士子以举荐进身,迁非由此入仕,故作此说。[46]周卫:严密防卫的地方,指宫禁之中。[47]戴盆何以望天:此言戴盆与望天,二者不可得兼,喻自己一心营职,无暇顾及私事。[48]李陵:字少卿,陇西成纪人,汉景帝、武帝时名将李广之孙。门下:宫门之下。司马迁曾任郎中,父死后,继任太史令,后又任中书令;李陵曾任建章监(建章宫羽林军总监)、骑都尉等,都是能出入宫门的官。[49]趣舍:进退。趣,通“趋”。[50]以:同“已”。[51]媒孽:比喻构陷酿罪。媒,媒介。孽,亦作“糵”,酿酒的酵母,此作动词,酿成。[52]仰:指仰攻。李陵被困在山谷,匈奴军居高临下,故称。[53]单(chán)于:古代匈奴对其君王的称呼。[54]当(dàng):相当的,相等的,用作名词。[55]虏:对匈奴的蔑称。给(jǐ):供给。[56]旃(zhān)裘:匈奴人用的毛毡、皮裘,这里用以代指匈奴。旃,通“毡”。[57]左右贤王:左贤王、右贤王,匈奴王之号,位仅次于单于。[58]劳:慰劳,这里是鼓动、号召的意思。[59]沬(huì)血:血流满面。沬,用手掬水洗脸,通“颒”。[60]空弮:无箭的强弓。弮,可连发数矢或数十矢的强弩。[61]觞(shāng):酒杯。寿:向人进酒,表示祝贺。[62]惨怆(chuàng)怛 (dá)悼:悲痛伤心的意思。[63]款款:诚恳。[64]士大夫:这里指李陵的部下将领。[65]指:同“旨”。[66]睚(yá)眦(zì):怒目而视,指仇怨。[67]沮:毁谤。贰师:指贰师将军李广利,武帝宠姬李夫人之兄。大宛国贰师城(今乌兹别克境内)有良马,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曾派李广利伐宛取马,因号贰师将军。天汉二年(前99年),武帝派李广利出征匈奴,令李陵为助。后李陵被围,矢尽力竭,而后援不至,致败降匈奴,故司马迁言陵力战,降非本意,武帝以为他存心诋毁李广利。[68]理:官名,即大理,掌刑狱。春秋时始设,秦时改称廷尉,汉景帝时更为大理,武帝建元四年(前137)复为廷尉。这里沿用旧名。[69]货赂:指钱财。汉朝法律规定,可出钱赎罪。[70]幽:禁闭囚禁。囹(líng)圄(yǔ):监狱。[71](tuí):败坏。[72]佴(èr):相次,随后。之:到。蚕室:刚受过宫刑的人所居之室。因如蚕房一般密闭、温暖,故称。[73]重(zhòng):更加,深深地。[74]剖符:剖为两半的信符,上刻誓词,君臣各执其一,以示信守。丹书:用朱砂在铁券(铁制的契券)上写誓词。又称丹书铁。剖符丹书是汉代对功臣的特殊待遇,其后人犯罪可凭此得到赦免。[75]卜:指卜官,掌卜筮之事。祝:巫祝,主司祭祀口诵颂词的人。[76]与:赞成,肯定。比:并列。[77]特:仅,只。[78]用:因。这里用如名词,指因缘。[79]诎体:身体被捆绑。诎,同“屈”;用作使动。[80]关:贯穿,指戴上。被:遭受。箠:即棰,鞭杖。楚:荆条。[81]剔毛发:即髡 (kūn)刑。剔,同“剃”。婴金铁:即钳刑。婴,缠绕。[82]传(zhuàn):记载。这里指《礼记》。引文见《礼记·曲礼上》。[83]槛(jiàn):关兽的圈栏。穽:即“阱”字,捕兽的陷坑。[84]鲜(xiǎn ):夭亡。《左传》昭公五年“葬鲜者自西门”注:“不以寿终为鲜。”这里指受刑而死。[85]枪:通“抢”,触,撞。[86]西伯:周文王姬昌,商纣时封为西伯。伯,方伯,古代一方诸侯之长。羑(yǒu)里:纣王囚禁文王的地方,在今河南汤阴北。据《史记·周本纪》,崇侯虎向纣王进谗,说文王积善累德,将不利于纣,致使文王被囚。[87]李斯:战国末楚国上蔡(今河南上蔡西)人,入秦为相。二世时,遭赵高陷害,腰斩咸阳。具:通“俱”,全,都,指备受。五刑:古代五种刑罚。据《汉书·刑法志》:“当三族者,皆先黥(刺面)、劓 (割鼻),斩左右趾,笞杀之,枭其首(斩首),菹其骨(剁成肉酱)于市,其诽谤詈诅者,又先断舌。故谓之具五刑。”[88]淮阴:指淮阴侯韩信。初属项羽,后归刘邦,任大将,封为王。受械于陈:刘邦立汉称帝后,封韩信为楚王。后有人告发韩信谋反,刘邦即以游云梦泽之机,会诸侯于陈,韩信往谒,遂遭囚系。后降为淮阴侯。械:泛指手铐脚镣一类刑具。[89]彭越:刘邦的功臣,封为梁王,后遭诬陷,夷灭三族。张敖:刘邦功臣张耳之子,嗣父为赵王,因部下谋害刘邦而遭系捕。南面:面朝南方。古时以面南之座为尊。[90]绛侯:周勃,刘邦的功臣,封为绛侯。诸吕:指刘邦之妻吕后的亲族吕产、吕禄等。吕氏专权,为周勃、陈平所诛灭。遂立刘邦次子代王恒为文帝。后周勃被人诬陷,一度下狱。请室:官署名,汉代囚禁罪臣的监狱。[91]魏其(jī):汉景帝时大将军窦婴,平定七国之乱有功,封魏其侯。武帝时,因与丞相田蚡不和,入狱,被杀。赭(zhě)衣:囚衣,色赭。三木:指颈、手、足三处的枷具。[92]季布:楚人,初为项羽手下将领,屡挫刘邦。项羽败后,刘邦以重金缉捕他。于是髡(剃发)钳(颈束铁圈)为奴,卖身于鲁之大侠朱家(人名)。[93]灌夫:汉景帝时郎中将,武帝时为太仆,因得罪丞相田蚡,系在居室,后被杀。居室:汉代囚禁罪臣及其眷属的地方,后改称保宫。[94]罔:通“网”,指法网。[95]尘埃:指污秽,《楚辞·渔父》:“安能令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这里用以比喻下狱受辱。[96]绳墨:匠人用墨线来画定木料,以求方正。因用以比喻法律。[97]陵迟:同“陵夷”,逐渐削平,指衰颓。[98]引节:持节。指保持气节而死。[99]缧(lěi)绁(xiè):原意为捆绑犯人的绳索,这里指囚禁。[100]臧获:据扬雄《方言》,“海岱之间,骂奴曰臧,骂婢曰获。”这里通指其卑贱。[101]由:一本作“犹”。[102]《周易》:即《易》。相传周文王被拘羑里时,推演伏羲所画八卦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而成为其书之主干。[103]《春秋》:相传孔子晚年依据鲁国史官所编《春秋》加以整理修订而成。笔法严谨,寓褒贬于一字,开后世编年体之先河。[104]屈原两句:屈原忠于楚国,却遭谗毁,两次放逐江南。《离骚》是他的代表作,为古代最长的政治抒情诗。[105]左丘:即左丘明。司马迁认为《国语》及《左传》均为左丘明所作,班固并认为左氏为鲁太史。唐以后学者对此多有异议。厥:相当于“乃”,于是,就。《国语》:以记载西周末至春秋时期周、鲁、齐、晋等八国贵族的言论为主的一部国别体史书,其内容可与《左传》相参证,因又号为“春秋外传”。[106]孙子:即孙膑,其初名未详。孙武的后代,齐国阿(今山东阳谷东北)人。战国时大军事家。曾与庞涓同学兵法,涓后为魏将,忌其才能,将他骗到魏国,处以膑刑(剜去膝盖骨)。后逃回齐国,任为军师。曾佐齐将田忌,大败魏军于桂陵、马陵。著有《孙膑兵法》。[107]不韦:吕不韦。原为阳翟大商贾,曾佐秦公子子楚立为太子。子楚继位(即庄襄王),任为相国。秦王嬴政即位,继任相国,尊为“仲父”。门下有宾客三千。后因罪免职,迁往蜀郡,忧惧自杀。《吕览》:即《吕氏春秋》。吕不韦为相时令其宾客集体编成,汇合儒家各派学说。[108]韩非:战国末法家代表人物。原为韩国公子,与李斯同师从荀子。曾屡谏韩王,不见用,乃著《五蠹》、《说难》、《孤愤》等十余万言,明治国之道。后奉使入秦,为李斯等所谗害,下狱死。著有《韩非子》。[109]《诗》:《诗经》,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收西周至春秋中期诗歌三百零五篇。亦称“诗三百”。汉代学者奉为经典,才称作“诗经”。大底:大抵。[110]稽:查考。纪:纲纪,这里指线索、道理、规律。[111]轩辕:即黄帝,传说中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姬姓。因居于轩辕丘,故又号轩辕氏。[112]际:会合,指发生的关系。[113]极刑:此指极辱之刑,腐刑。[114]诸:“之于”的合音合义。[115]其人:据《文选》李善注:“谓与己同志者。”通邑:大邑。[116]责:通“债”。这里指欠缺、损害。[117]戮:通“僇”,侮辱。[118]下流:原指水的下游,此喻人所处的卑下地位。[119]乡党:周制,以二十五家为闾,四闾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后因以泛指乡里。[120]直:仅,只。闺阁之臣:指宦官。闺阁,宫中小门,指皇帝内廷深密之地。汉代中书令多以宦官充任,故称。[121]浮沉:泛指升降进退、尊卑荣辱。此句言己与世俗同其是非荣辱。[122]俯仰:低头仰首,引申为起居动作,这里指日常起居、随因而动。《荀子·非相篇》:“与世迁徙,与时偃仰。”(偃仰,同俯仰)[123]狂惑:据《文选》李善注引《鬻子》:“知善不行者谓之狂,知恶不改者谓之惑。”“故且”以下三句是作者愤激之言。[124]剌(là)谬:违背。剌,乖戾。[125]曼:美。[126]要之:总之。[127]悉:尽。【译文】

仆役之人、太史公司马迁再拜陈言。

少卿足下:先前承蒙您屈尊赐信给我,教我把协调人事关系、向朝廷推荐人才作为当务之事。信中情意诚挚语气恳切,似乎埋怨我没有遵从您的意见,却去听信世俗之人的话。我是不敢这样做的。我虽平庸无能,也还曾领受过长者遗下的风仪。只是我认为自己身体已经残废,又处于卑污可耻的地位,动一动就要受到责难,想对事情有所补益,却反而招致损害,因此独自愁闷,而又能跟谁去诉说!俗话说:“对谁去说?让谁来听?”钟子期死了,伯牙终生不再弹琴。为什么呢?士人为理解自己的人去效力,女子为喜爱自己的人去打扮。像我这样,身体已经残废了,即使怀着像随侯珠、和氏璧那样可贵的才能,具有许由、伯夷那样高洁的德行,终究不能引以为荣,恰恰足以被人嗤笑而使自己受到污辱罢了。您的来信本当回复,适逢随从皇帝东巡刚回来,又有琐碎的事务压在头上,与您见面的日子本来就少,而我却匆匆忙忙地没有片刻的空闲,能够来倾诉自己的心意。如今您遭受到不堪设想的罪罚,再过一个月就快到十二月了,我又即将随从皇帝去雍地,恐怕突然之间您就会身遭不幸,这样,我终将不能把心中的愤懑畅诉出来让您知道,那么,死去的人的灵魂就会抱憾无穷。请允许我约略地说说我的鄙陋的想法。隔了很久没有给您回信,希望不要责备我。

我听说,修养自身,是有智慧的象征;乐于施舍,是行仁德的开始;认为给予别人能得到一种满足,这是有道义的标志;把受辱当做羞耻的事,这是判断一个人是否勇敢的标准;树立好的名声,是品行的最高境界。士人具备了这五个方面的品行,才可以寄身于社会,而进入君子的行列。所以,灾祸没有比贪求私利更惨痛的了,悲哀没有比内心受到伤害更痛苦的了,行为没有比使祖先受到玷污更丑恶的了,耻辱没有比受宫刑更巨大的了。受过宫刑的人,无法与别人比短量长,这不是一个朝代的事,由来已久了。从前卫灵公与雍渠同车,孔子感到耻辱,便离开卫国到了陈国;商鞅通过景监见到秦孝公,赵良感到寒心;赵谈为皇帝陪乘,袁盎见了怒容满面。自古以来,人们就认为这种人可耻。就拿才能一般的人来说,只要事情涉及宦官,没有不感到丧气的,何况对于气概激昂而又才能非凡的人呢?如今朝廷虽然缺乏人才,怎么能让受过极刑的人去推荐天下的豪杰俊士呢?我靠了父亲的遗业,得以在京城任职,已经二十多年了。自己常拿来思考的是:对上,我未能进献忠心和诚信,从而未有策略非凡、办事能干的声誉,以取得明君的信任;其次,又不能替君主拾取遗漏、补正过失,招揽贤士、推荐能人,让隐居之士也出来发挥他们的才干;在外,我又不能参加到军队中去攻城野战,取得斩将拔旗的功勋;对下,我不能不断积累功劳,取得高官厚禄,从而给亲友们增光添宠。这四个方面没有一个有成就,我只能苟且求合而获得容身,也不再会有多少成功,从这里可以看出来了。当初我曾忝列于下大夫的行列,奉职于外朝,只能发表些无关紧要的议论,不在当时伸张朝纲,竭尽自己的心智和谋虑,如今身体已残废,成了打扫庭院的奴仆那样地位低下的人,处在卑贱者之中,却想要昂首扬眉,议论是非,不就是轻视朝廷、羞辱当世士人了吗?唉!唉!像我这样的人,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

况且事情的经过情况又不易说得清楚。我年轻时就怀有不受拘束的品性,成年后也没有得到乡里的称誉,有幸依赖主上因为我父亲的缘故,使我能献出微薄的才能,出入于宫禁之中。我认为头顶盆子怎能再望天呢,所以就断绝了与宾客的交游,抛开家庭私事,整天整夜想着竭尽我微薄的才力,务必专心致力于职事,以期亲近讨好皇上,获得信任和宠幸。然而事情竟出现与此大不一样的结果。我和李陵都曾在宫中任职,素来并非彼此亲善。各人走各人的路,未曾有过一起喝酒、交游亲切的深厚的欢乐。但是我观察他的为人,是个能自持节操的非凡之士,他侍奉父母很孝敬,与士人结交讲诚信,面对财物能保持廉洁,索取和给予合乎道义,能分别长幼尊卑,有谦让的品德,恭敬自约,甘居人下,常常想着奋不顾身,为国家的急难而献身。他平素所修养而成的品格,我认为表现出国家杰出人才的风度。作为臣子,能作出宁肯万死而不求一生的考虑,去解救国家的危难,这已经是非凡的了。如今行事一有不当,那些只顾保全自己妻子儿女的臣子,便随即夸大他的过失,从而酿成大罪,我实对此感到痛心。况且,李陵率领着不到五千名的步兵,深入战区,足迹到达单于的王庭,就像在虎口设下的诱饵,勇猛地向强大的胡人挑战,对居高临下拥兵众多的敌军进行反击,与单于的军队接连打了十几天,杀死的敌人超过了自己军队的人数,敌军连救死扶伤也顾不上。匈奴的君主头领都震惊害怕,于是把左贤王、右贤王全都征调来,出动了所有能拉弓射箭的人,用全国的兵力共同对他们发动围攻。李陵军转战千里,箭矢已尽,无路可走,而救兵不到,士兵伤亡很多。但李陵向军中一声号召,士兵无不奋起,人人淌着眼泪,血流满面,激动得抽泣起来,又再拉开空弓,高举着雪亮的刀剑,向北争着与敌人拼死搏斗。李陵尚未全军覆没时,有使者来报战况,朝廷的公卿王侯都举杯向主上祝贺。过了几天,李陵战败的奏书传来,主上为此吃饭无滋味,听政不高兴,大臣们又担心又害怕,不知道该从哪儿想办法。我自己不估量地位的卑贱,见主上如此悲痛伤心,确实想献上自己诚恳的愚昧的意见,我认为李陵平素与部下们相处,不肯拿一点好的东西,却把仅有的一点物品拿去分人,因而能得到他们的效死之力,即使是古代的名将,也不能胜过他。他虽战败被俘,陷身匈奴中,但看他的心意,是想暂且寻找适当的时机报效汉朝。事情已经到了无法可想的地步,但他摧败敌人的功劳也足以显露在天下人面前了。我心里有这些想法,想向主上陈说,却未能找到途径。适逢主上召见垂问,我就根据这个意思,来阐述李陵的功绩,想以此宽慰主上的心,遏止那些怨恨李陵的言辞。我未能完全说明白,明主不深知我的心意,认为我诋毁贰师将军,而替李陵辩解,于是把我交给大理寺处罪。我的谨诚的忠心最终没能由自己来陈述,于是被定为诬上的罪名,并终于依从了法吏的断决。我家中贫困,所有的钱财不够用来为自己赎罪;朋友没有谁来营救,主上身边的人也不替我说句话。我不是木石之躯,却独独与狱吏在一起,囚禁在监牢之中,能跟谁去诉说呢!这些正是您所亲眼看到的,我做事难道不对吗?李陵活着投降之后,败坏了他的家族声誉,而我又紧接着受宫刑被投入蚕室,就更是深深地被天下人观望而讥笑。悲哀啊!悲哀啊!这些事很难一一对世俗之人去说清的。

我的先父没有受赐剖符丹书那样的功劳,掌管的是文献、史籍、天文、历法,职务与卜官、巫祝相近,本来就是被主上所戏耍、像乐工伶人那样地被养着,为世人所看不起的那种人。假使我受法律制裁而被杀,就如同九牛失去一毛那样微不足道,与蝼蛄、蚂蚁有什么不同呢?而世人又不会把我和为坚持气节而死的那种人相提并论,只是认为我智力穷竭罪恶深重,因而不能使自己免于刑罚,终于被处死罪而已。为什么呢?是平素自己立身于世的职业使他们这样认为的。人总有一死,有的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有的人死得比鸿毛还轻,这是为什么而死的趋向不同。首先是不使祖先受辱,其次是不使自身受辱,其次是不在脸面上受辱,其次是不在言辞上受辱,其次是被捆绑而受辱,其次是换上囚犯的衣服而受辱,其次是戴上木枷铁索、遭杖罚而受辱,其次是剃去头发、套上铁圈而受辱,其次是毁坏肌肤、断损肢体而受辱,最末等的是腐刑,受辱至极!书上记载说:“刑罚不上达大夫。”这是说士人的节操是不能不加以勉励的。猛虎在深山里,群兽都惊惧,等到被关在圈栏和陷坑中时,便摇着尾巴求取食物,这是由长期以来威势的制约而逐步造成的结果。所以有这样的士人,在地上划个圈作为监牢,也不会进去;削个木头人作为狱吏,也决不同它对议,一旦获罪,就决计在未处刑受辱前便引身自杀。如今我被捆绑了手脚,戴上了刑具,暴露肌肤,遭受拷打,囚禁在监牢中。在这时候,我见到狱吏就叩头,看见狱卒就吓得不敢喘气,为什么呢?这是长期来威势的制约所造成的状况。等到了这种地步,却说自己不觉受辱,那不过是所谓硬充脸面罢了,哪里还值得尊重呢?况且西伯,那是一方诸侯之长,却被拘禁在羑里;李斯,是丞相,而身受五种刑罚;淮阴侯韩信,本是侯王,却在陈地被戴上了刑具;彭越、张敖,都曾面向南方而称王,却被捕入狱抵当罪过;绛侯周勃诛灭诸吕,权势超过了春秋五霸,却被囚禁在蚕室之中;魏其侯窦婴,是大将军,却穿上赭色囚衣,被戴上木枷、手铐和脚镣;季布被剃去头发,颈束铁圈,卖身为朱家的奴隶;灌夫在居室中遭受屈辱。这些人都进身到王侯将相的地位,声名传到邻国,等到罪名加身落入法网时,却不能下决心自杀,而被囚禁在监狱中蒙受污辱。古今一样,哪里有拘于牢中而不受辱的呢?由此说来,勇与怯,是由权位的对比所决定的;强与弱,是在具体情况中表现出来的。这是很明白的了,还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一个人不能早在刑法加身之前就自尽,因而逐渐受挫而衰颓,到了身受鞭杖拷打之时,才想为持守气节而死,这不也太晚了吗?古人之所以慎重对待向大夫施刑的原因,恐怕就是这个缘故吧。按人之常情,没有不贪生恶死、顾念父母及妻子儿女的。至于为义理所激励的人就不是这样,他们实在是因为有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如今我很不幸,父母早逝,没有兄弟辈亲人,独自一人孤单地立足于世上。子卿您看我对妻子儿女怎么样呢?而且勇敢的人不一定非得为坚持气节而死,怯懦的人只要仰慕节义,在哪里不能勉励自己呢?我虽然怯懦,想苟且活下来,也非常懂得舍生就义的道理,何至于让自己陷入被囚禁的屈辱之中呢?而那些下贱的奴仆婢妾尚且能自杀,何况我正处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呢?我所以暗自忍耐着苟活下来,囚禁在监狱这污秽之地而不退避,是因为自恨内心想做的事尚未完成,卑污地死去的话,我的文章著述便不能传扬于后世啊。

古时候富有显贵而声名磨灭不传的人,多得无法记述,只有才气豪迈卓越突出的人能为后人所称道。周文王遭拘禁而推演成《周易》;孔子受困厄而写成《春秋》;屈原被放逐才写出《离骚》;左丘明双目失明,于是著成《国语》;孙子受膑刑断了双足,兵法就逐条编写出来;吕不韦贬迁蜀地,世上才流传《吕览》;韩非在秦国遭到监禁,写出了《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都是圣人、贤士为抒发他们内心的愤懑而作的。这些人都是心中有郁结的情绪,不能实现他们的理想,所以追述往事,寄望于未来。就如左丘明丧失了视力,孙子截断了双足,到底不能被重用,于是退隐论列己见写为书策,以此发泄内心的愤懑,期望流传下这些无实际功业可鉴的文章,使自己的心意得以表白。我自是不谦逊,近年来把自己的意愿寄托在拙劣的文辞中,搜集天下散乱失传的历史传闻,对其事实经过略加查考,把它们的结局和发生的情况综合起来研究,考察其成功、失败、兴盛、衰亡的规律,上自黄帝,下至当今,写成表十篇、本纪十二篇、书八篇、世家三十篇、列传七十篇,共一百三十篇。也就想用来探究自然与人事的关系,通观古往今来的变化,创成一家的学说。草稿尚未完成,恰恰遭到这场灾祸。我痛惜著述还没有完成,因此,受此极端残酷之刑却没有流露出怨恨。如果我真能著成这部书,把它藏在名山中,传给大都邑中与我志同道合的人,那么,我就补偿了先前由于受辱而在精神上造成的损伤,即使一万次受辱,有什么可后悔的呢?然而这些话只可以对有心智的人说,难以对世俗之人去讲啊!

再说,负有刑辱之名的人难于处世,地位低贱的人常常会受到别人诽谤和非议。我因发表意见而遭到这场灾祸,深为乡里所耻笑,以致玷污辱没了祖先,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到父母的坟墓上去呢?即使延续到百代之后,这种耻辱只会越积越深罢了!因此,我痛苦得愁肠百结,平时在家恍恍惚惚,若有所失,出门却不知要到哪里去。每当想到这一耻辱,未尝不是汗流浃背、沾湿了衣服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宦官似的下臣,难道能引身自退而隐居山中吗?所以暂且随世俗而任其上下,伴时光而得过且过,以至直到不分善恶放任迷乱的地步。如今少卿您竟教我要推贤进士,岂不是和我的想法相悖了吗?现在即使我想改善自己的形象,讲些好听的话来自我粉饰,也无用处,在世俗之人面前也不会被相信,恰恰足以招取耻辱而已。总之,人死了以后是非才有定论。信上不能全部表达我的心意,只能大略地陈述我的鄙陋之见。恭敬地再叩首。【简评】

这封信看起来是因“推贤进士”作解释,实际上涉及当时社会及作者内心深刻的思想。

作者以一“刑余之人”,把个人的悲剧与封建历史的悲剧连在了一起,又从历史人物的命运归宿推及自身,抒一己之愤,立不朽之志,思之所至,情涌笔随。在大开大合、起起落落中,时而如泣如诉,低回婉转,时而亦憎亦愤,激扬慷慨。故其行文纡曲而呼应绵密,文辞委婉深沉,柔中见刚,以其内容之丰繁深厚、气势之恢宏郁勃、情感之淋漓悲壮,为后世所称奇,清吴楚材称其“慷慨啸歌,大有燕赵烈士之风;忧愁幽思,则又直与《离骚》对垒”(《古文观止》),这在朋友间寻常的书信中是不多见的。本文为了解司马迁的生平及其思想提供了直接的资料。由于复杂的历史性原因,他对李陵投降所作的某些辩解中,难免有偏颇之处。杨恽

杨恽(?—前54),字子幼,西汉时华阴(今属陕西)人。司马迁的外孙,精通史学,有才干。为人廉洁无私,素有“公平”之誉,好结交豪杰、儒生。宣帝时,任左曹,因告发霍氏谋反有功,封平通侯,后升中郎将,官至光禄勋。但因好发人阴私,故颇受同僚嫉恨。太仆戴长乐上书告他平时言语不敬,无人臣礼,遂免为庶人。随即归家闲居,修治产业,聊以自娱。友人孙会宗曾写信给他,谏其杜门自怜,不当治产业、通宾客、有称誉。后有人因日食,无端指控系杨恽骄奢不悔过所致。宣帝下旨查办,搜获他写给孙会宗的回信,乃判定大逆不道之罪,腰斩长安,妻、子流配酒泉。与杨恽交善的官吏,包括孙会宗在内,一律遭到罢免。报孙会宗书[1][2][3]

恽材朽行秽,文质无所底,幸赖先人余业,得备宿卫。遭遇[4][5]时变,以获爵位。终非其任,卒与祸会。足下哀其愚闇,赐书教[6]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窃恨足下不深惟其终始,而猥随俗之毁

[7]誉也。言鄙陋之愚心,则若逆指而文过;默而息乎,恐违孔氏“各[8]言尔志”之义。故敢略陈其愚,唯君子察焉。[9][10][11]

恽家方隆盛时,乘朱轮者十人,位在列卿,爵为通侯,总[12][13]领从官,与闻政事。曾不能以此时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14]与群僚同心并力,陪辅朝廷之遗忘,已负窃位素餐之责久矣。怀禄[15]贪势,不能自退,遂遭变故,横被口语,身幽北阙,妻子满狱。当此之时,自以夷灭不足以塞责,岂意得全首领,复奉先人之丘墓乎?[16]伏惟圣主之恩不可胜量。君子游道,乐以忘忧;小人全躯,说以忘[17]罪。窃自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长为农夫以没世矣。是故身率妻[18][19][20]子,戮力耕桑,灌园治产,以给公上。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

[21][22]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23][24]斗酒自劳。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25][26]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呼呜呜。其诗曰:“田彼南山,[27]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是日也,拂衣而喜,奋袖低昂,顿足起舞,诚淫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28]恽幸有余禄,方籴贱贩贵,逐什一之利。此贾竖之事,污辱之处,恽亲行之。下流之人,众毁所归,不寒而栗。虽雅知恽者,犹随风而靡,尚何称誉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29]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30]同不相为谋。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责仆哉?[31][32][33]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兴,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遗风,凛然[34]皆有节概,知去就之分。顷者,足下离旧土,临安定。安定,山谷[35]之间,昆夷旧壤,子弟贪鄙,岂习俗之移人哉?于今乃睹子之志矣![36]方当盛汉之隆,愿勉旃,无多谈。【注解】[1]底:至,到达,指造诣、成功。[2]先人:已亡故的祖辈。此指其父杨敞,敞官至丞相。[3]宿卫:在宫中值宿的侍卫人员。[4]时变:指霍氏集团谋反事。[5]祸:指太仆戴长乐诬告而失侯爵事。[6]惟:思考。[7]猥:粗陋地,随便地。毁誉:这里偏义于“毁”。[8]各言尔志:语本《论语·公冶长》:“颜渊、季路侍。子曰:‘盍 (何不)各言尔志?’”[9]朱轮:车轮漆成大红色的车。汉制,公卿列侯及二千石以上的显官才能乘朱轮。[10]列卿:在汉代指主管各个官署、地位列于九卿的高官。[11]通侯:爵位名,亦称彻侯、列侯。汉代刘姓子孙封侯者称诸侯,异姓功臣封侯者称彻侯。后避武帝讳,称通侯,又改为列侯。[12]从官:皇帝的侍从官。杨恽曾任光禄勋(即郎中令),统辖所有侍从官,并负监察、弹劾群臣之责。[13]曾:竟然。以:于。[14]陪辅:辅佐。陪,同“辅”。[15]北阙:宫殿北面的门楼。汉高祖初曾筑阙观于未央宫之北,谓玄武阙,即是。大臣奏事或谒见都在此待命,罪臣亦在此听候处罚。[16]伏惟:伏在地上想。古代书奏中常见的敬语。[17]说(yuè):通“悦”。[18]戮力:并力。戮,通“勠”。[19]给(jǐ):供给使足。[20]用此:因此,因为这。用,以。[21]送其终也两句:这里指为君、父服丧。古制,臣、子为君、父服丧,三年而既,除丧后起居行动便不受限制。[22]岁时:一年中的四季。时,时节,季节。伏、腊:古时两大祭名。夏祭在伏日(夏至后第三个庚日),冬祭在腊日(冬至后第三个戌日)。这里泛指节日。[23]炰(páo):煨,炙肉。斗:古代酒器,羹斗。[24]雅:甚。[25]拊(fǔ):拍。缶(fǒu):一种瓦制乐器,用以打节拍。[26]田:作动词,耕种。通“佃”。[27]须:等待。[28]贾(gǔ)竖:商贾小子,对商人的蔑称。贾,即商人,古时称行商为商,坐商为贾。此为泛指。[29]董生:指董仲舒,汉景帝、武帝时大儒。生,对士人、学者的称呼。引文出自董仲舒《对贤良策》三,文字略有不伺。明明,作“皇皇”讲,即“遑遑”。[30]道不同不相为谋:语出《论语·卫灵公》。道,指思想、志向或主张。[31]西河:战国时魏地名,在今陕西东部。汉西河郡,即孙会宗出生地,在今山西离石。杨恽有意浑言之,意在讥讽。[32]文侯:即魏文侯。名斯。三家分晋时建国立魏,为当时贤君。前445年至前 396年在位。[33]段干木:姓段干,名木。原为春秋时晋国的一个市侩,求学于子夏(孔子学生卜商)。魏文侯请以爵禄官位,不受。田子方:曾学于子贡(孔子学生端木赐),与段干木均以其贤为魏文侯所优礼。[34]安定:汉郡名,治今宁夏固原县。孙会宗当时任安定郡守。[35]昆夷:即西戎。商周时期西北一部族。[36]旃(zhān):助词。相当于“之”或“之焉”。【译文】

我才能低下,品行卑劣,文采和材质都没有造诣,幸亏靠了先人留下的业绩,才能够充任皇上的侍卫。遇到时局变化,因而获得了爵位。但毕竟不能胜任,终于碰上了灾祸。您哀怜我愚昧无知,赐信给我,用我所认识不到的道理来教育开导我,殷切周到情意深厚。但我自感遗憾的是,您不深入考虑事情的原委,而轻易信从世俗对我的诽谤。如果说出我鄙俗浅陋的愚蠢想法,那似乎是违背了您来信的旨意而文饰自己的过失;保持沉默不说呢,恐怕违背了孔子“各言尔志”的意思。所以才冒昧地大致陈述一下愚见,希望您明察。

当我家正兴盛的时候,出门能坐朱轮车的(大官)有十个;我自己官位在列卿,爵位是通侯,总管宫内侍从官员,参与处理政事。然而居然不能在这时有所建议,有所阐明,来宣扬主上的政德与教化,又不能与同僚们一起尽力,来辅佐朝廷弥补缺失,已经受到窃踞高位、无功受禄的指责有很久了。我留恋官禄、贪图权势,不能自行引退,于是遭到变故,无端地受人诬陷诽谤,自己被囚禁在北阙,妻儿全被关进牢狱。当时,自己认为即使遭诛杀被灭族也不足补偿罪责,哪里想到还会保全我的头颅,又再能供奉祖先的坟墓呢?恭恭敬敬地想,圣明君主的恩德,大得无法计量。君子游学道艺,快乐得忘记了忧愁;小人保全了自身,就高兴得忘记了罪过。我暗自思量,自己的过失已经很大,品行也已经有了缺陷,就长期做个农夫一直到死了。因此我亲自带领妻儿,尽力耕种田地,植桑养蚕,灌溉田园,治理产业,用来上缴官府的赋税。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件事又遭到议论和讥笑。

按照人之常情所禁止不了的事,圣人也不能禁止。所以君王尽管最尊贵,父亲尽管最亲近,但为他们服丧,到了一定的时候也就结束了。而我获罪却已有三年了。农家劳作很是辛苦,逢年过节就烹羊烤羔,以斗斟酒来慰劳自己。我的老家本在秦地,所以我能唱秦地的歌。妻子是赵地的女子,很善于弹瑟,能唱歌的奴婢也有好几个。饮酒之后,耳朵发热,仰面朝天,拍击陶缶,呜呜地唱起来。它的歌词是:“种田种在那南山下,长满杂草也不管它,播下豆种一百亩,豆粒落地豆杆长。人生不过为行乐,富贵等到啥时光?”这种时候,我会高兴得摆动着衣服,上下挥舞起衣袖,跺着脚跳起舞来,实在是逸乐过度,没有节制,不知道这样做是不许可的。我幸而还有余下的一点俸钱,才能贱买贵卖,追求十分之一的利润,这种小商小贩的事情,玷污身份的地方,我亲自去做。地位低下的人,便成了各种毁谤集中的对象,真令人不寒而栗。即使是一向了解我的人,尚且随着这种风传而退去,还能有什么好名声呢?董先生不是说过吗:“急急忙忙地去追求仁义,常常担心不能教化百姓,那是卿大夫的想法;急急忙忙地去追求财利,常常担心穷困贫乏,这是平民百姓的事情。”所以思想志趣不同,是不能在一起商量事情的,现在您还怎么能够用卿大夫的准则来要求我呢?

那西河郡原是魏国的土地,是魏文侯所建置的,有贤士段干木、田子方流传下来的风尚,人们刚正高尚,都很有节操,懂得取与舍的界限,不久前您离开故乡来到安定郡任职。安定地处高山峡谷之间,是西戎的旧地,那里的乡民贪婪鄙陋,难道是风俗习惯改变了人吗?到今天才看出您的志向了!如今正是强大的汉朝兴盛的时候,希望您努力尽职,不必多讲了。【简评】

这封使杨恽招来杀身之祸的信,正是他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表面上看,它平淡、通达,实际上是满篇牢骚、辞气怨激。作者在自责自咎中实际表现了一种不服不平的冤屈情绪和清高矜持的自我肯定,而在自得其乐的背后,又恰恰是难言的苦衷和满怀的怨恨。终于在信的最后,将一腔愤激淋漓尽致地泄向有所诫谏于他的好友,语含讥讽,言吐不满,文辞刻薄,锋芒毕露。作为一个含冤忍辱的“罪臣”,作者寓不平之鸣于尺牍,嬉笑怒骂,发为文章,反映了蔑视权贵,敢于向世俗挑战的性格,有“宛然外祖答任安书风致”(清吴楚材《古文观止》卷六)。我们今天通过这封信,也可看到发生在汉初著名的“汉宣中兴”时期这场文字狱的一点历史真相。朱浮

朱浮(生卒年不详),字叔元,沛(今江苏徐州)人。西汉末,随刘秀起兵,为偏将军,攻取幽州后,任州牧(州的最高行政长官),镇守蓟城。为收络州中名宿,安置其家属,常向各郡征发仓谷。属下渔阳郡太守彭宠自恃辅佐刘秀讨定北方有功,不服调度,朱浮曾多次严文催责,并向光武帝密奏彭宠的罪状,于是积怨愈深,致彭宠举兵攻打朱浮。浮官至大司空,封新息侯。终因凌轹同列,明帝永平中为人所告,赐死。为幽州牧与彭宠书[1]

盖闻知者顺时而谋,愚者逆理而动。常窃悲京城太叔,以不知[2][3]足而无贤铺,卒自弃于郑也。伯通以名字典郡,有佐命之功,临[4][5]人亲职,爱惜仓库;而浮秉征伐之任,欲权时救急,二者皆为国[6][7][8]耳。即疑浮相谮,何不诣阙自陈,而为灭族之计乎?

朝廷之于伯通,恩亦厚矣,委以大郡,任以威武,事有柱石之寄,[9][10][11]情同子孙之亲。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餐,岂有身带三绶,职[12]典大邦,而不顾恩义,生心外畔者乎?伯通与吏人语,何以为颜?行步拜起,何以为容?坐卧念之,何以为心?引镜窥影,何以施眉目?[13][14]举措建功,何以为人?惜乎!弃休令之嘉名,造枭鸱之逆谋;捐[15]传世之庆祚,招破败之重灾。高论尧舜之道,不忍桀纣之性,生为世笑,死为愚鬼,不亦哀乎?[16]

伯通与耿侠游俱起佐命,同被国恩。侠游谦让,屡有降挹之言[17][18][19];而伯通自伐,以为功高天下。往时辽东有豕,生子白头,异[20]而献之,行至河东,见群豕皆白,怀惭而还。若以子之功,论于朝[21]廷,则为辽东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国。六国之时,其势各盛,[22][23]廓土数千里,胜兵将百万,故能据国相持,多历年世。今天下几里?列郡几城?奈何以区区渔阳而结怨天子?此犹河滨之人,捧土以[24][25]塞孟津,多见其不知量也。

方今天下适定,海内愿安,士无贤不肖,皆乐立名于世。而伯通[26][27]独中风狂走,自捐盛时。内听骄妇之失计,外信谗邪之谀言,长[28]为群后恶法,永为功臣鉴戒,岂不误哉!定海内者无私仇,勿以前事自误。愿留意顾老母幼弟。[29]

凡举事,无为亲厚者所痛,而为见仇者所快。【注解】[1]窃:私下,暗自。古代书信中常见的谦词,一般用于陈述意见。京城太叔:春秋时郑庄公之胞弟共叔段,封于京(今河南荥阳)。恃母宠,阴谋夺位失败,为庄公所逐。详见《左传·隐公》元年。[2]伯通:彭宠的字。古时以字号称呼对方,表示恭敬。名字:昭著的声名。名,著名的。典:主管,统辖。郡:汉制,州以下设郡,长官为郡太守。时彭宠任幽州(辖今河北北部及辽宁东部一带)属下渔阳郡(今河北东北部)太守。[3]佐命之功:指辅佐刘秀受天命以立国。更始元年(23),刘秀以恢复汉家制度为号镇抚河北,翌年,彭宠率兵众归附,又以军粮资助刘秀围攻邯郸,击败王郎。[4]爱惜仓库:朱浮将王莽时上层人物安置在幽州,以收络人心,彭宠曾以爱惜财力为由拒绝征发钱粮。这里是责其抗命的委婉说法。[5]征伐之任:汉代州牧掌一州军政大权,有征伐讨定之责。这里是指自己任幽州牧。[6]即:使,假如。谮(zèn):诬陷,中伤。朱浮曾向朝廷密奏彭宠不孝、不义、不忠三大罪状,彭宠因而起兵攻浮。这里用“疑”字,是有意掩饰。[7]诣(yì):往,至。阙:亦称阙观,为宫前两边的楼。借指朝廷。[8]灭族之计:指叛乱。古代对反叛者的处罚极重,要株连亲属,夷灭宗族。[9]媵(yìng)母:普通妇女。媵,原指陪嫁女,此泛指众女。[10]致命:效命,献出生命。致,送,交。[11]三绶:三种官衔。彭宠既任渔阳郡太守,又封为建忠侯,并赐号大将军。绶,系官印的丝带。[12]畔:通“叛”。[13]休、令:均为美、善的意思。[14]枭(xiāo)鸱(chī):即猫头鹰。俗作恶鸟,传其羽翼长成则食母鸟,故以喻叛逆忘恩之人。[15]捐:弃。庆祚(zuò):两字均为“福”的意思。[16]耿侠游:耿况,字侠游。西汉末为上谷郡太守,与彭宠同归附刘秀,佐其开国创业,功封兴义侯,赐号大将军。[17]挹(yì):同“抑”,谦让。[18]伐:夸耀。[19]辽东:郡名,在今辽宁东南部。[20]河东:郡名,在今山西黄河以东一带。[21]六国:战国时楚、齐、燕、韩、魏、赵东方六国。这里是指彭宠欲割据与朝廷对抗。[22]廓(kuò):广阔。[23]年世:年代。一本作“年所”,所,不定之词,表示约数。[24]孟津:亦为盟津,古代黄河重要渡口,相传周武王伐纣,会诸侯于此。今称河阳渡,在河南孟县南。此借指黄河。[25]多见其不知量也:语出《论语·子张》。多:只。[26]中风:即风中,谓风之最烈处。[27]骄妇:指彭宠的妻子。建武二年(公元26),光武帝召彭宠进京,彭妻与郡吏力阻其前往。[28]群后:即诸侯。古代统属于天子的国君也称“后”,《尚书》:“群后四朝。”这里是指州郡长官。恶法:坏榜样。法,效法。[29]见仇者:仇恨自己的人,指敌对者。见,有代“自己”的作用。【译文】

我听说聪明的人顺应着时势进行谋划,愚蠢的人违背义理而行动。我常常暗自为京城太叔感到可悲,他因为不知足,且又没有贤能之人的辅佐,终于由于自己的原因而被郑国弃逐。伯通您凭着声名掌管一个郡,有辅佐天子定天下的功绩,管理百姓,亲执政务,爱惜国库的钱粮;而我担负着征伐的职责,想权衡时势,应付急需,我们两人都只是为了国家罢了。假如怀疑我诬告了您,那为什么不向朝廷作自我申述,却想出会使宗族覆灭的主意来呢?

朝廷对您,恩德也很重的了,把一个大郡托付给您,又把武官的重责授给您,寄托的职事似柱石一样重要,情义似骨肉一般亲近。普通的男女尚且能因一饭之恩而以生命相报,哪里有身兼三要职,主管一个大郡,却不顾恩德情义,反而生出反叛野心的呢?您与郡吏、百姓说话,拿什么来掩饰脸面?往来应酬,又怎么来装扮面子?日常起居中想起这些,怎能居心自安?拿起镜子对照自己,把脸往哪儿放?处事立业,将怎么做人?可惜啊!抛弃了美好的名誉,去制造像枭鸱一样反叛的阴谋;丢弃掉可以袭传数代的福祉,而招致使宗族破灭败亡的大祸。大谈尧舜的仁德,却不能克制桀纣的品性,活着被世人所嘲笑,死后成为愚妄的鬼魅,不也很可悲吗?

您与耿侠游一同起事,辅佐天子开国,又一同受到朝廷的恩赏。侠游为人谦让,常常有谦虚退让的言语;而您自夸自大,认为功劳超过了天下人。从前,辽东某人有一头猪,生下的小猪头上长白毛,他觉得稀罕,就准备把小猪进献上去。走到河东郡境内,看到一群猪全都是头长白毛,于是怀着惭愧的心情回去了。如果把您的功劳拿到朝廷去评说,那就是和辽东白头猪一样。如今却愚蠢而狂妄,把自己比成(战国时的)六国。六国的时代,其形势是各国都很强大,都有几千里广阔的领土、强兵近百万,所以才能凭据国力,相互争峙,一场战争常常要打好几年。如今天下的疆域有多大?一般的郡辖又有多少?怎能凭着这小小的渔阳郡却去与天子结怨?这就像住在黄河边上的人,手捧泥土去填塞黄河,只能显示他不知自量。

如今天下刚刚平定,全国百姓盼望安定,士人无论贤与不贤,都乐意在当世树立名声。而您却独独举止反常、胡作非为,自己弃离了太平盛世,在家里听从悍妇的坏主意,在外面相信邪佞之人的奉承话,永远成为各地州郡长官的坏榜样,成为有功之臣对照的教训,难道不是错了吗!平定了天下的当朝皇帝不会计较个人恩怨,您不要因为先前的事而使自己铸成大错。希望您为年老的母亲和幼小的弟弟着想。

凡是做事,不要让与您亲近和交厚的人所痛恨,而使敌对者感到高兴。【简评】

这封信产生于朱、彭二人由积隙而致兵戈相对的情况,貌似规劝说理,其实旨在声讨。作者撇开导致对方起兵的直接原因,而抓住其行为中失策的一面,从“智”、“愚”两端说起,论时势辨情理。又从天下百姓盼望安定的历史要求上立意,居高临下,理直气壮地置对方于无理无义、不忠不仁的被动地位。然后规谏其要“知量”,不要愚妄举事,使亲痛仇快。全篇文辞简练,气势凌厉。善用反诘、对比、比喻,虽不求词藻华美,却淋漓畅快,极富文采。金圣叹评谓“自来文字,此为晓畅第一”(《天下才子必读书》卷九)。而文中颇多警策之句,亦为后世提供了生动的典实和富有哲理的格言、成语。马援

马援(前14—49),字文渊,东汉初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东北)人。新莽末,为新城大尹 (汉中太守)。后依陇西军阀隗嚣。继归刘秀。建武十一年(公元35年)任陇西太守,率师击破先零羌。十七年任伏波将军,封新息侯;镇压交趾征氏起义。后病死武陵军中。诫兄子严、敦书[1]

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2][3][4]。好议论人是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恶之甚矣。所以复言者,施衿结缡,申父母之戒[5],欲使汝曹不忘之耳。[6]

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7]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清浊无

[8]所失,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9]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讫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将[10]下车辄切齿,州郡以为言,吾常为寒心,是以不愿子孙效也。【注解】[1]汝曹:即尔曹,尔辈,尔等。[2]如闻父母之名三句:古礼,为人子要避父母名讳,以示孝敬。[3]是非:此作动词,犹言褒贬,指评论。[4]恶(wù):讨厌,痛恨。[5]施衿(jīn)结缡(lí)两句:在古代,女子出嫁时由母亲为之结好衣带、系上佩巾,父命女曰:“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母戒之曰:“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见《仪礼·士昏礼》)。衿,同“纟今”,衣系,衣结。缡,同“帨”,佩巾。申,重复,再三。[6]龙伯高:龙述,字伯高,京兆人。光武时为山都长。后刘秀看到马援此信,即提升他为零陵太守。[7]杜季良:杜保,字季良,京兆人。光武时官越骑校尉。后被诬告“为行浮薄,乱群惑众”,遂免官。[8]清浊:清流与浊水,喻人品之两端。失:失当,指做错事或判断失当。[9]鹄(hú):天鹅。鹜(wù):鸭子。[10]郡将:即郡守,汉代郡守均兼武事,故亦称郡将。下车:指官员初到任。【译文】

我要求你等听到别人的过失,如同听到父母的名字一样,耳朵可以听得,嘴上却说不得。喜欢议论别人的长短,随意评说严正的法规,这是我最讨厌的事,宁肯死去也不希望听到子孙有这种行为。你等知道我对这种行为是讨厌极了的。之所以还要再对你们讲,就好比送女儿出嫁时给她结好衣带、系好佩巾,再三重复父母的训诫一样,只是要让你等不忘了这些话罢了。

龙伯高为人厚道而又细心谨慎,出言吐语无可挑剔,谦逊简朴,生活节俭,清廉公正而有威望。我敬爱他,尊重他,希望你们学习他。杜季良豪放任侠,好仗义,为别人的忧虑而忧虑,为别人的快乐而快乐,所交无论贵贱善恶,他都没有失之妥当的,所以为父亲办丧事招请客人,好几个郡的人都来了。我敬爱他,尊重他,却不希望你们学习他。学习伯高不成,还会成为一个谨慎周到的人,正是所谓雕不成天鹅还能像个鸭子;学习季良不成,就会堕落成天下人都讨厌的轻浮之人,正是所谓画不成虎却反而像条狗了。至今季良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但知道郡守到任时往往会咬牙切齿地对他表示痛恨,州郡官员把这种情况讲给我听,我常常为他感到寒心,因此不希望子孙学习他。【简评】

为了避免由于言行不检而招致祸患,远在交趾(辖今越南北部)带兵的马援,给两个好评论时政、议人长短的侄子写了这封信。

这是一封普通的家信,却说尽了人生之险厉和世道之不平。作为父辈长者的马援,将这种深深的忧虑寄寓在严厉的训诫中,开门见山,诲以立身处世之道。同时又举现实人物为例,通过“两两比较法”(胡怀琛《古文笔法百篇》)将当效不当效轻轻点出,且具论效之不得的后果,并用生动的俗语归结旨意,使说理更加具体透彻。全篇文字不足三百,在严峻中显出凝重和关切,在谆谆中又见其真诚与婉切,言简意深,语重心长,表现了一种休戚相关的深挚情意。李固

李固(94—147),字子坚,东汉汉中南郑(今属陕西)人。少博学。顺帝阳嘉二年(133)对策第一,拜议郎。因策议斥退赵阿母(顺帝乳母),遭阿母、宦官诬害。永和末任荆州刺史、泰山太守时,曾用招抚之法,分化瓦解当地农民起义。冲帝即位后,任太尉,参录尚书事。冲帝死,质帝遭鸩杀,两次立嗣均与大将军梁冀争议,为冀所忌,因被免职。桓帝立,又遭梁冀诬陷,与二子并死狱中。

黄琼为当时名贤,字世英,安陆(今属湖北)人,魏郡太守黄香之子。有才德,负盛名,然屡征不应。在朝中大臣推荐下,顺帝派公车征召,黄琼被迫进京,但却在途中称疾不进。李固久慕其才,便写了这封信催其上道。题中“遗”(wèi )字,为“赠送”之意。遗黄琼书[1][2][3]

闻已度伊、洛,近在万岁亭。岂即事有渐,将顺王命乎?盖[4]君子谓:“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故传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间[5][6]。”盖圣贤居身之所珍也。诚遂欲枕山栖谷,拟迹巢、由,斯则可矣;若当辅政济民,今其时也。自生民以来,善政少而乱俗多,必待尧舜之君,此为志士终无时矣。[7]

常闻语曰:“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8][9]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近鲁阳樊君被征初至,朝廷设坛[10]席,犹待神明。虽无大异,而言行所守无缺;而毁谤布流,应时折[11]减者,岂非观听望深,声名太盛乎?自顷征聘之士胡元安、薛孟尝、[12]朱仲昭、顾季鸿等,其功业皆无所采,是故俗论皆言处士纯盗虚声,[13]愿先生弘此远谟,令众人叹服,一雪此言耳。【注解】[1]伊、洛:伊水、洛水,黄河支流,在当时京城洛阳之南。[2]万岁亭:亭名,在今河南登封县西北,嵩山太室正南峰下。相传汉武帝登嵩山而闻三呼万岁,因名。[3]渐:物有变移徐而不速之谓,此指不再固执。[4]伯夷隘两句:语出《孟子·公孙丑》。伯夷,商末孤竹君之子,父死后,与其弟叔齐均无意受位,互相谦让,乃奔于周。殷既亡,逃避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柳下惠,即展禽,食邑柳下,谥惠,春秋时鲁人,任士师(典狱官),三遭罢免而不去国。《论语·微子》载,孔子谓伯夷“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谓柳下惠“降志辱身”。[5]传(zhuàn):解释儒家经义的著作。不夷不惠两句:语出扬雄《法言·渊骞篇》。[6]巢、由:巢父、许由。相传为尧时贤士,尧禅位给他们,均避隐不受。[7]峣峣(yáo):高峻貌。比喻高傲刚直。缺:损,折。[8] 《阳春》之曲两句:语出宋玉《对楚王问》。《阳春》,古代高雅乐曲。[9]副:相称,符合。[10]鲁阳:地名,今河南鲁山。樊君:樊英,字季齐,当时名士,屡征不应,顺帝永建初强征至京,仍不肯朝见,后用轿子抬至殿上,亦不肯跪拜,顺帝乃设坛席,以师礼待之,然终无奇谋深策,令国人为之失望。后归卒。神明:台名,汉武帝所建,在建章宫,用祭仙人。引申为神仙。这里指有奇智异德的人。[11]观听:指观察随便。听,从、随,即因循随俗之意。一说,指耳目所察。[12]处士:居家未仕的士人。[13]谟:计谋,谋略。【译文】

听说您已渡过伊水、洛水,临近(嵩山)万岁亭。莫非面对朝廷征召之事已有所心动,准备应从王命了吧?孟子说:“伯夷心胸偏狭,柳下惠不自重。”所以扬雄解释说:“既不学伯夷也不学柳下惠,取两者之间。”这大概是圣贤之士处世立身方面所看重的地方。如果真的终于要去山谷隐居,仿效巢父、许由的行为,那么照这样去做就是了;如果认为应当辅佐朝政、救助百姓,那么如今正是这样的时候。自有人类以来,政治清明的情况少,而统治无方、社会混乱的情况多,一定要等待尧、舜这样的君主,那么作为有志之士就永远没有施展自己才能的机会了。

常听到谚语说:“高耸的东西容易被折损,洁白的东西容易被玷污。”像《阳春》那样的乐曲,能应和的人必定很少;在盛大的名声下,人的实际情况就很难与之相符。最近鲁阳的樊先生受征召刚刚来到,朝廷设置了讲坛和坐席,就像对待神明一样。他虽然没有很突出的才能,但是言论行为所遵循的道德准则没有欠缺。然而诋毁诽谤之所以传布流播,名声随着时间而消退的原因,难道不是观察马虎而期望过高,以致声誉太显盛的缘故吗?近来征聘的人士胡元安、薛孟尝、朱仲昭、顾季鸿等,他们的业绩都没有可取之处,正因为这样的缘故,世人的议论都说处士专门盗取虚名,希望先生您能施展这远大的谋略,令人们叹服,把这俗论一举洗刷了。【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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