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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5 12: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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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斯坦利·罗宾逊(著),王凌霄(译)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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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三部曲·红火星

火星三部曲·红火星试读:

第一部 庆典

在我们抵达以前,火星是一片空白。这句话当然不是说过去的火星无声无息。这个星球历经凝聚、融合、翻腾与冷却,坑坑洞洞的表面残留着地壳运动的遗迹:坑洞、峡谷和火山口。这一切都是岩石无意识的活动,也不曾有人系统化地观察过。没有目击者――除了我们,在相邻的星球遥遥相望,而这只是漫长历史的最后片刻。从古至今,我们是火星上唯一存在的智慧生物。

现在,每个人都知道火星的历史:对史前所有的世代来说,火星是天空中主要的光源之一。它耀眼的赤红色、闪烁不定的亮度和它运行轨道的漂泊不定(火星在众恒星间的行进路线也不断变化,时而顺行,时而逆行)都深深吸引他们的目光。这也难怪火星的古名在舌尖的发音都那么沉重――尼尔格、蒙加拉、安夸库,以及哈马契斯――好像比它们系出同源的古代语言更加古老,仿佛是冰川时代或是更早以前遗留下来的语言化石。是的,很久以前,在人类的世界中,火星就已经是一股神圣的力量,它的颜色看起来有几分危险,总是跟鲜血、愤怒、战争与心脏脱离不了关系。

第一部望远镜的出现把我们的目光拉近了很多。我们看到了橘色的小圆丘、两端是白色的极冠和黑色的阴影。黑白两色相持不下,随着漫长的季节变换而消长。但是当时,火星朝着地球的那一面,怎么看都有一块模糊,足够引发罗威尔的想象,杜撰动人的外层空间史诗。这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故事,在里面那个垂死的世界中,英勇的人们兴建一条条的运河,以阻挡沙漠的步步紧逼。

罗威尔的故事说得天花乱坠。在“水手号”和“海盗号”太空探测船把卫星照片送回来之后,大家对火星的观感为之一变,对火星的了解一日千里,于是火星有了新的面貌。但那还是我们飞到这里之前的事,那时的火星是没被探测过的新世界。

火星是个没有生命的地方,以前没有生物,现在也没有,寻找传说中的火星人,注定徒劳无功。这里连微生物都没有,更别提有人在这里建运河,或是有什么神秘的天外来客。我想你知道,这些传说没有半点根据。于是,各式各样的揣测进驻了这想象中的落差――在罗威尔的时代,在荷马的时代,在人类聚居洞穴、漂泊草原的时代,始终不绝如缕。有人说,我们破坏了火星上的微生物化石;也有人说,在沙暴中,火星有废墟一闪而逝;还有人说,某人瞥见了成群的火星巨人或是在岩石后躲躲闪闪的红色小鬼,但神踪乍现,想要定睛细看却又不知所踪。这些故事的目的是在这片不毛之地上编织生命,或是把生机带到这个星球上。或许,我们毕竟是从冰川时代残存下来的生物,总不免看着星空神驰想象,诉说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而火星也始终没有脱离人类对它最初的印象――一个伟大的标记,一个浩瀚的象征,一个让人俯首的力量。

我们真的到了。它曾经是一种力量;如今,它只是一块土地。“于是我们来到了这里。但是,他们不明白,这趟火星旅程让我们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们先前给我们的指示已经没有意义了。这跟探索海底世界、开拓美国西部全然不同――这里是崭新的经验。‘战神号’勇往直前,地球已经越来越远,最后,它只不过是满天繁星中一颗淡蓝色的星星而已。”

全都是骗人的,弗兰克・查默斯心里想。他有点生气地看着他的老友约翰・布恩发表他那俗套的演讲。约翰总是用这种手法鼓舞人心,这让弗兰克觉得很烦。其实坐宇宙飞船到火星,跟坐长途火车没什么两样。他们并没有成为什么新新人类,反而比先前更像他们自己――浑身赤裸,只能带维生的基本物资配备,不准有一丝一毫的闲情逸致。但约翰还是站在那里,用食指指着人群说:“我们是来这里开辟新天地的,现在,我们在这新世界锻炼出来的特质,跟地球没有半点关系!”是啊,他说的倒是真心话。约翰是透过滤镜向外张望火星的,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都有点变形,这是一种宗教。就算是私下聊天,他也是满嘴这番大道理,不管你的表情多不耐烦。

弗兰克不再理会他的演讲,他的眼神飘向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即将命名为尼科西亚,第一个不靠梁柱建立起来的火星地表城市;整座城市被一层几乎看不见的天幕包住,它的支撑结构是隐形的,安置在塔尔西斯山的山麓,诺克提斯迷宫(也有人管这里叫暗夜迷宫)的西方。城市奠基之处,视野宽广,在西方地平线猛然耸起的是帕弗尼斯山脉。对这群征服火星的老兵来说,这是一个让他们目眩神迷的成就――他们曾在火星表面,在壕沟、台地、陨石坑中,奋力挣扎求生存,如今他们见到了永恒。万岁!

一阵笑声把弗兰克的注意力带回他老友的演讲内容。约翰・布恩略带沙哑的声音配上亲切的美国中西部口音,再加上他交错运用(有时是突如其来的转变)舒缓、紧张、诚恳、自我调侃、温和、自信、严肃和有趣的言辞与气势,使得这场演讲收放自如,虏获了在场众人的心。观众难以自拔――现在是率先抵达火星的人在跟他们说话!从他们的表情看来,他们好像是在仰望耶稣用面包和鱼给众人做晚餐。当然,约翰也有资格享受这份荣耀,因为他在这个星球上创造了足以跟耶稣媲美的奇迹,也把坐困铁皮宇宙飞船的窘迫处境转换成了一场丰富的精神之旅。“在火星上,我们相互扶持,人与人之间的关怀更胜往昔。”约翰说。弗兰克心想,这段话真正的意思是说,在实验中老鼠过度繁殖,个体与个体的互动已有警讯。“火星庄严神圣,但却不是我们土生土长的地方,而且危机四伏。”约翰说。这话的意思是说火星是一个由氧化岩石所构成的冰冻星球,上面的人每年大约要暴露在15雷姆的辐射下。“在我们的努力之下,”约翰继续说,“我们创立了新的社会秩序,踏出了人类故事的下一步。”这话的意思也不过是说,在灵长类主导下,所谓的“进步动力”又有了新的变形。

约翰的结束语是神来一笔,当然也赢得了如雷的掌声。玛雅・妥伊托芙娜走上讲台介绍弗兰克出场。弗兰克私下瞧了她一眼,意思是叫她别说什么笑话,玛雅瞧见了,开口说道:“他的眼光和精力是推动火箭到火星的原动力。请热烈欢迎下一位演讲者,我们的老朋友――弗兰克・查默斯。”

站在讲台上,他才发现这座城市之大,大得有些惊心动魄。它呈长三角形,人群聚集的地方位于西面绝顶的公园,城市的最高点。七条大道以公园为中点向外延伸,道路两旁绿树成荫,青草幽碧。道路之间是低矮的梯形建筑,每一栋的表面都镶上了不同颜色的打磨石砖。建筑的风格和大小有一抹淡淡的巴黎风情,特别像野兽派画家痛饮美酒后,醉眼中的巴黎春天街边的咖啡座。放眼望去四五千米处,是斜坡的尽头,三栋细长的摩天大厦是那个区域最显著的目标,再过去就是低矮的绿色农庄。摩天大厦是天幕支柱的一部分,它们的顶楼是维系天幕的网状结构,颜色跟天空一样,再加上透明的天幕,整座城市就像是矗立在开放的空间里。尼科西亚是人类科技的瑰宝,也将是在火星上最受欢迎的城市。

弗兰克的口才带动全场的气氛,听众继续如痴如醉。很明显,群众善变的灵魂根本跳不出他的手掌心,讲到应对群众,弗兰克跟约翰一样内行。弗兰克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他知道,他一出场就会和约翰金发、斯文、俊美的长相形成尖锐的对比,但他心里也清楚,他那股草莽味有一种慑人的英雄气概。上场之后稍经热身,他的魅力便散发出来――挥洒自如、言辞便给,充满了浓浓的个人色彩。

阳光从云影破处钻出,金黄色的光芒洒在仰望着他的群众身上,突然之间他觉得胃一阵紧缩。这么多人在这里,全是陌生人!人,聚在一块儿,真是可怕(话说回来,一个人就不可怕吗?)――像是上了釉的陌生眼睛,镶嵌在粉红色的头颅上,看着他……通常,他在人群前演讲时只看几张面孔,对其余的视而不见。整整五千人,在一座火星城市里!在山脚基地里苦战了这么多年后,这真是令人难以接受。

他的脑子里有个傻主意,他要把自己此刻的心情告诉他们。“看看,”他说,“看看我们的周遭,是不是觉得我们不该在这里出现呢?这种感觉是不是越来越强呢?”

他在逐渐失去群众。该怎么说呢?该怎么跟他们说,他们是这砾石表面上唯一的生物呢?在明亮的光源下,他们的脸看起来像是一盏盏白色的纸灯笼。要怎么跟他们说,他们之所以成为所谓的生物,不过是因为他们身上携带了一组野蛮的基因而已,只比让无知觉的矿石盘踞大地好上一点儿。

当然,这番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更别说在演讲这样的公开场合。他回过神来。“在火星的孤独岁月里,”他说,“人类的出现,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他们应该比以前更会相互照顾吧?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嘲弄着。)“这个星球原本正冰封在死寂的梦魇里,”(于是它庄严又奇特。)“自力更生――我们现在,还在重组的过程当中。”(或是创建新的社会秩序。)――所以,对、对、对,他发现自己现在跟约翰说着一样的谎话。

太可笑了。但是人们需要谎言,这就是政治。到了演讲的末尾,他也赢得了如雷的掌声。他有点烦躁,宣布现在是用餐时间,根本不让玛雅有总结的机会。也许她早就知道他会来这一招,根本就没有预备。下结论、画句号的人一定得是弗兰克・查默斯。

人们涌到临时搭建的讲台上簇拥着名人,一般人很少有机会亲眼见到率先登陆火星的一百位英雄,约翰、玛雅、萨曼莎・霍尔、萨克斯・拉塞尔和弗兰克是最受欢迎的几位。

弗兰克隔着人群看着约翰和玛雅。他不认识包围着他的这群地球人,这种感觉很陌生。他走到讲台的另外一边,看见玛雅跟约翰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般的法律没道理不能在这里施行啊。”一个地球人这么说。

玛雅对他说:“奥林匹斯山和冒纳罗亚山是不是差不多呢?”“当然啦,”那人说,“盾状火山的样子都是那样。”

弗兰克隔着这个白痴的头看着玛雅,玛雅没注意到这道眼神,约翰则假装没看到弗兰克的到来。萨曼莎・霍尔在低声跟一名男子讲话,好像是在解释什么;对方点点头,眼神却不自觉地射向弗兰克。萨曼莎始终背对着他,没有转过身来。在意的人只有约翰,约翰和玛雅。但这两个人也视而不见,假装一切正常;不过,不管他们在谈什么,一见到他就立刻住了嘴。

弗兰克离开讲台。人群朝山下的公园前进,目标是七条大道的尽头,餐桌都已经摆好了。弗兰克跟着他们,穿过新栽种的枫树,卡其色的树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让这公园看起来有点像是水族箱的底部。

在野餐桌旁,建筑工人痛饮伏特加并喧闹起来,他们隐约知道工程已经结束,尼科西亚的英雄岁月也已经结束。也许对所有的火星人来说,这都是不容否认的现实。

空气中总是夹杂着闲谈的声音。弗兰克沉浸在狂乱之中,信步走到北侧边缘。他在约与腰齐的围墙边停了下来,那是城墙。在金属的墙顶上,有四层透明的塑料。一个瑞士人高兴地指着这个构造对游客解释。“这个外层的塑料电压薄膜会利用风产生电力,接下来是用空气胶固定的两层绝缘体,内层是辐射拦阻层,如果变紫的话,就一定要换掉。四层薄膜合起来,比玻璃还清晰,是不是?”

游客表示赞同。弗兰克伸出指头戳了一下内层的薄膜,把薄膜戳出了一个指节的凹度。微微的有些凉。薄膜上浅浅地印了一排字:“伊希地平原聚合物公司”。顺着肩膀高的夹道枫树,他依稀看到山顶的讲台。约翰、玛雅和围在他们身边的地球人还在那里,谈得很起劲。谈这个星球未竟的事业,决定火星同胞的命运。

他屏住呼吸,感觉到臼齿咬紧的压力。他更使劲地戳,一直戳到外层薄膜。他知道他的部分愤怒已经被捕捉并储存在了这个城市的电力系统里。聚偏氟乙烯称得上是相当特别的聚合物――碳原子和氢原子、氟原子结合在一起能够产生更强的电压,效果比石英还好。但是这三种成分如果稍有变化,结果便大相径庭,譬如,你用亚氯酸盐取代氟化物,只会得到包装材料――赛纶塑料护膜。

弗兰克盯着他那只被几层塑料薄膜裹住的手,又狠命地往外戳,中间的两层还是粘得很紧。少了我,他们能成什么事?

一肚子火气的他,走回这城市窄窄的街道。

聚在广场上的是一群阿拉伯人,他们正在喝咖啡。阿拉伯人是在十年前才抵达火星的。他们很有钱,跟瑞士人一起在火星上营建了好几个城市,尼科西亚也是其中之一。他们挺喜欢火星的。“有点像空地的冬天。”沙特阿拉伯人一语道破他们的感触。火星跟阿拉伯人原住地非常相似,因此,那些阿拉伯词汇很快就融进了英语中。阿拉伯文中对于这类地形有很丰富的词汇:“阿卡巴”说的是接近火山口前那一圈陡峭的山壁;“巴地亚”指的是连绵起伏的沙丘;“纽方德斯”是深沙;“沙易尔”是数亿年前形成的干河床……

弗兰克曾经跟阿拉伯人一起旅行过好长一段时间,广场上的人看到他来很高兴。“沙连姆阿列易克!”他们跟他打招呼。“马哈巴尔。”弗兰克回答说。浓密的小胡子底下,牙齿的白光一闪。只有男人才能到这里来,这是规矩。几个小朋友带他到中间的主桌。几个年纪比较大的人正在聚会,其中有他的朋友沙易克。沙易克跟他说:“我们准备叫这个广场‘哈加尔・易尔-克拉・麦雪巴’,意思就是‘红花岗岩广场’。”他指了指广场上的红褐色石板。弗兰克点点头,还问他红花岗岩的念法。他说了一长串阿拉伯语,但是弗兰克根本听不懂,只得干笑几声掩饰。他在中央主桌旁坐了下来,放松了一点儿,感觉自己好像正在开罗或是大马士革街头,愉悦地浸润在阿拉伯情调和昂贵的古龙水香气中。

这群阿拉伯人说话的时候,他在研究他们的脸。这是异国文化,毋庸置疑。他们不会因为到了火星就进行调整,所以,约翰尽管认识阿拉伯人,但总是雾里看花。

但是他用得着他们,阿拉伯人会是他新的权力核心。捍卫新邻居,借以削弱掌权的旧势力,马基雅维利很早以前就这么说过。所以他缓缓地喝着咖啡,很有礼貌。阿拉伯人改用英语交谈,能言善辩的弗兰克立刻扳回颓势,也更容易控制话题的走向了。“今天的演讲如何?”他问道,但眼睛却盯着杯底浓稠的咖啡渣。“约翰・布恩还不是老样子?”沙易克说。其他人大笑,笑声中颇有些怒气。“他说我们要创造独特的火星文化,但那话的意思还不是说,他会提倡某几种地球文化,而其他的就会被打压。反动异己绝对没有生路。”“他觉得每个在火星上的人都得是美国人。”一个叫奈杰姆的人说。“谁说不是呢?”沙易克说,“在地球不就已经是这样了吗?”“不是的。”弗兰克说,“你们不明白约翰的为人,有人说他自私自利,但是……”“他是自私自利啊!”奈杰姆叫道,“他住在象牙塔里!他以为我们来火星是为了建立美国的超级文化吗?不管他说什么,我们都得照着做吗?”

沙易克说:“他不知道别的民族也有别的选择。”“这倒不是,”弗兰克说,“只是他觉得别的选择比不上他的想法那么切实可行。”

这句话逗得他们哈哈大笑,一个年轻人吹起口哨助势,声音尖锐刺耳。阿拉伯人相信,在他们抵达前,约翰曾经向联合国游说,反对阿拉伯人的移民火星计划。弗兰克暗中鼓动这种想法,其实这跟真相也相去不远――约翰不喜欢会阻碍他前进的意识形态,他希望每个到火星来的人都像白纸一张。

阿拉伯人认为约翰・布恩特别讨厌他们。小伙子沙里姆・哈易尔开口想说话,弗兰克却递给他一个警示的眼神。沙里姆愣了一会儿,生气地闭上嘴。弗兰克说:“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只是我曾经听他说过,如果俄罗斯人跟美国人学学大航海时代的探险家,一登陆火星就宣称火星是他们占据的领土,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沙里姆的肩膀好像被打到似的拱了一下。弗兰克耸耸肩笑了一下,张开他的双臂。“不说这个了,反正他又不能怎么样。”

沙易克扬扬眉毛。“对这件事我有不同的意见。”

弗兰克站了起来,临走前,他看到了沙里姆坚持的目光。他大步走进一条窄窄的巷道,这是七条大道之间的联络通道。这种巷道通常都铺了鹅卵石,或是植上草皮,但是这个巷道里却只有金黄色的水泥。他在一个向内凹进的门口停了下来,隔着玻璃往里瞧,里面是一间歇业的皮靴工厂。

对这件事可能有不同的意见。是啊,很多人低估了约翰・布恩――弗兰克自己就犯了好几次这样的错误。昔日在白宫的景象浮现在弗兰克的脑海里:那时的约翰洋溢着自信,不肯服帖的金发东翘西翘,阳光透过玻璃流泻进椭圆形办公室;他挥舞双手、昂首阔步,身后映衬着绚烂的金光。他口若悬河,总统频频点头,助理们目瞪口呆,大家都琢磨不透他那慑人的风采究竟从何而来。哦,那段日子他们真是炙手可热。弗兰克跟约翰可谓最佳拍档,弗兰克运筹帷幄,约翰则冲锋陷阵,那股冲劲无人能挡。两个人联手,无坚不摧,力道之猛连出轨的火车都比不上。

橱窗里的靴子上隐约映出沙里姆・哈易尔的容貌。“这是真的吗?”他有点质问的味道。“什么是不是真的?”弗兰克恶狠狠地顶了回去。“约翰恨阿拉伯人吗?”“你说呢?”“是不是他反对在弗伯斯建立清真寺?”“他掌权管事啊。”

这个来自沙特阿拉伯的年轻人脸都扭曲了。“他已经是火星上最有权势的人了,还这么贪心!难道他想当国王不成?”沙里姆的拳头在另外一只手上狠狠捶了一下。他的身形比其他的阿拉伯人消瘦,下腭的弧度很圆润,两撇胡须盖住了小小的嘴巴。“又到了重新议约的时候,”弗兰克说,“约翰那个统治集团已经把我架空了。”他咬了咬牙,“我不知道他们在计划什么,但我今天晚上要查个明白。不过,谁都知道他们肚子里在盘算什么鬼主意,反正脱离不了西方的偏见就是了。他们不会让非缔约国加入移民的行列,这是他们换约的先决条件。”沙里姆抖了一下,弗兰克的语调更加凝重,“这就是他的目的,或许也真能实现,因为统治集团允许他肆意揽权,成为前所未有的强人。一旦他的计划得逞,非缔约国在移民区便将无容身之处。你们不是会变成客座科学家,就是会被送回地球。”

玻璃里映出沙里姆的容颜,像那种象征愤怒的面具。“巴托!巴托!”他喃喃自语。真糟糕,真糟糕。他的手绞在一起,好像快控制不住了。他嘴里嘟囔的不知道是《可兰经》还是卡穆斯;是波斯波利斯还是孔雀宝座;他提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已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一个劲儿地喃喃自语。“空谈无益,”查默斯不客气地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除了行动没别的办法了。”

这句话让这个年轻的阿拉伯人沉吟了半晌。“我确定不了……”他终于吐出了这几个字。

弗兰克戳了这个年轻人的手臂一下,看到惊惧在他身上游走。“我们谈的是你的同胞!我们谈的是这个星球!”

沙里姆的嘴唇隐藏在胡须里面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这倒是真的。”

弗兰克没说话,两个人的目光投向橱窗,好像在品评里面的工作靴。

最后,弗兰克举起了一只手。“我会再去跟约翰谈谈。”他轻轻地说,“今天晚上。他明天就要离开了。我可以试着跟他谈谈看。跟他讲道理我猜是没用的,至少以前没这样的例子。但我得试试。之后……我们碰个头。”“好。”“公园,最南端的小径。11点左右。”

沙里姆点点头。

弗兰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空谈无益。”他撂下了这句话,掉头就走。

弗兰克尾随着群众沉重的步伐走上另外一条大道。沿路是敞着大门的酒吧和贩卖阿拉伯食物的凉亭。阿拉伯与瑞士,奇怪的组合但却搭配得天衣无缝。

今晚有些瑞士人站在公寓的门口分送面具。他们这个庆典很明显跟“忏悔星期二”有渊源,被称为“法斯那希特”。庆典中有面具、有音乐,社会规范被抛在脑后,就像是旧世界在巴塞尔、苏黎世、卢塞恩的疯狂2月夜晚……弗兰克一时冲动也加入了人潮。“在每个深沉的心灵里都有一个逐渐滋长的面具。”他跟面前的两个女人说了这句话。她们客气地点点头,继续她们的谈话。她们用的语言喉音很重,是一种没有文字的方言,说它是密码也许更贴切些,连德国人也不明白。这是另一种难以渗透的文化。弗兰克想道,他们跟阿拉伯人一样顽固。他拿起那个镶嵌了铅玻璃的黑色面具,不由得纵声长笑。他戴上了面具。

大道上全是戴着面具的庆祝人潮,像一条蜿蜒曲折的长蛇。有的人醉了,有的人行为放浪,都已在失控边缘。两条大道交会的地方,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广场,喷泉向空中喷出艳红色的水柱。喷泉周围有一个铜管乐队即兴演出。他们面前爆满的群众随着低音鼓的节奏狂欢起舞,双脚跺地为乐队助势。头顶一百多米的地方是天幕的通风口,不断把新鲜空气贯注到广场里来。冰冷的空气结成片片雪花纷纷坠落,在阳光之下像是一片一片的云母。天幕与雪片之下,烟火缤纷灿烂,但光彩一闪即灭。

他一直觉得,一天之中,日落是最能提醒他身处外星的时刻。赤色倾斜的光源有股根深蒂固的不对劲。几百万年前,人类的祖先游牧草原,当时对落日的期望至今仍然藏在人类的脑海里,也始终跟火星的此刻格格不入。今天的傍晚格外俗艳,让人有一种难以按捺的不安。弗兰克在夕阳余晖中信步而行,又走回到了城墙边。城市的南边一片平坦,散布着火星最常见的岩石,每块石头的后面都拖出一个长长的身影。他在这个城市南面的圆弧形混凝土拱门前停了下来。没有人在那里。在这样的节庆期间,大门通常深锁,避免喝醉酒的家伙冲出去,伤害他们自己。但是弗兰克早上从消防队的计算机那里弄到了今天的紧急通行密码,他四下打量确定没有人在注意他,便输入密码,钻进闭锁室。然后他换上了舱外活动服、靴子,戴上头盔,走出了中门和外门。

外面一如往常天寒地冻。活动服里有菱形的加热系统,保持住他的体温。他走过满是碎屑的水泥地,嘎吱作响。风势强劲,沙尘向东席卷而去。

他冷峻地看了看四周。石头,到处都是石头。这个星球被陨石痛击过几亿次,流星雨至今没有停歇。总有一天陨石会砸到人类新建的城市。他转身看着尼科西亚。夜幕下,这座城市闪闪发光,像是一个水族箱。陨石什么时候来袭绝无预警,一旦成真,城市将顿时灰飞烟灭,墙、车、树、尸体,惨不忍睹。阿兹特克人相信世界会毁在四种力量之手:地震、天火、洪水和自天而降的美洲豹。现在他觉得这种说法真有道理,除了自天而降的不是美洲豹以外。

薄暮把帕弗尼斯山脉的边缘映成暗红色。往东延伸的是农场,从城市一路下坡,全都是温室,蜿蜒在道路两旁。从这个角度看来,农场的面积比城市还要大,放眼望去都是绿色的作物。弗兰克打开一间温室的锁走了进去。

农场里面好暖和,足足比室外高60度,比城里高15度。他还是得戴着头盔,里面的空气成分是根据植物的需要设计的,二氧化碳的浓度极高,但氧气不足。他在一个工作站前停了一会儿,抚弄抽屉里的小工具、杀虫剂、手套和塑料袋。他选了三小包东西,先装进塑料袋,再把塑料袋往活动服的口袋里一塞。这三包里面除了杀虫剂之外,还有一包生物防护剂,这是协助植物全面防护病虫害的药物。他读过说明书,确定这种组合对动物的组织器官会产生致命的危害……

他将一把大剪刀放进活动服的另一个口袋。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带他穿过大麦、小麦,回到城里。他开锁进城,摘掉头盔,脱掉活动服和靴子,把口袋里的东西放进外套,走回城里地势较低的那一片。

阿拉伯人在这里建了一个专属阿拉伯人的社区,他们坚称这样的安排才有利于城市的健康发展。大道越缩越窄,终于隐没在巷道交错纵横的拥挤区域里。这里的巷道设计有的移植自突尼斯或阿尔及尔,有的则是因地制宜,就这么硬生生地开辟出来。身处其中已经看不见庄严平坦的大道,抬头只见繁密的李树树叶遮住天日。李树种在住宅前面,树干靠在一起。

大多数的巷道空荡荡的,居民还在上城肆意狂欢。两只猫藏身在住宅间,四处窥伺。弗兰克从口袋里掏出剪刀,在几个窗户上刮出阿拉伯字母。剪刀刮玻璃时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他边走边从齿缝间吹出口哨般的声音。街角的咖啡馆像是透出灯光的洞穴。里面瓶子叮当作响,又好像是里面有人在挖矿。一个阿拉伯人坐在横放在地上的黑色大音箱上,弹弄着他的电吉他。

他终于找到了中央大道,走回正路。男孩子们坐在夹道的菩提树和枫树下唱歌,用的是瑞士人那种神秘语言。有一首歌倒是英语的:“约翰・布恩/上月球/不用飙车/上火星!”几个小型的乐队自顾自地在演奏,声音还在,观众却已逐渐散去。几个蓄小胡子的家伙穿得跟美国啦啦队一样,脚底踩着康康舞的舞步,转身干净利落。孩子们敲着塑料鼓,声音震耳。天幕会吸音,免得身处环形丘的人们受到回音之苦,但是,声音依旧很吵。

在上面,也就是大道通往枫树公园的入口处,约翰就站在那里,身边围了一小群人。他看到弗兰克走了过来,便向他挥挥手。尽管查默斯戴了面具,但是约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登陆首百”对于彼此就是这么熟悉……“嘿,弗兰克,”他说,“瞧你这个样子,好像玩得很开心似的。”“是啊。”弗兰克躲在面具后面应道,“我就是喜欢这种城市,你呢?种族融合成为一体,展现了火星文化的多样性。”

约翰的笑容有些敷衍。他的眼神飘到山下的大道。

弗兰克的话锋此时犀利切入:“像这样的城市,在你的计划里,只是用来做做样板的,对不对?”

约翰的凝视转到他的身上。周围的人感觉这番对话来意不善,于是渐渐散去。约翰对弗兰克说:“我没有计划。”“哦,拜托,演讲时你不是说了吗?”

约翰耸耸肩,“讲稿是玛雅写的。”

这是双重谎话:讲稿不是玛雅写的;就算是,约翰也不会照本宣科。可能吧,经过了这么多年,跟约翰打交道,仍然像是在跟陌生人说话。对方是个随时都在算计的政客。“拜托,约翰,”弗兰克有点咄咄逼人,“我想你心知肚明。你要怎么处理来自不同国籍的移民?这么多的种族仇恨、这么多的宗教狂热。你的统治集团不可能视而不见吧?火星不是你的,约翰,这里已经不是科学工作站了,现在没法靠一纸和约就让大家齐心协力。”“我们也没这么想。”“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把话讲清楚?”“怎么不清楚?”约翰的样子有些受到伤害,“别紧张,弗兰克,我们可以跟以前一样,一起来解决。放轻松,好吗?”

弗兰克瞪着他的老朋友,进退维谷。该相信他的话吗?他一向不知道该怎么跟约翰打交道――以前他利用弗兰克当跳板,但是很有技巧、很有礼貌……他们为什么不能是朋友?为什么不能结盟?

他发现约翰是在找玛雅。“她到底在哪里?”“在附近吧。”约翰短短地回了一句。

已经好多年了,他们都没法谈玛雅。约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这不关弗兰克的事。所有重要的事都在约翰・布恩的掌握之中,而他弗兰克,沾不到半点边。

弗兰克离开他,没说一个字。

天空现在变成深紫色了,其间点缀着一条一条的黄色卷云。弗兰克经过两个人身边。他们穿着有头巾、面罩的白色连身长袍,手扣在一起,喜剧和悲剧里的人物。街市变得黯淡,窗户闪出光芒,勾勒出人物的剪影。在每个模糊的面具后面,都有两颗闪烁不定的眼睛,好像是在空中寻找紧张的源头。人群仿佛是消融的雪堆,在散去的脚步声中,隐隐传来啜泣的声音。

他不应该惊讶,他也不惊讶。他对约翰了如指掌,人心隔肚皮,也只能这么了解另外一个人;但他弗兰克,沾不到半点边。他走进公园的森林深处,头顶是巴掌大的枫叶。一直不就是这样吗?算一算,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友谊,哪一个管用?换句话说,这是外交。

他看看手表。接近11点。他跟沙里姆有个约会。他这辈子的时间全都精确地分割为每15分钟一组,这让他习惯从一个约会赶到另外一个约会,换上不同的面具,处理一个接着一个的危机。应变、操控,用歇斯底里的闪电速度,解决永远不会结束的公事。他想不起有例外的时候,就连“忏悔星期二”,外界喧闹如此,他还是在干这些。

他走到工地。镁做成的支架外围散布着砖堆、沙石、地板。不知是谁那么粗心,把这么多的工程材料弃置在这里,他把砖块塞满外套口袋,自己都觉得有点吃力。挺直腰杆,这才发现工地的另外一端有人在看他――一个小个子、窄脸庞的人,留着中美洲黑人那种一绺一绺的长发,不住地窥伺。他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惊惶,好像是这个陌生人看穿了他所有的面具,知道他的心思、他的计划。

弗兰克很快退回公园的边缘。在确定已经把那人甩掉、没有人在偷看他之后,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把砖块朝山丘下的城市扔去。他希望能把那个陌生人砸死,砸在他的脸上!头顶上的天幕支架隐约可见,分布成掩星的模样;在刺骨的寒风中,依旧屹立不动。今天晚上空调的速度当然调得很快。玻璃迸裂,尖声、狂叫。真的很吵,人们几近疯狂。一块石头穿过草地抛向大型单片玻璃窗。没投中。他快速地溜进森林。

在南侧的围墙边,他看到枫树下站了一个人,是沙里姆。他正绕着圈子,神情很紧张。“沙里姆。”弗兰克轻轻地叫了一声,微微冒汗。他将手滑进他的口袋中,摸到了那三个小包。混合之后效力惊人,无论是除虫还是杀人。他往前走了几步,拥抱这个阿拉伯小伙子。混合好的药包贴在沙里姆身上,很快就渗透进他的薄棉衬衫。弗兰克退后了几步。

从现在算起,沙里姆还有6个小时。“你跟约翰谈过了吗?”“我试过了,”弗兰克说,“他根本不听,还说谎。”掩饰自己的不安并不难。“25年的老朋友了,他竟然骗我。”他用手掌狠狠地拍了树干一下,几个小包在黑暗中消失。弗兰克逐渐控制住自己。“他的统治集团会提出建议,只有签署过第一个和约的国家,才能建立火星移民区。”这很可能,这番预测也很有道理。“他恨我们!”沙里姆叫道。“他恨所有挡路的人!”

沙里姆抖了一下。在黑暗中,他的眼珠闪闪发光。“一定要阻止他!”

弗兰克转过身去,靠在树上。“我……不知道。”“你自己说的,空谈无益!”

弗兰克绕树走了几圈,感觉有点头晕。傻瓜,他想,空谈才真是奥妙无穷。我们算是什么?我们不就是靠空谈在过日子吗?空谈,是我们的一切。

他又走近沙里姆。“该怎么办?”“在这星球上,我们有我们的做法。”“城市大门今晚上锁了。”

这泼了他一桶冷水。他的手指绞在一起。

弗兰克说:“农场大门倒没锁。”“可是农场外门却锁上了。”

弗兰克耸耸肩,让他自己去想。

没过多久,沙里姆眨了眨眼睛,“啊!”了一声,然后就昏过去了。

弗兰克坐在树丛之间的地上。沙地的湿气很重。这种褐色的沙子是工程制造出来的。城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天然的,真的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走出公园,瞧着人们。如果这城市真的那么好,我就原谅那个人。在一片空地上,戴着面具的人们彼此冲撞,有的人还厮打起来,周围围着一圈渴望见到血的旁观者。弗兰克走回工地拿了更多的碎砖块。他扔了几块,却被人瞧见了,于是他撒腿便跑,又跑回树林,躲进被天幕包着的小小旷野,甩脱了追捕的人,而他体内也分泌了大量的肾上腺素,这是世上最棒的兴奋剂。他纵声长笑。

突然之间,他瞥见玛雅孤零零地站在讲台上。她也穿着一袭连着面罩、斗篷的长袍。是她没错,身材的比例、头发、姿势,错不了,那是玛雅・妥伊托芙娜,“登陆首百”之一。只有这批人在他眼里还有点生气;其他人都不过是幢幢鬼影。弗兰克朝她奔去,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跌跌撞撞。他伸手紧紧握住口袋里的一块大石头,想着,来啊,你这个婊子。说几句话救他啊!说几句话让我跑到城市的另外一头救他啊!

她听到他奔近的声音,转身望来。她身上那套连身白袍隐隐泛着磷光,身上还挂了铁蓝色的钱形装饰。几乎没法看到她的眼睛。“你好,弗兰克。”她说,好像根本没注意弗兰克戴着面具。他差点转身逃走,单单被认出来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但他稳住没动。他说:“你好,玛雅。很棒的落日,对吧?”“很壮观。天地太没品位了,明明是庆典,给这落日一衬,倒像是审判日了。”“是啊。”

在街灯下,他俩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她说:“你玩得高兴吗?”“非常高兴,你呢?”“我玩得有点野。”“可以理解。你不觉得吗?我们终于从洞里钻出来了,玛雅,我们终于站在表面上了。火星的表面很有看头,在塔尔西斯山之巅,四周的景物一览无遗。”“这地点的确选得不错。”她也同意。“这会是一个很伟大的城市。”弗兰克预测说,“这些日子你都住在哪里?玛雅。”“跟以前一样,在山脚基地,你知道的,弗兰克。”“你在那里吗?我差不多有一年没见到你了。”“有那么久吗?我前一阵子在希腊盆地,你没听说吗?”“谁会跟我说?”

她摇了摇头,钱形的装饰蓝光一闪。“弗兰克。”她的身子一转,好像要闪躲这个问题的内涵。

弗兰克火大了,绕着她转了一圈,堵住了她的去路。“在‘战神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喉头一紧,连忙转转脖子,希望喉间轻松一点儿,好把话说清楚。“出了什么事?玛雅,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耸了耸肩,不敢正对他的眼神,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然后她看着他,“在这当口……”

正在此时午夜钟响,火星进入了空白时段。在午夜12点0分0秒到12点0分1秒之间,有39.5分钟的空当。在这个空当里,所有的计时装置不是静止不动就是一片空白。火星日虽然略长,但“登陆首百”却决定维持地球的24小时制。这个折中方案效果出奇的好。每天晚上,原本孜孜不倦的定时器完全暂停,能够脱离分秒必争的紧迫与懊悔……

午夜钟声响起,全城陷入疯狂。大约有40分钟的时间完全不计,大家都感觉最后的狂欢时刻已经到来。爆竹声此起彼落,震耳欲聋,人们狂乱欢笑,尖笛声撕破一切声响,呐喊更加狂野。玛雅和弗兰克看着烟火,耳里的噪声轰隆作响。

但是有一阵噪声却显得颇为异样,那是绝望的呼喊、恐惧的尖叫。“那边怎么了?”玛雅问道。“有人打架。”弗兰克答道,竖起了耳朵。“可能出了什么事情吧。”她瞧着他,弗兰克很快补了一句:“也许我们该去看一看。”

叫声更加尖锐。真的出麻烦了。他们穿过公园,步伐越迈越大,火星的引力比较小,他们几乎飞了起来。弗兰克觉得公园好像大了很多,这让他有些害怕。

中央大道上满是垃圾。人们在暗夜中横冲直撞,肆意践踏。刺耳的笛声响得更急了,群众的喧闹戛然而止。大道上成排的玻璃震得粉碎。一个男人平躺在草地上,身边有一摊漆黑的血液。弗兰克抓住他身边一个女人的手臂。“出了什么事?”他叫道。

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他们在打架!他们刚刚在打架!”“谁?阿拉伯人?瑞士人?”“陌生人!”她又用德文说了一遍,“陌生人!”她看着弗兰克,眼神空洞。“去找人帮忙!”

弗兰克找到玛雅,草地上还躺了另外一个人,她正跟围着伤者的那群人谈话。“到底出了什么事?”那群人往医院奔去,他问玛雅。“有暴动,”她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苍白得跟盖住她眼睛的白色斗篷一样。

弗兰克摘掉脸上的面具,往旁边一扔。街道上都是破碎的玻璃。一个人冲到他面前:“弗兰克!玛雅!”

是萨克斯・拉塞尔。弗兰克先前没见这个小个子如此惊骇过。“是约翰――他被人杀了!”“什么?”他俩同声叫道。“他去劝架,然后三四个人转身攻击他,把他打倒之后拖走了。”“你们怎么不去帮忙?”玛雅叫道。“我们帮了啊――一群人在后面追他们。但是追到阿拉伯人小区就追丢了。”

玛雅看着弗兰克。“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也叫道,“他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门边。”她说。“今晚大门不都上锁了吗?”“也许有人有办法打开。”

他们跟着她赶到土耳其外门。街灯已经被打碎,脚下踩的都是碎玻璃。他们找来消防局局长,一起去土耳其外门。局长开了外门,好几个人跟着出去,慌乱地穿上活动服,借着城里射出来的光芒四下打量。太冷了,冻疼了弗兰克的脚踝,冰冷的空气让他清楚地感到肺的轮廓;他好像是吞下了两块冰,好舒缓自己狂乱的心跳。

外面什么也没有。大伙儿折返城内,奔向北墙的叙利亚门,再度冲到星光之下,还是没有线索。

好一会儿他们才想到农场。约莫有30个人套上活动服,打开农场大门蜂拥挤进窄窄的通道,然后散开在庄稼间搜索。

约翰躺在葡萄架下。他的夹克翻了过来,遮住了他的脸,这是穿着空气夹克时遇到紧急状况的标准应变程序,应该是下意识的防护动作,因为他们把他翻过来的时候,发现他的耳根后面有个好大的肿块。“把他弄进去。”玛雅说。她的声音嘶哑、沉痛,“快点,把他弄进去。”

四个人把他抬起来。弗兰克一手抚着约翰的头,另外一只手的手指跟玛雅的手绞在一起。他们迈着小碎步在凹凸不平的地面飞奔而去,出了农场的大门,就往城里冲。一个瑞士人带他们到最近的医护中心,那里已经挤满了焦虑的人们。他们把约翰放到一张空的长板凳上。约翰失去知觉的面容有些僵硬,但却依旧果决。弗兰克摘掉他的头盔,在人潮中硬生生地挤出一条路来,冲到急诊室叫护士和医生出来帮忙。他们完全不理会他的狂叫,最后终于有一名医生说:“闭嘴!我这就来!”她走进大厅,在一个护士的协助下把一个监视器夹在约翰身上。医生用他们那行业惯有的漫不经心、失神的眼神检查着监视器上的指数;用手按头、脸、脖、胸、听诊器……

玛雅不断解释医生的检查结果。医生从墙上摘下氧气筒,眼睛盯着监视器。她的嘴巴嘟成一个不甚愉快的蝴蝶结。玛雅坐在长凳的末端,看起来心烦意乱。她的白色长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掉了。

弗兰克蹲在她的身边。“我们可以继续急救,”医生说,“但我想是回天乏术了。缺氧的时间太久了,明白吧?”“继续急救。”玛雅说。

当然,他们继续了。急救小组终于到了,把约翰推进急诊室。弗兰克、玛雅、萨克斯、萨曼莎跟许多当地人一起坐在外面。医生进进出出,尽管死神窥伺在侧,他们依旧面无表情。那是一个防卫的面具。一个医生走出来摇了摇头,“他走了,在外面待得太久了。”

弗兰克将后脑勺靠在墙上。

莱因霍尔德・梅斯纳独自攀爬珠穆朗玛峰时,回程的时候严重脱水,筋疲力尽,在下山的最后一段路上,跌落到了绒布冰川上。他手脚并用,在冰川上爬了好长的一段路。当唯一的一名后援――一个女人――终于赶到现场时,他一阵狂喜,问道:“我的朋友们在哪里?”

现场没有人说话,只有一阵低低的唏嘘和啜泣,没有人在火星上离开过。

玛雅将手放在弗兰克的肩膀上,他的精神十分混乱,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十分悲痛。“我很难过。”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这么几个字。

她根本没把这句话当回事,皱了皱眉,有点像是老于世故的医护人员。“是吗?”她说,“反正你也不喜欢他。”“那倒是。”他说,心里却在想,这个时候还能在玛雅面前装出诚实无辜的样子,也未免太老谋深算了点儿。然后她耸耸肩,冷冷地说了一句:“你知道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吗?”

他甩掉她的手,奋力站起身来。他不知道,又有谁知道呢?他想走进急诊室,但很快就改变了心意。要哀悼,葬礼上有的是时间。他觉得空虚,刹那之间,似乎所有的善良与美好都已经远离而去。

他离开医护中心。在这种时候,心头不可能毫无恻隐。他走过城市异样的暗处,来到了挪得之地。街道上的玻璃碎片隐隐发光,好像天上的星星坠落尘埃。人们站在外面寂静无声,都被这消息震骇得说不出话来。弗兰克・查默斯努力在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他知道大家都在看他,脑中一片空白,但双脚却不自觉地往城中最高的演讲台走去。他边走边跟自己说:好啦,现在要让大家瞧瞧,我能在这星球上做什么。 Part 2   The Voyage Out 

第二部 起航

“反正他们迟早要疯的嘛,何必送清醒的人过去呢?直接叫疯子去不是更简单吗?”米歇尔・杜瓦说。

他这玩笑半真半假。他的立场一直是挑选的标准。这当然很难,有时必须再三反复。

其他的心理医生都瞪着他。“你能说出具体的变化吗?”主席查尔斯・约克问道。“也许我们也该到南极走一趟,看看他们集体互动的情况。亲眼看看吧,我们可以明白很多事情。”“虽说按照规定我们不能到那个地方去,但是如果真有必要,我想派一个人去应该没什么大碍。”

于是,米歇尔・杜瓦荣膺重任。他跟一百五十多名最后的入选人员一起进驻南极的麦克默多工作站。第一次会面和一般的学术会议没什么不同:不管入选人员来自哪一个领域,他们都很熟悉这种形式的聚会。当然,这跟一般的学术会议还是有些差别的:考核过程已经历经数载,最后一轮甄选活动即将展开,这次的观察期预计为一年。选中的人会是火星的第一批移民。

所以,他跟入选人员一起在南极待了一年,以熟悉火星营地和各种装备――这些装备已经用机器人操控的运输工具送上火星了;他们还要熟悉南极冷酷的地形,登陆火星之后的生活环境就是这般模样。工作站设置在莱特峡谷――南极大陆最大的干峡谷。他们在那里营建了一个人造生物圈,然后定居下来,熬过了整个昏暗的南极冬天,同时学习第二或是第三专长或是练习他们将在宇宙飞船――“战神号”上负责的工作,以及到了火星之后应该做的事情。与此同时,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他们还要受到监视、评估和考核。

除了十几个航天员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太空飞行的经验,其中还包括北半球几个颇具争议性的人物。绝大多数移民都是各个领域里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的专长在登陆之后都派得上用场:医疗、计算机、机器人、系统设计、建筑、生物圈设计、基因工程、生物学,还有各种工程、建筑类别的精英也在选拔之列。能到南极来受训的人,当然都精通自己专长的领域,除此之外,他们也花了很多时间钻研第二和第三工作职能。

他们的全部活动都得在持续不断的观察、评估及考核压力之下进行。这个过程当然应该有压力,因为这是测试的一部分。但是,米歇尔・杜瓦却发现这种设计是个错误,因为它令所有人都过于谨言慎行。同伴之间互不信任,因为他们不希望自己跟别人功能重叠,免得被遴选委员会淘汰。坦白说,这个基地里疑云满天,只是学员们全憋在肚子里不去谈这方面的事情。杜瓦觉得这难以避免,也不好怪谁,因为的确找不到更合适的方法。只要前途未卜,沉默就在所难免。他们不能触怒任何人,不能太多抱怨,不能太过退缩,但也不能树敌。

所以,他们积极进取勇于承担,希望自己能脱颖而出,同时又得平易近人,让互动能够顺畅进行。他们的年龄不能太轻,得把该学会的东西学会;也不能太老,要有足够的体能面对艰辛的挑战。他们被逼得不断超越,但又不能锐意进取到没有朋友的地步。他们要疯狂到离开地球永不回头,但又得清醒到能辨别真正的疯子是什么样子,掩饰心中狂乱的一面,坚持说自己想上火星纯粹是理性、科学上的好奇,或是诸如此类的说辞――只有这么说,遴选委员会才能接受你的理由。反正学员要想尽办法,让遴选委员认定他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具科学好奇心的太空先锋。当然,他们的考验不止于此。他们必须要能割舍,要放得开,永远离开地球上的亲人而不后悔――但又要能够跟莱特峡谷里的新伙伴适当社交,维持联系,试着成为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难怪在这小小的峡谷里,充满了高度的不确定性!他们要极端不凡,又要极端平凡。一桩不可能的任务,一桩要克服他们内心欲望的任务,成了焦虑、恐惧、憎恨、愤怒的汇聚之处。要克服这么多的压力……

但是,这也是训练的一部分。米歇尔不知不觉地开始观察他们,兴趣颇为浓厚。总是有人通不过某些关卡,失败了。有一个美国的热发动机专家越来越自闭,甚至毁掉了几辆登陆越野车,终于被关了起来,最后遣送了事。有一对俄罗斯的学员谈恋爱却由爱生恨,大吵一顿之后,就连对方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边缘也不能接受,结果双双出局。这出肥皂剧让大家知道苦难中的罗曼史是有盲点的,其他的人对于爱情也就格外小心。但学员们的交往还是日益热络,到他们离开南极的时候,已经新增了三对夫妇。这六个幸运儿或许会以为他们比较“安全”,但是他们一心一意就是要上火星,对于婚姻生活也都有所保留。有些人的交往秘而不宣,有些人只求瞒过遴选委员会的监视。

米歇尔知道,他只看到冰山顶端的一角。他相信,在他目光不及之处,学员们在南极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大家相互来往,建立了初步的人际脉络,一般来说,人跟人怎么开始交往,就注定将来他们会有个怎么样的收场。就像是有一个人在南极的苦短白昼里徒步健行到瞭望点,另一个人跟了上去。他俩在瞭望点做了些什么,很可能会影响到这两个人的未来交往,这是永远无法磨灭的。但是,米歇尔却不知情。

他们终于离开南极了。第一批的火星移民也终于选定。男女各50名,其中有35个美国人,35个俄罗斯人,30个其他各国的精英(其中又有一半是由两强共同决定)。想要保持这种完美的均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遴选委员会还是勉强完成了任务。

脱颖而出的首批火星移民分别前往卡纳维拉尔角和努尔,准备登上轨道。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对伙伴称得上是了如指掌,但其实也一无所知。他们是一个团队,米歇尔想,他们之间建立了友谊,经历过相同的考验和仪式,有相同的习惯和倾向;可以清楚地发现他们的共通点:他们有一种掩饰的直觉,知道如何精确地扮演他们的角色,藏住真正的自己。也许聚居的社区生活就该如此,社交就是这么回事。但是,米歇尔却不这么想,有史以来谁会为了加入这么个社区而费这么多的苦心?谁会把群居生活跟私生活分得这么清楚、这么奇怪?深植在他们内心的是竞争的暗流,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他们虽然是一个群体,但是,每个人却是这么孤单。一旦出了状况,他们最可能的下场就是被同伴遗弃,在组织里连根拔除。

遴选委员会激发出许多他们原本想要避免的问题。有些委员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决定在移民中加入一位他们认定最能干的心理医生。

于是,他们派了米歇尔・杜瓦。

最初像是有人在胸口上推了一把,他们会被推回到座椅上去,整整一秒钟,他们的身上会有一种再熟悉不过的压力:一个G。上了火星之后,他们再也不会感受到这种重力。“战神号”以每小时28 000千米的高速环绕地球,然后再逐步加速。在加速的那几分钟里,火箭的推力压迫眼角膜,会让他们眼前一片模糊,喘不过气来。等加速到时速40 000米的时候,火箭会停止燃烧,这时“战神号”就可以挣脱地心引力环绕太阳。

首批火星移民坐在轨道变速椅上眨着眼睛,脸色潮红,心跳加速。俄罗斯派遣队队长玛雅・卡塔琳娜・妥伊托芙娜环顾四周,大家都好像有点呆住了。这些着了魔的人终于实现了欲望,他们心里做何感想?这就说不上来了,真的。或许,他们觉得他们在地球上的生命已经走到终点,另外一个阶段、另外一种生命形式会接替出现,终于,终于开始了……一时之间涌出这么多情绪,想不糊涂都难。这种新感受会干扰正常人的认知,某些感觉会变得迟钝,有些感觉反而灵敏起来。玛雅解开轨道变速椅上的安全带,觉得自己脸上好像浮现了一抹扭曲的冷笑。她发现大家都是这个德行,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无助神情,只有萨克斯・拉塞尔独树一帜。他如猫头鹰一般冷漠,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舱房里的计算机屏幕。

已经没有重力了,大家轻飘飘地浮着。12月21日,公元2026年:他们以人类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向前移动。他们上路了。这是9个月的航程――或者说是终身漂泊的起航仪式。以后他们得靠自己了。

负责驾驶“战神号”的工作人员已经在控制台前坐定,下达指令点燃侧翼控制火箭。“战神号”开始旋转,稳定在每分钟四圈。移民从无重力的空间里掉了下来,站在0.38G的假重力环境中,这种感觉会很像是在火星上活动。长期的研究显示,在这样的重力环境里生活,对人体十分有益,也比一直处于无重力的舱房要好,所以这么点小麻烦是值得的。玛雅想,这种感觉真不坏。里面有足够的拉力,可以轻易地保持平衡,但是,又没有半点压力或牵绊的感觉。他们身轻如燕,一如轻快的心情,大伙儿的步履有点蹒跚,先后朝D舱前进,那里有丰盛的大餐等着他们。他们都很兴奋,态度有点轻佻,仿佛身处云端。

在D舱里,大家尽情享受丰盛美食,庆祝出发成功。玛雅到处闲逛,随意啜饮马克杯中的香槟,感觉虽然有点不真实,但心里却极度高兴。错综复杂的感受让她想起许多年前在婚礼上的那种心情。运气不会一直背下去吧,这次的婚姻应该会有个好收场,她想,这次总可以厮守终身了吧。大厅人声嘈杂,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很响。“在数学上很对称,但是,在社会学上就有点需要商榷了。这是一种美学的平衡。”“我们希望每过10亿千米的距离,就把它拆开来检修一次,但是很难。”有人想替玛雅再加一点儿香槟,玛雅拒绝了,她已经觉得有点头晕。现在还在工作呢。她是这个社区的市长之一,换句话说,她必须维持团体的士气,这终究会变成一宗复杂的任务。即使在如此的欢乐时光中,在南极养成的习惯还是甩不开,她开始侧耳倾听,眼神盯住周遭的人,像是一个文化人类学者,或是,间谍。“心理医生有他们的解释吧,我们会是50对快乐的新人。”“那他们一定很会做媒喽。”

她看着他们笑了起来。精明、健康、超高的教育水平――人类的理性社会终于诞生。这是不是自启蒙时代以来,根据科学规划,最最理想的梦幻社区?阿卡迪、娜蒂雅、韦拉德,还有伊凡娜都在这个社区里。单就这点来说,她是很了解她的俄罗斯派遣队的,知道这种乐观的预期大有疑问。到头来,他们可能会跟科技大学的学生宿舍一样,闹出许多离谱的笑话或是炽热的爱情。只是,他们已经不年轻了。好几个男人的头已经开始秃了,无论男女鬓角都有些斑白。这是一场漫长的历练,他们平均的年龄是46岁。从33岁(日本生物圈设计的奇才――广子爱)到58岁(韦拉德・坦尼夫,诺贝尔医药奖得主)都有。

可是,现在他们的脸上却都出现了一股孩子气。阿卡迪・波格丹诺夫远望像一把火,红头发、红胡子,甚至连皮肤都红了起来。一团红色中衬着他那对电蓝色的眼睛,格外像湛蓝的海洋。他离开了他值勤的岗位,兴奋地叫道:“自由了,终于自由了。我们的孩子,终将获得自由!”珍妮特・布琳芬拍完几个要传回地球的访问之后,关掉了摄像机。在这个大厅里,他们跟地球一点儿联系都没有了。阿卡迪放声高歌,大家围在他身边干杯痛饮。玛雅加入他们的行列。终于自由了,他们在前往火星的路上,真不敢相信!一大群人在聊天,许多人是世界级的大师。伊凡娜曾经得过诺贝尔化学奖,韦拉德是世界顶尖的医药生物学家,萨克斯更是亚原子理论的奠基大师,广子在封闭式生命维持系统上的成就堪称独一无二。他们真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团队!

玛雅是他们的领袖之一,想来让人有点不自在。她的太空工程知识平平,是靠着长袖善舞的外交手腕才登上“战神号”的。她被选出来领导这个桀骜不驯、极难驾驭的俄罗斯特遣队以及几个编在队上的欧盟成员――没关系,这事好办。她早就习惯跟别人玩这种有趣的游戏了。事实证明,她的专长是“战神号”上少不了的重要资源。无论多不情愿,他们就是得合作。这是手段、机智、毅力的较量。就是要强迫他们听你的命令!她看着大家越来越红的脸庞,又笑了起来。船上所有成员打理起自己的专业领域,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却有人精明得过了火;她的工作就是把这些人找出来,好好地调教他们。这是领导的功能之一,她想,这些人终究不过是精通科学的庸才。在他们这样的社会里,真正的奇能异士才能掌控真正的权力;时机到来时,他们就会成为移民区真正的领袖――没错,就是他们,这群有能力影响别人的人。

她打量周遭,正对着她的是弗兰克・查默斯。在南极大陆上,她其实不大认识这个高大、黝黑的男子。他浑身是劲儿,话很多,但是,别人常常弄不懂他真正的意思。玛雅觉得他很有吸引力。他的想法跟她一样吗?玛雅没有把握。他跟一群人在房间的另一端高谈阔论,听人说话的时候,他脸上依旧是一股精明的神情,实在让人很难猜透他的心思。弗兰克的头侧向一边,好像随时准备用他机智的隽语打断对方的谈兴。玛雅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人,可能不止于此吧,她要跟这个人结为好友。

她朝房间那头走去,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两人靠得很近,手臂甚至微微接触。她将头靠向弗兰克的额前,打了个招呼:“这趟旅程很好玩吧?”

弗兰克看了她一眼:“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庆典餐会结束之后,玛雅睡不着,在“战神号”上闲逛。所有人都有太空飞行经验,但是,“战神号”对他们来说,还是崭新的体验。这艘宇宙飞船太大了。在“战神号”的前端,是一个阁楼般的空间、像是一艘古代船只的船头斜桁。船头旋转的方向与“战神号”旋转的方向相反,以产生稳定作用。太阳观测器材、无线电天线,以及其他不能在旋转环境中运作的器材都放在这里,以维持它们的正常运作。这里的最前端是一个球形的透明塑料体,大家把它叫泡泡圆顶,没有重力、不会旋转。船员可以在这里看星星,看这艘船的船身。

玛雅飘浮着接近泡泡圆顶,满心好奇地看着硕大无朋的“战神号”。这艘宇宙飞船是利用航天飞机的外部油箱建成的。世纪之交,美国太空总署和俄罗斯的宇宙航行委员会在油箱外部加装了火箭推进器,把它们推上轨道。无数的油箱就用这种方法被送上太空,随后被拖进工作站,根据不同的需求进行拼装――两个大型太空站、一个L5太空站、一个月球轨道工作站,第一艘载人的火星登陆船、多部无人的火星物资运送船,都是这么完成的。从而,当两国同意兴建“战神号”的时候,油箱的使用、耦合器、内饰、推进系统,便有了标准化的规格可循。

宇宙飞船有点像是一套孩子的玩具,几个圆柱体被联结在一起,组成一个复杂的造型――“战神号”的前半部分是八个用圆柱体联结成的六边形,绰号花托,这是他们主要的活动舱房,层层叠叠,从A开始编号。八个六边形中间,是一个用五组圆柱体焊接而成的中央车轴;联结车轴和舱房的是爬行辐管。它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像农业机具,有人说它像收割机的臂膀,也有人说它像自动洒水装置。更像是八个凹凹凸凸的甜甜圈,玛雅想道,中间用一根牙签串了起来。孩子们会喜欢的。

八个花托舱房是用美国航天飞机的油箱制成的,中间拼成车轴模样的油箱则是俄罗斯制品。两国的油箱都长得差不多,长50米,直径10米。玛雅即兴飘进中央车轴,飘了好一阵子,不过反正也不急,最后在G舱落地。“战神号”上有各种大小和形状的房间,最大的那间占据了一整个油箱,但船上大半的空间都被切割成较小的房间,以应对各种需求。她听人家说过,这样的小房间,总数大概有500个左右,总面积与一座大型的城市旅馆差不多。

这够吗?

也许够吧。在离开南极基地之后,“战神号”上的生活是一段曲折蜿蜒,却又始终轻飘飘的经验。每天早上6点,漆黑的住宿舱房会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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