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大学·中庸(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7 11:06:52

点击下载

作者:《微经典》编委会

出版社:江苏美术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孟子·大学·中庸

孟子·大学·中庸试读:

前言

“四书五经”是“四书”和“五经”的合称,是表现中国儒家思想的经典著作。“四书”包括《大学》《中庸》《论语》和《

孟子

》。“五经”则包括《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四书”由南宋著名理学家朱熹汇集整理而成。其中,《大学》和《中庸》原为《礼记》中的篇目,据说《大学》为孔子的弟子曾参所作,而《中庸》则出自孔子之孙子思之手。“五经”指儒家早期的五部经典著作。儒家原有六经,秦始皇“焚书坑儒”使得《乐经》失传,只剩《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这五部书,故称“五经”。相传,“五经”都曾经过孔子的编辑或修改。“四书五经”是儒家先哲们思想和智慧的结晶,是儒家思想的核心载体,它体现了早期儒学形成的轨迹,在中国思想史上有着极高的地位。“四书五经”中涵盖了中国历史中思想文化发展最活跃时期的政治、军事、文化、宗教、经济等诸多方面的史料,是研究中国文化最重要的文献之一。如今,“四书五经”的内容以及其中蕴含的深刻的哲学思想对我们现代人在修身养性、人际交往等方面仍有着积极的借鉴和指导意义。

本书原文均依权威版本进行精校,译文中则融入了历代学者和专家的研究成果,希望能使读者更好地理解这些经典的精髓。

鉴于时间紧迫及编者学识的浅薄,书中难免出现错漏疏误之处,还望读者见谅,并提出宝贵意见。孟子《孟子》被列入儒家经典的时间较晚,最初也并未受到重视。直至南宋时,朱熹将其编入“四书”,自此,《孟子》便成为儒家必读经典著作。

孟子极为推崇孔子,曾说:“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他还以孔子的继承者自居。《孟子》虽继承了孔子思想的精华,但对这些思想仍有取舍和发展。如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认为百姓要比君王和社稷更为重要,这在先秦诸子中是绝无仅有的。正因如此,孟子成了几乎可与孔子相提并论的儒学思想家,有了“亚圣”的崇高地位。

梁惠王章句上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译文

孟子去拜见梁惠王。梁惠王说:“老先生!您不远千里而来,能带给我国什么好处呢?”

孟子回答:“大王!为什么一定要有好处呢?有仁义就可以了。如果大王说:‘能带给我国什么好处呢?’大夫说:‘能带给我封地什么好处呢?’士人和百姓说:‘能带给我自己什么好处呢?’这样,上上下下追逐私利,国家就危险了。在一个有万辆战车的国家里,杀害国君的,一定是有千辆战车的大夫;在一个有千辆战车的国家里,杀害国君的,一定是有百辆战车的大夫。万乘之国中,大夫有千辆战车,千乘之国中,大夫有百辆战车,不能说不多。如果把正义排在私利之后,那么大夫不争夺到国君的产业,就不会罢休的。没有善良之人会遗弃亲人,没有正义之士会怠慢君王。大王您只要讲仁义就行了,为何一定要有好处呢?”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於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女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译文

孟子拜见梁惠王。梁惠王站在池塘边,一面看着鸿雁麋鹿,一面说:“有德者也有这种闲情吗?”

孟子回答:“只有先成为有德者,才能享受此等乐趣,无德者就算有这些东西,也得不到快乐。《诗经》说:‘准备建造灵台,精心设计安排,百姓齐心协力,几天就建造完成。王说不要着急,百姓愈发卖力。文王游览鹿苑,母鹿伏在草丛,母鹿毛光且肥,白鸟洁净丰满。文王游览灵沼,鱼儿欢呼跳跃。’周文王虽然用了民力来修建高台深池,但百姓非常高兴,称呼那个台叫‘灵台’,称呼那个池叫‘灵沼’,并因为里面有麋鹿鱼鳖等珍禽异兽而快乐。周文王与民同乐,所以能真正地快乐。《汤誓》说:‘太阳何时毁灭,我宁愿与你一起灭亡!’百姓竟然想要与夏桀一起灭亡,即使有台池鸟兽,难道他能独享其乐吗?”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译文

梁惠王说:“我对于国家,真是费心尽力了。河内有了饥荒,我就把那里的百姓迁移到河东去,把粮食输送到河内。河东有了饥荒,我也是如此处理。我考察邻国的政治,没有像我这样用心的。可是邻国的百姓并不因此减少,我的百姓没有因此增多,为什么呢?”

孟子回答:“大王您喜欢战争,我就用战争作比喻吧。战鼓擂响,双方短兵相接,战败者丢盔弃甲争相逃跑。有的跑了一百步才停下,有的跑了五十步就停下。跑了五十步停下的人嘲笑跑了一百步才停下的,怎么样?”

梁惠王说:“不可以;他只不过没有跑到一百步罢了,但也是逃跑啊。”

孟子说:“大王懂得这个道理,那您就不要希望百姓多于邻国了。“不违背农业规律,粮食就会多得吃不完;不用细密的渔网捕鱼,鱼鳖就会多得吃不完;在合适的时候伐木,树木就会多得用不完。粮食和鱼鳖吃不完,木材用不完,这样就使百姓对赡养死葬没什么不满了。对赡养死葬没有不满,就是王道的开始。“在五亩大的田宅里种桑树,五十岁以上的人可以穿丝绸棉袄。饲养鸡猪狗等家畜,不要错失饲养的时节,那么七十岁以上的人就可以吃上肉。按季节耕种百亩田地,够几户人家维持温饱。认真办好教育,反复训导百姓以孝悌,须发斑白的人就不会头顶、肩扛着东西在路上走了。七十岁的人能穿衣吃肉,百姓能免于饥饿寒冷,若还不能被百姓拥戴,这是从来没有的。“富贵人家的狗和猪吃的是百姓的食物,却不知道检查、制止,路上有人饿死,却不懂得开仓赈灾;见到百姓死了,却说:‘这不是我的错,是年景不好。’这就好比杀了人,却说:‘不是我的错,是兵器杀的。’两者有什么不一样呢?大王若是不将罪责归于年成,天下百姓就来归顺了。”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

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译文

梁惠王对孟子说:“我很高兴听您的指教。”孟子拜见梁惠王

孟子回答:“用木棒打死人和用刀杀人,有什么不一样?”

梁惠王说:“没有什么不一样。”“用刀杀人和用政治害死人,有什么不一样?”

梁惠王说:“没有什么不一样。”

孟子又说:“您的厨房里有肥嫩的肉,马厩里有健壮的马,可您的百姓却面带饥色,野外躺着饿死的尸体,这就相当于带着野兽吃人啊。野兽自相残杀,人尚且感到厌恶;身为父母官的,处理政务,却不免于像带野兽吃人一样,那又怎么能做百姓的父母官呢?孔子说:‘最初用土偶木偶来陪葬的人,他们断子绝孙啊!’孔子这么说,是因为它们是模仿人形做的,是不仁的。何况是让百姓冻饿而死呢?”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壹洒之,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译文

梁惠王说:“魏国的强大,当时没有哪个国家能够相比,这您是知道的。但到了我执政时,在东边被齐国打败,连我的长子也阵亡了;在西边被秦国打败,失去河西之地七百里;在南边受到楚国的羞辱。我认为这些都是耻辱,希望可以为死难的将士报仇,该怎样做呢?”

孟子回答:“在方圆一百里的领土上施行仁政,就可以称王。大王您如果对百姓实行仁政,减免刑罚,降低税赋,让百姓深耕细作、及时除草;让青壮年抽出时间修养孝顺、尊敬、忠诚、信用等品德,在家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在外服从长辈、上级的安排。这样,即便用木棒,也能战胜有着坚实盔甲和锐利刀枪的秦、楚军队了。“因为秦、楚的执政者侵占了百姓的生产时间,让他们无法深耕细作来赡养父母。他们的父母受冻饿,兄弟妻子儿女四散。两国使百姓陷入痛苦的深渊,大王您去征伐他们,有谁能来抵抗呢?所以说:‘仁德者无敌于天下。’大王请不要怀疑!”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译文

孟子拜见梁襄王,出来以后对人说:“大王远看不像国君,走近他,也看不出威严之貌。他突然问我:‘天下怎样才能安定?’“我回答:‘统一后才会安定。’“他又问:‘谁能统一天下呢?’“我回答:‘不喜欢杀人的国君,可以统一天下。’“他再问:‘有谁跟随他呢?’“我再答:‘天下的人没有不跟随他的。大王您知道禾苗生长的情况吗?七八月间,若是发生干旱,禾苗就干枯了。若是天上出现乌云,哗啦哗啦地下起大雨来,禾苗便会蓬勃生长起来。像这样,谁能阻挡得住呢?现在天下的各国君主,没有不喜欢杀人的。若有一个不喜欢杀人的君主出现,天下的百姓都会争先恐后地归顺他。真如这样,百姓归顺他,就像水向下奔流一样,谁能阻挡得住呢?’”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译文

齐宣王问:“齐桓公、晋文公春秋时称霸的事迹,您能讲给我听吗?”

孟子说:“孔子的学生没有谈到齐桓公、晋文公的事迹,所以没有流传到后代,我也没听说过。王一定要我说,那我讲讲以道德使天下归顺的王道吧?”

宣王问:“要有什么样的道德才可以统一天下呢?”

孟子说:“一切为了百姓的生活安定而努力,那么要统一天下,谁也无法阻挡。”

宣王说:“像我这样的人,能够让百姓生活安定吗?”

孟子说:“能。”

宣王说:“凭什么知道我能呢?”

孟子说:“我曾听胡龁对我说过,有一天您坐在大殿上,有人牵着牛从殿下走过,您看见了,便问:‘牵牛到何处去?’牵牛者回答:‘要杀了祭钟。’您说:‘放掉它!我不忍心见它恐惧战栗的样子,如同无辜受戮。’牵牛者问:‘那祭钟就取消了吗?’您说:‘怎么会呢?用羊来代替它吧!’——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

宣王说:“有。”

孟子说:“凭借这样的仁心就可以为王啊。百姓以为您是小气,我确定您是仁心所致。”

宣王说:“对啊,确实有百姓误会我。齐国虽然不大,我也不至于舍不得一头牛啊?我实在是不忍看到它恐惧战栗的样子,如同无辜受戮,所以用羊来代替它。”

孟子说:“百姓以为您小气,大王也不要奇怪。他们只看到您用小的羊去代替大的牛,怎么会知道其中的深意呢?您若是不忍看到动物无辜受戮,那牛和羊又有什么不同呢?”

宣王笑道:“对啊,我当时如何想的呢?我用羊代替牛,确实不是因为它不如牛值钱。所以百姓误会我也有道理。”

孟子说:“百姓误会也无妨,这就是仁心的表现,您看到了牛的战栗而忽略了羊。君子见过飞禽走兽的生机盎然,便不忍心见到它们死去时的悲惨状况;听到它们的哀鸣声,便不忍心吃它们的肉。所以君子总会离厨房很远。”

齐宣王高兴地说:“《诗经》上说:‘他人有什么想法,我都能琢磨出来。’这就是说的您吧。我这样做了,但是却说不出为什么要这样做。您这么一说,我便恍然大悟了。这种仁心符合为君的标准,为什么呢?”

孟子说:“如果有人告诉大王说:‘我的力气举得起三千斤重物,但举不起一根羽毛;我的眼看得清楚秋天鸟毛的末梢,但看不见眼前的一车柴草。’您信他的话吗?”

宣王说:“不信。”

孟子立即说:“如今,您的恩惠能施予到飞禽走兽,却不能让百姓生活好,这怎么可能呢?举不起一根羽毛,是因为不愿用力;看不见一车柴草,是因为不愿用眼;百姓生活不好,是因为您不施恩惠。所以,您没有统一天下,是不想做,不是不能做。”

宣王说:“不想做和不能做表现得有何差别呢?”

孟子说:“胳膊下夹着泰山越过北海,告诉人说:‘我做不到。’这确实是做不到。替老人折一根树枝,告诉人说:‘我做不到。’这不是做不到,是不愿做。所以您没有统一天下,不属于胳膊下夹着泰山越过北海这类事,而属于替老人折树枝这类事。“尊敬自家老人,从而推广到尊敬别人的老人;爱护自家孩子,从而推广到爱护他人的孩子。从这点出发制定政策,天下的事便可以在手掌中运行。《诗经》说:‘先给妻子做楷模,再推广到兄弟,再推广到家国。’是说把这样的好心扩大到其他方面就行了。施行仁政足可以保卫天下,不施行仁政就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儿。古圣先贤能超越常人,无甚特别,不过是善于推广他们的好思想。如今,您的恩惠能施予飞禽走兽,却不能让百姓生活好,这怎么可能呢?“称下才知道轻重;量下才知道长短。任何物品都是如此,人心也是。您自己判断吧!难道您发动战争,让士兵与功臣置身危境,和诸侯结仇,心里才快乐吗?”

宣王说:“不,我的快乐怎会像你说的?我这样做,是要满足我的欲望。”

孟子说:“大王的欲望是什么呢?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齐宣王笑了,没有说话。

孟子说:“是因为美味佳肴不能满足口腹吗?绸缎衣服不能满足身体吗?五色不能满足眼睛吗?音乐不能满足耳朵吗?侍者不能满足使唤吗?您手下大臣都能尽量提供给您,难道您真是为了这些吗?”

宣王说:“不,我不是为这些。”

孟子说:“这样啊,那我知道您的欲望了,您想扩张领土,让秦国、楚国来朝贡,想在天下中央统治四方。以您现在的作为,想实现这样的远大理想,就如同爬到树上捕鱼一样。”

宣王说:“居然这么严重?”

孟子说:“恐怕更甚于此。爬到树上捕鱼,虽然捕不到鱼,但也没有祸患。以您现在的作为,想实现欲望,竭力去做的话,一定会有祸患。”

宣王说:“可以告诉我是什么道理吗?”

孟子说:“如果邹、楚两国交战,您认为谁会胜利?”

宣王说:“楚国能胜。”

孟子说:“是的,小国抵抗不了大国的进攻,人少的国家抵抗不了人多的国家的进攻,弱国抵抗不了强国的进攻。天下共有九块方圆千里的土地,齐国仅仅占有其中之一。想凭借这一块去征服其他八块,这和邹国想抵抗楚国有什么不一样呢?您为什么不想想如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呢?“您下令施行仁政,让世间官员都想进入您的朝廷,农民都想到您的领土上耕作,生意人都想到您的市场经商,游客都想到您的领土上旅行,痛恨本国君主的人都想到您这里来控诉。假如这些都成为现实,谁能抵抗您?”

齐宣王说:“我头脑昏乱,无法深入领会高深的理论。请您帮我,用浅显的事例教导我。我虽不聪明,但愿意努力去做到。”

孟子说:“没有固定资产而保持着一定的道德水准,只有士人可以做到。普通百姓若是没有固定资产,就没有一定的道德水准。若是不能保持道德水准,就会肆意胡为。等百姓触犯刑律后再进行惩罚,相当于是陷害他们。哪有仁者执政却陷害百姓的呢?所以贤德的国君制定国策,要让百姓上足以赡养父母,下足以养活妻儿,丰年衣食富足,灾年免于一死。然后诱导他们走上正路,百姓就很容易服从了。“如今制定的国策,上不足以赡养父母,下不足以养活妻儿;丰年艰难疾苦,灾年难免一死。在这种情况下,百姓都怕保不住命,哪里还有闲工夫去学习礼义呢?“大王想要行仁政,为什么不从根本入手呢:有五亩田宅,种植桑树,五十岁以上的人有丝绸棉袄穿。家里养上鸡猪狗等,七十岁以上的人有肉吃。一百亩田地,依天时精心耕作,几口之家都能吃饱。用心教化,反复申明孝悌,头发花白的老人就不会负重在路上行走了。老年人穿棉衣吃肉食,百姓免于饥寒,要是还不能使天下归心,是从来没有之事。”

梁惠王章句下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由古之乐也。”

曰:“可得闻与?”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蹙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译文

庄暴见到孟子,说:“我去见齐王,大王对我说他爱好音乐,我不知该怎样回答。”接着,他又说:“爱好音乐,好不好呢?”

孟子说:“大王爱好音乐,那齐国就应该不错了!”

过了一段时间,孟子谒见齐王,说:“大王曾经对庄暴说您爱好音乐,有这事吗?”

齐王很尴尬,说:“我不懂祖先的礼仪音乐,就是爱好世俗的流行音乐罢了。”

孟子说:“大王爱好音乐,那么齐国就应该治理得不错了!祖先的礼仪音乐和如今世俗的流行音乐也差不多。”

齐王说:“您能详细说说吗?”

孟子说:“一个人欣赏音乐和与别人一起欣赏音乐,哪个更高兴?”

齐王说:“一个人欣赏音乐不如与别人一起欣赏音乐更令人高兴。”

孟子说:“少数人共同欣赏音乐,很多人共同欣赏音乐,哪一个更快乐?”

齐王说:“少数人共同欣赏音乐不如很多人一起欣赏音乐快乐。”

孟子说:“臣恳请为大王谈谈音乐。如果大王在这里奏乐,百姓听见击鼓的声音,吹箫吹笛的声音,头疼地皱眉,议论道:‘我们大王爱好音乐,为什么要让我们痛苦呢?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子儿女四散。’如果大王在这里打猎,百姓听见车马的声音,看见华丽的仪仗,头疼地皱眉,议论道:‘我们大王爱好打猎,为什么要让我们痛苦呢?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子儿女四散。’发生这种情况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不和百姓一起娱乐啊。“如果大王在这里奏乐,百姓听见击鼓的声音,吹箫吹笛的声音,喜气洋洋,议论道:‘我们大王身体应该健康无恙,否则怎么会鼓乐喧天呢?’如果大王在这里打猎,百姓听见车马的声音,看见华丽的仪仗,喜气洋洋,议论道:‘我们大王身体应该健康无恙,否则怎么能有闲情打猎呢?’发生这种情况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和百姓一起娱乐啊。大王能和百姓一起娱乐,就会使天下人归心。”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犹以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译文

齐宣王问:“我听说周文王的园林方圆有七十里,有这事吗?”

孟子回答:“文献上有这样的记载。”

齐宣王问:“有这么大吗?”

孟子回答:“百姓还认为小了。”

齐宣王问:“寡人的园林方圆才四十里,百姓还认为大了,这是怎么回事?”

孟子回答:“周文王的园林方圆七十里,割草砍柴的人可以去,抓鸟捕兽的人可以去,文王与百姓一起享用它。所以百姓认为小,不是很自然吗?我刚到齐国边境时,先问清楚各种禁令后才敢进入。我听说,在郊区有园林方圆四十里,谁要是猎杀里面的麋鹿,要按杀人罪处理。那么,园林方圆四十里,对百姓而言,就像国内的一个大陷阱。百姓认为太大,不也很自然吗?”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鬻,勾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译文

齐宣王问:“和邻国交往时有什么原则吗?”

孟子回答:“有。只有仁爱者才能以大国身份以礼相待小国,所以商汤礼待葛伯,周文王礼待昆夷。只有睿智者才能以小国身份服侍大国,所以周太王服侍獯鬻,勾践服侍吴王夫差。以大国礼待小国,是乐于接受天命的人;以小国服侍大国,是敬畏天地法则的人。乐于接受天命的人能安定天下,敬畏天地法则的人能保卫自己的国家。《诗经》说:‘敬畏天地法则,因此得到安定。’”

齐宣王说:“您的话很高明!但是我有个毛病,喜欢逞强斗勇。”

孟子说:“大王不要喜爱小勇。有人按剑瞪眼道:‘他哪里敢抵抗我!’这是匹夫之勇,只能抵得住一个人。希望大王扩大这种勇敢!“《诗经》说:‘周文王生气了,整顿军队,阻击侵略莒国的敌军,增强了周人的威望,以报答天下人的向往。’这就是周文王的勇。他一怒出征,就让天下人得到安抚。“《尚书》说:‘天降生百姓,又替他们降生了君王,降生了导师。君王、导师唯一的责任就是协助上帝庇护百姓。因此,四方之大,有罪者和无罪者都由我来负责,天下谁敢超越本分呢?’商纣在世间横行霸道,周武王以之为耻,这是周武王的勇。周武王一怒出征,就让天下人得到安抚。如今大王若是能一怒出征,就让天下人得到安抚,那百姓就会怕大王不喜爱勇敢了啊。”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徴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译文

齐宣王在别墅雪宫里接见孟子。宣王问:“贤人也爱好这种快乐吗?”

孟子回答:“没错。人们得不到快乐,就会埋怨他们的君王。得不到就埋怨君王,是不对的,可是作为百姓的君王,不与百姓一起享乐,也是不对的。君王把百姓的快乐作为快乐,百姓也会把君王的快乐作为快乐;君王把百姓的愁苦作为愁苦,百姓也会把君王的愁苦作为愁苦。把天下人的快乐作为自己的快乐,把天下人的忧愁作为自己的忧愁,这样还不能让天下人拥戴的,从来没有过。“从前,齐景公问晏子说:‘我想到转附、朝儛两座山去观光,沿着海岸南行到琅邪山。我该如何做,才能与古代贤君的巡游相比呢?’“晏子回答:‘问得好!天子巡视诸侯国叫巡狩。巡狩就是巡视各诸侯的疆土。诸侯朝见天子叫述职。述职就是汇报本职工作。没有不与工作无关的事。春天,考察耕种情况并扶助贫困者;秋天,考察收获情况并扶助歉收者。夏朝的谚语说:“我的君王不出来转,我如何休养生息?我的君王不出来走,我如何得到补助?我王转转走走,足以作为诸侯的法度。”现在可不是这样:君王出行就兴师动众,四处征敛,饥饿的人吃不上饭,劳作的人不得休息。百姓切齿怒目,怨声载道,为非作歹的事情自然会出现。这种巡视违背天意苛待百姓,吃喝浪费如同流水。百姓四处逃荒,也增加了诸侯的忧虑。从上游向下游的游玩忘返叫流,由下游向上游的游玩忘返叫连,不知厌倦地打猎叫荒,不加节制地饮酒叫亡。古代贤君没有流连的享乐,也没有荒亡的举止。现在就看您选择哪种做法了。’孟子拜见齐宣王“齐景公听后,大为高兴,他先在城内做好准备,然后驻扎郊外,开仓赈济百姓。他又找来乐师说:‘给我创作君臣同乐的乐曲!’这就是《徴招》《角招》。歌词说:‘这样喜爱君王有什么不对呢?’喜爱君王,就是爱戴君王的意思。”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译文

齐宣王问:“别人都建议我把明堂拆毁,您说是拆毁还是不拆毁呢?”

孟子回答:“明堂,是王者的殿堂。大王您如果想施行王道,就不要拆毁它。”

宣王说:“可以把王道说给我听听吗?”

孟子回答:“过去周文王治理岐地,他对农民制定了九分抽一的税率,让做官的人可以世袭,在关卡、市场上只稽查而不征税,所有人到湖泊池塘捕鱼,都不受禁止,惩罚罪犯不牵连其妻子儿女。失去妻子的老人叫做鳏夫,失去丈夫的老人叫做寡妇,没有儿女的老人叫做独老,失去父亲的孩子叫做孤儿。这是天下最穷苦无依的四种人。周文王发布命令实行仁政,最先考虑的就是这四种人。《诗经》说:‘富人过得很幸福,鳏寡独孤真可怜。’”

宣王说:“说得好!”

孟子说:“大王若是认为我说得好,为什么不施行呢?”

宣王说:“我有个毛病,爱财。”

孟子说:“过去公刘也爱财。《诗经》说:‘粮食满囤满仓,腰裹干粮,装满行囊。人们斗志昂扬,国威发扬。弓张开,箭上弦,握紧刀枪,队伍向前方。’因此,留守百姓粮食满仓,出征士兵装满干粮,然后才能领军出征。大王若是爱财,和百姓一起,对大王有什么坏处呢?”

宣王说:“我有个毛病,爱色。”

孟子说:“过去周太王也爱色,他非常疼爱妃子。《诗经》说:‘周太王古公亶父,早晨纵马奔驰,沿着西边的河岸,一直到了岐山下,他找到心爱的姜氏女,一同营造新家。’那时,没有找不到丈夫的老姑娘,没有找不到老婆的光棍汉。大王若是爱色,和百姓一起,那对于实施王政统一天下有什么困难呢?”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

王曰:“弃之。”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王顾左右而言他。

译文

孟子对齐宣王说:“您有个臣子把妻子儿女托付给他的朋友照顾,自己游历楚国,等他回来时,发现妻子儿女在挨饿受冻。对这样的朋友,他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说:“与那人绝交。”

孟子说:“如果掌管刑罚的官员不能管理下属,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说:“撤掉他。”

孟子说:“如果一个国家的政事搞得很糟,那又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左右张望,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了。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译文

孟子谒见齐宣王,说:“所谓故国,不是指高大的乔木,而是指世代贤良的大臣。大王您现在没有亲近的大臣了,过去任用的那些人,如今想不到都罢免了。”

齐宣王说:“我该如何辨别无才者而避免任用他呢?”

孟子说:“国君选才,不得已时,就使卑贱者超越尊贵者,疏远者超越亲近者,这能不慎重吗?左右亲信者都说好,不要轻信;各位大夫都说好,不可轻信;全国百姓都说好,这时再考察他;发现是真好,再给予任用。左右亲信者都说不好,不要听信;各位大夫都说不好,不要听信;全国百姓都说不好,这时再考察他;发现是真不好,再给予罢黜。左右亲信者都说该杀,不要听信;各位大夫都说该杀,不要听信;全国百姓都说该杀,这时再考察他;发现真该杀,再杀掉他。所以说,他是全国百姓杀的。这样,才可以成为百姓的父母。”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弒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弒君也。”

译文

齐宣王问:“商汤流放夏桀,武王讨伐商纣,真有这事吗?”

孟子回答:“史籍上有记载。”

齐宣王问:“臣子杀掉自己的君王,可以吗?”

孟子回答:“破坏仁爱的人叫做‘贼’,破坏道义的人叫做‘残’。这类人都叫‘独夫’。我听说周武王杀掉一个独夫商纣,没听说杀掉君王的。”

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斲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译文

孟子拜见齐宣王,说:“建造大房子,那就一定会派工匠寻找大的树木。工匠找到了,大王就会高兴,认为他能胜任工作。工匠把木料砍小了,大王就会发怒,认为他不能胜任工作。有些人从幼年开始学习,长大后便想实践,大王对他说:‘暂且放下你所学习的东西,听我的指挥。’那会怎么样呢?如果有一块未经雕琢的玉在这里,即使它价值很高,也一定要让玉匠雕琢它。至于治理国家,如果大王说:‘暂且放下你所学习的东西,听我的指挥。’这和指挥玉匠雕琢玉有什么两样呢?”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译文

齐国攻打燕国,获得胜利。齐宣王问:“有人劝我不要吞并燕国,有人劝我吞并它。一个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攻打另一个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五十天就攻打下来,光凭人力是做不到的,一定是天意如此。不吞并它,会遭到天灾。吞并它,怎么样?”

孟子回答:“若是吞并它能使燕国百姓高兴,那就吞并。古人有这样做过的,周武王便是。吞并它不能使燕国百姓高兴,就不要吞并。古人有这样做过的,周文王便是。一个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攻打另一个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老百姓用筐装着饭、用壶盛着酒来欢迎您的军队,难道有别的原因吗?他们是想逃离水深火热的生活罢了。假如让他们生活得更加水深火热,那么也不过是换了个统治者罢了。”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译文

齐国人攻打燕国,吞并了它。诸侯国商议联合救燕的办法。齐宣王说:“诸侯国商议要来讨伐我,怎么办呢?”

孟子回答:“我听说过凭借方圆七十里的土地就能号令天下的,商汤就是。我没听说过拥有方圆千里土地而畏惧别国的。《尚书》说:‘商汤征伐,从葛国始。’天下人都信任他,他向东方征伐时,西边各族抱怨;向南方征伐时,北边各少数民族抱怨,他们说:‘为什么最后才来解救我们?’百姓如同旱灾时盼望乌云与彩虹一样盼望他。做生意的照常开张,耕作的照常耕作,他只是诛杀暴君来抚慰百姓,就像及时雨,让百姓开心。《尚书》说:‘等待我们的王,王来了我们就复活。’现在燕国虐待百姓,大王率领军队伐之,燕国百姓认为您是救他们于水火的人,所以用饭筐装着饭、用酒壶盛着酒来欢迎您的军队。假如您杀死他们的父亲兄弟,掳走他们的兄弟姐妹,毁坏他们的宗庙,抢走他们宝器,这怎么能让他们忍耐呢?各诸侯国本就害怕齐国强大,现在齐国领土又扩大了一倍且不施仁政,这就是在号召各诸侯国兴兵讨伐啊。大王请迅速下令,释放老小俘虏回家,停止掠夺燕国宝器,再与燕国人商议,为他们选立新君,再撤回军队,那么或许还来得及制止诸侯国的讨伐。”

邹与鲁哄。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译文

邹国与鲁国发生冲突。邹穆公问孟子说:“我的官吏为此死了三十三个人,百姓却没有一个为官吏而死的。我杀了这些百姓吧,杀不了那么多;不杀他们吧,他们眼睁睁看着长官被杀而不去营救,该怎么办呢?”

孟子回答:“灾年时,您的百姓年老体弱的死在山沟野地,年轻力壮的四处逃难,差不多有上千人;您的仓库里堆满粮食、财宝,官吏们从来不上报百姓的情况,他们不但不关心百姓,还残害百姓。曾子说:‘小心啊,小心啊!你怎样对别人,别人就怎样对你。’现在就是百姓报复的时候了。您不要责怪百姓吧!您若是施行仁政,百姓自然就会亲近上级,肯为他们的长官去死了。”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译文

滕文公问:“滕国是一个小国,夹在齐、楚两国之间。我国是归顺齐国好呢,还是归顺楚国好呢?”

孟子回答:“这个问题是我的能力解答不了的。如果您一定要我谈看法,那只有一个主意:挖深护城河,筑坚城墙,与老百姓一起守卫它,百姓宁可牺牲也不逃走,这就可以了。”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译文

滕文公问:“齐国人要加固在薛地的城墙,我很害怕,怎么办呢?”

孟子回答:“从前周太王居邠地,狄人来侵,他便离开邠地搬到岐山之下居住。这不是他选择之后而决定的,是迫不得已。假如一个君王施行仁政,他的后代一定会有帝王诞生。君子创立功业,正是为了传承于后。至于成功与否,得取决于天命。您能拿齐国人怎样呢?只有尽力施行仁政罢了。”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

译文

滕文公问孟子:“滕国是个小国;努力地服侍大国,却还不得安全,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过去周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入侵。太王为图安宁,向狄人进献兽皮和丝帛,狄人照旧侵犯;太王又进献良犬和宝马,狄人照旧侵犯;太王又进献珠宝和玉石,狄人照旧侵犯。于是,太王召集长老们,说:‘狄人想要的,其实是我们的土地。我听说过:君子不为养人之物而坑害族人。你们何必害怕没有君主呢?我要离开这里。’他离开邠地,越过梁山,在岐山建城定居。邠地人说:‘这是仁义的人啊,我们不愿意失去他。’跟随太王迁徙的人如同赶集一样。还有人说:‘祖宗世代传下的土地,我们不可以任意舍弃。我宁死不走。’这两条道路,您可以选择一种。”

公孙丑章句上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

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蹵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

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

曰:“以齐王,由反手也。”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

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译文

公孙丑问:“您若是在齐国当权,能做出像管仲、晏子那样的功业吗?”

孟子说:“你真是个齐国人,只知道管仲、晏子。有人曾经问曾西:‘您和子路相比,谁更优秀?’曾西忐忑地说:‘子路是我父亲敬畏的人。’那人又问:‘那您和管仲比,谁更优秀?’曾西马上不满地说:‘你为什么拿我和管仲相比?管仲受到齐桓公的信赖,执掌国政那么久,功劳却那样微薄;你为什么拿我和他相比呢?’”

孟子接着说:“管仲是曾西都不愿与之相比的人,你以为我愿意吗?”

公孙丑说:“管仲辅佐桓公称霸诸侯,晏子辅佐景公名扬天下。难道管仲、晏子还不值得学习吗?”

孟子说:“以齐国的实力称霸天下,易如反掌。”

公孙丑说:“您这样说,我就更加疑惑了。如周文王那样的德行,活了近百年,还未能统一天下;周武王、周公继承他的事业,才统一天下。现在您说称霸‘易如反掌’,那么周文王也不值得学习吗?”

孟子说:“我怎么能和周文王相比呢?商汤到武丁,贤君总得有六七个,天下归服商朝已久,久了就难以改变。武丁让诸侯来朝,治理天下如同在手里转东西。商纣离武丁并不久远,当时的贵戚世族、善良习俗、纯朴民风、仁惠政教还有所留存;还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这些贤良的人辅政,所以商纣能维持了很久后才亡国。天下没有一尺土地不属于纣王;没有一个百姓不属于纣王;然而周文王凭借方圆百里的小国崛起,非常不易。齐国有句话说:‘即使人聪明,也要顺势而为;即使有农具,也要等待农时。’现在推行王政,是好时机:夏、商、周三代兴盛时,没有领土方圆超过千里的国家,现在的齐国却有;国内处处能听到鸡鸣狗叫的声音,从都城传到四面邻国,这说明齐国人丁稠密。不必再开疆拓土,不必再增加人口,施行仁政就能统一天下,无人能挡。况且很久都没出现过统一天下的英明君王了;百姓受暴政的虐待也从未像现在这么厉害过。饥饿的人不挑食物,口渴的人不挑饮品。孔子说:‘德行的传播比驿站传令还快。’现在这个时候,万乘之国实行仁政,百姓高兴得如同被吊着的人获救一样。所以,‘事半功倍’的情况,只有这时才能出现。”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

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曰:“不动心有道乎?”

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桡,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

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何谓知言?”

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

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

曰:“姑舍是。”

曰:“伯夷、伊尹何如?”

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

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

曰:“然则有同与?”

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