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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30 07:2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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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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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途1

杀途1试读:

楔子

天宝十三年。

冬至。

大雪覆盖皇城内外,卓东来大将军与同殿叶佑先大将军决战于城北翠景峰,叶将军被杀之,其妻身怀六甲连夜逃出城。

小寒。

卓东来晋升为天宝至尊将军,从此权高位重,以雄霸、至尊无上之武学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皇上特意赏赐神技阁一鼎,匾上亲笔御书“天下第一武士”之殊荣。

大寒。

卓东来妻子水浪花生下一婴,起名桌一镰。

各大朝臣前来府上纷纷祝贺。

立春。

天刮异风,皇城东南角坍塌,瘟疫盛行,遍袭朝野,有大臣谏言,弹劾卓东来妖儿自出生从未听闻哭得一声,此为不祥之兆。

雨水。

水漫皇城,城内百姓死伤大半,几位朝臣再次弹劾卓东来,速将妖儿杀之,另立祈天神坛,以佑天下苍生。

惊蛰。

四方百姓面临天灾人祸,朝廷无道,数股群贼蜂涌而倾,以天下之大不韪杀向皇城。

春风。

卓东来领命剿灭群贼,妻子水浪花死于征西将军吕良伟快剑之下,卓东来一镰杀之。

清明。

卓东来祭祀亡妻,遭遇祈天神坛坛主宫张驰刺杀,一镰杀之,不幸残废一臂。

谷雨。

一张告示抚于城门,朝廷上下联名上凑,缉拿逃犯卓东来,定于十二宗罪。

立夏。

卓东来被追杀至一线天,与神龙七绝决战于秀水谭,惊走神龙七绝。

小满。

征东将军花不枯奉命缉拿卓东来。

芒种。

卓东来与征东将军花不枯决战于麦田乡,一镰杀之。

夏至。

卓东来身染重疾,逃亡于五谷平。

小暑。

卓东来与天下第一武士老驼子决战于百岁亭,一镰杀之。

朝廷当即收回老驼子天下第一武士之殊荣。

立秋。

卓东来巧遇高僧菩提真宗,传闻被度化,出家千门寺。

处暑。

菩提真宗遭袭朝廷兵马的暗杀。

白露。

卓东来与铁匠火锤子决战于八家铺,一镰杀之,以告慰菩提真宗度化之缘。

秋风。

卓东来得知事情真相是因为一把名叫惊煞剑而引起的巨大阴谋,传言得此剑者得天下,能与此神兵利器对峙的惟有死神之镰。

得惊煞剑者竟然是卓东来手下第一忠仆,名叫:西门得令。

寒露。

卓东来返回一线天和秀水潭。

霜降。

卓东来返回皇城。

立冬。

卓东来与士兵大战于皇城。

小雪。

卓东来与幕后第一罪魁祸首西门得令决战于皇城轮回巷,被陷害。

流落于江湖上的卓东来之子卓一镰踏入寻剑的不归路,只有找到惊煞剑,才能一报父亲当年之仇,一揭当年之江湖血案。

第一章

青山绿水,麦穗正黄。

轻风拂过麦田,仿如湖面泛起了圈圈涟漪。

天空碧蓝如洗,一只雄鹰在头顶啾啾长鸣,却始终盘旋不下。

此时正当午后,六月的季节灼热得天地间没了一点火气,大地静悄悄,只有蚂蚱的聒噪声和齐人高的麦田里传来小孩子们捉迷藏的声音。

山间梯田包围着只有百十来户人家的上谷村,却别有一番久违的泥土气吸和时光映照花下的静好之感;穷乡僻里、残垣破瓦,黑咕隆咚的小屋伸手不见一丝光亮,屋里哺乳着婴儿并来回走动着的年轻女子正是楚慧子。

随着木窗吱呀一声被推开,用一根竹蔑撑了,楚慧子则用爱怜的眼神瞧着怀中婴儿,一边轻轻摇曳,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山间小调哄婴儿快快入睡。

这大好的午休时光,楚慧子当然希望小女别再大哭大闹了,因为她实在太累了!

但就算累,村里也是有着避讳的,因为这个村子是个极为封建且偏僻的村庄。

在这个村庄里,村里人不外乎和其他村子一样,最为看重的则是男耕女织、人人安稳本分。

非但男人们不得沾花惹草、偷鸡摸狗,更则介怀女人们不得干些偷取野汉子的不耻勾当,尤为注重的则是女人们的三从四德。

如此一来,那些死了丈夫却不甘寂寞的女人们即便暗下里怎么抛媚送波皆能说得过去,但唯独表面上却不能明着露骨。

想来小黑屋又闷又热,楚慧子哄婴儿入睡之际,料来心中烦闷难耐,只在无意中打开了窗户,也正因为打开这扇窗户,却犯下了村子里人人都该遵循的这个避讳。

所谓的避讳楚慧子在平时是牢牢记在心上的,丝毫不敢有半点逾越,但今天好像是个误会!因为她用一大早的时间,在强烈的阳光下,头戴一顶青纱遮阳斗笠,弯下纤纤细腰用雪白的手儿持有一把锋利的镰刀那么娴熟地割掉了好大一片麦子,身后齐刷刷朝一边倒的麦秆已被楚慧子在不久前割扎成了捆儿,并码成了麦垛子。

一大早的劳作,楚慧子到午时再被婴儿这么一番闹腾,是人怎的不乏?但是,偏巧她打开了那扇窗,万一被窗外劳作中的哪位大叔给近前瞧见了,岂不成何体统?

窗内的画面尽显母女情深,也最是能够体现天下母性之伟大却又不值一提的日常琐碎之景,但楚慧子母女间的画面却有点让青石板上的路人一怔的感觉。

因为楚慧子身袭一件褪白柔软长衫,举止尽管无形中透着幽雅贤淑,却无意中尽露沟壑峦峰,兼之她那垂于颈后的云松高髻被风一吹,蓬蓬松松里孔雀开了屏般炸卷开来,青丝如瀑布般侧肩下滑,一并儿掩住了她那侧面一张芙蓉也似地颊。

很是惬意地阵阵风吹,凉快的确凉快多了,但她那斜丝摩挲过雪白脖颈,尤其哺乳婴儿的不堪一幕,给人第一感觉则认为楚慧子是个有着轻浮、不检点、没礼节,甚至让更甚者认为她是有意卖弄风骚之女,或者误会她刚才莫非在黑屋里行过了一场春事而显得楚眸惺忪才至于慵懒疲堪?

如果这一画面让哪个偷了闲的老妇盯在了招子里,出于嫉妒也好、羡慕也罢,十有八九则会聚集在多舌的伞盖树下,和一帮骚娘们儿嚼上一番。

在说长道短、百般聊懒中,少不得添油加上个醋,顺便捏造一段儿,到那时,楚慧子非但声名扫地,更为严重点,从此以后只怕很难在这个看上去不怎么起眼却大有来头的村子里过活下去。

何况,楚慧子是什么人?

——是村长的女人!

村长则是上谷村的权威。

有了权威则能开启上谷村这么一扇江湖之门。

一提的是上谷村若论士农工商,只占一个农字,与远方皇城中的繁华是没办法比的,但论山水、景点、事件可谓声名远播。

只单单两处地方:一线天和秀水潭就已能够和皇城管辖中的翠锦峰、神技阁、祈天神坛、剑馆、千门寺有着同列一单之殊荣了。

至于这个小村庄为什么能有这样的殊荣是因为十余年前,号称“天下第一武士”官至天宝至尊大将军的卓东来曾和神龙七绝在秀水谭有过一场另江湖、市井、山野、乡间皆能谈虎色变的决斗。

那一场决斗,至今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秀水谭非但水清碧秀、青藻见底,更则因为此谭常年冰寒渗骨还能延年益寿,大有着健骨舒筋、养颜排毒之功效。

因此,当年那一战,只在死神凝立土峰尖顶一动不动,气脉悄然游走全身之际,只把那胸中的块块积垒凝聚在背上“死神之镰”这一神兵利器上。

尽管各有鲜活中的神龙七绝如七只牵线拢回的风筝般从不同方位远远跳崖而下,目龇欲裂,张牙舞爪,身势逼仄。

只各自利器出手的瞬间,死神冷哼一声,脚下不见怎么移动,人如黑燕般惊鸿一掠,就掠下秀水谭的水面上;往前每跨出的一步,水面上则会拍起一个浅浅的、淡淡的黄土脚印,然后一道比水还清、比刀锋更快的利器划过水面,那惊鸿一现的神兵利器于镰锋上映着山间梯田和重峦林峰,映着七个毛发倒乍、虎喝狼啸中因扭曲而张戾中的七道身影;随着死神之镰在水面上快速旋转,冷风刮起,道道光寒凝聚锋刃上,似乎把万里晴空也似割裂开来数十裂隙。

那每一道划开的裂隙似是冷的,是任何人都无法抵抗的,只光寒转瞬消失不见时,划下水面的一只雄鹰断了线般栽入林一侧,秀水潭四面横生于陡壁上的十数矮化垂柳青松只些微摇曳,然后嚓嚓嚓拦腰齐断;空气中一抹黄土如巨浪般竖于水面上形成了一道屏障,阻截了点着水面狂赶追至的神龙七绝。

七声发自肺腑的惨闷夹杂着由衷地惊悚和钦佩,七道人影如山间猿猴,来得快,去势更快!迅速地从七个不同方位逃窜进四周林立中。

湖面上波光潋滟,一切在戛然而止中只留下那一串串挥洒于水面上的血滴滴进了秀水谭里,那血滴一点点地扩大,叮咚作响,把碧青的秀水谭也似染韵开来一朵朵绽放的鲜艳荷花。

可死神之镰仍旧在兀那背上,哑然地似乎从未出过镰鞘;死神则凝立水面上,魁梧的身躯随着水面的涟漪而上下起伏。

据说那一战,神龙七绝元气大伤,七个人尽皆变成了残废,而且是被传说中的死神之镰用江湖上绝无仅有的罕见劲气而催发在锋刃上,才将神龙七绝先伤五脏后割经脉而导致逃亡。

如今回想传说中卓东来的这场大战,只一招便用惊人的气场和武技惊退了神龙七绝,可见卓东来的确非常人所能及,也的确配得上天宝至尊这一殊荣。

事过境迁,当年卓东来也是给神龙七绝留有颜面的,并没有杀意。

如果略有杀意,任凭你是谁,用死亡见分晓。

因此,这一战之后,神龙七绝的声名不胫而走,尽管惨败,但在人们的谈资中已被传说成了枭雄一样的人物。

败虽则败了,可放眼江湖,能和卓东来战上一战的又有几人?

六愣子翻将着怪眼,把天生拧巴的兔唇斜飞上翘,很是不屑地唾掉衔在嘴里的一根草草子,一跺脚,咬牙恨道:“老瘸子,个老瘸子,迟早有一天杀了你。”

六愣子显然在麦地里已经偷窥楚慧子很久很久,作为和楚慧子从小一起长大,虽然这家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恶棍,却仗着老爹的臭名昭彰没少欺负邻里舍间,但从来没有欺负过楚慧子。

如今,心仪的女人已嫁,这六愣子倒也不会因为偷窥楚慧子而怀恨于心。

他若怀恨,只会把这个恨归根在老村长的身上。

因为他知道,楚慧子嫁人只不过是在无奈之际没得选择才嫁给了老村长。

只是那怨毒之光再次射进窗内时,六愣子似乎要告诉楚慧子,如果老村长的心脏还在跳动,他会誓必在上面刻上几个字,要刻的这每一个字则是死字!

怎奈老瘸子毕竟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作为一个有着阴阳脸,瘸了一腿的老掉牙,竟然能娶走像楚慧子这样的姑娘,这之间难道没有一丁点儿阴谋吗?这可没准儿!极有可能这场婚嫁阴谋和十八年前卓东来在一次次的逃亡中,一场场生杀的血河里,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的。

尤其楚慧子的身份就值得怀疑。

她从小是被老妈子带大,不幸的是三年前的一个夜,楚慧子的老妈子暴病于床,娘俩那个破草屋就更加一贫如洗了。

老妈子活着的时候,每天还能起个大早,在黎明时分,曙色还是麻麻亮的时候就要赶往十五里山路之外的小镇“五谷平”,然后到得镇子里最为有名的一家酒楼“醉居阁”里做劳工;在一天的时间内会不厌其烦极有耐心地等待每一批客人的走掉,然后用木桶里摆得很是干净的抹布跪地擦拭木地板。

直到天黑之后才会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上谷村,在草屋的一灯如豆下缝缝补补,把每日的辛劳在楚慧子的乖觉可爱中,化作苍老容颜的一抹笑意。

那时的楚慧子才四岁半,尽管老妈子是她的仆人,但两人相依为命的十八年里,老妈子已超越了仆人的界限,在楚慧子眼里则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老妈子一死,剩下楚慧子伶仃一人无依无靠,只能在困境中于十数村人每到了黄昏,则进出她那间破草屋。

前来相聚之人无非是当说客的,意见一致地让楚慧子嫁给老村长!

这件事想来怎的不怪?

尤其对于六愣子来说,他几度翻将的怪眼儿里不知闪过多少次鄙夷和不解。

可是六愣子多次躲藏在暗夜下的大树背后,脚下小溪流过,拿眼偷窥楚慧子的破草屋,只见里面那盏手提昏灯则挂在了窗跟前,一并儿随风左右晃荡着。

他本来是有机会的,凭他家的五谷丰登,只要略施柴米油盐酱醋茶也不怕娶不来楚慧子。

但村里人却极其反对排斥,说什么像楚慧子这样的姑娘怎能嫁给一个看上去又瘦又黑的小恶棍呢?

我就呸,个腿儿的!

六愣子越想越来气,一来气,由于天气炎热口里生津,嘴角就挂了一道白沫。

为了阻止楚慧子嫁给老村长,六愣子一度想尽了很多办法但最终没能成功!尤其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夜晚,老爹从木楼下面踩着醉意的蹒跚步履蹬蹬蹬上得楼来,那打横偏胖身影凝立良久,嘶哑声一经扯开,便是一顿臭骂。

之后就又下了楼,坐在门槛前一个小杌子上继续喝他的酒。

从此之后,六愣子不再阻拦楚慧子的婚嫁,但会时不时地和老爹犟上个嘴,犟一个狼嚎之后,就拼命地跑出家门,穿过小溪,趟过麦田直攀山顶,然后到达山顶望着山下的点点灯火他怒喊,他狂啸,虽然怒啸出去的声音刺耳难听拐杖至极,但丝毫不影响六愣子用拳头砸树,把树皮砸破,甚至咔嚓嚓地砸断。

这时,楚慧子怀中的婴儿嚅吐着舌头不愿再吃奶,两只小手儿乱弹蹬。

楚慧子这才将爱女缓缓怀揽在炕上一张蛇皮凉席上,用一条面巾盖好,旋即走出里屋。

一根腰一样粗的黝黑木柱连着墙体,楚慧子又该到了劳作的时候了。

即便再困乏也该劳作的。

她本想娶下墙上挂着的那把镰刀和那顶能够遮风挡雨的青纱斗笠,但身后里屋却啪地一声唾了一口痰,唾痰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老瘸子。

老瘸子习惯性地倚在炕头上兀自吸着他的土烟管,黑暗里,借着明灭的火星子在深深深深地一吸之际,依稀能瞧见老瘸子那张用枕头垫着后背在享受中而吐纳着舌头、因狰狞却扭曲的那张阴阳脸,那张脸在瞬间被烟雾所笼罩,整个屋中则充斥着一股浓浓的焦臭辛辣之味。“小浪货,这么久才出来,挺尸噢?麦子割还是不割了,让我老瘸子养活你哇?”不用猜,老村长此时必然乜斜着他的阴阳脸怒瞪着受到惊吓而一言不敢发的楚慧子,尤其两排参差不齐的暴牙一边黄一边黑地那么张开,屋里顿时平添了几分沉闷和窒息感。

接着便听到不地一声,老瘸子已把土烟管里那团火星子闷将出来,火星子就像长了眼也似从空中抛物线般落下,不偏不巧就落地了楚慧子穿着草鞋的脚丫子上。

楚慧子似乎也已习惯了往日里老瘸子对她的种种暴力和虐待,双手抱肩紧缩身子,吓得倒贴墙壁的瞬间一声尖叫,赶忙脚下躲闪,并迅速地跺着脚把火星子踩灭,只人如筛糠,欲哭无泪却又不敢声张,只得轻拍胸脯而平复心绪。“还不给老子滚!”

蹭地响,老瘸子忽地僵尸般坐起,尽管伸手不见五指,但楚慧子知道,又惹他生气了。

颤娓娓地噢了一声,取下镰刀、戴上斗笠,顺便挽起门槛前一个小竹篮这便从轻轻拉开的半扇门里走出泻进屋来的强烈光线中。

第二章

午后的阳光照得上谷村不由地让麦田里的农家他大叔用手遮挡在岁月洗痕过的额前,用烈阳暴晒下的眯缝双眼仰望天空,那是自天空扩散下来的一道七彩光晕从头顶树隙间透射下来,并幻化开无数大小气泡悠悠地浮动在肉眼里。

这时的楚慧子已穿过了片片麦田,迎面上了一座有了些年头的破败木桥上。

远远而望,尽管楚慧子自从嫁给老瘸子之后,每天都觉得自己很是无辜,就算替老瘸子做牛做马,也换不来老瘸子对她一丝暖意和爱意,但人生总归要想得开。

楚慧子已完全忘记了刚才老瘸子对她的虐待,只换了个人一样矜然的步伐看上去是那么轻盈,如猫一样轻盈,而她的步伐却不难透着坚定和对生活充满的渴望与憧憬。

然后眼前是一条青石板林荫道,上面布满了厚厚一层青苔,沿着青石板往山顶的方向攀,一路听到两侧林立中的鸟叫声楚慧子开心极了!她很是希望能够永远地这么走下去。

但山顶上毕竟有她的七亩田。

既然嫁给了老村长也只有认命罢了。

纵然如此,楚慧子却从来没有半点怨言,只不过是在大自然的惬意中会时不时地从脑中闪现出来另外一个人,一个另她在童年时一起长大的玩伴。

只是,这个玩伴不知道现在究竟是死是活。

如果尚且活着,也该这么高了吧,也该很英俊吧?

楚慧子偷地一笑,一缕红晕袭过面颊,兀自用一只手儿与自己比量着身高倒也难怪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银铃般地格格笑声惊得两侧枝桠间的鸟雀扑腾腾飞走,她更加觉得快意盈然,即便这午后还有一分半麦子要赶在天黑完成,但这丝毫不影响楚慧子在自我的展翼中面对大自然尽显纯真的本性。

她似乎变得只是个小鸟一样的少女,她已完全忘记了世界,忘记了上谷村,一切都已忘记,她只需静静地在无意识中度过美妙的每时每刻。

但是,中午时分,自从楚慧子打开那扇窗户之后,本属无意但别人却有意。

除了六愣子觊觎片刻,她又哪里知道一切都是从这扇窗打开之后而发生的。

这只因为,觊觎中人非但只有六愣子,而且还有别人。

楚慧子攀上山顶,眼前则是一望无垠的金黄麦田。

那风吹过,麦地里此起彼伏,麦穗子风铃一样地作响,时而哗啦啦地掀过来,时而又哗啦啦掀过去。

天上一只雄鹰在头顶盘旋了很久,突然一个猛子扎下来,等巨大的阴影翅膀再次扇起麦田时,嘴中已叼着一条儿臂粗细的花斑黑蛇,指爪如勾,死死扣紧蛇头七寸和蛇尾,那蛇蠕蠕尺寸间攒着劲,被火烧了般极力挣扎,但终究因为雄鹰用锋利的尖喙那么一阵猛啄,便蔫掉了。

楚慧子沿着梯田牙子上往田里行了百十来步则看到了正中田央四个自己亲手码成的麦垛子。

这是她的辛劳,整齐而码放有层次感的麦垛子似乎也对着她微笑。

但是,楚慧子没有想到的则是,就在这个时候,身后远处的田地里从不同方向闪现出来七八个黑点。

这七八个黑点就在其中一人手背一挥的瞬间,分散开来,迅速地朝着这边包抄过来。

楚慧子略微歇息一下,一手撩开面前青纱,一臂用衣袖轻轻擦点着颊上的汗滴,然后从身后她那竹篮里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褐色瓦罐,启开瓶塞,闭了双眼,很是享受地喝了两口水,这便开始整个下午的劳作。

黑点在快速挪移中腿部敲打着麦秆,传出嚓嚓嚓的声响。

天上的雄鹰已不知跑到哪里享受他的美餐去了。

静好的午后除了风,蓝天和白云,一切在耳畔听来似乎是静的,但又隐隐闻得隆隆之声。

麦田里几只受到惊吓的野兔子撒腿儿就跑。

黑点儿们来势极快。

大热的天,不难觉出黑点儿们急促的呼吸声和潜藏胸中沉闷的压抑感。

楚慧子弯腰下来,一如既往地用她那麻利娴熟的妙手割起了麦子,只苗条的半弯身材在阳光里、麦穗子的阴影下起舞一样地沉浸在自我的劳作中,快速的镰刀划过时,身后已倒下一片麦秆。

然而,在楚慧子的眼里,这样的劳作不经意间就会唤起寒冬时的场景,那是纷飞的雪花铺展在青山绿水之间……老瘸子说过,只要干完一年所有的农活,楚慧子就可以有十天的自由时光。

这十天对楚慧子来说是人生最为自在的时刻,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非但要打扫自己的茅草屋,而且还要在三棵榆树下祭拜故去的老妈子,并且会经受着冷冽的寒风,去秀水潭里照常洗她的澡。

每一天的时光里,能属于楚慧子的惟有干完农活的片刻,她会不辞辛劳地穿过眼前这一望无垠的麦田,沿着远处下山林荫小径到达那端山谷,之后踏入满是黄土的山道上,七荤八素地迂回绕过一座座屹立中的高低陡峭林峰,再攀爬土峰道上行走一段路程之后则地势辽阔,黄土满天,每一座恰似迷宫一样的土峰上挂有奇柏古松、樟树杨柳,之后便能凝步秀水谭跟前。

如果从高处看,秀水潭则正是被五座尖峭嶙峋的土峰包围在中间,五座土峰如指爪,弯曲如勾,秀水潭则卡在指爪中间活像一面镜子。

但正是有了这么一面镜子,楚慧子才能把所有的不愉快和日常琐碎之事全部洗涤在潭水里。

那褪下来的衣衫,让整个胴体沐浴在金阳下,然后踩着软绵绵的黄土一步步走到岸前,让披散开来的青丝摩挲着双眸、脖颈、两肩、乃至锁骨以下,忽地鱼跃入水,只白皙的双腿在水中曼妙地摆动,水面上的蜻蜓则会笃地跳远,水里各种游鱼先是受到惊吓,之后会因楚慧子的雪白肌肤和浸泡在水面上那孔雀开屏般地青丝而游过来。

手臂左右那么划拉,则传来这么一个少女尽情地格笑声。

然后手捧一把水滴,从头顶缓缓灌下,那一滴滴水珠杂着泪珠顺着她那肌肤默然滑下。

本来前一刻还是愉悦的,但到了后一刻则会由笑变作嘤嘤地哭,之后楚慧子会拍打水面,用无奈和楚然的神情尽情地戏水、游走。

当这一切在白驹过隙的飞快时光里,楚慧子才渐渐平复下来心绪。

晚霞抽丝,鸟雀归林,楚慧子开始用玉指轻轻揉搓肌肤,她要把全身所有的肮脏尽皆洗掉,洗得如心灵一样干净。

因为她知道,尽管她每天都会前来洗澡,但天一擦黑,她的身子就不属于她的了,她的灵魂又会变作现实中一个很无奈的驱壳。

因为她非但要回去照看婴儿,而且得蒸晚饭、筛粮食,并且有永远干不完的农活。

之后在昏灯下,窗外的夜空上挂满了星点儿,整个充满着烟焦味的黑屋里,她的一切皆属于老瘸子的。

她会很自觉地褪掉衣衫,然后像鱼上砧板一样纹丝不动地缓缓躺在炕上,闭了双眼静静等待。

那一整个晚上,伴随着烟雾、咳痰、粗喘和楚慧子死人般地不配合而颊上新挨的巴掌,在朦胧中躯体才会渐渐进入噩梦。

这一切一直延续到天一破晓,鸡啼三声,新的一天就又是美好的;楚慧子照旧起来做饭、喂养婴儿,等忙活完了,然后戴上斗笠,拿上镰刀从那半扇泻进阳光的门里走将出去。

这时,一双蛇般有力的大手从后背突然偷袭过来,拦腰死死抱住了聚精会神而劳作中的楚慧子。

同时,拉大锯一样的嘶扯声是从喉咙里被砍了几刀才能发出的干裂。

一个冷不丁,楚慧子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尽管炎热的午后,但突然被人这么拦腰一抱,只觉全身发麻如触电,一声划破云霄的尖叫,来不及挣扎已被魁梧身影拥揽在天旋地转里而倒将下去。

喉咙里的嗤荡声仿佛成就了天下男人最为得意的事。“没想到吧楚慧子?”

身下的楚慧子只不停地扭曲挣扎,粉拳捶打推搡,怎料打得急了只那双手已被强有力地分别摁在地两侧,强烈的光线里,蓝天之下一颗巨大的阴影头颅充满了坏笑而贪婪着楚慧子,那起伏迫不及待的宽大胸材配上粗喘着的气,楚慧子只在恐慌失措里这才反应过来,忽就急红了颊,颤声叱开:“你是谁?放开我!”

这到嘴的天鹅肉岂是说放就能放的?

又是一阵狂笑,阴影把楚慧**蹬的身压得更加局促逼仄,周身忽然在几道人影的窜动聚拢中,围成了圆的几个身影也随之附声大笑。“你们这群恶魔!”

楚慧子怒斥着侧过脖颈,躲过有力敦厚的两片厚唇,青丝遮了颊,“我是村长的女人,你们这么做不怕我回去告诉村长吗?”

魁梧的身影再度嗤地拉长一笑,他的笑声充满了蔑视和不屑,“一个老瘸子你都能顺从,为什么不能顺从我这样强壮的男人?”

所有痞子们再次大笑。

楚慧子又是一阵极力弹蹬,但她的力气怎能比得过骑在她身上这高大少年有劲?

烈阳再次照耀过来,楚慧子在恶魔的哄笑中,俨然的气愤、羞臊和不停地挣扎、叫喊、委屈、但最终没能抵抗得了,反而在挣扎中衣带被解,胸峰尽露。

但这片刻时间楚慧子却渐渐冷静了下来。

索性不再发作,把脖颈一横,两行泪悄然流下。

而骑在楚慧子身上的高大少年以及周身狰狞中的面孔楚慧子也是认了个清,这几个王八不是别人,正是村里平时欺横惯了的那几个痞子,为首的叫庾不醒,同伙送他个外号叫鱼不腥,久而久之则被唤作鱼不咸。

鱼不咸今早带领着这几个同伙本来是在麦田里拿弹弓打野鸡的,只因贪玩,打着打着不觉就到了午后,却无意中发现窗内的楚慧子哺乳婴儿那一画面,一时间就给楚慧子她那曲线之美瞧得口水直往嘴角流。

虽然这群痞子们不敢当着大白天胡作非为,但鱼不咸把手儿一招,余众几个头把头拼凑一起,你如此这般这般,他那般那般地吩咐下去,便自顾自地回家去了。

其中两个同伙便躲在麦田里鹰隼般死死地盯住楚慧子的一举一动,好不容易等楚慧子出了门,其中一人便撒腿前去报信鱼不咸,另外一人则偷偷尾随身后。

这一伙不轨之徒便另抄小道上来包围了楚慧子。

人人都说老村长不好惹,虽然常年不出门,每天只吸他的土烟管,但无形中的威望和骨子里渗出来的十二分戾气却总能另村里人敬而远之、望而生畏。

但是,别人怕你我鱼不咸血气方刚,年满二十的七尺男儿还怕你个老瘸子乎?

当然不怕,怕了简直就是个笑话。

因此,这当口儿,楚慧子既然认清了周身这些狂徒,已没有力气挣扎的情况下,只能泣求道:“你们饶了我吧,我都有了孩子,你们不能这么做。”

鱼不咸哪能听得进去楚慧子这般话?荡笑着,嗤地一声,撕开了楚慧子的衣衫,见不再反抗,一经得手,接连嗤嗤地响,那满天则飘起了衣衫碎片。

第三章

众徒均仰怀大笑,其中一个略胖的痞子双手叉腰,很是乜斜而饶有兴致地垂涎道:“我说咸哥,别独吞,还有我等弟兄们。”“犊子的少废话,看着些,人人有份。”鱼不咸不待说完就扑压下去。

却在这时,忽然自众徒身后猛听得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畜生,统统给我住手!”

这一声怒吼,尽管没有惊天霹雳那般凶猛,倒也把所有众徒给唬了一大跳,尤其做贼心虚的鱼不咸本能地一个侧滚,等忽地站起,顺着烈阳定睛那么一瞥,在光线的刺眼白芒里,一道极瘦却浑身硬如铁的上身精赤少年凝立眼前,尽管轮廓枣儿瓜歪,但凭借这一声吼,倒也不失男儿气概。

我当来人是谁,原来是六愣子!

鱼不咸圆脸蛋上挂着揶揄的笑,虽然颇为尴尬,但转瞬就又恢复了往日的跋扈,如果换作别人倒也罢了,若是你六愣子,那也不必瞧在眼里、搁在心上。

虽然你六愣子天不怕地不怕,和我鱼不咸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也从未交过手,但你六愣子若敢一趟这个浑水,或者把这件事泄密出去,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鱼不咸摔人的厉害。

六愣子一一扫过在场的众徒,雄浑却难免分裂的刺耳声这便拧巴道:“老村长的女人你们也敢欺负,是不是活腻了?”

鱼不咸见六愣子像一根硬刺儿般确定是前来挑衅的,一张口便拿老村长压制他,胸中无名炽火和傲意油然而升,嘴角露出两个浅浅酒窝,冷笑一声道:“老瘸子算个什么东西?我欺负老瘸子的女人和你六愣子有什么干系?识相的话,先问问你自己是不是活腻了?”

对峙之际,六愣子拿眼一瞅不忍一睹的楚慧子半死不活地那么软绵绵地侧颊躺在地,一动不动,尤其锁骨下留有的道道齿印,这更加激起六愣子满腔愤怒,如一只狼皋一样开始让瞳孔渐渐收缩,不等聚足了光,把头点得咻咻,舌卷往上连翻,“没错,我六愣子就是活腻了!”

忽地抢步上前,凑着就近一个装腔作势、摩拳擦掌的狂徒迎面就捣出一拳。

这狂徒本仗着人多,想到六愣子绝计不敢出手,却一愣神的时间,拳风已到。

赶忙把脑袋往右一闪避开六愣子的拳头,而六愣子尽管个子不高,人又瘦,但身手着实不错。

这一拳头只打个马虎眼,借着跨步的威猛,一脚已从狂徒下蹲的马步上自大腿间蹬起,凌空用左掌撑着右手咯嘣攥响的拳头,一肘自上往下打斜,鲤鱼跃龙门般用肘子直击狂徒的后脑勺。

狂徒侧身一闪,一腿上踢,却显然有些迟了,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自狂徒头颅周遭瞬间流出股股鲜血,而六愣子下势不减,将肘变爪,双手抓拢狂徒的双肩,顺势仰身一个“铁板条”,宁愿两人同时往后跌,也要一脚稳准狠地踹在狂徒的心窝子里,这所有动作眨眼的时间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而一脚上踹有个说法叫做“窝里蹬”。

狂徒做梦也想不到六愣子一脚蹬起竟有那么大的力量,其实他哪里知道,这窝里蹬只是借力使力。

狂徒只觉得自己在半空不知道翻了几翻,在万里晴空下那么转将着,啪地一声,一个嘴啃麦茬儿,脑中嗡地长鸣,牙槽火辣钻心地尖针刺疼,眼前金星乱冒,哇呀呀爬起时,嘴角已流有串儿血,竟然磕落了两颗门牙。

鱼不咸本来很是得意极为不在乎,转瞬却收回了笑容,面上一肃,一挥手背,“给我上,打残算我的。”

一时间,所有狂徒见同伙挂了彩,宽大的武士黑衫因跨步的奔跑,看上去随风飘袂,气势倒也做得足。

六愣子一腿金鸡独立,双肘左右变幻交织,审时度势,竟然丝毫不惧。

只是有句话说得好:擒贼先擒王。

没必要和眼下几个狂徒纠缠一起,势必先把鱼不咸打翻在地,其余狂徒又有几个敢上?

六愣子这便癫痫般故意歪拧了脖颈朝着周身一圈连串儿地吼,加之他上翻的白瞳仁,愣是把狂徒们唬得连连后退。

趁着后退的空当,六愣子一个前蹿,双掌冷不丁向前猛力一推。

他的这一推,虽说没有传说中一段两段那样的江湖顶尖高手能够开碑裂石,但自幼吃横惯了的六愣子也绝不是善茬儿。

嘭嘭两声,两个狂徒已被双掌推翻在地,而六愣子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助跑的劲儿跳崖而下,他人在半空,下跪的双膝硬是近前了鱼不咸的双胸尺寸距离,鱼不咸自幼也跟着老爹练过几下子,见六愣子双膝已到,不慌不忙,双臂左右交叉,且稳又准地拿捏住六愣子后弯式的小腿,借着六愣子下跪的力量,马步一蹲,把身子打斜,侧面一个弯腰,蓬地一声,把六愣子重重地摔在麦田里。

六愣子却也不含糊,被摔的同时,于半空里,两肘顺势扯住鱼不咸黑衫,往来带动之下,在自身摔下去时却已卸掉了很大一部分力道。

双手抓住鱼不咸衣衫不放,往来一扯一松,鱼不咸则被扯了个前倾,倏忽间只觉脚踝处已被六愣子用力扳住了,心下暗骂一声糟糕,却没能收势得住,斜喇喇地仰跌栽倒。

其余众徒趁着这时已跨步近前,本想利用六愣子还没爬起来的这个大好机会,咬碎牙地来上一顿拳打脚踢,但六愣子别看长得难看,但发起狠来也不容任何人小觑。

情急之下,二话不说,抓起鱼不咸一只脚踝,朝着小腿处就用力咬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变,在场所有人不觉眼前就是一阵亮瞎。

一经下死口咬住,鱼不咸杀猪般就是一连串狂嚎怪啸。

六愣子一咬住小腿,大有着拖泥带水、连屎带尿的狼狈样子并迅速站起往后撤,然后用不能张口说话的嘴巴,呜呜地吼道:“谁上前一步,我让这王八大卸八块。”

狼眼威慑众徒,示意往后退。

鱼不咸已被受制,尽管怒吼大骂,但随着六愣子丝毫不留情的牙齿那么啃了玉米,鱼不咸只痛得露出森森白齿,似笑似哭,表情难看至极,也尴尬至极。

双眼唏哩呼噜不停乱转并尽快想着办法,但在一阵阵的钻心疼痛中,无奈之下,只得用一只手用力地拍打着地茬儿,双眼转过来时信誓旦旦地往死里盯住六愣子,那意思是告诉他六愣子,你就咬吧,你狗日的只要一旦松口,等我鱼不咸翻身起来,非把你脑袋活劈了不可。

但六愣子一旦抓住机会,岂是松口之徒?

所有痞子们在忽进忽退的盘根错愕中,六愣子已扯着鱼不咸退到了楚慧子身前,然后呜呜地告诉楚慧子,“快逃,起来快逃啊!”

楚慧子的心绪当然是复杂而难受的,天下没有一个女人喜欢陌生男人用一指强挖她的鼻孔。

尽管楚慧子还是一动不动,丝发遮面,但六愣子舍生忘死救她,却渐渐把她从人生的地狱里拉回到了现实。

既然事已如此,漠然是无济于事的,楚慧子这就放声泣哭起来。

六愣子瘦而发达的咬肌上已被额间汗水浸湿得更加黝黑,显如排排肋骨,呜呜声中,一跺脚,更加发起狠地咬着鱼不咸的小腿,“楚慧子,快起来啊,傻不傻啊?”

见楚慧子仍然无动于衷,六愣子恨不得一把拉起楚慧子,但手足不敢有丝毫松懈,要不是自己的这一咬让鱼不咸钻心地疼痛,岂能这么容易得手?转眼的时间,所有痞子们又都虎视眈眈,一步一步地挪移靠近。

六愣子急了,瞪着狼眼儿左右点首示意,个犊子的都给老子往后退,不后退就是这!双臂再次抓稳鱼不咸小腿,左右一阵撕扯,鱼不咸接连又是一阵惨嘶哇呀,众王八彼此铁青了鼻子地瞅将个眼色,一边放声大骂,一边只能纷纷后退。

六愣子借机略一松口,又加劲咬下去一口,忽然一个转身,倒提鱼不咸那条小腿窝在怀里,两膀子一用力就甩了出去,然后一把揽起楚慧子,扛在肩上,拼命地朝着麦田深处逃窜。

这电火霎那,在场的竟然没一人能料想到。

一臂拍打着麦茬儿的鱼不咸哇呀呀的表情那简直是恨铁不成钢,顾不得小腿的遍体鳞伤与血流,乜眼儿忽地一瞧,嘶哑声一指僵在原地的一个同伙,“来来来,你过来!”这同伙不明何意,等弯腰凑近前,已被鱼不咸右掌掌缘扬起,兜面劈在脖颈上,废然大骂道:“屎把眼糊了吗?还不给老子追,愣着变猪不成?”

嚓嚓嚓地响,所有狂徒也是气没处撒地狂追上去。

鱼不咸眼见小腿受伤不轻,已是无法行走了,急紫了的圆脸蛋上也顾不得面子难堪不难堪,只求急于追捉六愣子,这便尽管接连摔了好几个趔趄,但最终还是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

但刚站稳,猛听身后尖刺疾厉声如同余音绕梁,“把你那脑袋转过来!”

鱼不咸只觉没来由的突兀之感袭遍全身,一动都不敢动地凝立原地,不等慢慢回过头时,砰地一声,鼻梁处已重重挂了彩,自他那颊上似已开了杂货铺,脸面瞬间肿胀青紫黑红绿,如同一块铁打火烧了的大饼;而且自鼻孔溅起的鲜血迷了双眼。

强自睁合之际,在芒刺里,凌空侧下的那一腿拍压在脖颈上,鱼不咸咕咚一声软倒在地。

而面前凝立中怒气仍自未消的人竟然是逃而复返的六愣子!

六愣子可没有那么笨,如果扛着楚慧子,必然会影响奔跑的速度,一旦影响,久难僵持盘恒之下,势必会被鱼不咸等一众人活捉了。

因此,六愣子假借逃亡,扛着楚慧子,双腿如滚了车轮般只沿着偌大麦田里凭借极限速度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才返回,见鱼不咸跌爬欲起,六愣子悄悄将楚慧子隐藏在麦田里,这才蹿出。

鱼不咸被一腿打翻在地之后,高傲之意却自不减,只眼下难免挂有苦涩的扭曲及冷笑,却一番话在大白天的暖意里听上去是冰凉刺骨的,但他的话倒也颇有点骨气,“今儿我鱼不咸栽在你六愣子手里没什么好说的,是我活该!但你六愣子也给我记住了,今日你若不能了账我鱼不咸,日后我一刀一刀活剥了你!”

六愣子怒不可遏,跨前一步,恶狠狠踢踏鱼不咸两脚,却没有再说话,只一把拽起鱼不咸,很迅速麻利地把鱼不咸的黑衫武士服剥了下来,转头就走,理都不再理一下。

却在这个时候,猛听得仓地一声轻微响,眼看不中用了的鱼不咸忽然眼射凶光,双手拔出一把尺余长的锋利匕首,那匕首在拔出之际,寒光闪过阴影处麦秆根部,那麦秆上正有一只七星瓢虫沿着自己眼中的参天大树蠕蠕而攀,却被寒光一闪,惊得飞走了。

六愣子完全没有料到,已被打倒地的鱼不咸是谁给他的勇气竟敢偷袭他!这马上要闪身走人,可眼下情形接连陡变,只刺刺刺地三声,六愣子已来了个嘴啃地,在嘴啃地的同时,不忘把鱼不咸的黑衫用尽全力抛向麦田最深处。

刺刺刺。

六愣子小腿大腿接连被挣扎而起的鱼不咸拼尽全力连划了六刀。

鱼不咸歪了嘴吐唾着血水,喘着戾气,一瘸一拐地绕着把头狠狠别转在硬茬儿里的六愣子,见他双手因疼痛而紧攥麦秆,把牙齿咬得嘴中土块儿咯嘣作响,“鱼不咸,你个畜生!”

鱼不咸憋足了劲,见六愣子还敢嘴硬,因愤怒反而气笑了,忽然手臂再次划过一道光芒,六愣子黑瘦的脊背上已自脖颈到腰部命门处被硬生生用匕首划开寸许,往外左右翻将开来的一道白哗肉棱已流出股股鲜血。

六愣子只痛得闷哼声如狼呜,把头点得咻咻,“狗日的,你个畜生!”

刺刺刺。

接连不断地寒光闪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六愣子浑身上下已血肉模糊,尤其背上像汇集了地图一样龟裂,道道划痕深浅不一如绘经纬。

余恨稍减,鱼不咸这才双指探入口内,仰起脖颈打了一个尖锐的呼哨。

远处麦田里兀自拨着麦秆四处搜寻狂追着的几个狂徒听到老大的这声呼哨,尽管气急败坏,颜面扫尽,但不得不恨恨地返回。

等返回来时,眼前的惊变再次亮瞎了狂徒们的双眼。

本是鱼不咸受伤倒地,接着便是六愣子逃窜,但眼下六愣子竟然奇迹般血肉模糊地面颊贴了地,再一看便知受伤不轻,所有狂徒这就乐了。

再观鱼不咸却兀自一瘸一拐地大骂着,并且一膝下跪直抵六愣子的背,可想六愣子那份疼痛自然是不用提的,只全身打颤痉挛着。“说,把浪货藏哪里去了?”

所有狂徒们这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人便趁机坏意地上前附声拍马,叱道:“老大问你话呢,把楚慧子藏哪里去了?”

六愣子一声不吭,那意思是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我六愣子皱皱眉头就不是爹娘日的。

鱼不咸却默然良久,摇摇头显得很是无奈。

转身之际,那本是充满着坏笑的眸里忽就又射出一道精寒之光,刺地一声,已朝眼前这枚装腔作势的狂徒颊上划过一匕首,“就在附近,屎把脑袋糊了吗?”

所有狂徒立即朝四个不同方向搜寻起来。

没过片刻,“咸哥,在这里!”“抓过来。”

砰地一摔,楚慧子已被一徒扛着摔在了六愣子身侧。“对不住了,楚慧子小姐,我六愣子怂货一枚,没能救得了你!”已知六愣子本已动弹不得,却哪来的一股力量因义愤填膺而悲伤地说出来。

楚慧子缓缓动弹吟答着,挣扎好久才站起来,蓬乱的青丝掩着毫无表情的那张芙蓉颊,缓缓走到鱼不咸跟前,那双膝竟然跪了下去,只淡淡中一股冰凉之意袭入众人耳膜,这就说道:“愣子哥因救我而被你们所伤,楚慧子这里感激愣子哥,但事已如此,还请你们别再为难他了,我依了你们便是。”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狂徒又是眼前一阵亮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不成只是听错而已?

尤其已是奄奄一息的六愣子挣扎之际,仰起脖颈,从嘴里喷吐着泥块,大吼一声:“不!”

其中一个狂徒上前两步,轮圆一掌,朝着六愣子当头拍下。

鱼不咸不再言语,抱着双肩,只把立于两指间的匕首凑在嘴边,狰狞地舔将着匕首上的血渍,忽然面目扭曲而放大,冲着楚慧子怒嘶道:“一个浪货,就你也配给我求饶?”缓缓弯下身,把匕首钉入麦茬地里,毫不留情地一把揪住楚慧子的长发,让楚慧子看着他鱼不咸的眼睛,“但此刻好像有点迟了。”

迟了的意思就是眼前楚慧子和六愣子必须死。

只有人死了,才能死无对证,量他老瘸子也拿我鱼不咸没有任何办法。

到时候,我鱼不咸仍能逍遥法外。

六愣子再次鼓足全身力气,大骂道:“狗娘养的,你们有什么狠招朝我六愣子身上使,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好汉?”

鱼不咸呸地往地上唾了一口碎沫,“是,没错。

就你六愣子是好汉,逞英雄,还英雄救美,我们这些王八就是狗娘养的你又能如何?”说将着,忽然癫痫了一般,一把揪住楚慧子的长发,倒拽到六愣子背上,“我现在就让你们这对狗男女死无对证,不到一个时辰,村里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六愣子和这浪货干的不耻勾当!”

六愣子已被气得欲再挣扎,就算拼死也要让鱼不咸少上七八块肉,但鱼不咸已凑近楚慧子跟前,用舌头舔着她的丝发,“楚慧子小姐,对不住了,这就送你去皇城!”

随着匕首的寒光连闪,那锋刃之芒已沿着楚慧子脖颈处和齐刷刷削下来的几缕青丝这就要划过,六愣子睁圆的狼眸几乎要愤怒出来人生的极限,长吼一声:“不要!”

却忽地兵器相交,一把从头顶旋转而下的兵器在划着圆弧中,那锋刃如镜子般透明清澈,只空气里一股冷风迎面袭过众徒,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人能够看清自眼前划过的那一物究竟是什么兵器,鱼不咸等一众狂徒却已消然不动,僵立当场。

锋刃薄如纸片,并且泛着让人一入梦境之感观,那泛着的光亮恍如白驹过隙,又恰似天涯初雪般冷冽清奇,又十足的来自地狱般证明着人间仍旧美好而亮瞎。

第四章

六愣子于痛苦中本想拼尽全力阻止鱼不咸等狂徒杀害楚慧子而摧毁当场证伪,但最终因为自己着实受伤不轻却无法挽回这一场即将发生的悲情。

但好在六愣子明知道自己亦会连同身首异处,却在最紧要关头不顾生死安危而力护楚慧子,就这一点来看,也有可圈可点之处。

没想到的是,六愣子就在欲绝中耳畔忽听得嚓嚓地响,那惊瞎眸子的瞬间便在这个六月的夏日发生了另在场所有人不可思议的一幕。

六愣子当真还愣住了。

鱼不咸眼与几个狂徒一动不动,保持着凝立的死姿,仿佛睡着了一般无二。

只是,良久的时间,猛听得噗噗噗地响,先自鱼不咸喉咙处慢慢撕裂开来一道被利器快速划过的寸许锋芒,接着便溅起一道血柱在哗啦啦摇曳中的麦田上空下起了血雨,其余众徒皆无一幸免。

想这六愣子自幼虽然在村子里是个欺横惯了的小混混,但真正目睹一个鲜活之人在下一刻走向了死亡,心中那份惊悚和恐惧是让这么个混混实难承受却又极为震撼的。

毕竟六愣子从没亲自见到如此怪异的死亡方法!

这六愣子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虽然鱼不咸和自己尽管从今日起结下了莫许深的梁子,但往日里总听老爹说起过鱼不咸的爹于当年也是一个响当当的硬汉,而且从他老爹那充满醉意的话语里,似乎和鱼不咸的爹是非常熟识的。

非但熟,且隐隐中似乎透露着不能示人的秘密。

如此一来,六愣子对自己的老爹和村长老瘸子以及鱼不咸的老爹便在许久前于心里就已种下了十二分排斥和好奇之感。

这种夹杂一起的感觉在六愣子心里是怪怪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可眼下,鱼不咸和其余狂徒们一死,他六愣子就算有八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在别人眼里,六愣子非但成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而且在村里那多事的妇道女人们的猜忌与嚼舌中,势必断定六愣子非但是杀人凶手,而且竟敢对村长的女人做出这等不耻行为,实在是有损村里声名,即便他六愣子的爹再怎么有城府,事情是他儿子干出来的,别人岂能冤枉了你家儿子?当爹的就算再护着他家的小犊子,但事实如此,切莫强赖,若敢再赖,可也未必不会引起村里所有人的公愤。

六愣子既然全身是伤,逃亦是不能逃的,知道今天这件事闹大了,况且楚慧子本来濒临一死,只那么跪地垂首遮面兀自垂着泪,但一经满天的血雨那么洒将下来,楚慧子本就胆小,尽管心伤如万箭攒心,但眼下情况接连有变,只尖叫一声,浑身抖得厉害。

可以想到,楚慧子从早晨一直到整个午后的辛勤劳作,兼之老瘸子对她往日里的虐待,以及她人生坎坷的境遇,又撞上了今日这事,纵然心神疲惫一时气闷,侧身昏厥也当属唏嘘。

六愣子恶愤交加,本想唤醒楚慧子让她快逃,但就算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却只觉得浑身如刀剑剜心、脊背似针刺鞭挞。

况且身受如此匕首之袭,这样的伤能不死已是万幸了,加上这一阵子的折腾,六愣子因全身失血过多,那狼眼儿里血泥摩挲,看情形是绝计再难支撑下去的。

趁着最后脑中清醒的片刻,六愣子拼尽最后一口气,放声干嚎“——来人呐,杀人呐!”

梆地一声,脑袋这就碰在了麦茬儿上,白眼仁一翻,昏了过去。

蓝天依旧如洗,只午时的强烈光芒已没有先前那么厉害了。

本来属于鱼不咸的那件黑衫武士服却忽然自半空飘下,稳稳当当,长了眼儿也似地盖在了楚慧子的身上。

远处梯田里其实是分布着如蚂蚁大小般地黑点儿的,那些大叔大婶们只顾在自家田里含辛茹苦地割着收成,在这如此静谧又炎热的季节,由于林立树木、鸟雀扑腾、山下泉水潺潺、蚂蚱的不停叫喊,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一人能够听到六愣子最后这几声的呼嚎和先前的所有打斗。

夜不觉就黑了,满天的星空很是浩瀚地眨巴着眼儿。

六愣子悠悠醒转过来时,一声恶吼,仍似沉浸在白天那一场打斗中和后来发生的一幕里,却又猛地一声痛哉,又昏了。

尽管全身已被白布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只留有一双看清物事的狼眼儿,却不知道这是被他老爹搁置在药盆里泡将了三个小时,他老爹这么做也为了让伤口快速愈合,又防止伤口复发,然后才将六愣子搁置在楼上二层里屋的这张土炕上,着人用白布裹了个严严实实。

屋子里的气氛沉闷而凝重。

出了里屋,中堂正中一把古旧太师椅上那位戾劲儿十足且斜倚着的怪人正是村长老瘸子!

一观老瘸子,的确给人第一感觉是十分寒碜的。

见老瘸子若是不瘸,身高也是足的,人却瘦骨嶙峋,仿佛在他那慢悠悠沉思之际,只吧嗒地吸着他的金铜镶嘴紫晶玛瑙土烟管,整个人也似走在哪里都会笼罩在烟雾当中。

顺着烟雾往里瞧,他浑身每一根骨都似比铁还硬,尤其略微峰耸而驼了的背给人一种极为不舒坦的感觉,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山间许久年前的一株枯木,又像是一块久经风吹日晒于突兀处尖刺有棱的峭石;尤其他那不大的吊瓜脑袋从额下正中分开,一半是铜锈气的绿,一半是淡淡的黑;牙齿因长久地吐纳烟雾一半已黄得污垢斑驳,一半却黑得如鼠洞。

只是,身着暗灰长衫的老瘸子却在无意间的眼睑睁合之际,一对镶嵌极深的鼠眼竟然能射出让整个厅堂孑然一冷甚至望穿在场所有人增长人生心计的锋利光芒来。

这道光芒在吐纳了一口烟氤后,便一一射向堂下分左右五把竹木藤椅上依次坐着的五个人。

和老瘸子对坐着的正是一位身材偏短并且臃肿打横着的中年壮汉,这壮汉圆睁着的环眼充满醉意,只一声不吭地拿捏过桌上一杯酒,一扬手,将酒灌入喉中,似乎馋酒的境界就像没有喉咙一样,接着将酒杯放回原处,再瞧那酒杯面儿上却釉有一副古代神农庄园劳作中的禾田图。

想来这酒鬼正是六愣子的爹,伍四长牙,而六愣子的全名则叫做伍六愣,村里人习惯性地斥他为六愣子。

伍四长牙并没有很长的牙,这长牙只是小时候父亲给予他很大的希望,让他像一根很优良的树种牙苗一样茁壮生长,等长大了好去皇城谋取一个差事来光宗耀祖、光大门楣。

只是,今天这事发生之后,所有人第一感观则认为六愣子八成干了有损阴德之事,这与他自幼生性顽劣、常与人打架斗殴完全能够对得上号。

因此,能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情理之中。

别人这么认为还则罢了,但伍次长牙却不这么认为。

非但当爹的不这么认为,就连倒背着双手,一言不语的老瘸子也紧拉了眉,耸着肩不可否认地摇了摇头。

尤其一村人围在了麦田方圆之后,很多人见老村长瞧着楚慧子如此的遭遇,如果是任何男人见自家女人这样的情形,势必会目龇欲裂、拿人兴师问罪的。

但老瘸子却极为镇静,镇静得在这个晚风习习的黄昏后,尤其所有人都似笼罩在了晚霞赤炎的光映里而把所有寄托凝望在了老瘸子的一举一足间。

老瘸子尽管对楚慧子不闻不问,甚至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但对八个已死亡了的小恶棍们极为有兴趣,鼠眼之上那怪异的眼睫毛上下连眨,就如同凤凰眨着眼儿般瘸着腿,耸背耸得非常夸张地上前查看。

所有狂徒被利器划过的伤口只正中咽喉横着寸许,而且划过的速度极快,老瘸子尽管很镇静,但瞧着瞧着自那阴阳脸上就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滚滚汗水。“能有如此功力而同时伤人于瞬间,小愣子又怎能干得出来。”“村长,您的意思是?”一旁左右晃荡着身子、一手拿捏着酒坛的伍次长牙突突地睁足了眼,很是希望听老村长继续说下去,这样好洗清六愣子这混账东西的罪名。

却不防打了一个趔趄,来了一记酒嗝,“如此说来,吾儿不是凶手了?”

老瘸子没有言语,面上一肃,接着往下说。“这儿可是利器最后余力不减而斜划过的伤痕,持利器之人非但出手轻描淡写,更则赋予利器上的那份功底只怕?遍村中上下也是无一人能够拥有如此练达的神力。”咳啪地一声,老瘸子扭头唾了一口浓痰,接着凑近前一指,“厚度和深度绝非刀剑所能为,因为划过的肉牙子纹理顺溜,尤其斜着这么一削,手法很明显则证明行凶者务过农活。”

距离老瘸子最近前的几个中年壮汉神情诧然地听老瘸子这么一说,忽而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庄重和沉滞,其中一个中年大汉闷声道:“难道此兵器是……”

所有人尽管脸上都充满了迷惑,等待着老瘸子的回答,但老瘸子回过身来,自鼻孔中喷了两道于刚才不久前余存体内的烟氲,摆摆手,口中如龙吐雾,“都散了吧,此事还请所有村人切莫声张,权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你们剩余这几人,清理清理,节哀顺变,儿若作死,当老子的难逃其咎!”

老瘸子说话之际,已将背在身后的土烟管重新衔在暴牙嘴里,当先从让开的人群中走了出去,竟丝毫没有理会昏迷不醒、是死是活的楚慧子。

好在村里人毕竟常年耕种、民风朴俗。

哪怕往日里大打出手彼此间的鸡毛蒜皮一比今日这样的事,即便邻里舍间有着莫大的怨恨,但在此刻也公私分明,帮着几个尽管悲痛,却也无可奈何的失事家人把所有尸体抬到了门扇上,死者每人一副门扇。

非常清楚楚慧子家底的,只暗下里长叹一口气,几个好心的婶子们轮流背了楚慧子,那背上的楚慧子长发飘飘,与那位夕阳下的大婶垂下的几缕白发相辉映在渐隐的晚霞里,天地间也似渺小了很多。

之后一个个身影依次地消失在霞韵万里的辽源上。

这时,伍次长牙习惯性地用酒浇愁,不怎么说话的沙哑声道:“村长,量六愣子也不会干出这等事来,往日里我可是常常……”告诫两字还没有说出口,老瘸子似乎不愿意听下去,只端起桌上那杯放了片刻的精致翡翠绿茶碗子,刮将两下,吸溜一口。“老二,这么些年来,自你们弟兄归隐农庄之后,各人过活各人的,我老瘸子也不必说什么,但眼下你若还瞧得起你这个村长大哥,就直呼名讳,别太见外了。”

伍次长牙突突着,几滴虎泪从颊上滚落,恍然似勾起了多年前的回忆般怔住!站起身时,扑通一声给老瘸子跪下了,用膝跪着扑爬老瘸子双腿处则痛哭了起来。

其余几人也齐叫一声:“大哥!”

第五章

外面刮进来阵阵凉风,从窗往外看,轮廓里的上谷村在夜色里呈现一片凝滞的蓝,隐隐绰绰的村貌和山顶上依稀瞧得见的林立,更加衬得楼内鸦雀无声。

老瘸子背对着伍次长牙和另外五个弟兄,只凝立窗前兀自吐纳着烟氲在不知不觉中已笼罩了窗。

在这样的夜色里,有谁能够想到看似持稳的这么一个怪戾村长,却对楚慧子历来的态度与此时此刻相比完全像变了个人。

前者是鄙夫,后者是个人物。

况且再怎么说老瘸子和楚慧子亦是名正言顺的老夫少妻,切莫说自家之情份,就算与陌生之人也有好生之德、见面之缘,何故老瘸子对楚慧子竟是如此薄情寡义,对在场几人却又深藏大义?

猛地里吸了一口烟管,不禁又勾起了老瘸子于十八年前的那段回忆:

皇城里千檐百宇,隆冬时节,雪花飞舞,北风呼哨。

六个年轻乡夫尽管长相不甚美丽却各有另人一敬之色。

尤其为首的一人一副阴阳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皮糙干巴巴地透着漠视,给人一种不可冒犯之威。

也是,这一伙乡夫要想前来皇城一图大业,手底下没有过硬的几下子,只怕很难在这样的繁华城中立足。

尤其在灯火辉煌的夜街上,遇到了身为皇家氏族的皇亲国戚、显贵达人,只要一听见身后底气十足的车夫身着华丽锦制的裘衣打马开道,是人就得躲远些。

如果有强横者,银灰马鞭只在夜光下,那锃亮的程度可谓街前的一道风景线。

一马鞭卷起,在夜空上如蛇摆尾,啪地一声朝着不顺眼的路人迎头拍下,空气里卷起马鞭子溅起的雪污。

不等路人反应、求饶、躲闪,手中马鞭子长了眼,顺着那人匝地绕身游走,鞭梢活脱脱卷住路人的脖颈,听进耳朵里的则是一声窒息的闷哼格勒声;马鞭往来一带,路人已凌空飞起,马鞭一松,又重重摔跌在地上,而马车却已掠前几丈,只灵活多变的银鞭诠释着皇家的权威和至尊,再观那马鞭仍旧在半空里闪着死亡之光渐渐远去。

为首的阴阳脸正是老瘸子,只因为老瘸子这七个人从小在上谷村长大,父辈们关系极好;这七人自幼经父辈们的谆谆教导和精心教习,人人练旧了一身过硬的武技。

并且经父辈们多年研习与切磋,研究出来一套《神龙天地学》,立三皇为始祖,以农耕为人道。

这三皇分别为:伏羲、神农、女娲。

以天皇、地皇、人皇开宗建祠、立庙兴寺,常年香火旺盛,神龙弟子日益扩大。

神龙社里,论武技和背景尤为突出的则是老瘸子这七个人,于一个十五的圆月之夜,神龙社所有教徒聚集三皇庙内,立香岸、焚冥币、杀三牲,洒五谷、请神灵、唱木偶戏、念祭文等一番热闹后,由老瘸子这七人结义金兰、以告慰神灵而祈求恩福,为今后共谋大事一饮长生酒。

这当年的往事在神龙七绝的回忆中,是何等的意气奋发、情深义重。

尤其这七兄弟每日每夜都会相聚一起习练《神龙天地学》这本手抄绘制的秘籍。

老瘸子人瘦,擅长绿缨枪;伍次长牙身短,擅长双股刺;鱼不咸老爹庾三度身材宽广,擅长开山斧;丁朗折下身材颀长,擅长神龙剑;海大阔有着天生神力,擅长八楞紫金长锤;崔四双生手腕灵活多变,擅长雷切快刀。

七个人各有各的绝学,并且遵习秘籍上的练法,从五谷当中解悟出各种身法、诀窍、经纬之理,以稻、黍、稷、麦、豆幻化开招式的千奇万变。

一时间,神龙七绝的声名在上谷村乃至秀水潭、一线天方圆五十里也颇有些名气。

常言说得好:文要安天下,武要定乾坤。

这神农七绝历经数年武学生涯,身负一技,不能前去为皇城效力、货卖帝王,岂非堂堂男儿之人生最大的遗憾?

因此,七兄弟告离长辈,辞拜三皇庙,星夜沿着山林水路不远千里赶往皇城。

只是,刚到皇城不久,天一擦黑,就在这条车马不是很多但非常堂皇富丽的内街上撞见了皇家车马。

其他路人纷纷躲避,但在神龙七绝的硬骨中却绝对会说一个不字。

一来神龙七绝不知道皇城的规矩,二来出生乡野,于胸中一个理字为人生真谛,又哪里想到皇城治下的混乱。

因此,没躲避马车的开道,只车辕上那位飞扬跋扈、面如冠玉的美目少年自身后远远叱喝:“前面那几个听真,立即下跪垂首,切莫脏了夫人的眼。”

说这话之际,车辕轿内正有一位雍容华贵的美丽夫人掀帘一角本想瞧个夜场间的热闹,没想到冷不丁就瞥见了神龙七绝这一群莽汉,尤其为首的老瘸子那一双老鼠眼,愣是死死盯着她,目不斜视地竟然一时瞧得呆了。

一男一女双目那么一对,火烧火燎中,轿里的夫人只觉浑身一个不自在,全身都似起鸡皮疙瘩,而老瘸子犀利的光芒大有着看穿她毕生行径之意。

老瘸子虽然没有半点言语,但心下不禁连连赞叹:天下竟有如此美丽的人儿。

这么痴着,却没有想到轿中夫人见老瘸子如斯无礼,插缨大红狐皮暖帽下,娥眉倒竖,粉脸怒嗔,立即甩下轿帘,只在轿内冷哼一声:“迎面七人!”

美目少年更见气焰嚣张,迎空一扬马鞭,啪地一声脆响权当敲了个下马威。

不等马儿赶得近前,一马鞭带着劲风当头劈向老瘸子。

没加防范的老瘸子一个愣神,马鞭杂着雪絮已到了眼前,若是这阵势换了常人倒也知道遇到了硬茬儿,但对于老瘸子来说,只需眼前一闪,右臂伸出二指当做剑指般那么一夹,就已夹住了鞭梢。

车辕上的少年竟也想不到眼前这名不见经传的村夫竟敢抵挡他的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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