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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1 14:3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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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柯南·道尔

出版社: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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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精选

福尔摩斯探案精选试读:

福尔摩斯探案精品集

译者前言

本书是我们几位译者合作翻译的一部作品,有幸被选入北京出版社以新形式出版的经典名着系列中。既然是名着,只要“再创作”得富有特色,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拥有广大读者的。我个人认为名着重译十分必要,但必须以认真负责的态度,精益求精,力争拿出质量较好的新译,切忌粗制滥造。名着是全人类、全世界宝贵的精神财富,由于它们思想深刻,内涵丰富,艺术性强,耐人寻味等,而深受一代又一代人的喜爱,为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起到了巨大作用。名着是社会发展的艺术结晶,其价值无法估量。不知有多少人就是在名着的精神感染下,为人类社会作出了杰出贡献的。广泛阅读名着,我们的思想便会被潜移默化,不断提高,不断充实。正因为名着含有丰富的营养,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因此值得人们去吸取,一代代地翻译、更新、出版、再版,从而推动社会不断进步。

这确实是一部情节奇妙、引人入胜的书,谁读了都会为福尔摩斯高超的侦破技能拍案叫绝!他的侦破手法既显得神奇,又完全在情理之中,令人叹服。像这样一位侦探,在世界上确实是罕有的;难怪福尔摩斯这个人物会受到全世界千千万万读者的喜爱和钦佩,难怪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侦探小说会成为不朽之作!

主人公福尔摩斯侦破案件之所以有非同一般的本领,我以为首先在于他具有渊博的知识,这极其重要。如他从不同的烟灰中能看出它由什么烟叶烧成,这些烟叶又产生在什么地方;从不同的手形又知道某个人是干什么的,比如水手、石匠、雕刻工的手都各不相同。可以说,正是广泛深厚的知识使福尔摩斯在侦破案件中显示了他独特的才能。同是一种现象,他能从中看出许多别人看不出的东西,而这没有丰富的知识绝不可能。其次,细致入微的观察也是他的一个重要长处。好像生活中的一切事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似的。如他从华生医生脚上的泥土就知道医生去过什么地方,因只有那个地方才有这种颜色的泥土;从一只旧表上,他竟看出了它主人的经济状况、生活习惯等等。你感到惊叹,同时你也觉得心服——这就是小说的不凡之处!第三是福尔摩斯精辟的分析和严密的逻辑推理,由浅入深,层层剖析,将一个个秘密揭露在众人面前。读者跟着他的思路,会一口气读到故事结束——小说能做到这点并非易事。此外还有他那充沛的精力,也是与众不同的地方。为了破获一个案子,他可以夜以继日地工作而不觉得疲劳。上述主要几方面的原因,使得福尔摩斯这个人物成了举世闻名的侦探家。我们从中也可看出一个出色的侦探所必须具备的素质。

关于翻译,应该是要忠实于原文内容和风格的,不可随意性太大。我们“不仅要让读者知道原文说了什么,还要让读者知道是怎么说的”,所谓“形神兼似”。如果不是紧扣原文,与之亦步亦趋,译文和原文就会有出入。我即按照这种原则去从事翻译。当然,实际操作中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并且不同的译者也有不同的观点和原则。这里的关键,就在于看谁的“度”把握得好——这是一个永远值得探索的问题。所以我认为文学翻译又是一门把握度的艺术。

本书曾于2005年1月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此次再版笔者对前言、目录等作了适当编排与调整,正文未作改动。衷心希望广大读者对书中的不当之处赐予批评和指正,我们一定努力使之完善。

刘荣跃

2014年12月于天府雄州·四川简阳

演绎法的研究

夏洛克·福尔摩斯从壁炉台角处取下他那个药瓶,又从整洁的山羊皮皮箱里取出皮下注射器。他激动地用自己白皙的手指调整着纤细的针头,卷起衬衣左袖口。有一片刻他凝目沉思,盯着自己多腱的前臂和手腕,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被针扎的痕迹。最后他一下将尖利的针头扎进肌肉,压下小小的活塞,然后躺在用天鹅绒做衬里的扶手椅上,舒心地出了口长气。

数月以来,我每天都要目睹三次他这样的动作,这种习惯行为并没有使我适应。相反,这种情形愈来愈使我烦躁不安,想到我缺乏阻止他的勇气,每晚我都觉得很惭愧。我曾一次又一次发誓说,要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他。可是你看我这个同伴,一副冷静沉着、若无其事的神气,因此对于他的个人自由,人们是最不愿意去过问的了。他才能卓越,举止非凡,我从和他一起经历的事情中,看到他所具有的许多超群本领,这一切使我迟疑不决,缺乏足够的信心去阻挠他。

然而那天下午,或者是我午餐时喝了博思红葡萄酒,或者是他打针时那种过于做作的动作让我怒不可遏,我突然感到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今天又注射什么呢,”我问,“吗啡还是可卡因?”

他刚打开一本陈旧的用黑体活字印刷的书看着,听到我问他便没精打采地抬起眼睛。“可卡因,”他说,“百分之七的溶液。你想试试吗?”“不想,一点不想,”我生硬粗鲁地回答。“阿富汗战役阿富汗战役,指第二次阿富汗战争(1878—1880),华生当时是一名军医。使我体质至今还没恢复。我可不能再损害它了。”

他见我如此激动,笑了笑。“也许你是对的,华生,”他说,“我也认为可卡因对身体影响不好。可是我发现它有超常的刺激作用,能使头脑保持清醒,而它的副作用也就无关紧要了。”“可你想想看!”我认真地说。“你算算付出的代价!如你所说,你的大脑或许会因受到刺激变得兴奋起来,可那是一种不正常的病变过程,会使人体组织产生质变,最终导致永久的衰弱。你也知道这种药物会引起不良反应,实在是得不偿失。为什么你竟为了一时的快乐,拿损害你天生具有的卓越才能去冒险呢?请记住我不仅是作为一个朋友在劝告你,而且是作为一个医生在和你说活,因为我对你的身体在某种程度上说负有责任。”

他似乎并没有生我的气。相反,他把自己手指尖合在一起,胳膊靠在椅子扶手上,像是对谈话很感兴趣的样子。“我这人的脑子,”他说,“不喜欢放着不用。给我难题,给我工作,给我最深奥难解的密码,或者最错综复杂的分析,我倒感到如鱼得水了,这时没有人为的刺激也行。不过我这人讨厌单调乏味的生活,渴望让精神保持高昂状态,因此我为自己选择了独特的职业,或更确切地说创造了这一职业,因为我是世界上独一无二从事这种职业的人。”“唯一的私人侦探?”我说,吃惊地竖起眉毛。“唯一私人咨询侦探,”他回答。“在侦探方面我可是权威性的最高上诉法院。当格雷格森、莱斯特雷德,或阿瑟尔勒·琼斯无能为力的时候——顺便说一下,这在他们是正常的现象——问题就摆在了我面前。我以行家身份审查材料并提出一个专家的看法。我并没有从这些案件中要求得到任何荣誉,我的名字从不刊登在报上。侦探工作本身,因有了用武之地而得到的欢乐,便是对我的最高报偿。不过我的工作方式,你在杰斐逊·霍普一案里不是已亲眼目睹了吗?”“是呀,不错,”我真诚地说。“我一生还从没遇到过让人如此感动的事。我甚至把它写成了一本小册子,题目有点奇异,叫做《血字的研究》。”

他阴郁地摇摇头。“你那小册子我简单翻过了,”他说。“老实说我不能向你祝贺。侦探是或者应该是一门精确无误的科学,因此对待它同样应该以冷静客观的态度,切忌掺杂个人感情。而你却使它染上了浪漫色彩,让人觉得好像你在几何定理里掺进了爱情故事一样。”“可是浪漫本来就存在嘛,”我争辩道。“我总不能篡改事实吧。”“有些事实可以避而不提,或至少要突出重点。在那件案子中,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不同寻常的从结果到原因的分析推理,根据这个推理我已成功地破获了此案的全过程。”

我写那本小册子是想让他高兴的,没想到反而被他批评,心中很是不快。我也承认他自高自大的神气把我激怒了,似乎我小册子里的每一句话都要用来描写他个人的行为。我和这位同伴在贝克大街共同生活了几年,不止一次注意到在他不动声色、老爱说教的态度下面潜伏着一点虚荣。不过我没再说什么,而是坐在那儿抚摩我受伤的腿。我的腿曾被一颗阿富汗长滑膛枪的子弹打穿,虽然行走没问题,但天气一变化就痛得心烦。“我的侦探工作最近延伸到了欧洲大陆,”福尔摩斯停了一会儿说,在他那用欧石南根制成的烟斗里装填着烟叶。“上周,法兰西斯·勒维拉尔曾来向我请教,你大概知道他最近在法国侦探界已崭露头角吧。你具有凯尔特人凯尔特人,公元前一千年左右居住中欧、西欧的部落集团,其后裔今散布在爱尔兰、威尔士、苏格兰等地。敏感的直觉,不过却缺乏广泛而精确的知识——要使自己有更高的侦破本领这是必不可少的。那案子牵涉到一个遗嘱问题,有一些很有趣的特征。我提列两件类似的案子供他参考,一件:1857年发生在苏联港市里加,另一件:1871年发生在美国城市圣路易斯;他听后深受启发,最后破获了案子。这是我今天上午才收到的他写来的感谢信,说我帮了他大忙。”

他一边说一边抛给我一张揉皱了的外国信纸。我往上面瞥了一眼,看见有不少用法语写的溢美之词,什么“卓越超群”啦,“大师之举”啦,“威力无穷”啦,这些都是在表明那个法国人对福尔摩斯的热情赞赏。“他好像是个小学生在对老师说话。”我说。“哦,他把我那点帮助看得太高了,”夏洛克·福尔摩斯淡淡地说。“他自己有相当天赋,具有一个理想的侦探所必须具备的多半才能,善于观察和推断。他唯一缺少的就是知识,不过到时会丰富起来的。目前他正把我写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翻译成法语。”“你写的东西?”“唔,你还不知道?”他笑起来,大声问。“是呀,真是惭愧,我写了几篇专题文章,全都是关于技术方面的,比如有一篇是论不同烟叶烟灰的区别。我列举了一百四十种不同类型的雪茄烟、纸烟和烟斗丝,还用彩色插图标明烟灰之间的差异。这个证据在刑事案件审判中一再出现,有时倒是一个最重要的线索。比如,假如你能确认某个谋杀是由一个抽印度方头雪茄烟的人干的,你显然就缩小了搜索的范围。在训练有素的人看来,印度方头雪茄烟黑色的烟灰,与鸟眼状白烟灰不相同,正如洋白菜和土豆大有区别一样。”“你对细节问题可真具有非凡的天才的眼光呀。”我品评说。“我深知它们的重要性。这儿是我另一篇谈跟踪脚迹的专题文章,其中还谈到如何使用熟石膏保存印痕的问题。这儿是一篇新奇的小文,谈职业对手形的影响,附有石匠、水手、软木雕刻工、排字工、织布工和钻石打磨工不同的手形插图。这对一个讲求科学的侦探的确具有很大的实际意义——尤其在处理无名尸体案或在探索罪犯的经历方面。我这样唠叨我的癖好一定让你心烦了吧。”“一点也不,”我真诚地回答。“我觉得这是再有趣不过的事了,尤其是我有机会亲眼看到了你是如何实际运用的。不过你刚才谈到观察和推断的问题,是否可以确切说,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回事呢。”“唉,可不能那样说,”他回答,舒适地躺在扶手椅里,从烟斗上吐出一圈圈蓝色浓烟。“比如,根据观察我知道你上午去过威格莫大街邮局,但根据推断我知道你去过那儿发了封电报。”“对呀!”我说。“你说的两点都对!但我得承认我不明白的是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我是一时忽然想到要去的,而且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本身就很简单,”他说,看见我吃惊的样子他咯咯笑起来。“简单得可笑,任何解释都是不必要的;不过倒可以用它来说说观察和推断的界限。据我观察,你的鞋面上粘附着一点微红的泥土。而就在威格莫大街邮局对面人们在人行道上堆起了一些泥土挡住道路,要想进邮局就只好从泥土上面踩过去。那种泥土很特别,略带红色,就我所知附近一带是没有的。这些就是观察,余下的就是推断了。”“那你又如何推断出我是去发电报呢?”“唔,当然我知道你并没有写信,因为我一上午都坐在你对面。我还看见在你那个打开的书桌抽屉里,放着一整版邮票和厚厚的一捆明信片。这样,你到邮局去除了发电报还能做什么?排除一切其他因素,最后剩下的便是事实。”“在这件事上无疑是对的,”我想了片刻后回答道。“但如你所说,它是再简单不过的了。假如我把你的理论用来作一个更严峻的考验,你会认为我鲁莽无礼吗?”“恰恰相反,”他回答,“你如果那样做,倒会使我不会再打一针可卡因呢。你若给我出个难题,我会很高兴作番调查的。”“我听你说过,任何一件小用品经过某人使用后,必然会在上面留下反映其个人特征的某些痕迹,而一个受过训练的观察者就能根据上面的痕迹辨认出那些特征来。你瞧,我这儿有一只手表,是最近才得到的。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它前面的那个主人有何特征或习惯呢?”

我把表递给他,心里微微感到有趣,因为我认为他是不可能在这个考验中成功的,我主要想给他一个教训,他有时说话语气真有点儿武断。他在一只手上掂了掂表,凝视着表面,打开后盖检查机件,先用肉眼观察,然后又用高倍放大镜。最后他啪的一声关上盖子,把表递回给我;看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我简直忍不住发笑。“上面几乎看不到什么痕迹,”他说。“这只表最近才清洗过,所以最能给人启发的痕迹都没有了。”“不错,”我回答。“它在送到我手里以前已清洗过了。”

我心里责备着同伴,因为他提出了一个软弱无力的借以来掩盖他的失败。就是一只没有清洗过的表,他又指望能找到什么痕迹呢?“虽然遗痕不多,但我的观察也不是毫无结果,”他说,望着天花板,眼睛蒙眬恍惚,毫无光泽。“承蒙你指正:我想这只表先前是你大哥的,他又是从你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这你一定根据背面的字母H·W推测而来吧?”“当然是这样。W代表你的姓。表上的出产日期几乎是在五十年前,而那两个姓名的开头字母与表一样陈旧,所以这只表是上一代人的产物。珠宝之物通常都由长子继承,而长子又往往袭用父亲的名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已去世多年了。由此可以推断出它先前是在你大哥手里。”“你说的都不错,”我说。“还有别的吗?”“你大哥是个不爱整洁的人——非常不爱整洁,又粗心大意。他本来前程远大,可没有把握住一个个机会,生活穷困潦倒,只偶尔手头才宽裕一点。他终于染上了酗酒的恶习,不久死去。我所能推测的就是这些。”

我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急得在屋子里一跛一跛地团团转。心里充满了怨气。“你真是卑鄙,福尔摩斯,”我说。“我真不相信你竟会做出这种可耻的事来。你对我那不幸大哥的经历已作过调查,现在倒假装说那些情况都是你想像推断出来的。你总不能指望我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从这只旧表上辨认出来的吧!你这样做太不友好了,老实说,这种行为有点骗子假充内行的味道。”“我亲爱的大夫,”他和蔼地说,“请接受我的歉意。我只是把这件事看作一个理论的问题,却忘了就你个人而言它是一种多么痛苦的事。不过我向你保证,在你把这只表递给我之前,我可从来不知道你有一个大哥。”“那么,你说得妙极了,可究竟是如何推测出那些事实的呢?无论从哪一点上你说的都绝对正确。”“哈,这算是运气好吧。我只是在权衡之后说出事情的可能性,没想到会如此精确无误。”“那么你并不是猜测出来的了?”“不是,不是,我从来就不猜测。猜测是一种十分糟糕的习惯——它对人的逻辑才能危害极大。你之所以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的思路,或者是你没有注意到那些小小的细节,而大的推论往往就是从这些小细节中得出来的。比如,我开始就说你大哥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你观察表盖的下方,就会注意到它不仅两处有凹痕,而且还留下了不少常和其他硬物(如硬币或钥匙)一起放在衣袋里刮伤、擦伤的印痕。设想一个随随便便对待价值五十几尼几尼,旧英国金币,1几尼合1.05英镑。的表的人一定粗心大意,这当然绝不是好高强的技艺。一个人能继承如此贵重的东西,那么他在其他方面也会得到优越的生活条件,这种推论也绝非牵强。”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推断。“在英国,当铺老板们每收到一只表,都惯例地要用针尖在表盖内刻上当票号码,这比贴上一个标签方便,号码也不会丢失或误换。我从放大镜上看到表盖内侧的这种号码不下四个。所以我的第一个推断是你大哥手头经常拮据。第二个推断是,他偶尔景况很好,否则就不会去赎回自己的典当物了。最后,你看表的内盘上有一个锁眼锁眼,过去许多表必须用钥匙上条……哪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用钥匙将那些沟槽擦出无数伤痕来呢?而每一个醉汉的表上你都会见着那些痕迹。他夜晚上条,由于手不稳就留下了那些伤痕。你看这一切哪还有什么秘密呢?”“实在是真相大白呀,”我回答。“我刚才真不该冤枉你。你如此才能超群,我本该对你更加信任才对。请问你目前是否在搞侦探工作?”“没有,所以我才注射可卡因。停止了脑力劳动我就无法生活。除此以外还为了什么呢?我站在窗旁这儿看看。过去有过这样阴郁沉闷而无聊的世界吗?你看那黄雾是怎样沿街滚滚而去,漂过那些暗褐色的房子。还有比这个更使人无望,更平凡无聊和卑俗的吗?如果一个人有了才能,医生,而又无用武之地,那又有何用处呢?犯罪是平凡的,生存是平凡的,除了这些平凡之物,还能有什么呢?”

我已张开嘴正要回答他那番激烈的言论,这时房东太太清脆地敲了下门,走进来,手里端着黄铜托盘,上面放着一张名片。“有一位年轻小姐给你的,先生。”他对着我的同伴说。“玛丽·莫施坦小姐,”他念道。“哼,这个名字我怎么一点记不起来。让那位小姐上来吧,赫德森太太。你别走,医生,我愿你留下来。”

案情的陈述

莫施坦小姐坚定沉着地走进屋子。她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人,小巧秀丽,戴一副好看的手套,穿着十分得体。不过,她的服装简单朴素,让人感到她经济不很宽裕。衣服是灰暗的毛呢料做的,既无花边又无装饰,戴一顶小小的同样暗淡的头巾式无檐儿帽,只在旁边别了一点儿白色羽毛才不显得那么单调。她面目特征不大匀称,肤色也不太好看,可是神态却温柔可爱,蓝色的大眼睛异常神圣,富有情感。就是看过许许多多的国家和三个大陆的女人们,我也没见过谁的脸像她的那样高雅而聪敏。她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给她安放的位子上坐下,这时我就注意到她的嘴唇在哆嗦,双手在发抖,每种迹象都表明她内心万分激动不安。“我今天来,福尔摩斯先生,”她说,“是因为你帮助我雇主塞西尔·福里斯特夫人解决了一个小小的家庭纠纷。你待人和蔼,才能出众,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塞西尔·福里斯特夫人,”他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我想当时只给她帮了一点点忙呀。我还记得那件事无论如何也是非常简单的。”“她可不那么认为。不过至少你总不能说我这件案子也很简单吧。我再想像不出比我目前的处境更稀奇古怪、令人费解的事了。”

福尔摩斯摩擦着双手,顿时两眼充满神采。他从椅子上俯身向前,他那轮廓清晰、像鹰似的面目显出一副全神贯注的表情来。“说说你的案子吧,”他用一种生气勃勃、郑重其事的语调说。我感到自己处在那里有些尴尬。“请原谅我,失陪了。”我说,从椅子上站起身。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位年轻小姐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让我留下。“假如你朋友,”她说,“愿意留下来的话,或许会对我大有帮助。”

我于是又重新坐进椅子里。“简单说来,”她继续说,“事情是这样的。我父亲曾是一个印度军团的军官,在我还很小时他就把我送回了英国。后来我母亲去世了,我在国内一个亲戚也没有。不过,我被送到了爱丁堡爱丁堡,英国城市。一所条件舒适的寄宿学校,在那儿一直生活到十七岁。1878年我父亲已是所在军团资格最老的上尉,他得到一年休假回国来了。他从伦敦给我发来电报说他一路顺利,让我立即去他住的兰纪姆旅馆。我还记得他那封电报非常亲切,充满了慈爱。我一到伦敦就乘车去了兰纪姆旅馆,服务人员却告诉我莫施坦上尉是住在那儿,不过昨晚出去还未回来。我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他的消息。那晚,我听从旅馆经理的建议报了警,并在次日上午在所有报纸上登出了寻人启事。可是一切调查毫无结果,直至今日我也没得到一丁点儿我那不幸父亲的消息。他满怀希望回到国内想过过安宁舒适的生活,但却……”

她将一只手放在喉头上,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什么时候的事?”福尔摩斯问,打开笔记本。“他是在1878年12月3日失踪的——差不多是在十年以前了。”“他的行李呢?”“仍放在旅馆里。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可提供一点线索——尽是些衣物、书籍和不少从印度安达曼群岛弄回的珍奇物品。他曾是那儿负责看守囚犯的军官。”“他在城里有朋友吗?”“据我们了解只有一个,他是肖尔托少校,和我父亲属一个军团,在孟买孟买,印度港市。第三十四步兵团。少校在我父亲回国前一段时间已退役,住在上诺伍德郊区。我们当然同他联系过,但他还不知道自己战友已回英国来了。”“真是件奇怪的案子。”福尔摩斯说道。“还有最奇怪的事我没说出来呢。大约在六年前——确切说是在1882年5月4日——《泰晤士报》《泰晤士报》,英国一家很有影响的大报。登出了一则广告,寻求玛丽·莫施坦小姐的住址,并说如果告之了住址对她是有益无害的。广告上没有附任何名字和地址。我那时刚去了塞西尔·福里斯特夫人家做家庭教师。按照她的建议,我在广告栏里登出了我的住址。就在当天从邮局给我寄来了一个小纸板盒,我发现里面装着一颗光彩夺目的大珍珠,没有附任何字条。从那时起,我每年在同一天都会收到一个类似的盒子,里面同样装着一颗类似的珍珠,但寄的人是谁却一点线索也没有。一位专家说那种珍珠十分罕见,价值连城。你们看看吧,确实很不错。”

她边说边打开一个扁平盒子,我便看到六颗从未见过的上等珍珠。“你的案情非常有趣,”夏洛克·福尔摩斯说。“另外还遇到过别的情况没有?”“遇到过,而且就在今天,所以我才来找你。今天上午我收到这封信,也许你愿意自己看看。”“谢谢,”福尔摩斯说。“把信封也请给我看一下。邮戳,伦敦西南区,日期7月7日。啊!信封角上有人的拇指痕——大概是邮递员的。信纸质量很好,信封是六便士一打的。这个人使用信笺信封很独特。没有发信人的地址。‘今晚七点到莱西姆剧院外左侧第六根柱子处。如怀疑可带两个朋友。你是一个被冤屈的女人,理应受到公正对待。勿带警察,否则一切将无济于事。你不认识的朋友。’哦,不错,这的确是一个小小的秘密!你打算怎么办,莫施坦小姐?”“这正是我想要向你请教的呀。”“那么我们毫无疑问要去了——你和我——唔,是的,正好还有华生医生。给你写信的人不是说两个朋友吗,我和华生一起工作。”“可他愿意去吗?”她问,声音和表情都带有恳求的意味。“如果能帮上点儿忙,”我热情地说,“我将不胜荣幸,很高兴效劳。”“你们两位真是太好了,”她说。“我和外界很少接触,连一个能求助的朋友也没有。我六点钟来这儿行吧?”“不能再晚了,”福尔摩斯说。“我还有一个问题。信上的笔迹与珍珠盒上地址的笔迹一样吗?”“我把它们都带来了。”她回答,拿出六张纸来。“你确实是一个模范的当事人,直觉不错。让我们来看看吧。”他把六张纸在桌上铺开,眼睛飞快地一张张扫视过去。“除这封信外,其他的字迹全是伪装的,”他立即说,“但写信的人是谁已不是问题。你们看这个希腊字母e怎么也伪装不起来,还有最后这个呈螺旋形的S,它们无疑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我可不愿给你无谓的希望,莫施坦小姐,不过这个笔迹与你父亲的是否有相似之处呢?”“毫不相似。”“我就想你会这么说。那么我们六点钟等你来。这些纸张请让我留下吧,六点钟前我还可以再研究一下,现在才三点半。好啦,再见。”“再见。”客人说,分别看了看我们两个,现出欢快友好的样子,把珍珠盒放回胸部衣服内匆匆离去了。

我站在窗旁,看见她迈着轻快的脚步沿街走去,直到她那灰暗的头巾式无檐儿帽和白色羽毛在昏暗的人群中变成一个小点。“多么富有魅力的女人!”我叫道,转身对着同伴。

他又点燃了烟斗,仰身躺在椅上,眼睑下垂。“是吗?”他慢吞吞地说。“我怎么没注意到。”“你真像是个机器人——一台计算机,”我大声说。“有时你身上实在缺乏一点人情味。”

他微微一笑。“不要让你的判断因为个人感情特征产生偏见,”他说,“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当事人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单位,问题中的一个因素。感情特征有碍于清晰的推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知道一位最迷人的女人为了三个小孩的保险金将他们毒死,结果被处以绞刑;我还有一个最不受人喜欢的熟人,而他却是一位慈善家,捐助了近二十五万英镑救济伦敦穷人。”“可是在这件案子上……”“我从来就没有例外。例外只会反证规律。你是否有机会研究过笔迹特征呢?你从这个人的笔迹中看出什么没有?”“我还看清楚‘匀称’,”我回答。“说明他是一个惯于办事认真的人,还很有些个性。”

福尔摩斯摇摇头。“你看那些笔画较长的字母,”他说,“与笔画较短的字母简直相差无几,D看起来像A,L看起来像E。有个性的人总是明显地突出笔画较长的字母,不管写得多么难认。他的K写得不大一致,写大写字母又显得有些自负。现在我要出去一下,有些东西还需了解。我给你推荐本书——它是有史以来最卓越的一本着作,是温伍德·里德写的《人之殉难》。我一小时后回来。”

我拿着那本书坐在窗旁,却根本没去想作者那些大胆的思索。我心里还想着刚才来访的那位小姐——她那甜甜的微笑,深沉圆润的声音,以及笼罩在她身上的古怪神秘的事情。假如她父亲失踪时她十七岁,那么现在一定二十七岁了——正是一个妙龄女郎,因为在这样的青春阶段她已不再腼腆害羞,有了一番人生经历后变得端庄持重了。我就坐在那儿冥思苦想,以致产生了这些危险想法,于是我赶紧坐到书桌旁,埋头看起最新的关于病理学的专题文章。我算什么呢,一个瘸腿的军医,又没多少存款,竟敢有那些念头?她只是一个单位,一个因素——此外什么也不是。假如我的前途暗淡,与其在想像中怀着虚伪的希望千方百计使它明亮,不如像个男子汉一样勇敢地去面对它。

寻求解答

福尔摩斯回来时已经五点半了。他兴致勃勃,十分热切的样子,精神特佳。而他在调查案子时,有时又显得意气消沉,郁郁不乐;他就是这样两种情绪互相交替着。“这件案子并没有多大的秘密,”他说,拿起我为他沏好的一杯茶:“一切事实似乎只有一个解释。”“什么!你都已经找到答案了?”“唔,也还不能那样说。不过我发现了一件有启发的事实,的确非常引人启发。但还需要了解一些详情。我在查阅《泰晤士报》过期合订本时,发现先前属于第三十四孟买步兵团退役后住在上诺伍德的肖尔托少校,已于1882年4月28日去世。”“也许是我感觉太迟钝吧,福尔摩斯,我看不出从中能得到什么启发。”“看不出?你真让我吃惊。那么咱们这样看吧。莫施坦上尉失踪了。他在伦敦可能去拜访的只有肖尔托少校一人,而肖尔托少校又否认他听到莫施坦上尉回到伦敦的消息。四年以后肖尔托去世了。就在他去世后一周之内,莫施坦上尉的女儿便收到一件昂贵的礼物,从那以后年年如此。现在终于来了一封信,说她是一个被冤屈的女人。除了她丧失了父亲外,还能指别的什么冤屈呢?而为什么肖尔托一死她就开始收到了礼物?除非肖尔托的继承人知道其中某些秘密,想要作些补偿?你还有其他看法来解释这些事实吗?”“可这是多么离奇的补偿啊!这件事太奇怪了!还有,他为什么现在才写信而不在六年前?再说,信上说要给她公道。她能得到什么样的公道呢?总不可能设想她父亲还活着吧。在她这件案子上,你并不知道还有其他不公道的事。”“有一些困难,当然有一些困难,”夏洛克·福尔摩斯沉思着说,“不过我们今晚出去调查一下,一切都会弄个水落石出的。哈,那儿来了辆四轮出租马车,莫施坦小姐在里面。你都准备好了没有?我们最好下去了,时间已不早了。”

我拿起帽子和我那根特沉的手杖,并注意到福尔摩斯从抽屉里取出一支左轮手枪,插进衣袋里。很明显,他认为我们今晚要办的事会很严重。

莫施坦小姐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她那敏感的面容虽然沉静,但也很苍白。如果不是为我们那晚奇特的冒险担忧,她在一般女子中算是够坚强的了,不过她的自制力仍是很不错的。她乐意地回答了夏洛克·福尔摩斯提的另外几个问题。“肖尔托少校是我爸特别要好的朋友,”她说。“他在给我的信中无数次提到少校。他们当年是安达曼群岛驻军的指挥官,所以经常在一起。顺便说一下,在我爸的书桌里发现了一张古怪的纸条,没有谁能看懂。我想它毫不重要,不过也许你愿意看看,所以我就带来了。在这儿。”

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展开在膝盖上放平,然后用他的双倍放大镜有条不紊地仔细查看着。“这是一张印度造的纸,”他说,“曾别在木板上。从上面的图表看,它像是一座大建筑物某一部分的图纸,有不少的大厅、走廊和甬道。有个地方用红墨水画了一个小小的十字,十字上方用铅笔写着‘左侧337’,字迹已经褪色。左角上有一个奇异的难解的符号,像是四个十字形横排连在一起。它的旁边用极其粗糙的字体写着‘四签名——乔纳森·斯莫尔、麦哈默特·辛格、阿卜杜拉·汗、多斯特·阿克巴尔’。是的,我承认看不出这张纸与案子有多大关系。不过它显然是一份重要资料,一直小心谨慎地放在笔记本里,你看两面都一样整洁。”“我们确实在他笔记本里发现的。”“那么好好保存吧,莫施坦小姐,也许它会对我们有用。我开始怀疑,这件案子可能比我最初想的要深奥微妙得多。这事我得重新思考一番。”

他仰身坐在出租马车上,眉头紧皱,眼睛出神,我知道他正在专注地思考着。我和莫施坦小姐低声聊着眼前的行动和可能的结果,而我们的同伴始终保持缄默,让人难以捉摸。最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九月的一个傍晚,还不到七点钟,天色已变得昏暗阴沉,整个大城市笼罩在浓浓迷雾之中。黑乎乎的云块阴郁地低压在泥泞的街道上空。在“河滨大道”上,一盏盏街灯模糊不清,显得斑斑点点,将微弱的光线漫射到满是泥浆的人行道上。从商店橱窗里发出炫目的黄光穿过迷茫的雾气,朦朦胧胧、摇曳不定散射过拥挤的大道。那些川流不息的人的面容从无数细小的光线上一掠而过,有的忧郁憔悴,有的兴高采烈,在我看来显得有些阴森可怕的样子。好像人类的一生一样,它们从黑暗忽然转入光明,又从光明返回黑暗。我一般都不容易受环境的影响,可是这个阴郁沉闷的夜晚和我们这次奇特的行动,使我感到紧张不安,意气沮丧。我从莫施坦小姐的举止上看出她和我也是同样的心情。只有福尔摩斯才不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影响所左右。他打开笔记本放在膝上,不时借助随身携带的袖珍电筒的光草草记下一些数字和事情以免忘记。

我们来到莱西姆剧院,那儿侧门入口处已拥挤不堪。剧院前面,一辆辆双轮双座马车和四轮出租马车络绎不绝到来,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从上面走下一个个穿着夜礼服、胸前露着白衬衣的男人,还有披着围巾、珠光宝气的女人们。我们刚刚走到约定的第三根柱子,便有一个身材矮小、肤色浅黑、富有生气的男人走上前来和我们打招呼,一身马车夫的装束。“你们就是和莫施坦小姐同来的吧?”他问。“我就是莫施坦小姐,这两位先生是我的朋友。”她说。

他那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睛询问似的紧盯住我们。“请原谅,小姐,”他态度顽强地说,“不过我曾让你保证你的两个伙伴不是警察。”“这一点我向你保证。”她回答。

他吹出一声刺耳的口哨,便见一个街头流浪儿带过来一辆四轮出租马车,打开车门。和我们说话的那个人登上车夫的位子,我们也分别在车内入座。刚一坐好马车夫就将鞭子一扬,马儿猛地拉着车飞跑向前,穿过迷雾蒙蒙的街道。

我们的处境真是不可思议——不知道驱车去何处,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不过,请我们出来要么纯粹是个骗局——这是一个不可理解的假设——要么我们就有充分理由相信有重要事情等着我们。莫施坦小姐的态度仍然坚决镇定。我努力设法让她高兴,逗她开心,给她讲些我在阿富汗的冒险经历;可是说实话,我自己对我们的处境都感到如此激动不安,对我们要去的地方充满好奇,所以我也就没给她讲出多少故事来。直到今天,她都还在说我当时给她讲了一件感人的事情——一支滑膛枪在夜深人静之时怎样伸进了我的帐篷,我又是怎样用一支双管虎子枪向它射击。最初我还能知道一些我们去的方向,可是不久,由于马车跑得太快,迷雾茫茫,加上我对伦敦又不太熟悉,我便迷失了方向,只知道好像已去了很远的路程。而夏洛克·福尔摩斯对此却了如指掌,当马车格格地穿过一个个广场,穿梭于迂回曲折的小街时,他不断轻声说出一个个的地名来。“这是罗切斯特街,”他说。“这是文森特广场。现在我们到了沃克斯霍大桥路。现在显然是去萨里区那面,对,我认为是去那里。现在我们到桥上了,你们能看见下面的河水。”

我们的确瞥见一段泰晤士河,灯光照耀在宽阔、沉静的河面上;可是由于马车飞驰而去,我们一眨眼功夫又驶进了桥对面那些迷宫般错综复杂的街道。“旺兹沃思路。”我的伙伴说。“修道院路。拉克霍巷。斯托克韦尔路。罗伯特街。冷港巷。我们去的好像不是繁华时髦的地区呀。”

我们确实来到了一个可疑而险恶的地方。一座座单调的砖房长长地并排着,只是角落处的那些小酒店放射出令人炫目、花哨俗气的光彩,才使这个地方有了点儿生气。接着出现了几排两层楼的住宅,每个住宅的前面都有一个小型花园。再过去又是一排排崭新的漫无止境的砖造楼房,引人注目——伦敦这个巨大的城市甚至将它庞大的触须伸到了乡下。马车终于在新巷的第三座房前停住。其他的房子都还没有住人,我们停靠的那座房子也和其余房子一样暗淡,只在厨房窗子那里有一点点光线。我们刚一敲门,门就被一个印度仆人猛地打开了,他戴一条黄色的包头,穿着白色宽大的衣服,系一条黄色腰带。在这个普通三等郊区住宅的门前出现了一个东方仆人,显得十分奇特,很不协调。“先生等着你们。”他说的时候,从里屋传来一个高而尖的声音。“带他们到我这里来吧,吉特穆特迦,”那声音喊。“直接带到我这里来。”

秃头人的故事

我们跟着那个印度仆人走过一条肮脏而平常的通道,通道上光线昏暗,十分简陋;他走到右边的一扇门前,突然猛地一下把它掀开了。顿时一道强烈的黄光照射到我们身上,光的中央站着一个身材短小头却很大的人,头的四周边缘长着短而硬的红头发,中间是闪闪发光的秃顶,极为突出,宛如一座山顶被众多的冷杉包围着。他站在那儿的时候,将双手合在一起扭动着,显得神情不安的样子——一会儿面带笑容,一会儿愁眉苦脸,但就是一刻也没平静过。他天生长了一个悬垂的嘴唇和一排非常明显的不整齐的黄牙,为了掩盖这一瑕玷,他不断将一只手在脸的下半部晃来晃去,不过这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尽管他有一个显着的秃头,但给人的印象仍很年轻。实际上他刚过了而立之年。“愿为您效劳,莫施坦小姐,”他不断说道,声音尖利而微弱。“愿为你们效劳,先生们,请到我的小屋子来吧。房间很小,小姐,不过都是按我的喜欢布置的。这可是在伦敦南郊荒凉的沙漠上人工建造的一片绿洲呀。”

走进他让我们去的那间屋子,我们都为它的景象大吃一惊。在那座很粗陋的房子里面,它实在显得格格不入,就像一颗上等的钻石被镶嵌在了黄铜里。墙上挂着最豪华富丽、熠熠生辉的幕帘和挂毯,并在几个地方用绳环系起,显露出一些裱贴富贵的画或东方瓶饰。琥珀色和黑色相间的地毯十分软和而厚实,脚踩在上面便微微下陷,舒服极了,就像踩着一层地衣一般。两张巨大的虎皮铺在上面,更让人感到东方人的华贵,也正如屋角衬垫上放着的那个巨大水烟筒给人的感觉一样。一盏做成银灰色鸽子状的灯,挂在屋子中间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金黄色金属丝上,点着的时候空气中便充满了一种淡淡的香味。“我叫撒迪厄斯·肖尔托,”小个子男人说,仍神情不安面带微笑,“你当然就是莫施坦小姐了。这两位先生——”“这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是华生医生。”“医生,嗯?”他叫起来,极其兴奋。“你带听诊器了没有?我可以请你——给我听一下好吗?你能帮我听听真是太好了,我很怀疑我心脏的僧帽瓣有毛病。我的主动脉也许还没什么问题——不过对于僧帽瓣我应该听听你的宝贵意见。”

按照他的要求,我给他听了听心脏,并没有发现什么毛病,只是他太诚惶诚恐了,因为他浑身都在发抖。“看来心脏正常,”我说。“你没有理由担忧。”“请原谅我这样忧虑,莫施坦小姐,”他快活地说道。“我受了太多的折磨,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怀疑我的僧帽瓣有问题,现在知道了那些疑心都是毫无根据的,我真感到高兴,莫施坦小姐,假如你父亲当时能控制自己,不过于紧张,使心脏不致受到严重打击,他也许现在还活着啦。”

对这样一个棘手的问题他竟说得如此冷淡无情,随随便便,我当时气得真想给他一记耳光。莫施坦小姐坐下来,脸和嘴唇变得十分苍白。“我心里早知道父亲已不在人世了。”她说。“我可以把一切情况都告诉你,”他说,“并且,我还可以让你受到公正对待。我也愿意这么做,不管我哥哥巴塞洛缪说什么。我很高兴把你的朋友们也请到了这儿,他们不仅陪同你来,而且还可以对我将要做的事和说的话做个见证。我们三个人用不着害怕我哥哥巴塞洛缪。不过我们不要让外人参与进来——不要有警察或官员。不用他们干涉,咱们也能满意地处理好咱们之间的一切事情。因为最让我哥哥巴塞洛缪生气的恐怕就是让事情暴露出去了。”

他在一把很低的长靠椅上坐下,那双视力不好、水汪汪的蓝眼睛一眨一眨的,询问地看着我们。“就我而言,”福尔摩斯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告诉别人。”

我点头表示同意。“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他说。“我给你倒杯意大利红勤地酒好吗,莫施坦小姐?或者倒杯匈牙利托考伊白葡萄酒?我就只有这么两种酒。那我去开一瓶?不用?唔,那么,我想你们不反对我抽烟吧,这东方烟叶的香味可是很好闻的。我有点儿紧张,我发现我那个水烟筒可是个无价之宝,能起到很好的镇静作用。”

他把一片纸煤点燃放到巨大的烟斗上,烟便欢快地从玫瑰香水中冒了出来。我们三人呈半圆形坐着,头伸向前,托着下巴,而那个古里古怪、神情不安的小个子,尖尖的秃头闪闪发光,坐在中间忧心忡忡地一股股吐着烟。“我最初决定和你联系时,”他说,“本该把我的地址留给你们,可是我担心你会无视我的要求,把不受欢迎的人也带来,因此,我就冒昧自作主张,以这样的方式约会,让我的仆人威廉斯先见你们一面。我完全信得过他的判断力,并指令他,如果他觉得不满意就不要把你们带来。请原谅我的这些审慎行为,不过我这人喜好隐退的生活,或者甚至说喜好文雅的情趣,而警察是最不懂得这种审美情趣的。我天生就反感任何形式的粗俗的实利主义,很少与那些粗俗的人交往。你们已看出来了,我生活的四周都带点儿优雅的气氛。我或许把自己称为艺术的庇护人,这是我的弱点。这幅风景画是地地道道的柯罗柯罗(1796—1875),法国画家。的作品,虽然行家也许会对那幅罗萨罗萨(1615—1673),意大利画家、诗人。的画的真伪有所怀疑,但对那幅布格罗布格罗(1825—1905),法国学院派画家。的画却是毋庸置疑的。我比较偏爱现代法国派的作品。”“请原谅我,肖尔托先生,”莫施坦小姐说,“可是我是应你的要求,来这儿听你告诉我什么事儿的。时间已很晚了,我希望我们的会谈尽可能短一些。”“至多还得耽搁一些时间,”他回答,“因为毫无疑问,我们必须去上诺伍德见我哥哥巴塞洛缪。我们大家都去,看能不能胜过他。我认为自己的作法是对的,可是却很惹他发怒,昨晚上还和他大吵大闹来着。你们想像不出,他发怒的时候是多么可怕啊。”“如果要去上诺伍德,那就不妨马上出发吧。”我冒昧地说。

他哈哈大笑,直到耳朵都笑得通红。“那不怎么行,”他高声说。“假如我突然把你们带到他面前,我真不知他会说什么。不行的,我必须先让你们明白我们彼此的处境。首先,我必须告诉你们在这件事中我自己也有不清楚的几个地方。我只能把我所知道的事实告诉你们。“我父亲就是约翰·肖尔托少校,曾经在印度军团里,这你们大概已猜到。大约在十一年前他退役回来,住在上诺伍德的本地治里别墅。他在印度发了些财,退役时带回一大笔金钱和许多昂贵的古玩,还带回几个印度仆人。由于父亲财务雄厚,他便买了一幢房子,过着十分奢华的生活。我和我那个孪生哥哥巴塞洛缪是父亲仅有的两个孩子。“我还清楚地记得莫施坦上尉失踪时引起的一时的轰动。我们读着报上登出的详细报道,因为知道他曾是我父亲的一位朋友,我们便毫无拘束地在父亲面前谈论这件案子。他常和我们一起推测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丝毫也不曾怀疑到他胸中竟藏着此案的全部秘密,不曾怀疑到在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他才知道阿瑟·莫施坦的下落。“不过我们的确知道父亲身上有某种神秘的东西,确实笼罩着某种危险。他很害怕一个人出门,总要雇佣两名职业拳击手为他看守本地治里别墅。今晚把你们接到这儿来的威廉斯就是其中一个,他曾经是英国轻量级拳击冠军。父亲从不愿告诉我们他害怕的是什么,不过他对于木制假腿的人明显的表现出极大的反感。有一次他真的用左轮手枪向一个有木制假腿的人射击,而后来证明那个人并无恶意,他只是一个四处游说拉订单的商人。我们不得不花了好大一笔钱才把那件事遮掩过去。我和我哥哥开始认为这只不过是父亲一时的冲动罢了。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使我们改变了那种看法。“1882年初,我父亲收到一封从印度寄来的信,使他深受打击。当时我们正在吃早餐,他打开信看时几乎昏倒在桌旁,从那天起他便一病不起,直到去世。信中写的什么我们无从知道,但他拿着时我能看出信很短,并且字迹潦草。多年来他一直患有脾肿大症,现在病情更是每况愈下,到4月底医生通知我们说他已毫无希望了,说他让我们两兄弟去听他最后的遗嘱。“我们走进他的病房时看见他用枕头支撑着身子,呼吸急促。他让我们锁好门,到他的床两旁去。然后他抓住我们的手,告诉我们一件惊人的事情,声音既显得激动又痛苦不堪。让我尽量把他的原话转述给你们吧。“‘我只有一件事,’他说,‘在我临终的时刻还压在心头。那就是我很对不起莫施坦那个孤苦伶仃的女儿。我一生贪婪成习,真是可恶,竟剥夺了她的珍宝,我现在的宝物中,至少有一半是属于她的。然而那些宝物我丝毫没动,我觉得贪婪真是一个如此盲目而愚蠢的坏习。只要知道宝物在我身边我心里就感到美滋滋的,又怎舍得同别人分享呢。你们看见那个金鸡纳碱瓶旁边一串珍珠项圈了吗?即使我舍不得放弃它们,我还是把它们取出来打算送交给她。你们作为我的儿子,将把这些阿格拉阿格拉,印度北部城市。珍宝转给她,因为那是她应得的财产,不过,在我离开人世以前,什么也不要寄给她——连那串项圈也不要寄她。毕竟有些病到我这种程度的人还有好起来的呢。’“‘下面我告诉你们莫施坦是怎么死的,’他继续道。‘多年来他一直患有心脏衰弱症,但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此事。在印度的时候,我和他经历过多方非同小可的周折,弄到不少的宝物。我把那些宝物带回了英国,而就在莫施坦回到伦敦的那天晚上,他直接来到我们家打算领走他的那一份珍宝。他是一路从车站走来的,给他开门的就是我那位忠实的老仆拉尔·乔达,他现在已死了。在对于珍宝的分配上,我和莫施坦产生了分歧,最后竟大声争执起来。莫施坦突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大发雷霆,随即便用一只手按住胁部,面无血色,仰身倒了下去,头部正好撞在珍宝箱的尖角上。等我俯身去看他时,惊恐地发现他已经死了。“我顿时心烦意乱,呆坐了很久,不知如何是好。我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去叫人来,可是转念一想,又意识到如果那样我就很有可能被指控是凶手。他在和我争吵的时候死亡,还有他头上的裂口,这些对我都不利。另外,一经官方调查,宝物的事就必然要暴露出去,而这个秘密我是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他死前告诉过我,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因此似乎没有必要让另外的人知道此事。“‘当我还在那儿沉思的时候,一抬头便看见了我的仆人拉尔·乔达站在门口。他是偷偷走进屋来并把门闩上了的。“别怕,主儿,”他说,“用不着让人知道是你害死了他。咱们把他藏起来吧,这样谁又会发现呢?”“我没有害死他。”我说。拉尔·乔达摇了摇头,脸上笑着。“我都听见了,主儿,”他说,“我听见了你们争吵,还听见了碰撞声。不过我会把嘴封起来的。现在房子里的人都睡了,咱们一起把他埋掉吧。”这下我可横下心了。连我自己的仆人都不相信我的清白,我又怎么能指望陪审席里的那十二个傻瓜商人相信我的话呢?我和拉尔·乔达当晚就把尸体埋掉了,在跟着的几天里伦敦的报纸都详细报道了莫施坦上尉神秘失踪的消息。你们从我说的这些情况中可以看出,在这件事上我是几乎无可指责的。我错就错在我们不但把尸体隐藏起来,还把宝物也藏了起来,我甚至连莫施坦的那一份也据为己有,所以我希望让你们把宝物归还给他女儿。把你们的耳朵靠近点,那些宝物就藏在……’“就在那一瞬间,父亲突然显得惊恐万状的样子,他愤怒地瞪着两眼,颌部下垂,用一种我永生难忘的声音高叫着:‘赶走他!看在耶稣基督的分儿上,赶走他!’我和哥哥都转身朝背后的窗口看去,因为父亲正盯着那里。那儿有一张脸正从暗处向我们探看,我们还能看见那因为抵在窗玻璃上而发白的鼻子。那张脸生着浓密的胡须,一双眼睛显得疯狂而残忍,充满恶意,正全神贯注地往里盯着。我们兄弟二人猛冲到窗前,可是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待我们回到父亲身旁时,他的头已耷拉下来,脉搏停止了跳动。“我们那晚还搜索了花园,也没发现那个不速之客,只是在窗下的花圃里看见了一个脚印。如果不是那脚印,我们也许还以为那副疯狂而凶恶的脸只是我们产生的幻觉呢。可是不久我们又得到一个更显着的证据——有一些秘密组织在我们的周围活动着。次日早晨我们发现父亲房间的窗子已被打开,橱柜和箱子被搜查,在一个箱子上贴着一张撕下的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四签名’几个字。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或者那个秘密来客是谁,这些我们都一无所知。据我们认为,父亲的财产丝毫未被偷走,虽然一切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我和哥哥自然从这件奇怪的事件中,联想到了父亲平时老是惶恐不安的样子;尽管如此,那件事对于我们仍然是一个不解之谜。”

说到这儿小矮人停下来重新点燃水烟,一口口将烟喷出来,沉思了片刻。我们兄弟两人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听着父亲讲述这件非凡离奇的事件。莫施坦小姐听到父亲死的经过时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当时我真担心她会晕过去。不过,她喝了一杯水后(我从旁边桌上一个威尼斯产的精美玻璃水瓶里轻轻给她倒上的),才恢复了精神。夏洛克·福尔摩斯仰靠在椅子上,他神情恍惚的样子,眼睑下垂,眼睛闪烁。我看着他的时候,不禁想到就在那一天他是怎样苦苦抱怨着生活多么单调乏味。现在至少有一件疑案摆在了他面前,他将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竭尽全力去侦破。撒迪厄斯·肖尔托先生一个个地看着我们,显然为他讲述的故事深深把我们吸引感到得意。他一边继续讲下去,一边从巨大的水烟筒里吐出一股股烟来。“你们可以想像得到,”他说,“我和哥哥对父亲所说的宝物是激动不已的。先经过了几周时间然后又经过了几个月时间我们挖遍了花园的每一个地方,就是没找到宝物藏在何处。一想到父亲刚要说出藏宝的地点就断气了,实在令人发狂。只要看一看父亲取出的那串珠宝,就可以判断出那些下落不明的财宝是多么光彩灿烂。在对于那串珠子的问题上,我和哥哥巴塞洛缪作了一番小小的商量。那些珍珠显然是无价之宝,他很舍不得放弃,因为在朋友之间,我哥哥自己就有点父亲那种贪婪的毛病。他还认为,如果我们把珍珠送出去也许会引起别人的闲话,最终惹火烧身。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说服他让我查到莫施坦小姐的住址,并从串珠上定期取下一颗珍珠给她寄去,这样她至少感到生活宽裕一些。”“你真是好心眼啊,”我们的同伴诚恳地说,“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啦。”

小矮人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我们只是小姐的财产托管人,”他说,“我就是这么看的,虽然我哥哥巴塞洛缪不同意我的看法。我们本身就很富裕,对此我已心满意足了。此外,用如此卑鄙的方式来对待一位年轻小姐,我认为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卑鄙为罪恶之源,这句法国话说的十分有道理。我们兄弟俩在这个问题上意见分歧太大,因此我想最好还是有个自己的房子,于是我便搬出了本地治里别墅,并随身带去了印度老仆吉特穆特迦和威廉斯。就在昨天我听到发生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宝物被发现了!我立即与莫施坦小姐联系,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乘车去上诺伍德领回我们的那一份宝物。昨晚上我把我的想法同哥哥巴塞洛缪说了,他同意在那儿等我们,虽然我们不是很受欢迎的人。”

撒迪厄斯·肖尔托先生停下话来,坐在他那个豪华的长靠椅上扭动着身子。我们大家都沉默不语,心里想着在这件疑案中出现的新情况。福尔摩斯第一个站起身来。“你自始至终都干得挺不错的,先生,”他说。“我们或许可以对你还弄不明白的事作番阐明,算是对你的一个小小回报。不过正如莫施坦小姐刚才所说,现在时间已晚了,我们最好还是赶紧去办手头的事情。”

我们见到了小矮人的哥哥,他不慌不忙地将卷好正在吸的水烟筒,从一个帘子后面取出一件十分长大的印有青蛙的轻便大衣,衣领和袖口都衬着阿斯特拉罕阿斯特拉罕,苏联城市。羔羊皮。他把衣服穿在身上扣得严严实实的,尽管那晚相当闷热;他另外还戴上一顶兔皮帽,帽上的垂片遮住了耳朵,因此除了他那张活动的、消瘦的脸外,全身都被裹起来了。“我身体有点儿虚弱,”他一边说一边领着我们穿过甬道。“我成了一个体弱多病的人,整天为健康发愁。”

马车就等在门外,计划显然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我们一坐上车车夫就赶着马车飞驰而去。撒迪厄斯·肖尔托一路说个不停,声音高过了车轮的格格声。“巴塞洛缪真是一个精明的人,”他说。“你们想想看他是怎样找到宝物的?他首先断定它们就藏在家里的某个地方,于是他算出房里所有空间距离,对每处都进行了测量,以便能说出每一英寸部分存在的理由。除了其他情况外,他发现房子的高度是七十四英尺,可是当他把每一间屋子的高度都加起来,再加上房间之间楼板的距离(他是通过钻孔查明的),他发现这时总的高度还不到七十英尺。有四英尺差异找不出原因。问题只能在房子顶部。他因此在最高一个房间的板条和灰泥天花板上敲了一个洞,果然,他在那里又发现上面还有一个封起来的小阁楼,任何人都不知道它。在阁楼的中间便放着那个珠宝箱,架在两根椽木上面。他又通过那个洞孔把珠宝箱放到了下面的屋里,并看见了里边的宝物。他算出那些珠宝的价值不下于五十万英镑。”

一听说宝物价值这么大一笔钱,我们都瞠目结舌,面面相视。假如我们能够帮助莫施坦小姐得到应得的那一份,她就将会从一个贫困的家庭女教师一跃而成为英国最富裕的女继承人。作为一个忠诚的朋友,听到这样的消息应为她感到高兴才对,可是我很惭愧地说我内心竟产生了一种自私的心理,心情变得如铅块一般沉重。我吞吞吐吐地说些表示祝贺的话,垂头丧气坐在那儿,全然没有听见我们新认识的巴塞洛缪那些唠唠叨叨的话。他显然是一个根深蒂固的疑病症患者,我恍惚感到他在一个接一个地说出他患的一大堆病症,并向我了解江湖医生给他开的许多秘方的组成和作用,有些秘方他还装在一个皮夹里放在衣袋中。我真希望他把我那晚对他的回答忘记得一干二净才好。福尔摩斯说他偶然听到我一方面告诫巴塞洛缪蓖麻油的用量不要超过两滴剂,那是很危险的,另一方面又劝他大量服用镇静剂士的宁。无论怎样,当马车戛然而止,车夫跳下来为我们打开车门时,我无疑松了口气。“这就是本地治里别墅,莫施坦小姐,”撒迪厄斯·肖尔托一边说,一边把她扶下车。

本地治里别墅的惨案

我们冒险来到最后的目的地时已近十一点了。伦敦城的大雾被我们抛在了后面,这儿的夜晚十分晴朗。一阵温和的风从西边吹来,阴沉的云块徐徐飘过头顶,一弯月亮不时从云缝中探出头来。虽然光线还比较明亮,但撒迪厄斯·肖尔托仍从马车上取下一盏边灯,这样我们就能更清楚地看见道路。

本地治里别墅孑然独立,四周围着很高的石墙,石墙顶部密密麻麻插着碎玻璃片。一扇钉着铁夹板的小门便是唯一的出入口。我们的向导很特别地像邮递员那样砰砰敲响了门。“谁在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粗暴的声音。“是我,姆克默多。你一定知道我这时要来敲门吧。”

这时又传来咕哝声和钥匙刺耳的当啷声。门重重地被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短小、胸部凹陷的人,手里提着灯笼,黄色的光照在他那突起的脸上和闪烁疑心的眼睛上。“原来是你,撒迪厄斯先生?不过他们是谁?主人可没对我说起他们。”“没说,姆克默多?我真没有想到!昨晚我对哥哥说了的我要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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