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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4 12:2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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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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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约会

死亡约会试读:

第一部分

第一章

1“你明白的,不是吗?她必须得死!”

这句质问飘进寂静的夜,像是在那里悬浮了片刻,紧接着便越飘越远,消失在死海之中。

赫尔克里・波洛正抓着窗户把手,愣了片刻。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坚决地关上了窗户,这样就可以杜绝那些伤人的夜间凉气了!赫尔克里・波洛从小就懂得,外面的空气还是留在外面的好,尤其是夜晚的凉气更是有害健康。

他拉上窗帘,严整地遮住窗户,走向床边,脸上浮现笑意。“你明白的,不是吗?她必须死!”对于赫尔克里・波洛这位侦探来说,在耶路撒冷的第一个晚上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着实有些引他心生好奇。“显然,无论我走到哪儿,犯罪这码事总是缠着我!”他喃喃自语,脸上的笑意未曾消减。他还记起了之前听来的小说家安东尼・特罗洛普的一件事。

当时特罗洛普正乘船穿越大西洋,听到两个乘客在讨论自己某部小说最新的连载情节。“很好看,”其中一个人说,“但是他得把那个烦人的老太婆干掉。”

小说家眉开眼笑地跟那两个人打招呼:“先生们,乐意之至啊!我现在就去把她干掉!”

赫尔克里・波洛想知道,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话是在什么情况下冒出来的。或许是关于一场戏,抑或一本书的讨论?他思索着,笑意犹在唇边。“说不定哪天这席话再被想起,恐怕就带着不吉利的意思了。”

他回忆起那个嗓音,里面的焦虑和紧张――发着抖,像是道出了心里绷紧了的思绪。是个男人的声音――或者是个男孩……

赫尔克里・波洛关上床头灯。“下次再听到我应该能认出来……”他这样想着。

2

雷蒙德和卡罗尔・博因顿两人将胳膊肘支在窗台上,头靠头依偎着,凝视着深邃幽蓝的夜空。雷蒙德紧张地又说了一遍之前的话:“你明白的,不是吗?她必须得死!”

卡罗尔・博因顿不安地动了动,她开口说话,嗓音深沉而粗糙。“这太可怕了……”“再可怕也比不过现在!”“我想也是……”

雷蒙德情绪激动。“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不能……我们必须做点什么……除此之外我们别无他法……”卡罗尔也开口了――但她的话里充满不确定,她自己也明白。“如果我们能设法逃走……”“我们逃不掉的。”声音空洞而绝望,“卡罗尔,你知道我们逃不掉的……”

女孩颤抖着。“我知道,雷――我知道。”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急促而痛苦的大笑。“人们会说我们疯了――就连出去走走都不行――”

卡罗尔缓缓道:“也许我们是疯了。”“我说也是。是的。我们是疯了。无论如何我们很快就会……这也难怪,我们眼下正在冷静地盘算,无比冷血地筹划着杀死自己的母亲!”

卡罗尔尖叫。“她不是我们的母亲!”“是啊,她不是。”

沉默了一会儿,雷蒙德接着说了下去,语气仿佛大局已定。“你也同意,是吧,卡罗尔?”

卡罗尔稳稳地答话:“我觉得她应该死――是的……”然后她突然爆发了,“她是个疯子……我坚信她是个疯子……她――她如果还有理智的话,不会这么虐待我们!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一直在说:‘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而事实是一切从未改变!我们说‘她总会死的’――但是她一直活得好好的!我不觉得她会死,除非――”

雷蒙德冷静地接下去:“除非我们杀了她……”“是的。”

她扶着窗台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她的哥哥继续往下说,以一种冷酷而确凿无疑的语气,只是偶尔的颤音透露出他内心深藏的激动。“我们之中总得有个人去做这件事,你明白吗?雷诺克斯要照顾娜丁,我们也不能让金妮来做这件事情啊。”

卡罗尔浑身发抖。“可怜的金妮……我好害怕……”“我知道。事情越来越糟了,对吧?这就是为什么越早动手越好――要赶在她再也忍不下去了之前。”

卡罗尔突然站了起来,把散在前额的发梢往后面捋了捋。“雷,”她说,“你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是吗?”

他用同样算得上是毫无波澜的语气回答:“没什么不对的。我想这就像是杀死一条疯狗――一条在人世造孽的疯狗。想阻止它,这是唯一的法子。”

卡罗尔喃喃道:“但是他们――他们依然会把我们送上刑椅……我是说我们没法解释她怎么……这听起来简直像天方夜谭……这,你明白吗,这依然不过是我们脑子里的幻想!”

雷蒙德说:“没有人会知道的。我有个计划。我已经全部计划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卡罗尔猛然转身。“雷――不知道怎的――你不一样了。你怎么了……是谁把那个念头塞进了你脑子里?”“你怎么会觉得我有什么不对劲?”“因为……雷,是因为火车上的那个女孩吗?”“不,当然不是――怎么会是为她呢?哦,卡罗尔,别胡思乱想了,让我们继续讨论――讨论――”“讨论你的计划?你真觉得那是个好主意吗?”“是。我觉得是……我们得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当然。之后――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们便会获得自由――我们所有人。”“自由?”卡罗尔叹了口气。她抬头仰望群星。突然,她全身战栗,声泪俱下。“卡罗尔,你怎么了?”

她近乎崩溃地抽泣着。“这夜色,这湛蓝的夜空,还有这群星――是这么的可爱。如果我们可以融入其中……如果我们能够像其他人那样,而不是现在这样――性情乖戾,大错特错。”“只要她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确定吗?已经太迟了吧!我们在旁人眼中,已经是性情古怪了吧?”“不,不,不。”“我觉得――”“卡罗尔,如果你不想――”

她推开他满怀安抚的臂膀。“不。我和你一起――我一定和你一起!为了其他人――特别是金妮。我们必须拯救金妮!”

雷蒙德愣了愣。“那么――我们应该继续?”“是的!”“好。我这就把我的计划告诉你……”

他低头凑到她耳边。

第二章

医学学士莎拉・金小姐,正站在耶路撒冷所罗门酒店的写作室里,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报纸和杂志。她蹙着眉,若有所思。

一个高个子的中年法国人从大堂走进写作室,看了她一会儿,接着信步走到她桌子的另一侧。两人目光相遇,莎拉认出对方后,微微一笑。

她记得这个男人。在从开罗过来的路上,这个人曾经帮她搬了一个行李箱,那时候她刚好找不到乘务员来抬箱子。

两人寒暄了一番之后,男士问道:“你觉得耶路撒冷怎么样,喜欢这儿吗?”“从某方面来说,这里其实很奇怪。”莎拉说着又补充道,“尤其是宗教!”

法国人看起来饶有兴趣。“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的英语几近完美,“各种花样百出的宗教纷争!”“他们的建筑也很怪异!”莎拉说。“是的,没错。”

莎拉叹了口气。“今天,就因为我穿了件没袖的上衣,他们居然不让我进门。”她悲伤地说,“显然,那位全知全能的神不喜欢我的胳膊,虽然明明是他把我造出来的。”

杰拉德笑了笑,然后说:“我想喝点咖啡,一起吗,这位小姐?”“我姓金,莎拉・金。”“我――这是我的名片。”他抽出一张卡片。

莎拉接过来。她马上瞪大了眼睛,带着敬畏,还有些欣喜。“杰拉德医生?哦!见到您太荣幸了!我读过您所有的书,一本不落。您关于精神分裂的观点实在是惊人的有趣!”“‘一本不落’?”杰拉德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毛。

莎拉颇为羞涩地解释说:“你看――我刚好也是学医的。刚刚才拿到学士学位。”“啊!我明白了。”

杰拉德医生要来了咖啡,两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比起莎拉的医学造诣,这位法国人显然更在意那被她捋回耳后的黑发,还有那形状美丽的红唇。她对他那显而易见的敬畏也让法国人觉得非常有意思。“你要在这儿待很久吗?”他随意地问。“三五天吧。然后我要去佩特拉。”“啊?我也是,如果路途不远的话,正琢磨着去看看呢。你看,我十四号就得回巴黎了。”“我想得花一周呢。两天去,停留两天,然后再花两天回来。”“早上我得去趟旅行社,看看他们能怎么安排。”

这时,一群人走进了休息室坐下。

莎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她压低声音说:“刚刚进来的那些人――在火车上那晚,你留意他们了吗?他们是和我们同一时间离开开罗的。”

杰拉德戴上眼镜,望了望房间对面。“美国人?”

莎拉点点头。“是的,是来自美国的一家人。但是――我觉得他们有些不对劲。”“不对劲?怎么说?”“嗯,看看他们,特别是那个老夫人。”杰拉德依言望去,以敏锐的职业眼光迅速地扫了一眼那群人。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位高个子、骨架柔软的男人――大约三十岁。长相讨喜,气色虚弱,举止冷漠得奇怪。那边还有两个年轻人,相貌端正――那个男孩几乎有一副雅典人的容貌。“他也有点问题,”杰拉德医生想,“是的――绝对是精神紧张。”女孩显然是他的姐妹,面容相似,她也处于一种情绪激动的状态中;还有一个姑娘,更为年轻――一头红金色的头发,发色很亮,如同光环一般炫目。她的双手躁动不安:正撕扯着膝上的手帕。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女人,年轻,安静,黑发,皮肤雪白,面容恬静,令人想起圣母。她身上倒没有焦虑的气息。而在人群的中央――“我的老天!”杰拉德医生的想法带着法国人坦白直率的憎恶。“多么可怕的一个女人!”苍老,浮肿,傲慢,无可撼动地坐在他们中间――如同一只扭曲盘踞在蜘蛛网中心的老蜘蛛!

他对莎拉说:“她可一点儿也不美。”他耸耸肩。“她有些――有些让人觉得不祥,不是吗?”莎拉问。

杰拉德又仔细审视了下那个女人。这次他的眼光是专业而非审美性的了。“水肿――心脏病吧。”他念叨了几个医学名词。“哦,没错!”莎拉对他的医学观点心不在焉,“但是这些人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你不觉得吗?”“这些人是谁,你认识吗?”“他们姓博因顿。母亲,已婚的大儿子、儿媳,小儿子和两个小女儿。”

杰拉德医生喃喃道:“博因顿一家环游世界?”“是的,但是他们对她的态度真的很奇怪。他们从不和别人说话。除非那个老女人点头,否则他们中的任何人都不能做任何事!”“她是个母系氏族族长的典型代表吧。”杰拉德思索着说道。“在我看来,她是个十足的暴君。”莎拉说。

杰拉德医生耸耸肩,表示美国女人统治地球――这点大家都知道。“是的,但是不仅如此。”莎拉坚持着,“她――哦,她死死地控制着他们――简直就是攥在手心里――这简直,简直太过分了!”“拥有太多权力对女人不好。”杰拉德突然严肃地赞同了一句,接着摇摇头说,“对女人来说,不滥用权力太难了。”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莎拉。她正看着博因顿一家人――或者应该说她看的是那家人里的某一位成员。杰拉德医生会心一笑。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试探着问了句:“你跟他们聊过天,对吗?”“是的――跟其中的一个聊过。”“那个年轻男人――那个小儿子?”“是的。就在从坎塔拉到这里的火车上。他站在走廊里。我跟他聊了几句。”

莎拉为人外向开朗,对人性满怀好奇,尽管脾气火暴,但待人友善。“你为什么想和他说话呢?”杰拉德问。

莎拉耸耸肩。“为什么不呢?我旅行的时候经常和人聊天。我对人很有兴趣――对于他们所行、所想、所感都有兴趣。”“也就是说,你把他们放到放大镜下面看喽!”“可以那么说吧。”女孩承认。“这回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好吧――”她犹豫着――“我觉得很奇怪……首先是那个男孩,脸都红到头发根了。”“这很奇怪吗?”杰拉德干巴巴地问。

莎拉笑了。“你是说,他以为我是个无耻的轻佻女郎,在勾引他?哦不,我不认为他是那么想的。男人是可以分辨出来的,对吗?”

她看着他,眼神坦然。杰拉德医生点点头。“我觉得,”莎拉说,语速缓慢,微蹙着眉,“他――怎么形容呢――既激动又战战兢兢。激动得有些不同寻常――而且还非常敏感,几乎到了荒唐的地步。这很奇怪,不是吗,我通常都觉得美国人自视很高呢。一个二十岁的美国男孩,和同龄的英国男孩相比,通常懂得比同龄的英国男孩要多得多,为人处世也更圆滑。他肯定已经二十多岁了。”“我估计得有二十三四岁了。”“有那么大吗?”“我看差不多。”“是的……或许你是对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看起来稚气未脱……”“心智失调的话,孩子气的成分总是会多留一些的。”“这么说我是对的?我是说,他身上有些什么显得相当不正常。”

杰拉德医生耸耸肩,因她的急切而微笑起来。“我亲爱的小姐,我们中有谁是非常正常的吗?不过我可以向你担保,那个人确实有些问题,可能是某种精神官能症。”“一定是那个可怕的老女人造成的!”“你似乎非常不喜欢她。”杰拉德医生说,好奇地看着她。“是的。她――哦,她的眼神太恶毒了!”

杰拉德喃喃地说:“很多母亲在自己的儿子被漂亮姑娘勾走魂的时候都会这样。”

莎拉不耐烦地耸耸肩。法国人都是一个样,她想,脑子里只有性!当然,她自己作为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精神分析医生,也必须得承认,大多数现象的产生都基于底下暗藏着的性的动机。莎拉的思绪沿着熟悉的心理分析一路奔走。她突然一惊,从沉思中醒过来。雷蒙德・博因顿正穿过房间,走到了中间的桌旁。他选了一本杂志,返回途中路过莎拉椅子的时候,莎拉抬头看着他说:“今天的观光之旅很忙吧?”

她只是随口找个话题,想看看他们会对此作何反应。

雷蒙德停下脚步,又满面绯红,惊慌失措,如同一匹紧张的马,畏惧的视线直接投向了他家族的中央。他喃喃道:“哦――哦,是的――那个, 是的,当然了。我――”紧接着,就如同突然被人勒紧了马缰,他快步走回家人那里,递出杂志。

那如同古老佛像一般端坐着的老夫人伸出胖胖的手接过杂志,但是与此同时,杰拉德医生注意到,老夫人的视线是落在那个男孩脸上的。她嘟囔了句,几不可闻的谢谢。她的头轻微地动了动。医生看得出,她看向莎拉的目光颇为严厉,但神情木然。你完全没办法搞清楚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莎拉看看自己的表,嚷出声来:“都这个时间了!”她站起身,“非常感谢你,杰拉德医生,谢谢你的咖啡。我现在得去写几封信了。”

他站起身与她握手告别。“希望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他说。“哦,当然!你会去佩特拉吧?”“我尽量安排。”

莎拉微笑着转身离去。她走出屋子需要从博因顿一家旁边经过。

杰拉德医生看到,博因顿老夫人的视线转回到儿子身上。他看到那个男孩和母亲目光交汇。当莎拉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雷蒙德・博因顿扭了下头――不是冲着莎拉而是避开……动作缓慢,不情不愿,就如同是博因顿老夫人正牵着一根隐形的线操纵着他。

莎拉・金也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她年轻气盛而又待人热情,自然是被激怒了。他们之前明明在卧铺车厢晃悠悠的走廊上友善地聊过天;曾经交流过彼此对埃及的印象,还一起为牵驴小孩和街上揽客的人的笑话哈哈大笑。莎拉曾经跟他讲过,曾有个牵着骆驼的人满怀期待地过来找她,毫无礼貌地问:“请问,你是美国小姐,还是英国小姐――”她回答说:“都不是,我是中国人。”那人完全被搞晕了,瞪着她的样子是如何的让莎拉发笑。莎拉想着,那时,这个男孩就像个热情友好、有教养的学生――他的热情曾经几乎到了让人伤感的地步。而现在,完全毫无理由的,他变得腼腆而怯懦,简直可以说是粗鲁无礼。“我就不该跟他扯上任何关系。”莎拉怒气冲冲地想。莎拉不是鼻孔朝天的傲慢小姐,但也从不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对异性有着毋庸置疑的吸引力,而且自己也绝不是那种受了气只会哭哭啼啼的类型!她确实,或许可以这么说,曾经对这个男孩有着超出一般友谊的感觉,说不准是什么奇怪的由头,她为他感到难过。

但是现在,显然他不过是个粗鲁莽撞的美国傻小伙!莎拉・金并没有动手写她之前说的信,而是坐在梳妆台前,把头发梳到脑后,看着镜子里一双怔怔的眼睛,想着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刚刚度过一场艰难的感情危机。一个月前,她和未婚夫分手了。那位年轻医生大她四岁。他们曾经彼此吸引,如胶似漆,但两人的性格实在过于相像。争吵、摩擦时有发生。莎拉性格独立、要强,绝无可能忍受那样的独断专行。

如同许多要强的女人一样,莎拉相信自己是仰慕强大力量的。她总是告诉自己,希望有人来支配、主宰她。当她遇到一个足以主宰她的男人时,却又发现自己根本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解除婚约让她心力交瘁,但是她很清楚,相互的吸引并不足以成为建立一生幸福的根基。她特意给自己准备了这次海外旅行,为的就是抛掉这段过去,好再次满怀热忱地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去。

莎拉的思绪从过去回到现在。

她很明白,因为家人在场,他对自己的态度才会如此古怪,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些看不起他。像那样被自己的家人控制得死死的――这简直可笑至极――特别是对一个男人来说!而且……

一阵古怪的感觉攫住了她。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对吗?

她突然大声喊了出来:“那个男孩在求救!我一定要设法救他!”

第三章

莎拉离开后,杰拉德医生在原地多待了一会儿。他走向桌子,捡起最新的一份晨报,坐到了离博因顿一家大约几码外的一把椅子上翻阅着。这家人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最初,他是被那个英国姑娘对这个美国家庭的兴趣打动了。一开始,他断然认为那个姑娘只是对那家里的某一个人有兴趣罢了。但是现在,这普通的一家人中有些事情触动了他,触动了他作为研究学者心里更为深切和专业的兴趣。他意识到,其中确实是有些什么可以被归到精神研究领域里的。

在报纸的伪装下,他小心地观察着他们。一开始,最令人感兴趣的是那位吸引了英国姑娘的年轻男孩。没错,杰拉德想,绝对是能吸引莎拉的类型。莎拉・金拥有力量――她的神经平稳均衡,头脑冷静锐利,意志也很坚韧。杰拉德判断那个男孩是那种敏感,腼腆、容易接受暗示的类型。他以精神学家的视角审视着这个男孩。此刻,显而易见的是,他的精神高度紧张。杰拉德医生很想知道原因。他很困惑。为何一个理应心理状态良好的年轻男子,在国外放松旅行的时候,会处于如此一种精神状态,紧绷到时刻能够崩溃的临界点呢?

医生的注意力转向家族里的其他人。栗色头发的女孩想来是雷蒙德的妹妹。一望便知,他们是同一血统:骨架玲珑,体型良好,五官端正富有美感。他们的手同样修长,形状优美,下巴线条一样的干净利落,还有那类似的头形,修长的脖颈。而这女孩……同样的紧张。她也显得十分亢奋,过于发亮的眼神里藏着深深的黑暗。当她张口说话的时候,语速极快,几乎喘不过气。她似乎时刻警觉着,枕戈待旦――无法放松。“而且她也在害怕。”杰拉德断言,“是的,她害怕!”

他听到了一些对话的片段――非常正常普通的谈话。“我们或许可以去所罗门的马厩看看。”“妈妈能受得了吗?”“上午去看看哭墙?”①[2]“寺庙,当然好――他们管它叫奥马尔的莫斯科。我不知道为什么。”“当然会这样称呼啊,那是个清真寺啊,雷诺克斯。”

非常普通常见的游客谈话。然而不知为何,杰拉德医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听到的这些对话片段都带着不真实的感觉。如同伪装――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下藏着一些盘旋回转的暗流――隐藏得太深而无法诉诸言语……

他从报纸后面扫了一眼。

雷诺克斯?那应该是哥哥。他身上有着类似的家族特征,但有很大不同。雷诺克斯看起来没有那么紧张,杰拉德想,的确没那么神经质。但是,他也有些古怪。他身上没有像其他两人那么明显的肢体紧绷感。他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杰拉德满怀疑惑,他回忆起自己曾在医院里看到的一些坐着的病人。“他很累――是的,饱受折磨后的疲劳。他的眼神――那眼神就像是受伤的狗,抑或生病的马――如同野兽一般隐忍着伤痛……这很奇怪啊……从身体上来看,他并无异样……然而毫无疑问,他绝对是经受了长时间的痛苦折磨――心理上的折磨。而现在他不再受其折磨了――只是麻木的隐忍――等待,我想,就像是等着最后一槌落下……最后的什么?我是怎么幻想出这一切的?不对,这男人是在等待着什么,等着最后末日的到来。就像是得了癌症的人躺着等死,感谢镇痛剂让自己多少得到了解脱……”

雷诺克斯・博因顿站起身,拾起老夫人掉在地上的一个毛线球。“给你,妈妈。”“谢谢。”

这位身材臃肿、面无表情的老夫人在编织些什么?又厚又重的什么东西。杰拉德想,给某家救济院编的手套?这幻想让他笑了起来。

他的注意力转到了家族里较为年轻的成员身上――发色金红的姑娘。她看起来只有十七岁。皮肤干干净净,和她的金红色头发相得益彰。虽然有些过于瘦弱,但脸庞十分秀美。她还在自顾自地微笑――对着虚空。那微笑里有些让人好奇的东西,离这家旅馆、离耶路撒冷非常非常的遥远……这让杰拉德想起了什么。此刻回忆席卷而来,如同闪电。那是一种奇妙的微笑,仿佛从雅典卫城的少女唇边荡漾出来――遥不可及,几乎非人间所有……这一微笑似有魔力,那优雅的恬静让他有些发怔。

紧接着,杰拉德医生注意到了她的手,顿时大惊失色。她的手放在桌下,她的家人看不到。但杰拉德医生从自己坐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她的膝头,她的双手正――正在撕扯――把一块精致的手帕扯成碎片。

这让他直接愣在了那里。

那淡然美妙的微笑――那恬静的姿态――还有那双急切地破坏的手……

第四章

一阵缓慢而气急的咳嗽声,紧接着,那浮肿的正忙着编织的女人开了口。“吉内芙拉,你累了,最好还是去睡吧。”

女孩受了惊吓,手停止了毫无章法的举动。“我不累,妈妈。”

杰拉德赞叹地听着她如同音乐般悦耳的话语,声音玲珑甜美,使最为普通的句子都镀上了一层歌唱般的韵味。“不,你累了。我知道的。不然,你明天就不能出门观光了。”“哦!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

她母亲的声音厚重粗糙,几近刺耳。“不,你不行。你会生病的。”“不!我不会生病,不会的!”女孩急促地嚷起来。①[3]

有个轻柔安详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和你一起上去,金妮。”之前那个有着大眼睛、满怀沉思的年轻女人站起身来,她的头发盘得整整齐齐。

博因顿老夫人说:“不。她一个人上去。”

女孩哭了出来。“我想要娜丁和我一起!”“我当然会和你一起。”年轻女人往前迈了一步。

老夫人说:“这孩子想自己一个人上去――不是吗,金妮?”

沉默在她们头顶盘旋了片刻――接着吉内芙拉・博因顿开了口,声音突然变得平白而呆板。“是的――我想自己上去。谢谢你,娜丁。”

她走开了,高挑瘦削的身形走起路来带着惊人的优雅。

杰拉德医生放低了报纸,把博因顿老夫人的全部举止都看在眼里。她正盯着自己的女儿,肥胖的脸上渐渐挤出一个古怪的微笑。这微笑就像是扭曲了的刚才那女孩美丽的笑容。接着老夫人将眼神投向娜丁。

娜丁已经坐下了。她抬起眼,直视着婆婆。她面容沉静,从容不迫。老夫人的眼神则含着怒意。

杰拉德医生想:“她可真是个不可理喻的暴君!”

突然,老夫人的眼神径直投向他,杰拉德医生猛地深吸了口气。那双眼睛又小又黑,浑浊不清,但是里面有些什么――一股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一股邪恶的波涛席卷过来。杰拉德对这种人格的力量略知一二。他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反复无常、专制独裁的性格分裂。这女人拥有毋庸置疑的强势。从她恶毒的眼神里,杰拉德医生已经感受到了如同眼镜蛇一般的威慑。博因顿老夫人或许可以用年老、体衰、重病缠身来形容,但她绝不是毫无力量。

她是个清楚知道何为力量的女人,她的一生是强力操控的一生,她从不怀疑自己的控制力。杰拉德医生曾经遇到过一个驯兽女郎,她与老虎一同做惊险表演。凶猛的野兽老实地盘踞在她指定的地方,然后做出各种低级可耻的表演动作。从猛兽的眼神和低声咆哮中分明可以看出它的憎恶和痛恨,但是它们对她俯首帖耳,怕得只会哆嗦。那个年轻女人,那个傲慢的黑发美人,便有着和老夫人一样的神情。“驯兽师!”杰拉德自言自语。他现在终于明白在这看似和谐温馨的家庭谈话里,那潜伏着的暗流是什么了。是憎恶――那激流回荡的憎恶。

他想着:“别人会怎么看我啊,肯定觉得我荒谬可笑!人家只是来自美国的正常人家,举家来巴勒斯坦旅行――而我硬是编造出了一场混杂着黑魔法的故事安在其中!”

紧接着,他满怀兴致地看着那个被称为娜丁的年轻女人。她的左手戴着一枚婚戒,他观察着她,看着她迅速地扫了一眼那个头发浓密、体态松弛的雷诺克斯,泄露了她的心迹。那时他就知道了……他们是一对夫妇。但是那眼神,与其说是他的妻子,倒不如说是他的母亲――真正的母性眼神――满怀着保护意识和焦虑。而且他现在知道的比这还要多。他知道,在这一群人里,娜丁・博因顿是唯一不受她婆婆咒法控制的人。她或许是讨厌这老夫人,但并不怕她。她的魔力对娜丁无效。

尽管她怏怏不乐,为丈夫满怀忧虑,但她是自由的。

杰拉德医生自言自语:“这可真是有趣极了。”

第五章

医生沉浸在私密的幻想中,突然有个人大大咧咧地插了进来,简直有些滑稽的意味。

一个男人走进屋子里,看到了博因顿一家之后,朝他们走来。

他是个颇为典型的中年美国人,衣着考究,长脸,刮得很干净,说起话来缓慢又快活,但有些单调。“我正四处找你们呢。”他一边说,一边和整个家族的人一一握手致意。“你觉得身体如何呢,博因顿夫人?没有因为旅行而感到过于劳累吧?”

老夫人几乎算得上优雅地嘶声道:“没有,谢谢关心。我的身体一向不好,正如你所知道的――”“哦,当然;确实不好啊,不好。”“但是也不会更糟,”博因顿老夫人以一种缓慢阴沉的笑语补充道,“娜丁会好好照顾我的,对吗,娜丁?”“我自然会尽力而为。”回答得波澜不惊。“哦,我敢说你一定会的,”新来的这位热情地说,“说说吧,雷诺克斯,你觉得大卫王的城市如何啊?”“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雷诺克斯无动于衷地答道――显然勾不起一丝兴致。“觉得有点失望,是吧?我得承认,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或许你应该再多转一转?”

卡罗尔・博因顿说:“因为妈妈在,我们逛不了多少地方。”

博因顿老夫人解释道:“我的身体每天也只能应付几个小时的观光罢了。”

陌生人好心地回答:“我觉得能做到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博因顿夫人。”

老夫人缓缓地笑了几声,说:“我是不会屈从于我的身体的!重要的是心!没错,是心……”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杰拉德看到雷蒙德・博因顿紧张地抽搐了一下。“你去过哭墙了吗,柯普先生?”他问道。“哦,去了,那是我参观的第一个地方。我希望在这几天里充分感受一下耶路撒冷,然后再让旅行社帮我制定一个旅行计划,这样我就可以把圣地转个够――伯利恒、拿撒勒、提比利亚和加利利海。我想这一定会非常有趣。然后还有耶拉西,那里有非常有趣的遗址――古罗马人的啊。此外,我要去好好看看佩特拉的蔷薇城,据说那是最令人惊叹的自然景观。我相信肯定非同凡响。但是去那里的话,光是往返就得一周呢。”

卡罗尔说:“我很想去看看。听起来太美好了。”“哦,我敢说那里绝对非常值得一看――是的,绝对非常值得一看。”柯普先生顿了顿,迟疑地望了一眼博因顿老夫人,接着用一种在法国人听来显然是犹豫不决的口吻问道,“说起来,你们有没有人想跟我一起去?我自然明白您的身体是没办法去的,博因顿夫人,而且您家里肯定会留人和您在一起;但是如果你们能分批行动的话,这样一来――”

他住口不言。杰拉德听到博因顿老夫人编织针撞击的轻响。接着老夫人开了口:“我想大家都不愿意分开行动,我们是非常团结的一家人。”她抬头,“哦,孩子们,你们觉得呢?”

她的话语里有种奇怪的调子。答案随之而来――“是啊,妈妈。”“哦,我们不分开。”“不,当然不。”

博因顿老夫人脸上挂着那副非常古怪的笑容。“你看――他们不愿意离开我。你呢,娜丁?你还什么都没说呢。”“不去了,谢谢你,母亲。除非雷诺克斯去,不然我也不去。”

博因顿老夫人缓缓地扭头看向她的儿子。“哦,雷诺克斯,你觉得呢?为什么你不和娜丁一起去呢?她似乎很想去。”

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我――哦――不,我――我想我们还是待在一起的好。”

柯普先生亲切地说:“哦,真是亲密友爱的一家人!”但这亲切的话语里却带上了一丝空洞和无奈的意味。“我们坚守彼此,”博因顿老夫人一边说,一边卷起毛线球来,“顺便问一下,雷蒙德,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个姑娘是谁?”

雷蒙德吓得骤然紧张起来。他的脸腾地红了,接着又煞白。“我――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她――她昨晚跟我们乘一列火车。”

博因顿老夫人动作迟缓地试着从椅子里站起身来。“我想我们跟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她说。

娜丁站起身,扶着老人离开椅子。她的动作带有一种职业性的熟练,这引起了杰拉德的注意。“该休息啦,”博因顿老夫人说,“晚安,柯普先生。”“晚安,博因顿夫人,晚安,雷诺克斯先生。”

他们离开了――一个接着一个。这群人里较年轻的几位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留下的意愿。

柯普先生落在后面,望着他们。他脸上的神情非常古怪。

根据杰拉德医生的经验,美国人通常都非常亲切、易于接近。他们没有英国游客那种令人不快的狐疑心理。对杰拉德医生这种精于世故的人来说,结识柯普先生并非难事。那位美国人正独自站在那里,而且,和他的大多数同胞一样亲切友善。杰拉德医生掏出名片递给他。

杰弗逊・柯普读了读上面的头衔,顿时肃然起敬。“哦,天哪,是杰拉德医生,你最近不是刚好去过美国吗?”“是的,去年秋天,我去哈佛做演讲。”“当然了,杰拉德医生,您可是声名卓著。在巴黎,您可谓是行业权威啊。”“哦,我亲爱的先生,您真是太客气了。不敢当啊,不敢当。”“不,不,能在这里遇见您真是我莫大的荣幸。实际上,耶路撒冷现在正有好几位名人在这里呢。除了您之外,还有威尔登爵士、财务官加布利尔・斯坦因包莫爵士、英国考古学权威曼德斯・斯通爵士,以及英国政界知名的韦斯特霍姻爵士夫人、比利时的名探赫尔克里・波洛。”“赫尔克里・波洛?他在这里?”“当地的报纸刊登了他到达这里的消息。在我看来,世界名流都云集如此。当然,这的确是个不错的酒店。装潢相当有品位。”

杰弗逊・柯普显然心情很好。杰拉德医生是个长袖善舞的人。没过多久,两人就快活地一起去喝酒了。

两轮威士忌苏打下肚后,杰拉德说:“跟我说说,刚刚跟你聊天的那家人是典型的美国家庭吗?”

杰弗逊・柯普若有所思地啜饮了一口自己的酒。接着他说:“哦不,我想这家人不能算典型。”“不是?但确实是个非常有凝聚力的家庭呢。”

柯普缓缓地说:“你是说他们似乎都凝聚在那个老夫人身边?这一点倒是没错。她确实是位非同寻常的老夫人。”“是吗?”

柯普先生正需要一点点鼓励。这句温和的邀请来得恰如其分。“我不介意告诉你,杰拉德医生,我最近脑子里一直都在想这家人的事情。跟你聊聊应该能让我心里轻松一点。我想这应该不会让你乏味吧?”

杰拉德医生声明不会的。杰弗逊・柯普继续缓缓地说下去,他那刮得干干净净的脸因困惑而皱了起来。“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有点担心。博因顿夫人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不是那位年老的博因顿夫人,而是年轻的那位。雷诺克斯・博因顿的太太。”“啊,是的,那位漂亮迷人的黑发女士。”“没错。她叫娜丁。娜丁・博因顿。杰拉德医生,她是位非常可爱的女人。在她结婚前我就认识她,那时候她还在医院工作,正受训要成为护士。接着她去博因顿家待了一段日子度假,之后不久她就嫁给了雷诺克斯。”“哦?”

杰弗逊・柯普又啜饮了一口威士忌,继续说了下去。“我可以跟你说一说博因顿家族的历史。”“哦,我还真的很好奇。”“哦,已故的埃尔默・博因顿先生――他非常出名,也非常有魅力――结过两次婚。第一任妻子在卡罗尔和雷蒙德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过世了。我听说,第二任妻子长得非常俊俏,在嫁给他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看她现在的样子很难想象她当年俊俏的模样,但我听说的故事确实如此。不管怎么说,她的丈夫很疼爱她,对她几乎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他去世前几年便已经卧病在床,这女人便实际上掌管了家里的一切。她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女人,很有经济头脑,也是个非常有良心的女人。埃尔默死后,她把一切都献给了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孩子是她亲生的,就是那个吉内芙拉――有点虚弱的红发姑娘。哦,正如我告诉你的,博因顿老夫人把一切都奉献给了家庭。她几乎让整个家庭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哦,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这并不是件值得称道的事情。”“我和你看法一致。这对孩子心智的发展伤害极大。”“是的,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博因顿老夫人把这些孩子和外界完全隔离开来,从来不让他们和外面有任何接触。结果就是,他们成长得――哦,可以说有些神经质,非常容易受到惊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没法和陌生人交朋友。这很糟糕。”“确实非常糟糕。”“我并不是觉得博因顿老夫人有什么恶意。只是她爱得有点过分了。”“他们都住在家里?”医生问道。“是的。”“儿子们都不工作吗?”“哦,是的。埃尔默・博因顿非常富有。他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博因顿老夫人――不过据说这是为了抚育这一大家子人。”“所以他们在财务上完全依赖她?”“正是如此。而且她鼓励他们住在家里,不要出去找工作。好吧,或许这也没错,毕竟他们有的是钱,根本不需要找工作。但是我觉得,作为男人来说,工作能让他们强壮起来。话说到这儿,还有更过分的呢――他们没有任何兴趣爱好,不打高尔夫球,不参加任何乡村俱乐部,不出去跳舞,或者和同龄的人做任何事。他们住在乡下的大房子里,周围几英里都荒无人烟。我跟你说,杰拉德医生,在我看来,这绝对是大错特错的。”“我的看法和你一样。”杰拉德医生说。“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具备基本的社交技能。合作精神更是完全没有!他们可以说是非常团结的一家人,但真的是互相束缚、捆绑在了一起。”“他们中就没有人提出质疑,或者想要离开吗?”“据我听说的是没有。他们就那样围坐在一起。”“你觉得这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还是博因顿老夫人的错?”

杰弗逊・柯普有些坐立不安。“哦,从某种感觉上来说,我觉得她多多少少是有责任的,她的教育方法不对头。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当一个孩子已经成年的时候,他有责任去走自己的路。没有人应该一直依赖母亲不肯出去。他应该选择独立。”

杰拉德医生若有所思地说:“这或许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不可能?”“柯普先生,这世上是有法子能阻止树成长的。”

柯普目瞪口呆。“他们每个人都很健康啊,杰拉德医生。”“神智和身体一样,可以被困住、被阻碍。”“但他们显然都并不蠢笨。”

杰拉德医生叹了口气。

杰弗逊・柯普继续说道:“不,杰拉德医生,听我一句,一个人是能够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一个男人,如果自尊自爱,就应该奋起抗争,为自己的人生打拼一番。他不该坐在那里,把玩自己的大拇指。没有任何女人会尊重这样的男人。”

杰拉德医生好奇地看了他一两分钟,接着说道:“你是意有所指吧,我想。你说的是雷诺克斯・博因顿?”“哦,是的。我想的就是雷诺克斯・博因顿。雷蒙德还是个孩子。但是雷诺克斯都三十岁了。到这个年纪,他早就该有点什么成就了。”“对他的妻子来说,这样的生活或许很艰辛吧?”“对她来说当然太艰辛了!娜丁是个非常好的姑娘。我爱慕她到了几乎无法言说的地步。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但是她不幸福,杰拉德医生,她的日子过得苦极了。”

杰拉德医生点点头。“是的,我想是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杰拉德医生,但是我想一个女人需要承受的苦难肯定是有界限的!如果我是娜丁,我一定会和雷诺克斯说个明白。要么他挺身去证明自己是个男人,要么――”“要么怎样,你觉得她应该离开她?”“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杰拉德医生。如果雷诺克斯不懂得珍惜她,总还有别的男人愿意的。”“比如说――你就愿意吧?”

这位美国人红了脸。接着,他正视对方,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庄重。“是的,”他说,“我不会以自己对那位女士的情感为耻。我尊重她,而且深深地爱慕着她。我只想要她幸福。如果她和雷诺克斯幸福,我自然会退出,不会再出现。”“但她并不幸福。”“是的,她不幸福。那我就等在这儿!只要她需要,我会立刻出现!”“你可真是位‘真正的骑士’啊。”杰拉德医生低声说。“你说什么?”“我亲爱的先生,如今这个时代,骑士精神只能在美国出现了吧!你心甘情愿地为你的女神奉献,不求任何回报!这真是太让人敬佩了!具体一点说,你想要为她做什么呢?”“只要她需要,我随时在她身边待命。”“我能问问博因顿老夫人对你的态度如何吗?”

杰弗逊・柯普缓缓地说:“我从来都摸不准那位老夫人的脾气。我刚才不是说她不喜欢和外界的人有来往吗?但是她似乎对我不同。她待我总是非常和蔼,如同自家人一样。”“也就是说,她其实很赞成你和雷诺克斯太太的友谊?”“确实如此。”

杰拉德医生耸耸肩。“哦,你不觉得这有点奇怪吗?”

杰弗逊・柯普冷冷地答道:“我先跟你保证,杰拉德医生,这友谊是非常纯粹的,完全是柏拉图式的。”“亲爱的先生,对此我确信无疑。但我还是得重申一遍,对于博因顿老夫人来说,鼓励这种友谊不是很奇怪的举动吗?你明白的,柯普先生,博因顿老夫人令我很感兴趣――非常感兴趣。”“她自然是位非同一般的女性。她个性很强――才能卓著。正如我所说的,已故的埃尔默・博因顿对她的判断笃信不疑。”“那他应该很满意让自己的孩子都完全在经济上依附于她吧。在我们国家,柯普先生。这可是违法的。”

柯普先生站起来。“在美国,”他说,“我们崇尚绝对的自由。”

杰拉德医生也站了起来。对这一声明,他不为所动。他听过许多不同国度的人说过这句话。自由是某个民族独有的特质,持有这种幻想的人几乎遍布全球。

杰拉德医生要明智得多。他知道没有哪个种族,国家,抑或个人可以说是完全自由的。但是他也知道,即便是不自由,也是分很多层次的。

他若有所思,兴致盎然地走向卧室。

第六章

莎拉・金站在哈拉梅西・谢里夫神庙的院子里,背对着石质圆顶。喷泉的水声在她耳边回响。一小群游客路过这里,丝毫没有破坏这和谐的东方情调。

真奇怪,莎拉想着,这里曾经有个吉卜赛人把这岩石的顶部当成晒谷子的地方,大卫曾经花了六百薛克尔金币来买下此地作为圣迹。而现在,这里聚着大批大批的各国游客,能听到各种语言在吵吵嚷嚷……

她转身看着占据了圣迹的清真寺。想着所罗门的神殿是否能赶上它的一半美丽。

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小群人从清真寺里走了出来。是博因顿一家,有个能说会道的向导陪着他们。博因顿老夫人由雷诺克斯和雷蒙德搀扶着。娜丁和柯普医生跟在后面。卡罗尔最后出来。他们出来的时候,走在最后面的卡罗尔看到了莎拉。

她犹豫了一会儿,紧接着突然做了个决定。她换了方向,无声无息地快步穿过寺庙的院子。“那个……”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得――我――我觉得我必须得跟你说件事。”“嗯?”莎拉说。

卡罗尔浑身发抖,脸色惨白。“是关于――关于我哥哥。你――昨晚跟他说话的时候,你肯定觉得他很粗鲁。但他不是故意的――他――他没办法。哦,求你了,相信我。”

莎拉觉得这事真是可笑至极。她的骄傲和好品位都被彻底冒犯了。为什么会有个奇怪的女孩突然冲过来,为她粗野、没教养的哥哥莫名其妙地道这么滑稽的一个歉?

她当即就想反唇相讥――但是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个女孩是非常真诚的。那些驱使莎拉致力于医生事业的悲悯在这姑娘的请求面前起了作用。她的本能告诉自己,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

她鼓励这个姑娘:“跟我仔细说说。”“他在火车上和你说过话,对吗?”卡罗尔说。

莎拉点点头。“嗯,确切地说,是我跟他说话来着。”“哦,肯定的,肯定是那样的。但是,你看,昨晚。雷很害怕――”她的话戛然而止。“害怕?”

卡罗尔的脸色白得更加吓人。“哦,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是你明白吗,我们的母亲――她――她没有那么好――她也不喜欢我们跟外面的人交朋友。但是――但是我知道雷想的――他想和你交朋友。”

莎拉越发好奇起来。在她开口前,卡罗尔又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听起来很滑稽,但是我们真的是个很奇怪、很奇怪的家庭。”她飞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带着一脸恐惧,“我――我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她喃喃地说,“他们会发现我不见了的。”

莎拉下定了决心。她开口道:“为什么你不能留在这儿?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走回去啊。”“哦,不行。”卡罗尔畏缩了下,“我――我不能。”“为什么不能?”莎拉说。“我真的不能。我妈妈,她会――”

莎拉镇静而清楚地说:“我知道有时候对父母来说,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是件很艰难的事情。他们总是想继续替孩子安排好一切。但是这样行不通,你明白的,不能总对父母言听计从!你必须捍卫自己的权利。”

卡罗尔喃喃道:“你不明白――你一点儿都不明白……”她紧张地绞着手。

莎拉继续说下去:“有时候我们妥协,是害怕争吵。争吵是让人很不舒服的事情。但是我想,行动的自由是值得我们为之奋斗的东西。”“自由?”卡罗尔瞪着她,“我们没有人拥有过自由。我们永远都不会自由的。”“胡扯!”莎拉嚷道。

卡罗尔将身子凑近,扶着她的胳膊。“听着。我必须得试着让你明白!在她结婚之前――实际上她是我们的继母――她是一个监狱的看守。我父亲是典狱长,他娶了她。从那之后,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她一直都是个看守监狱的人――我们就是囚犯。这就是我们过的日子――在监狱里受苦!我――我必须回去了。”

莎拉抓住她的胳膊。那姑娘眼看就要惊慌失措地跑开了。“等等,我们必须得再见面谈谈。”“不行,我做不到。”“不,你做得到的,”她用无可置疑的口吻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来我的房间。三一九。别忘了,三一九号房间。”她松开了手。卡罗尔跑向她的家人。

莎拉站在原地,望着卡罗尔远去的背影。等她从自己的思绪里惊醒过来时,杰拉德医生正站在她身边。“上午好啊,金小姐。看来,你已经和卡罗尔・博因顿小姐攀谈过了?”“是的。我们的对话内容真是极其不同寻常。你听我跟你说。”

她把自己和那个姑娘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杰拉德注意到了一点。“那个老河马以前是个监狱的看守?或许这就可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莎拉说:“你的意思是,这能解释她为什么是个暴君?由于遗留下来的职业习惯吗?”

杰拉德摇摇头。“不,这其实是说反了。这应该是某种深层次的、隐藏在内心的动机。她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个看守而爱上了独裁。我们或许应该说,正是因为喜欢做暴君,她才会选择做监狱看守这份工作。在我看来,正是一种对于权力的秘密渴望压制了她其他的人性诉求,从而选择了这样一个职业。”

他的面容严峻。“无意识之中埋藏着各种奇怪的东西。比如,对权力的渴望――醉心于残酷地对待他人――想要撕裂破坏的野蛮欲望――这一切都源自我们过往的种族记忆之中……都在那里的,金小姐,那些残酷、暴虐、贪欲……我们对它们关上了门,拒绝它们进入我们的生活,但有的时候,那些欲望实在是太强太强了。”

莎拉颤抖起来。“我知道。”

杰拉德继续说道:“我们的周围也环绕着各种政治信念,以及各国采取的行动。人道主义、同情、友爱的反动都是。基于人道主义,抑或同情,抑或如同手足兄弟一般的好心。有时候那些信念听起来真的是非常美好,开明的政权,造福人民的政策――但是一旦被施以强权――便成了虐待和恐怖的基地。他们打开了门,那些暴力的信徒把古老的残虐释放了出来,继而享受这残暴中的狂喜!哦,这很难的。人是一种奇妙的动物,他可以保持非常微妙的平衡。首要的目标是生存。如果进步得太过迅猛,其实和落伍一样致命。人首先得生存下去!他必须,或者说,需要维持一些古老的蛮性,但是他不能――哦,绝对不能――把它神化!”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莎拉说:“你是说博因顿老夫人是个虐待狂?”“我觉得肯定是这样。我想,她很享受给人带去痛苦的感觉――提醒一下,我指的是精神上的痛苦,而非肉体上的。这非常少见,也很难对付。她喜欢控制其他的人,而且酷爱让他们饱受折磨。”“真是残忍至极。”莎拉说。

杰拉德把自己和杰弗逊・柯普的对话告诉了她。“他没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吗?”她若有所思地问。“怎么会?他又不是精神学家。”“这倒是。他没有我们这种令人讨厌的、究根探底的恶习。”“是啊。他只有一颗美国人的心,正直,善良,敏感。比起罪恶,他更相信人性本善。他看得出博因顿家的氛围不正常,但是他并不觉得博因顿老夫人有错,只觉得她是好心办了坏事。”“她肯定经常消遣他。”莎拉说。“没错!”

莎拉焦躁地说:“但是他们为什么不逃走?他们分明做得到。”

杰拉德摇摇头。“不,这你就说错了。他们做不到。你看过那个常见的公鸡实验吗?你在地上画一条线,然后把公鸡的嘴摁在上面,它就以为自己是被绑在那里了,根本抬不起头来。这家人的不幸是一样的。她已经在他们身上下足了功夫,记得吗,那可是从小就开始的。她已经成功地催眠了他们,让他们相信永远都不可能违抗她的意志。哦,我想大多数人都会说这是胡说八道。但你我心知肚明。在她的影响之下,他们已经相信,自己永远不可能脱离她的控制。他们已经在监狱里待了这么久,即使牢门已经打开,他们也意识不到!至少他们之中有一个已经失去对自由的渴望了。他们全都害怕自由。”

莎拉提了个很实际的问题。“那要是她死了会怎么样呢?”

杰拉德耸耸肩。“这得看她什么时候死了。即使她真的死了,我想,恐怕也为时已晚。那个男孩,还有那个小姑娘,还算年轻,也许还有机会――成为正常人的机会。至于雷诺克斯,很有可能真的太晚了。他在我眼里,是个毫无希望的人――他活着,忍受着,就像一头痛苦的野兽。”

莎拉忍不住说道:“他的妻子应该做点什么!她得设法把他救出来啊。”“我想是的。她很可能已经试过――但失败了。”“你觉得她也被控制了吗?”

杰拉德摇摇头。“不。我不认为那位老夫人有能力控制她,而正因如此,她憎恶着那位老夫人呢。看看她的双眼。”

莎拉皱眉。“我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我是说那个年轻的夫人,她明白事情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了吗?”“我想她一定已经心里有所打算了。”“嗯。”莎拉说。“那老夫人真该死!要是我,就直接往她的早茶里放砒霜了。”接着她突然说,“那个年轻姑娘呢?那个笑容空洞,但长相迷人的红发姑娘。”

杰拉德皱眉。“我不知道,这点其实非常古怪。吉内芙拉・博因顿是那个夫人的亲生女儿。”“是啊,我觉得她应该会受到特殊对待――对吧?”

杰拉德缓缓地说:“我并不这样认为。当一个人渴望控制别人,对虐待他人上瘾的话,这一欲望已经打败了人性。我觉得它并不会选择自己摧毁的对象――即使是自己的骨肉至亲也不会放过。”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你是基督徒吗,小姐?”

莎拉缓缓地说:“我不知道,我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不信。但是现在――我不知道――我觉得――哦,如果我能够将这一切一扫而光――”她做了个烦躁的手势,“扫光所有这些教堂、这些教派,这些打来打去的教会――或许,在我看到基督骑驴进入耶路撒冷的话,我也许――会信仰他。”

杰拉德医生肃穆地说:“我至少相信基督教义中的其中一条――‘敝处安心’。我是个医生,我很清楚野心――渴望成功――向往权势――会让人的灵魂生出何种疾病。如果这欲望被满足了,那么得到的是残暴、傲慢和最终的永不知足;而如果这欲望得不到疏解――啊!如果这欲望得不到疏解,那么所有的精神病院都应该向公众呈出证据!精神病院里塞满了人,那些人不能忍受平凡,不能忍受毫不受人瞩目、无能为力的生活,而在疗养院里,他们便能够给自己找到一条逃离现实的路,从而永远与生活本身再不相见。”

莎拉突然说:“真可惜,博因顿老夫人没有被关进疗养院。”

杰拉德医生摇摇头。“不――她可不属于失败者之列。现状比那糟糕多了。她成功了,你明白吗?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人生愿望。”

莎拉打了个冷战。

她情绪激动地叫了出来:“我们必须设法做点什么!”

第七章

那一晚,莎拉一直在想卡罗尔・博因顿是否会如约前来。总的来说,她相当怀疑。经过上午的那一番倾吐,卡罗尔或许正处于激烈的后怕中。

不管怎么说,莎拉还是做了一番准备。她换上了一条蓝色丝质睡裙,拿出一盏小小的酒精灯,烧了些热水。就在她等不下去,想要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已经午夜一点了),有人敲响了她的门。她打开门,飞快地让卡罗尔进来。

进来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怕你已经睡了……”

莎拉特意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哦,没有,我在等你呢。要喝点茶吗?是很地道的正山小种哦。”

她拿出一个杯子。起初,卡罗尔精神紧张,迟疑不安。她接过杯子和饼干,渐渐地冷静了下来。“这样很快活吧。”莎拉微笑着说道。

卡罗尔看起来小小的吃了一惊。“是的。”她踌躇着回答,“是的,我想是的。”“就好像我们上学那会儿,大家经常在午夜吃夜宵。”莎拉继续说下去,“我想你没有上过学吧?”

卡罗尔摇摇头。“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我们有家庭教师――各种各样的家庭教师。他们向来待不久。”“你从来都没出过门?”“我们一直住在那幢房子里。这次出国是我第一次离开那幢房子。”

莎拉随意问了句:“你一定觉得这次出门是场大冒险吧。”“哦,是的。简直――简直就像是一场梦。”“你――你继母怎么想出国旅行?”

一提到博因顿老夫人,卡罗尔就有些哆嗦。莎拉飞快地补充道:“你知道,我恰巧是个医生,刚刚拿到学士学位。你的母亲――或者说你的继母――在我看来非常有趣。我是说作为一个病例,你明白的。我觉得她绝对是个病理学的典型案例。”

卡罗尔目瞪口呆。显然,这个观点在她看来是前所未有的。莎拉是故意这么说的,她意识到博因顿老夫人让整个家庭视她为某种强而有力的可怕偶像。莎拉的计划就是把她这层可怕的外套给撕掉。“是的,”她说,“这是一种病――非常严重的病――控制他人。这种病人非常专制,坚持每个人都必须完全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事。这种病非常难治。”

卡罗尔放下自己的杯子。“哦,”她嚷道,“我真高兴能和你说话。你知道的,我相信雷和我都已经变得越来越――呃,就是很古怪。我们做起事来特别缩手缩脚。”“和外面的人聊聊总是好的。”莎拉说,“总待在家里会让人发狂。”接着她又很随意地问了一句,“如果你不开心,为什么不试着离开家呢?”

卡罗尔看起来吓坏了。“哦,不!我们怎么能离开呢?我――我是说,母亲不会允许的。”“但是她可拦不住你,”莎拉温柔地说,“你已经成人了。”“我二十三岁了。”“没错。”“但是,我还是不明白――我是说,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做些什么。”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不知所措。“你明白吗,”她说,“我们没有钱。”“你没有能够投奔的朋友吗?”“朋友?”卡罗尔摇摇头,“哦,没有朋友,我们不认识任何人!”“你们之中就没有谁想过要离开家吗?”“不――我想没有。哦――哦――我们做不到。”

莎拉换了个话题。她觉得这个姑娘真是可怜极了。

她说:“你喜欢你的继母吗?”

卡罗尔缓缓地摇摇头。她压低声音,惊恐地说:“我讨厌她。雷也是……我们――我们经常希望她死掉。”

莎拉又换了个话题。“跟我讲讲你的长兄。”“雷诺克斯?我不知道雷诺克斯怎么了。他现在几乎完全不说话,大白天里总是出神。娜丁担心他担心得要命。”“你喜欢你的嫂子?”“是的。娜丁不一样。她总是很和善。但是她也很不开心。”“因为你的长兄?”“是的。”“他们结婚很久了吗?”“四年了。”“他们一直住在家里吗?”“是的。”

莎拉问:“你嫂子喜欢这样吗?”“不喜欢。”卡罗尔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大约四年前,他们发生过很可怕的争吵。你知道的,就像我刚刚告诉你的。我们没有人可以离开房子到外面去。我是说,我们可以去院子里,但是不能去别的地方。可是雷诺克斯出去了。有个晚上他出去了。他去了‘春泉’,那里在举办舞会。母亲发现这件事情后,大发雷霆。太可怕了。自那之后,她就请娜丁到家里来住。娜丁是父亲的一个远房亲戚,非常远。她很穷,正在受训成为一名护士。她来到家里,和我们住了一个月。我简直没法告诉你家里有外来的人是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接着她和雷诺克斯陷入热恋。母亲说他们最好快点结婚,然后和我们住在一起。”“娜丁也想这样吗?”

卡罗尔犹豫。“我不知道她想不想,但是她看起来并不介意。后来,她想搬出去――和雷诺克斯一起。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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