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法]圣埃克苏佩里
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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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试读：
献给莱昂·维尔特
我希望所有的孩子能够原谅我把这本书献给一个大人。我之所以这样做，有三个理由：首先，这个大人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好的朋友；其次，他几乎什么都懂，连小孩子的书也懂；第三，他住在法国，正饥寒交迫，真的很需要一些鼓励和安慰。
如果我所说的这些理由都还不够有说服力，那我不介意把这本书献给小时候的他。所有的大人都曾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人记得。所以，我将我的献词改为：
献给小时候的莱昂·维尔特
小王子
1
六岁时，我看过一本故事书，名叫“大自然的真相”，描述的是原始森林的生态，其中有一幅非常壮观的图画——一条大蟒蛇正在吞食猎物，现在我把它画出来。
书上写道：“大蟒蛇靠紧缩身体来勒死猎物，然后将猎物整个地吞下，嚼也不嚼。吞下猎物后，它们便再也无法动弹，必须用上整整半年的时间来一边睡觉，一边消化猎物。”
我仔细想了一遍这段惊险的丛林奇遇，然后用彩色铅笔把它画了出来。第一次就画得非常成功，我把它编为“一号绘画作品”，就像这个样子：
我把自己的这幅杰作拿给大人们看，并问他们害不害怕。
没想到他们回答说：“害怕？一顶帽子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我画的并不是一顶帽子，而是一条正在消化一头大象的大蟒蛇。但是，既然大人们看不懂，我便又画了一张。这回，我把大蟒蛇的内部画出来了，好让大人们看清楚。他们习惯每样事物都被解释得清清楚楚。这便是我的“二号绘画作品”：
这一次，大人们终于有反应了。他们说，不管里面是不是可以看清楚，以后都不要再画大蟒蛇了，你应该专心研读地理、历史、算术和文法。因此，就在六岁那年，我成为一位伟大画家的梦想破灭了。一号和二号作品的失败，让我失去了斗志。大人们什么都不懂，总是要让身为小孩的我们为他们解释，实在是太烦人了。
因此，我选择了另一种专长——开飞机。我几乎飞遍了世界的每个角落，而地理学知识也确实帮了我很大的忙。只要瞄一眼，我就能知道自己是身在中国大陆，还是美国亚利桑那州的上空。当你在夜间迷失航向时，这样的知识是很有用的。
我这一辈子，接触过不少关注大事的人，也曾在形形色色的成人圈中生活过。我曾就近仔细地观察过他们，结果并没有改变多少我对他们的看法。
有时，遇到看起来比较有见识的，我会试着拿出我的“一号绘画作品”（我一直保存着），观察他的反应，看他是否真的看懂了。但是，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总是回答：“这是一顶帽子。”
之后，我再没有跟谁谈起任何有关大蟒蛇、原始丛林或星星的话题。我会降低自己的水准来迁就他，跟他谈一些有关桥牌、高尔夫球、政治以及领带等等的话题，而他则会非常高兴，能遇到一位如此通情达理的人。
2
因此，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没有什么真正谈得来的朋友。直到六年前，有一次我的飞机引擎发生故障，不得不在撒哈拉沙漠中迫降。当时，既没有机械师，也没有任何旅客与我同行，我只好试着独自完成这项艰巨的修复工作。对我来说，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所带的饮用水仅能维持一个星期左右。
第一天晚上，我就睡在距离人烟千里之遥的沙地上。我感到，自己比发生船难乘坐救生艇在汪洋大海中漂流的水手还要孤绝。所以，你不难想象，黎明时分，当我被一个细小又古怪的声音吵醒时的惊愕了。那声音说：“可否请你——帮我画一只绵羊？”“什么？”“帮我画一只绵羊！”
我倏地跳起来，完全吓呆了，用力地眨了眨眼，仔细地瞧瞧四周，发现有个异常矮小的小家伙，正用一种相当严肃的眼光审视着我。稍晚，你可以看到他的肖像画，那是事后我为他画得最好的一幅。不过，图画看起来当然没有他本人来得吸引人。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我。自从我六岁那年，大人们挫败了我的画家梦想后，除了画过看得见和看不见身体内部的大蟒蛇外，我未曾再画过任何东西。
此刻，我睁大双眼瞪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家伙，惊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别忘了，我当时正身处距离人烟千里之遥的沙漠中。况且，这个小家伙看起来不像是在沙漠中迷路的样子，也没有因疲乏、饥饿和口渴而显得虚弱不堪，或恐惧不已。他实在一点也不像一个在沙漠中走失的小孩——在远离尘嚣、千里之遥的沙漠中。当我终于能开口讲话的时候，我问：“可是，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以一种非常缓慢的语调，仿佛正在说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回答道：“可否请你帮我画一只绵羊……”
当不可思议的事件太过强烈且难以抗拒时，是没有人敢违抗的。虽然，就我看来这实在太荒谬——在远离尘嚣、千里之遥并有死亡之虞的当头，去画一只绵羊——不过，我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钢笔。可是，直到那时我才想起，过去我只学过地理、历史、算术和文法等科目，所以只好告诉小家伙（带着有点不快的语气）：“我不会画画。”他回答我说：“那没关系！帮我画一只绵羊……”
但是我从来没有画过绵羊。于是，我就帮他画了一张过去常画的大蟒蛇，是看不见大蟒蛇身体内部情形的那张。当我听见小家伙看到画的反应时，我着实吓呆了。“不行，不行，不行！我要的不是一只在大蟒蛇肚子里的大象。大蟒蛇太危险，大象又太笨重了。我住的地方，每样东西都很小，我要的是一只绵羊，帮我画一只绵羊。”既然如此，我就画了一只绵羊。
他仔细地瞧着，然后说：“不行啦！这只羊看起来病恹恹的，帮我再画一张。”于是，我又画了一张。
我的朋友温和又宽容地笑着。“你自己看，”他说，“这不是绵羊，这是一只公羊，它的头上有长角。”
因此，我又重新画了一张。
但，就像前两次一样，这张还是未能达到他的标准。“这只太老了，我想要一只可以活很久的羊。”
这时，我的耐性已经快被磨光了，因为我急着要开始拆卸飞机引擎。所以，我胡乱地画了这张图，并解释道：“这是装着它的箱子，你要的绵羊就在里面。”
没想到，我的小鉴赏家竟面露喜色地说：“这正是我想要的！你觉得它需要吃很多的草吗？”“为什么这么问？”“因为我住的地方，每样东西都很小……”“那里的草绝对够它吃，”我说，“我给你画的是一只非常小的绵羊。”
他低头端详着画：“没那么小……你看！它睡着了……”
这就是我认识小王子的经过。
3
我花了不少的时间，才搞清楚他是从哪来的。小王子问了我很多问题，可是却从未听进我问他的问题。我从他的谈话当中，慢慢拼凑出他的来历。
例如，他第一次看到我的飞机时（飞机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我就不画了），他问我：“那是什么东西呀？”“那不是东西，它可以飞，是一架飞机，我的飞机。”
我很得意让他知道我会飞行，他却立即叫道：“什么？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没错！”我谦虚地答道。“哈！真有意思！”
小王子很可爱地哈哈大笑，这让我有点生气，因为我希望别人能用严肃的态度来看待我的不幸。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这么说来，你也是从天上来的！你的星球叫什么名字？”
这时，对于他的神秘出现百思不得其解的我灵光一现，问道：“你是从别的星球来的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瞅着我的飞机，轻轻地摇着头说：“也对，坐在那个东西上面，你是不可能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陷入了沉思。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我给他画的绵羊，并对着他的宝贝陷入了沉思。
你不难想象，我的好奇心，已经被那句似真似假的话——“别的星球”给挑起来了。因此，我努力地想找出答案：“小家伙，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所说的‘我住的地方’在哪里？你要把绵羊带到哪里去？”
在一阵静默的沉思之后，他说道：“你给我的这个箱子有个好处，在晚上可以当作它的房子。”“是啊！如果你做个听话的孩子，我还会帮你画一条绳子，这样，你就可以在白天的时候把它拴住。另外，还有一根柱子。”
但是，小王子似乎被我的提议给吓住了。“拴住它！这想法太奇怪了！”“如果你不拴着它，”我说，“它会到处乱跑，并走失的。”
我的朋友又爆发出一阵大笑：“你认为它会跑到哪里去呢？”“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它会一直往前跑。”
小王子很认真地说：“那不要紧。我住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很小。”
然后，带着些许的感伤，他又说：“一直往前跑，也跑不了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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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又得知了第二个重要信息：小王子所住的星球，大概比一栋房子大不了多少！
不过，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我很清楚地知道，除了一些大行星，像是地球、木星、火星、金星，曾被命名外，尚有许许多多的小星球，小到即使用望远镜也很难看得见。当某个天文学家发现其中的一颗时，他不会为它命名，而只是给它编个号码，譬如“第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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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小行星”。我有很好的理由相信小王子来自“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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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号小行星”。这颗小行星只在1909年的时候，曾被一位土耳其的天文学家用望远镜观测到一次。
为了让他的发现得到认同，这位天文学家曾在国际天文学会中举证发表过。但是，因为当时他身上穿的是土耳其服装，所以没有人肯相信他说的话。
大人就是这样……
所幸，为了“B-612号小行星”的名声，有位土耳其的独裁者，命令所有国民改穿欧洲的服装，违者处死。于是，在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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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这位天文学家穿着高贵、光鲜亮丽的欧洲服装，把他的发现重新发表，结果这一次所有的人都相信了。我会告诉你这些有关小行星的细节，还有它的编号等，那是为了大人们和他们做事习惯的缘故。大人们偏爱数字。当你告诉他们，你交了一位新朋友时，他们从来不会问你任何重要的问题。譬如说，他们从来不问：“他的声音听起来怎样？他最喜欢玩什么游戏？他搜集蝴蝶吗？”相反，他们会问：“他多大年纪？他有几个兄弟？他多重？他父亲的收入有多少？”只有从这些数字当中，大人们才会认为对他有一些了解。
假如你对大人们说：“我看到一栋用玫瑰色砖块砌成的漂亮房子，窗台上摆着天竺葵，屋顶上停着白鸽。”他们对于这栋房子还是不会有任何概念的，你必须跟他们说：“我看到一栋价值两万美金的房子。”这时，他们便会叫道：“哇！好漂亮的房子啊！”
同样的，你如果对他们说：“小王子确实存在，证据就是他很迷人、他笑过，还有他在找一只绵羊。如果有人想要一只绵羊，那就是小王子存在的证据。”可是，告诉他们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只会耸耸肩，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但是，如果你对他们说：“小王子来自B-612号小行星。”那么，他们便会相信你说的话，而且不会再提出问题来打扰你了。
大人们就是这样。不过，我们也不需要为此而跟他们唱反调，小孩子应该尽量时时对大人们宽容。
当然啦，像我们这般深刻理解人生的人，数字对我们来说就无关紧要了。我本想以童话的方式来写这个故事，开头就像这样：“从前，有一位小王子，他住在一个体积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星球上，他想要一只绵羊……”
对于那些理解人生真义的人而言，这样的说法反而会使我的故事显得更真实些。
因为我不希望别人用漫不经心的态度来读这本书，所以在我写下这些回忆的同时，心里也承受着极大的悲伤。我的朋友带着他的绵羊，离开我已经有六年了。我试着描写他，为的是想确定自己没有把他给忘了。把朋友给忘了，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并非每个人都曾有过朋友，如果我把他给忘了，我也许会变得跟大人一样，除了数字外，不再对任何事情感兴趣……
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我重新买了一盒颜料和几支铅笔。到我这个年纪才重拾画笔，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自从六岁之后，除了那两张看得见大蟒蛇内部和看不见大蟒蛇内部的画外，我就再也不曾画过任何东西了。我当然会尽力把肖像画得栩栩如生，不过能不能成功，我就没有把握了。有的画得还不错，有的则一点也不像本人。就拿小王子的身高来说，我便拿捏不准：有时画得太高，有时又太矮。还有衣服的颜色，我也不是十分肯定。所以，我只好尽量摸索，时好时坏的，希望大致上还过得去。
也许在某些重要的细节上，我还是有所错失的。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因为我的朋友从来没有为我解说过任何事情。或许，他认为我跟他是同一类的。可是，天啊！我真的没有办法穿透箱子，看见里面的绵羊。可能我已经有点像大人们那样了，不然就是已经老了。5
每天我都会从我们的谈话当中，获知一些有关小王子的星球，以及他离开那个星球和旅途上的事。这些信息累积得很慢，因为都是他从回想中不经意地说出来的。就是在这种情形下，第三天的时候，我听到了有关猴面包树可能造成的灾难事件。
这一次，我还是得感谢那只绵羊，因为小王子突然问我——他心里好像有个天大的疑虑：“绵羊吃矮小的灌木，这是真的吗？”“是真的。”“耶！我太高兴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绵羊吃小灌木对他来说这么重要。不过小王子接着又问：“这么说来，绵羊也吃猴面包树了？”
我向小王子指出，猴面包树不是小灌木，相反，是大得像城堡的树木。就算他带一群大象回去，也吃不完一棵猴面包树。
提到一群大象，小王子笑了起来，他说：“应该把它们一只只叠起来。”
不过，他又蛮有智慧地说：“在猴面包树长得那么大以前，开始的时候不也是很小吗？”“一点也没错，”我说，“可是，你为什么要绵羊去吃小猴面包树呢？”
他立刻答道：“唉！算了，算了！”好像他说的事情是显而易见的。于是，我只好在没有任何协助的情况下，自己绞尽脑汁思索这个问题。事实上，就我所知，小王子住的星球上——就像所有的星球一样——长着有益的植物与有害的植物。因此，好的种子来自有益的植物，不好的种子来自有害的植物。可是种子是看不见的。它们在黑黝黝的地底下沉睡着，直到其中的某一粒产生了强烈的苏醒渴望。那么，这粒小种子便会开始舒展自己——起初有点羞怯地把可爱的小嫩芽无害地向上朝着太阳生长。如果这是萝卜的幼苗或是玫瑰花的嫩芽，便会任由它随处生长。但是，如果是有害的植物，一经辨认确定后，便需尽快将之铲除。
现在，在小王子家乡的星球上，有一些可怕的种子——就是猴面包树的种子。星球上的土壤全被猴面包树给占满了。如果太晚发现那是一株猴面包树的嫩芽，那么，你就永远也无法将它铲除了。它会布满整个星球，树根更会把星球钻穿。要是这个星球太小，而猴面包树太多的话，树根就会把它撑裂成碎块……“这是纪律问题，”后来小王子对我说，“当你早晨漱洗完毕后，也要立即小心翼翼地帮你的星球漱洗一番。你必须经常察看，是否已经把所有的猴面包树幼苗拔除了，猴面包树与玫瑰花的幼苗长得非常相似，所以，一旦辨别出不是玫瑰花的幼苗，便需立刻把它拔除。”“这是一项非常乏味的工作，”小王子又补充道，“不过很简单。”
有一天，他对我说：“你应该画一幅漂亮的画，好让你住的地方的小孩子们可以清楚地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是有一天他们去旅行，那会对他们很有用处的。”他又说：“有时候，把今天该做的工作延后几天也不要紧。但，如果是有关猴面包树的事情，那就会酿成大祸。我知道有一个星球，住着一个懒惰鬼，他曾经忽略了三棵小灌木……”
因此，在小王子向我描述的时候，我便画了一张那个星球的图。我不太喜欢以道德家的口吻说话，可是，猴面包树的危险性鲜为人知，而任何住在小行星上的人，却都有可能遭受失去自己星球的危险。所以，这一次我打破缄默，“孩子们！”我清楚地说道，“要注意猴面包树啊！”
我的朋友们，就像我自己一样，已经置身于这样的危险边缘很久了，却从不自知。也就是为了他们，我才如此卖力地画这张图。以这种方式来传达这个教训，我所花的一切心力就都值得了。
或许你会问：“为什么在这本书里，其他的图画都不像猴面包树这般壮观和令人印象深刻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已经试过了，但是都没有成功。我在画猴面包树的时候，是因为受到迫切需求的激励，所以才会画得比平时好。6
啊！小王子！一点一滴地，我终于了解到你小小的生命因何哀伤的秘密……长久以来，你唯一的消遣，就是观赏日落时的那份静谧之乐。我是在第四天的早晨才明白这一点的，因为当时你对我说：“我非常喜爱夕阳。来，现在我们一起来看夕阳吧！”“我们得等一下。”我说。“等？等什么？”“等太阳下山呀！我们必须等到日落的时候。”
起初你好像非常震惊，随即却笑了起来，说：“我还一直以为仍在自己的家乡呢！”
确实如此。大家都知道，当美国正中午的时候，法国正好是日落时分。假如你能在一分钟之内飞到法国，就可以从中午直接跳到黄昏。可惜法国太远了。但是，在你小小的星球上，我的小王子，却只需把你的椅子移动几步就行了。所以，只要你喜欢，随时都可以看到一天的结束与黎明的到来……“有一天，”你对我说，“我总共看了四十四次的夕阳！”
过了一会儿，你又说：“你知道的，人在悲伤的时候，总爱看夕阳……”“这么说来，在你看了四十四次夕阳的那天，你很悲伤啰？”我问道。
小王子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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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五天的时候，像往常一样，仍是借由那只绵羊，我又再次了解了小王子生命里的秘密。他好像对某个问题思考了很久，然后突然问我：“一只羊，如果它吃小灌木，那是否也吃花？”“羊吃任何它够得到的东西。”我说。“即使是有刺的花也吃吗？”“没错，即使是有刺的花也吃。”“那么，这些刺——有什么用呢？”
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正忙着要把一枚卡死在引擎内的螺丝钉拧松，我实在非常担忧，因为我渐渐地了解到飞机的故障相当严重。最让我感到害怕的是，饮用水已经所剩无几了。“这些刺——有什么用呢？”
一旦提出问题后，小王子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从来不会半途而废。而我正与那枚螺丝钉陷入苦战，便不假思索地说：“那些刺一点用也没有。花有刺是因为它恶毒。”“噢！”
沉默片刻之后，小王子用一种愤恨的口气对我叫道：“我不相信！花是很柔弱又天真的，它们只是努力保护自己，以为它们的刺是非常厉害的武器……”
我没有回答。此刻我正对着自己说：“如果再转不动这颗螺丝钉，我就要用铁锤把它敲下来。”
小王子又打断我的思绪：“你真的相信花……”“哦，不！”我叫道，“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相信。我是信口胡说的。我正忙着要紧事呢。”
他吓呆了似的望着我。“要紧事？！”
他看着我手拿铁锤，手指被引擎的润滑油染黑，俯身对着一个在他看来十分丑陋的东西……“你说话就跟大人一模一样！”
这话让我有点惭愧。可是他又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混淆是非……好歹不分……”
他真的很生气，金黄色的鬈发在微风中飞舞。“我知道有一个星球，上面住着一位满脸通红的先生。他从来不曾闻过花香、看过星星。他从来没有爱过人，在他一生当中，唯一做过的事便是把数字加起来。而且整天像你一样，老是说着：‘我在忙着要紧事！’而这让他觉得非常骄傲。其实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蘑菇！”“一个什么？”“一个蘑菇！”
这时小王子气得脸都白了。“花长刺已经有几百万年了，而羊吃花也有几百万年了。所以，试着去了解，花为何辛辛苦苦地长些对它们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刺，这难道不是很重要的事吗？羊与花之间的战争不重要吗？难道这不会比一位肥胖红脸先生的加法来得重要吗？假如我知道，有一朵在这世上是独一无二的花，除了在我的星球之外，不在别处生长。可是，某天早晨，有一只小绵羊很可能在无意中一口把它给吃了啊！你却认为这不重要！”
他的脸由白变红，继续说着：“要是一个人爱着一朵花，在千千万万的星群里，唯有它盛开着，只要看着星星，也会让他觉得快乐。他可以对自己说：‘我的花就在那里的某个地方……’但是，如果绵羊把花给吃了，刹那间，所有的星星都会变得晦暗。而你却认为这不重要！”
他已经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暮色已沉，我丢下手中的工具。此刻，我的铁锤、螺丝钉、口渴和死亡，又有什么要紧呢？在某颗星，某个星球，我的星球——地球上——有位小王子正需要人安慰。我把他搂入怀中，轻轻地摇着，安慰他说：“你心爱的花不会有危险，我会给你的绵羊画一副口套，在你的花周围画一道栏杆。我会……”我真的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我感到既笨拙又冒失，不知道如何才能抚慰他，与他的心更靠近些。
泪乡，就是一个如此神秘的国度。
8
很快，我对这朵花便有了更深的了解。在小王子星球上的花都很单纯，它们只有一层花瓣，不占空间，也不麻烦人。早晨它们在草丛里绽放，到了晚上便静静地凋落。但是，有一天，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一粒种子，冒出了新芽，小王子非常密切地观察这株幼苗，发现它跟其他的幼苗长得不一样。你看吧，这很有可能是猴面包树的新品种。
可是，没过多久，这株灌木便停止生长，并且即将开花。首先，小王子看到了一枚硕大的花苞，总觉得会有某种神奇、不可思议的东西从花苞里蹦出来。但是，这朵花还躲在绿色的房子里精心打扮着。她非常仔细地挑选颜色，慢慢地装扮自己，一片一片地整理着花瓣。她不希望像田里的罂粟花一样，开得皱巴巴、乱糟糟地来到这个世界。她要在她最艳丽照人的时刻出现。啊！是的，她是个风情万种的尤物！她神秘地装扮了好长一段时间。
然后，有一天早晨，就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忽然亮相了。
在所有这些辛勤、细致的装扮之后，她却打着哈欠说道：“唉！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呢！真不好意思，我的花瓣还没梳理好……”
但是小王子已经忍不住赞叹：“啊！你好美呀！”“是吗？”她温柔地回答说，“我还是和太阳同时出生的呢……”
小王子看得出来她不懂得谦虚，不过，她是那么的美丽动人，让人心生爱慕！“我想我该吃早餐了，”她紧接着说道，“如果你能够体贴地想到我的需要……”
小王子十分尴尬，赶紧去找了一个装满清水的洒水器。于是，他便一直照顾着这朵花。
但很快，她也用她的虚荣心来折磨小王子——如果了解真相的话，就会知道这实在有些难以应付。比如，有一天，在她提到她的四根刺时，她对小王子说：“有着利爪的老虎们会来吧！”“在我的星球上没有老虎，”小王子反驳道，“而且，老虎是不吃杂草的。”“我不是杂草。”那朵花温柔地回答道。“对不起……”“我一点也不怕老虎，”她继续说道，“但是我怕吹风，我想你没有帮我准备屏风吧？”“怕吹风——对一棵植物来说是很不幸的，”小王子评论道，接着自言自语起来，“这朵花真是个非常复杂的生物……”“晚上的时候，你要用玻璃罩把我罩住，你住的地方太冷了，我来的地方……”说到这里，她就自己打住了。她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一粒种子，不可能知道任何其他世界的事情。为了避免自己天真的谎言被抓到把柄，她困窘地以几声咳嗽来掩饰，好把所有的过错都往小王子身上推。“屏风呢？”“我正要去找的时候，你又对我说起话来……”
这时，她又强迫自己多咳几声，好让小王子心存内疚。
因此，尽管小王子对她的爱与善意依旧，但很快，不禁对她有所怀疑。他把她那些无关紧要的话当真了，这给他带来了很多烦恼。“我实在不应该听她的话，”有一天他向我倾诉，“人永远不要听花的话，只要单纯地欣赏她们，闻闻她们的花香就好。我那朵花让我的星球花香四溢，但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从她的恩赐中得到快乐。因为那个有关利爪的故事，原本我应该只是对她充满关怀与怜惜，实际上我却感到很不安。”
他接着说道：“事实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了解事情的真相！我应该以行为而非语言来作判断。她对我展露她的娇艳，散发她的芳香，我实在不应该逃离她……我应该看出在她那些可怜的小诡计背后所隐藏的情感。花都是那么的矛盾！可是，我太年轻了，不知道怎么去爱她……”
9
我猜他是利用一群野生候鸟迁徙时逃离的。在临走的那天早晨，他仔细收拾整理了他的星球，并清理了他的活火山。他拥有两座活火山，用来热早餐非常方便。他还有一座死火山，不过，正如他所说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所以，他也很仔细地把死火山清理干净。如果清理得很干净，火山就不会爆发，只会慢慢地、稳定地燃烧。火山爆发就好像烟囱里起火一样。
很显然地，我们实在太渺小了，所以没办法清理地球上的火山。这也就是为什么火山不断为我们带来麻烦的原因。
小王子有些感伤地拔除了最后一些猴面包树幼苗。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因此，在这最后一天的早晨，所有这些熟悉的工作对他来说似乎都显得特别珍贵。当他帮那朵花浇最后一次水，并准备为她罩上玻璃罩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了。“再见了！”他对那朵花说。
可是她没有回答。“再见！”他又说了一次。
那花咳了起来，但不是因为她感冒的缘故。“我以前很傻，”最后，她对他说，“请你原谅我，并想办法让自己快乐起来……”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很惊讶她竟然没有说任何责备的话，双手拿着玻璃罩停在半空中，不理解她为何突然如此温柔深情。“我当然是爱你的，”花对他说，“你却一直都不知道，我想这都该怪我。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竟和我一样的傻。让自己快乐起来……不要再管那个玻璃罩，我已经不需要了。”“可是，风……”“我的感冒没有那么严重……夜晚清凉的空气对我有益。别忘了，我是一朵花。”“可是，动物……”“唉！如果我想跟蝴蝶交朋友，总得先忍受几只毛毛虫呀！听说蝴蝶非常漂亮。况且，除了蝴蝶和毛毛虫外，还有谁会来看我？你就要远行了……至于大动物，我一点也不怕它们——我有利爪。”
她很天真地展示了她的四根刺，接着又说：“别这么依依不舍，既然决定要离开，现在就走吧！”
她不想让小王子看到她哭泣。因为，她是一朵如此骄傲的花……
10
他发现自己身处于第325、326、327、328、329和330号小行星附近，便开始先拜访这些小行星，以便增长见闻。
第一个小行星上面住着一位国王，他身穿高贵的紫色貂皮大衣，坐在一张简单却很庄严的宝座上。“啊！有一位臣民来了。”当国王看到小王子的时候，他叫道。
小王子心想：“他以前从来没见过我，怎么会认得我是他的臣民呢？”
小王子不晓得，这个世界对国王来说是很单纯的——除了国王自己以外，所有的人都是他的臣民。“走近一点，好让我看清楚些。”国王说道。他感到非常骄傲，因为终于有人被他统治了。
小王子四处瞧着，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可是，整个星球都被国王华丽的貂皮长袍给塞满了，所以他只好笔直地站着，站累了，便打起呵欠来。“在国王面前打呵欠是不合礼法的，”国王说，“我不准你打呵欠。”“我忍不住啊！我控制不了自己，”小王子困窘地答道，“我刚长途跋涉而来，还没有好好休息……”“啊！那么，”国王说，“我命令你打呵欠。我已经有很多年未曾见到人打呵欠了。打呵欠对我来说，是件很新鲜的事。现在来吧！再打呵欠！这是命令。”“好可怕……我打不出呵欠来了……”小王子喃喃地说着，心里感到非常惶惑不安。“嗯！嗯！”国王答道，“那么——我命令你一会儿打呵欠，一会儿……”他有点语无伦次，又有点恼怒地说着。
其实国王只是要他人尊重他的权威，绝对不容许有人违抗。他是一个专制独裁的国王。不过，因为他心地非常善良，所以下达的命令都很合理。“要是我命令一位将军，”他举例说道，“要是我命令一位将军把自己变成一只海鸟，而这位将军没有遵从我的命令，那不是这位将军的错，应该是我的错。”“我可以坐下吗？”小王子有些胆怯地问道。“我命令你坐下。”国王回答着，并一面威严地把他的貂皮长袍往里收了收。
可是小王子很好奇——这个星球那么小，国王能统治些什么呢？“陛下，”他对国王说，“请容许我问您一个问题……”“我命令你发问。”国王很快地告诉他。“陛下，您统治些什么呢？”“统治一切。”国王威严而简洁地说。“统治一切？”
国王做了一个手势，指着他的星球、其他星球和所有的星星。“全部都是？”小王子问。“全部都是。”国王答道。
因为他不仅统治他的这个小星球，还统治整个宇宙。“这些星星会听从您的命令吗？”“当然，”国王说，“它们会马上遵从，我不允许有人违抗我的命令。”
这样的权力令小王子赞叹不已。假如他能拥有这么大的权力，那他在一天之内，就可以欣赏到不止四十四次的夕阳，而是七十二次，或一百次，甚至二百次，也不必移动他的椅子。这时他想起了那颗被他遗弃的小星球，感到有点悲伤，于是他鼓起勇气请求国王帮忙：“我想看夕阳……请您帮我……命令太阳下山……”“如果我命令一位将军像只蝴蝶一样，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或写一出悲剧，或是把自己变成一只海鸟，要是这位将军没有执行命令，那么，你说，我们两个是谁错了呢，”国王问道，“是将军，还是我自己？”“是你不对。”小王子很肯定地说。“完全正确。我们只能要求别人去做他能够履行的任务，”国王继续说道，“可被人接受的权威，首先建立在合理的基础上。如果你命令你的子民去投海，他们定会起义革命。我有权力要求别人服从，是因为我的命令很合理。”“那么我的夕阳呢？”小王子提醒他，因为他一旦提出问题，就绝不会把它给忘了。“你会看到你要的夕阳，我会下命令的。不过，根据我的统治科学，我必须等到有利的时机。”“什么时候才是有利的时机呢？”小王子问道。“嗯！嗯！”国王答着，在说出任何话语之前，他翻阅了一本厚厚的历书。“嗯！嗯！那大概——大概——是在今天晚上七点四十分左右，你会看到我的命令是如何被执行的！”
小王子打起呵欠来，有点遗憾看不到夕阳。而且，现在他已经开始觉得无聊了。“我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他对国王说，“所以我应该启程了。”“不要走。”国王说。他非常得意终于有个臣民。“不要走，我任命你当部长！”“什么部长？”“司……司法部长！”“可是这里没有人可以审判呀！”“这很难说，”国王对他说，“我尚未巡视过所有的领土。我太老了，这里又太小，没有地方可以驾马车，走路又太累人。”“哦，可是我已经看过了！”小王子说着，同时转身向这个星球的另一头再看了一眼。那里就跟这里一样，一个人也没有……“那么，你就审判你自己，”国王回答，“这是最困难的事情。审判自己要比审判别人困难得多。如果你能正直地审判自己，那么，你就是一位真正的智者。”“没错，”小王子说，“可是，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审判我自己，不需要住在这个星球上。”“嗯！嗯！”国王说，“我有很好的理由相信，在我星球上的某个地方有一只很老的老鼠，在晚上可以听到它的声音。你可以审判它，并不时地判它死刑。这样，它能否活命就全看你的审判，可是你每次判刑后都得赦免它——我们必须留它活命，因为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可审判的对象。”“可是，”小王子答道，“我不喜欢判任何人死刑。还有，我想我该走了。”“不要走。”国王说。
小王子已经准备好要启程了，但又不想惹这位老国王伤心。“如果陛下希望命令被立即执行，”他说，“应该给我下一道合理的命令。譬如说，命令我在一分钟之内离开，在我看来，现在正是有利的时机……”国王没有回答，小王子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便要离开。“我任命你当大使。”国王急忙喊道。
他摆出一副非常威严的模样。“大人就是这么奇怪。”小王子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开始他的旅程。
11
第二个星球上住着一位自负的人。“啊！啊！有我的崇拜者来访了！”当他看到小王子前来时，在远处就叫道。
因为对这位自负的人来说，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崇拜者。“早安，”小王子说，“你戴的帽子好古怪。”“这是用来答礼的，”自负的人答道，“当人们向我欢呼时，可以举起来答礼。可惜的是，从来没有人经过这里。”“真的吗？”小王子说，他不了解这位自负的人所说的话。“鼓掌！”自负的人命令道。
小王子鼓起掌来，自负的人便举起他的帽子答礼。“这比拜访国王要有趣多了。”小王子自语道。于是又拍起手来，自负的人也再次举帽子答礼。
经过五分钟的练习之后，小王子开始对这种单调的游戏感到厌烦了。“要怎么做你才会把帽子放下来呢？”他问道。
可是自负的人没有听到他的话。一个自负的人除了赞美的话，是什么也听不见的。“你真的很崇拜我吗？”他问小王子。“你说的‘崇拜’——是什么意思？”“崇拜的意思就是，你认为我是这个星球上最英俊、衣着最好、最富有、最聪明的人。”“可是，在这个星球上就只有你一个人呀！”“你就崇拜我吧，就算是做好事了。”“我崇拜你，”小王子说着，轻轻地耸了耸肩膀，“不过，‘有人崇拜’究竟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为什么你如此感兴趣？”
于是小王子离开了。“大人们实在非常奇怪。”小王子继续他的旅程，自言自语道。
12
下一个星球住着一位酒鬼。这次访问的时间很短暂，但是却让小王子陷入极度的悲伤。“你在那里做什么？”他问酒鬼。他正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堆空瓶子和装满酒的瓶子前面。“我正在喝酒。”酒鬼神情阴郁地答道。“你为什么要喝酒？”小王子问。“为了忘却。”酒鬼回答。“忘掉什么？”小王子问道。他已经为他感到难过了。“忘掉我的羞愧。”酒鬼低下头来，坦承道。“为了什么羞愧？”小王子追问道，想帮他的忙。“为喝酒羞愧！”酒鬼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不语了。
小王子非常困惑地离开了。“大人真的非常非常奇怪。”在旅途中，他自言自语道。
13
第四个星球由一个商人所有。这个人实在太忙了，所以小王子到达的时候，他甚至连头也没抬起来。“早安，”小王子对他说，“你的香烟已经熄灭了。”“三加二等于五。五加七等于十二。十二加三等于十五。早安。十五加七等于二十二。二十二加六等于二十八。我没空再把它点燃。二十六加五等于三十一。噢！总共是五亿零一百六十二万二千七百三十一。”“五亿个什么呀？”小王子问。“咦？你还在这里啊？五亿零一百万……我不能停……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只关心重要的事情，我不会说些毫无意义的话来娱乐自己。二加五等于七……”“五亿零一百万个什么？”小王子重复问道。他这辈子只要一提出问题，就从不会放弃。
商人抬起头来。“住在这个星球的五十四年当中，我只被打扰过三次。第一次是在二十二年前，当时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一只脑袋发晕的甲虫，它发出一种非常吓人的噪音，而且声音在整个星球回荡，害得我的加法算错了四次；第二次是在十一年前，是因为风湿病发作。因为我缺乏运动，也没有时间闲逛；第三次——嗯，就是现在了！我刚刚是在说五亿零一百万……”“五亿零一百万个什么？”
商人突然意识到，如果不回答这个问题，他是没有办法得到安静的。“五亿零一百万个小东西，”他说，“那些有时候可以在天空中看到的东西。”“苍蝇吗？”“喔！不对。是小小的会发亮的东西。”“蜜蜂？”“不是！小小的金黄色的，会让懒惰的人胡思乱想的东西。至于我，我只关心重要的事情，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啊！你说的是星星？”“没错，就是星星。”“那你要五亿颗星星做什么呢？”“五亿零一百六十二万二千七百三十一颗。我只关心重要的事情——我算得很精准。”“你要这些星星做什么？”“我要它们做什么？”“是啊！”“不做什么。它们都是属于我的。”“你拥有这些星星？”“不错。”“可是，我已经遇到过一个国王，他……”“国王不是拥有，他们是统治。这是非常不同的事。”“拥有星星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可以让我变得很富有。”“富有对你有什么好处呢？”“这样我就可以买更多的星星——假如有新的星星被发现的话。”“这个人，”小王子暗自想道，“这理由有点像那可怜的酒鬼……”
虽然如此，他还是有许多问题要问。“一个人怎么可能拥有星星呢？”“不然，它们属于谁呢？”商人有点恼怒地反问道。“我不知道。不属于任何人吧！”“那么，它们就是属于我，因为我是第一个想拥有它们的人。”“这就够了吗？”“当然。若你发现一颗不属于任何人的钻石，那它就属于你。若你发现一座不属于任何人的岛屿，它就属于你。若你比别人先想到一个主意，并获得专利，它就是你的。因此，对我来说，我拥有这些星星，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早想到要拥有它们。”“不错，这倒是真的，”小王子说，“那你要它们做什么呢？”“我管理它们，”商人回答，“我把它们数了又数，这事很困难。不过，我是一个天生对重要的事情感兴趣的人。”
小王子还是不太满意。“如果我拥有一条丝绸的围巾，”他说，“我可以把它围在脖子上带着走。如果我拥有一朵花，我可以把它摘下来带走。可是，你没办法从天上把星星摘下来……”“没错。但是，我可以把它们存在银行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我把星星的数目写在一张小纸条上，然后再把纸条放在抽屉里用锁锁上。”“就这样？”“这样就够了。”商人说。“真有趣，”小王子想道，“这蛮有诗意的，可是却不重要。”
对所谓重要的事情，小王子的看法跟大人很不一样。“我自己拥有一朵花，”他继续和商人说道，“我每天帮她浇水。我有三座火山，我每个星期都会把它们清理干净（我也清理那座死火山，因为谁也不知道它何时会爆发）。我拥有火山和花，对它们都有好处。可是你对星星一点好处也没有……”
商人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小王子便离开了。“大人们实在都太奇怪了。”在继续他的旅程时，小王子只能如此自语。
14
第五个星球非常奇特。它是所有行星中最小的一个，它的大小只能容下一盏路灯和一个灯夫。小王子怎么也想不通，在天空的某处，一个没有人住，甚至连一间房子也没有的星球上，要一盏路灯和一个灯夫有什么用。尽管如此，小王子仍暗自想道：“这个人看起来是很荒谬，但跟国王、自负的人、商人以及酒鬼比起来就好多了。至少，他的工作比较有意义。当他点燃路灯时，就好像多让一颗星星或一朵花苏醒过来。当他熄灯时，就好像送这朵花或星星进入梦乡。这是一件很美的工作。既然很美，也就真的有用了。”
抵达这个星球的时候，他非常恭敬地向灯夫行礼。“早安。你刚才为什么要熄灯呢？”“这是职责，”灯夫答道，“早安。”“是什么样的职责？”“就是规定我要熄灯。晚安。”
灯夫又把路灯点燃。“可是你刚刚为什么又把它点燃呢？”“这是职责。”灯夫回答。“我不懂。”小王子说。“你不需要懂，”灯夫说，“职责就是职责。早安。”
他又把灯熄了。
接着，他用一条有红色格子的手帕擦额头。“我从事的工作相当辛苦。以前比较合理，我早上熄灯，晚上点灯。白天剩余的时间我可以休息，晚上剩余的时间我可以睡觉。”“在那之后呢？职责改变了吗？”“职责没有改，”灯夫说道，“苦就苦在这里！这个星球旋转得一年比一年快，可是职责却从未更改！”“后来呢？”小王子问。“后来——这个星球每分钟便旋转一圈，我就再也没有时间休息了。每分钟内，我必须要点灯和熄灯一次。”“那太好玩了！在你住的这个星球，一天只有一分钟长！”“这一点也不好玩！”灯夫说，“在我们聊天的这段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一个月？”“没错，一个月。三十分钟，也就是三十天。晚安。”
他又把灯点亮。
小王子望着他，觉得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如此忠于职责的灯夫。他想起了以前追逐夕阳的日子，只要挪动一下自己的椅子就可以了。他想帮他的朋友。“你知道吗？”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什么时候想休息都可以……”“我一直都想休息。”灯夫说。
一个人同时既忠实又懒惰，是很有可能的事。
小王子继续解释道：“你的星球那么小，你只要走三步就可以绕一周。所以，你只要慢慢地走，就可以永远地置身在阳光底下。当你想休息时，只要散步——那么，你想要白天有多长，就有多长。”“那对我没有什么好处，”灯夫说，“我生平最喜欢的事，就是睡觉。”“那么你很不幸。”小王子说。“我是很不幸。”灯夫说道，“早安。”
他又把灯熄灭。“这个人，”当他继续接下来的旅程时，小王子自言自语道，“这个人一定会被其他所有的人嘲笑，像国王、自负的人、酒鬼和商人。虽然如此，他却是他们之中，我唯一不会觉得荒谬可笑的人。或许，那是因为他思索的是他自身以外的事情。”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道：“这个人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我想跟他做朋友的人。可是他的星球实在太小了，容纳不下两个人……”
其实，小王子不敢承认，离开这个星球让他最感到遗憾的事，是在这里每天可以看到一千四百四十四次的夕阳！
15
第六个星球比上一个星球大了十倍。上面住着一位撰写了很多大部头书的老先生。“啊！你看！来了一位探险家！”当他看到小王子到来的时候叫道。
小王子坐在桌子上，气喘嘘嘘。他已经旅行很久，也很远了！“你从哪里来呀？”老先生问他说。“那本厚书是什么？”小王子问，“你在做什么呢？”“我是个地理学家。”老先生说。“什么是地理学家？”小王子问。“地理学家就是一位知道所有海洋、河流、城镇、山脉和沙漠位置的学者。”“那真有意思，”小王子说道，“终于有一位有真正职业的人了。”他把地理学家的星球四处瞧了瞧。它是他所见过的最富丽堂皇的星球。“你的星球真漂亮。”小王子说，“这里有海洋吗？”“我不清楚。”地理学家说。“啊！”小王子很失望。“那，这里有高山吗？”“我不清楚。”地理学家说。“有城镇、河流和沙漠吗？”“这个我也不清楚。”“可是，你是一个地理学家呀！”“一点也不错。”地理学家说，“不过我不是个探险家。在我的星球上，连一个探险家也没有。地理学家的工作不是外出去计算城镇、河流、山脉、海洋和沙漠的。地理学家太重要了，不能出去闲逛浪费时间。他不会离开他的书桌，可是他会在书房里接见探险家们。他会向他们提出问题，并把他们旅途中的见闻记录下来。如果对其中某个见闻感兴趣，地理学家就会下令调查这位探险家的品性。”“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探险家如果说谎，会给地理学家的书带来很大的灾祸。还有，一个探险家如果喝酒太多的话也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呢？”小王子问道。“因为喝醉酒的人，会把一个看成两个。那么，地理学家就会在只有一座山的地方，记成两座山。”“我认识一个人，”小王子说，“他可能会是个很差劲的探险家。”“那很有可能。接着，如果证明这个探险家的品性良好，便得下令调查他的发现。”“派人去看吗？”“不是，那太麻烦了。会要求探险家拿出证据。譬如说，如果他发现的是一座高山，那他就得从那里带回一些大石头。”
地理学家突然兴奋起来。“不过你——你从远方来！你是一位探险家！请把你的星球描述给我听！”
然后，地理学家便翻开他的大笔记本，并削着铅笔。他把探险家的叙述先用铅笔记录下来，等到探险家提出证据后，便改用墨水写下。“好了吗？”地理学家充满期待地说。“啊，我住的地方，”小王子说道，“不是很有趣。它很小。我有三座火山，其中两座是活火山，另一座是死火山，不过，谁也不能确定它会不会再爆发。”“是没有人可以确定。”地理学家说。“我还有一朵花。”“我们不记录花。”地理学家说。“为什么呢？这朵花是我的星球上最漂亮的一样东西！”“我们不记录花，”地理学家说，“因为它们的生命是‘稍纵即逝’的。”“‘稍纵即逝’——是什么意思？”“地理学，”地理学家说道，“所有地理学的书，都只记录重要的事情。它们永远不会过时。一座山的位置是不太可能会改变的，海洋里的水干涸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我们写的都是永恒的东西。”“但是，死火山是有可能再复活的。”小王子打岔道，“‘稍纵即逝’是什么意思？”“不管是死火山还是活火山，对我们来说都一样，”地理学家说，“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山它不会改变。”“但是，‘稍纵即逝’——是什么意思？”小王子重复问道。他是一旦提出问题便永远不会放弃的人。“意思是，‘它有迅速消失的危险。’”“我的花也有迅速消失的危险吗？”“当然有。”“我的花是稍纵即逝的，”小王子喃喃自语道，“她只有四根刺可以防卫自己，对抗这个世界。而我却把她留在我的星球上，一个人孤伶伶的！”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懊悔。不过，他再度鼓起勇气。“你会建议我现在到哪里去探访呢？”他问道。“地球，”地理学家答道，“它的名声不错。”
于是，小王子离开了，心里一面想念着他的花。
16
因此，第七个星球便是地球。
地球可不是个普通的行星！算一算，在那里有一百一十一位国王（当然，不要忘了，非洲土著的国王也包括在内），七千个地理学家，九十万个商人，七百五十万个酒鬼，三亿一千一百万个自负的人——也就是说，大约有二十亿个大人。
为了让你对地球的大小有个概念，我来告诉你，在发明电灯以前，整个六大洲需要为路灯赡养四十六万二千五百一十一个灯夫。
从稍远一点的距离看去，那景象真是壮观。这些人的动作，就好像歌剧中的芭蕾舞者，极有规律，有条不紊。首先登场的是新西兰和澳洲的灯夫，他们把路灯点亮后，便去休息睡觉。其次，中国和西伯利亚的灯夫登场表演后，也挥挥手退入边厢。接着，轮到苏俄和印度的灯夫，然后是非洲和欧洲，再下来是南美洲、北美洲。他们登台的顺序绝不会弄错，那场面实在太浩大壮观了。
只有在北极的灯夫仅负责一盏路灯，而他在南极的同事也只负责一盏路灯——唯有这两个人可以悠闲过活，不必那么辛劳：他们在一年当中只忙两次。
17
一个想卖弄才智的人，有时难免会说些稍微偏离真相的话。在我告诉你有关灯夫的事情时，并不是完全诚实的。我知道我可能给那些不了解地球的人一个错误的概念。人在地球上所占的地方很小。如果把地球上的二十亿居民全部聚集靠拢，挺直地站在地球表面上，就像在开市民大会一样，他们可以很轻松地一起站在一个二十英里见方的广场上。全部的人类可以被堆放在太平洋中的一座小岛上。
当然，如果你这么告诉大人，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大人们认为他们占有的地方很大，并自以为和猴面包树一样重要。因此，你应该建议他们计算一下，他们那么崇拜数字，这样会让他们很高兴的。但是，也别把你的时间浪费在这项额外的工作上，那没有必要。我知道你应该会信任我才对。
当小王子抵达地球时，他非常惊讶，竟然一个人也看不见。当看到一圈月白色圆环在沙地上闪过时，他开始担心自己走错了星球。“晚安。”小王子彬彬有礼地说道。“晚安。”蛇说。“我来到的这个星球，是什么星球？”小王子问。“这是地球。这里是非洲。”蛇回答说。“啊！那么说，在地球上没有人啰？”“这里是沙漠，沙漠里没有人。地球是很大的。”它说。
小王子坐在一块石头上，抬眼望着天空。“我在想，”他说，“不知道天上的星星闪闪发亮是否是为了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你看我的星星，它就在我的头顶上。不过，离得好远啊！”“它很美，”蛇说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我和一朵花闹别扭。”小王子说。“噢！”蛇说。
他们都沉默不语。“哪里有人呢？”小王子终于又继续说起话来，“在沙漠里有点寂寞……”“在人群中也会寂寞。”蛇说道。
小王子注视着它好一会儿。“你是个很有趣的动物，”他最后说道，“你还比不上一根手指粗……”“可是我比一个国王的手指还要厉害。”蛇说。
小王子笑道：“你不可能那么厉害。你没有脚，你甚至没办法旅行……”“我可以送你到任何船都不能到达的地方。”蛇说。
它把自己缠绕在小王子的脚踝上，就像一只金手镯似的。“任何被我碰到的人，都会被我送回到他来的大地去，”蛇又说道，“但是，你天真又诚实，而且来自一个遥远的星球……”
小王子没有回答。“你勾起了我的同情心——在这个由花岗石构成的地球上，你太脆弱了。”蛇说，“如果有一天，你太思念你的星球，我可以帮助你。我可以……”“噢！我很了解你的意思，”小王子说，“可是，为什么你说话总像在讲谜语似的？”“我会解开所有的谜题。”蛇说。
然后他们两个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18
小王子越过沙漠，只遇见一朵花。那是一朵只有三片花瓣，没有任何价值的花。“早安。”小王子说。“早安。”花说。“人都在哪里呢？”小王子很有礼貌地问道。
这朵花曾看见一个商队经过。“人？”花回忆道，“我想他们应该还有六七个人活着吧。几年前我曾见过他们。可是，没有人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们——风把他们给吹走了。他们没有根，很难存活。”“再见。”小王子说。“再见。”花说。
19
在那之后，小王子爬上一座高山。以前他所认识的山，只有那三座高及他膝盖的火山。而且，他把那座死火山当作脚凳。“从这么高的一座山上，”他自言自语道，“应该可以将整个星球和所有的人一览无余……”
但是，除了许多锋利如针的岩石外，他什么也看不到。“早安。”他谦恭地说道。“早安——早安——早安！”一阵回音传来。“你是谁？”小王子说。“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回音答道。“请你当我的朋友吧！我好寂寞。”他说。“我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回音回答。“好古怪的星球！”他想道，“一切都是那么的干燥、尖利、残酷和险恶。人们没有想象力，只会重复别人对他们说的话……在我的星球上，我有一朵花，她总是先开口说话……”20
在经过沙漠、岩石和雪地的长途跋涉之后，小王子终于来到一条路上。所有的大路都会通向人们的住所。“早安。”他说。
他正站在一个玫瑰花盛开的花园前。“早安。”玫瑰花们说。
小王子盯着她们瞧。她们看起来都跟他的花好像。“你们是谁？”他非常惊讶地问道。“我们是玫瑰花。”玫瑰花们说。
他悲伤不已。他的花曾告诉他，她是全宇宙中仅有的一朵花。但，光是在这座花园里，就有五千朵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花！“如果她看到这些花，一定会很生气，”他自语道，“她一定会拼命地咳嗽。而且，为了避免被人取笑，她会假装快要死掉了。而我也不得不装出一副悉心照顾她的模样——要是我不如此低声下气，她会真的让自己死去……”
接着他又想道：“我本以为我很富有，因为我有一朵举世无双的花，可其实她不过是一朵普通的玫瑰花罢了。一朵普通的玫瑰花、三座及膝高的火山——而且其中的一座可能永远不会再爆发……这些并不足以让我成为一位伟大的王子……”
于是，他躺在草地上哭了起来。
21
就在这个时候，狐狸出现了。“早安。”狐狸说。“早安。”小王子有礼貌地回答着，虽然他转过身时什么也没瞧见。“我就在这里，”那声音说，“在苹果树下。”“你是谁？”小王子问，同时说道，“你长得很漂亮。”“我是一只狐狸。”狐狸说。“过来跟我一起玩吧，”小王子提议道，“我很不快乐。”“我不能跟你一起玩，”狐狸说，“我还没有被驯养。”“哦！对不起。”小王子说。
但是，想了一会儿后，他又说道：“‘驯养’——是什么意思？”“你一定不是住在这里的人，”狐狸说，“你在找什么呢？”“我在找人，”小王子说，“‘驯养’——是什么意思？”“找人？”狐狸说，“他们有枪，而且打猎，实在让人很不安心。他们也养鸡，对我来说，这是他们唯一的好处。你在找鸡吗？”“不是，”小王子说，“我在找朋友。‘驯养’——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种常常被忽略的行为，”狐狸说，“它的意思是建立关系。”“建立关系？”“不错，”狐狸说道，“对我来说，你不过是个小孩，就跟其他成千上万的小孩没有什么两样。我不需要你，而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不过是只狐狸，跟其他成千上万的狐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如果你驯养我，那么，我们就会彼此需要了。对我来说，你就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对你来说，我也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我开始有点理解了，”小王子说，“有一朵花……我想她曾经驯养过我……”“这有可能，”狐狸说，“在地球上无奇不有。”“哦！可是，她不在地球上。”小王子说。
狐狸似乎很困惑，又很好奇。“在别的星球上？”“没错。”“那个星球上有猎人吗？”“没有。”“啊！真是太棒了！有鸡吗？”“没有。”“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狐狸叹道。
不过，他很快又回到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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