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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1 17:4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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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萨克斯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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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把妻子当帽子

错把妻子当帽子试读:

推荐序1

因为写这篇序的缘故,仔细阅读了奥利弗·萨克斯的生平,发现其实我早就与他有些联系。萨克斯的研究理念,可以说师承俄国神经科学家卢瑞亚(A. R. Luria),而这位前辈,曾经因为在大脑皮层功能研究领域的探索性研究,被我的博士论文多次引用。

五六十年前,关于神经系统可塑性的研究,还远没有现在这么深入,大脑内“神经线路”的联系,一旦固定还能否改变,还没有一个笃定的结论。卢瑞亚和萨克斯认定大脑有“卓越的可塑性、惊人的适应能力”,而且这些“不仅仅是在神经或感知障碍的这种特殊(而且经常是令人绝望的)环境下才会出现”,他们主张不单单要面对来问诊的病人,更要看到处在日常生活环境中的病人。这些见地,在当时的情境下,可谓先锋。

萨克斯和卢瑞亚的交情,始于1974年前后的一段通信。那年萨克斯在挪威的一个边远山区,遭遇了一头愤怒的公牛,情急之下他急转逃生,一脚踩空,左腿肌腱断裂,神经损伤,造成了严重的残疾。他慢慢发现这条腿仿佛不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奇异的遭遇让他以一个病人的视角审视自己的身体和心理。他将之称为“医学的机缘”。正是因为这个机缘,他和卢瑞亚讨论起人体的整体机能,关于个体和环境的联系。卢瑞亚鼓励说“你正在揭示一个全新的领域”,这样的信件给了他极大的支持。

萨克斯的这段遭遇,后来被写成《单腿站立》一书,于1984年出版。事实上,从1973年起,他就开始以亲身的医患经历,写作了一系列的“医疗轶事”,《觉醒》、《错把妻子当帽子》,这些都成为世界范围的畅销书。他将病患案例文学化,将虚构与真实融为一体,饱含同情,着力描写患者的各种身心体验,给读者打开一道通往奇异世界之门。这一系列的书,获得了极大成功,被翻译成多国语言。萨克斯因癌症于2015年8月30日在纽约去世,享年82岁。他生前就职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作为顶尖医生的同时,也成为了著名的畅销书作家,被称为“脑神经文学家”,被《纽约时报》誉为“医学桂冠诗人”。

萨克斯的书中描写了很多例“病感失认症”,这也是我最感兴趣的话题。由于中风或其他原因,病人可能无法辨认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甚至觉得那是别人的。他们会在火车上指着自己的手对邻座说:“对不起,先生,您把手放在我的膝盖上了。”即便被旁人提醒,这些可怜的病人都很难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对自己身体的错误感知,有时会发展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记得英国《卫报》曾有个记者写到自己的遭遇,他有天早晨起来,感觉“自己跟电视机遥控器一样高”,“脚陷进了地毯里”。此后,他时不时被猛然抛进童话世界:手指变得有半里长,走到街上,路旁的车看起来像威尔士矮脚狗那么大。有时办公的时候,身体突然缩小,椅子变得好大,感觉自己就好像走进了仙境的爱丽丝。还记得阿兰·德波顿描写过一个家伙,他把自己当做一个煎蛋,始终不敢坐在椅子上,后来有个朋友出了个招,在椅子上放了块面包。如此,他始终肯把自己像三明治一样放在椅子上了。

萨克斯将神经病学的理论和案例深入浅出地写进书里,既轻盈又沉厚。本来,神经病患,在普通人看来是一类与自己很少发生关联的遥远而陌生的群体。萨克斯以客观平等的态度看待他们,与他们交流,在书中展现了他们的心灵世界。那是另外一个伟大而奇异的境界。每一个患者,其实都有自己独特的、值得尊重的人格世界,有着我们未必能够达到的宁静和辽远,甚至是通透。

每一本萨克斯医生的书都可当做非常精彩的医学传奇集。《错把妻子当帽子》展现了24个脑神经失序的患者,这本书大多数讲述的是“白痴天才(或称白痴学者)”的事迹。这些故事以前所未有的高度告诉我们,“病”这种东西,未必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缺陷、不适与疾病,会产生出另一些发展、进化与生命的形态,激发出我们远不能预料的创造力。普通读者能通过阅读这些故事感受到人类心智活动的繁复和奇妙,更能以新的眼光重新发现日常与人生。《火星上的人类学家》描写的则是另一种“变形记”。书名同题文写的则是一位自闭症患者、杰出的动物行为科学家坦普·葛兰汀。一方面,她有韧性、真诚、坦率、非常敏锐,然而,另一方面,由于病症带来的情感缺陷,使得她在感知情绪时会有障碍,在社交中常感困惑。文中也提到阿斯伯格综合征——因为一部动画电影《玛丽与麦克斯》而让影迷们熟知的病症。阿斯伯格综合征和自闭症的关系,学界尚不是很清楚,两者有类似的症状,例如人际交往障碍、刻板、重复的兴趣、自我中心、然而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不易被发现,他们在外在表现上很难与正常人区分开。影片中的麦克斯就是一个44岁的肥胖古怪的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不擅长交际却又渴望温情。我们自认为是正常的地球人,将这些病人视为“火星人”,其实我们又何尝不被他们当做是“外星人”呢?又何尝不处处表现出怪异的举动呢?这正是萨克斯想告诉读者的。

萨克斯的“小说”谈的不仅仅是猎奇的故事,他探讨的是人性的无限可能性,人与人之间微妙的超越我们现有认知的关系,他希望“火星人”与地球人相互了解,相互表达。这正是萨克斯的文字的珍贵之处,也是中信出版社这套书的珍贵之处。姬十三(神经生物学博士,果壳网创始人)

推荐序2

20世纪人类上天入地。人类到太空行走并登上月球;携带人类信息的飞船飞出太阳系和银河系并正飞向宇宙深处;“蛟龙号”潜入最深的海底……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人类思维和认知的结果。但如果要问,人类是如何进行思维和认知的,或者说,人类的大脑是如何对信息进行加工,并指导我们的行为?这个问题可比上天入地要复杂得多!对这个问题的追究,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诞生了一门全新的学科——认知科学。

认知科学是探索和研究认知现象和规律的交叉综合学科,由神经科学、心理学、语言学、哲学、计算机科学和人类学构成,其科学目标是探索并最终揭开人类心智的奥秘。

英国出生的美国神经科学家、科普作家奥利弗·萨克斯的一系列与神经科学有关的科普读物、游记、回忆录式的非虚构作品,以及有自传性质的著作,包括奥利弗·萨克斯这套由中信出版社出版的“探索者”系列丛书,其实也是引人入胜的认知科学读物,因为他所讲的故事,都是与神经认知和心理认知有关的经典案例。

与大多数的科普作品一样,萨克斯讲故事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只负责记录和描述现象和事件,提出问题,但不提供问题的解决方案:作为一位科学大师和聪明的科普作家,他更愿意把思考的空间留给读者。

每一本萨克斯的书都是非常精彩的认知神经科学经典读物。例如,《错把妻子当帽子》一书的第一章,讲述了一位音乐家和歌唱家皮博士的故事。皮博士大脑视觉区长了一个肿瘤,导致他有视觉功能缺陷,他分辨脸孔、景物的能力严重受损,只是辨别事物架构的能力依然存在,当他起身寻找帽子时,伸出手抓住妻子的头,把她的头拿起来戴上。他把自己的妻子当成了帽子!他还会轻拍消防栓或站牌的顶部,把它们当成小孩子的头,在家里他会亲切地跟家具上的雕花把手聊天。当萨克斯对患者进行测试时,他连日常生活中非常熟悉的手套也不认识,但却能够识别出那是用来装东西的“五个小袋子”。他无时无刻不在唱歌、吃饭、穿衣、洗澡,每件事都化成了歌曲。若不能把每件事变成歌曲,他就做不了任何事。

很多读者恐怕难以理解皮博士的故事,而多半只会把他当成一个行为怪异的病人。但如果你稍微懂得一点神经科学和认知科学的知识,你就会知道,皮博士其实是一个右脑受到损伤而左脑仍然正常的病人。他能够正常辨别物体的形态并进行逻辑判断——这是左脑的功能;但却不能将这些事物与日常生活的经验联系起来——这是右脑的功能。他为何做每件事都要唱歌?因为音乐和歌唱能够启动他的右脑功能,这样他的受损伤的右脑认知能力会得到某种激活!

虽然萨克斯想把更多的思考空间留给读者,但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例如,在《火星上的人类学家》一书中,作者讲述了一位彻底成为色盲的画家艾先生的故事。艾先生由于遭遇车祸而受到脑损伤,此后便出现种种怪异的行为。他无法辨认字母和颜色,变成了完全的色盲!对一位画家来说,没有比失去颜色认知能力更悲惨的了!令人奇怪的是,这位画家对黑白二色和各种灰度的知觉能力却得到异常的加强!艾先生说,他现在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多变的世界,一个光明与黑暗随着照明亮度波长变动的世界,这和他过去所知的彩色世界形成强烈对比,因为原来的世界比较稳定,也比较持久不变,而他现在的世界却是变化不居的。

这一切以传统的色彩理论来解释的话,是非常困难的。按照牛顿的观念,波长与色彩之间的关系固定不变,从视网膜传送波长信息到大脑的方式为细胞对细胞,而且这使信息更直接地转换成颜色。但如果将神经方面的现象模拟为光线透过三棱镜的分解与重新组合,根本无法解释真实生活中视觉的错综复杂性。

这些研究也许会改变自牛顿以来,物理学家和哲学家关于色彩是客观存在的看法。也许色彩的认知只是人们的大脑和神经系统主观加工的结果。

萨克斯不仅是一位科学大师,同时也是一位会讲故事的科普作家。萨克斯的案例通过奇闻异事讲出来,生动有趣。即使是一般的科学爱好者和普通读者,也可以读懂这些书,正如我们能够读懂科学大师霍金介绍相对论的科普作品《时间简史》一样。本书所提供的大量丰富生动的案例,则是神经科学、心理学和认知科学研究的重要素材。

20世纪人类上天入地,遨游太空。21世纪人类回到自身,探索自己肩上这几磅重的“宇宙中最复杂的也最不可思议的物体”——人类的大脑。这是一个新的时代,让我们来参与其中吧!蔡曙山(清华大学心理学系教授,心理学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主任)自序“心”天方夜谭的创造与源起“一本书最后完成的部分,”帕斯卡尔(Blaise Pascal)认为,“其实是作者应该放到篇首的。”所以,写了这些奇怪的故事,搜集、整理完毕,也选定篇名和两段引言,现在是我检验成果,也是检视自己动机的时候了。

引言中的一语双关,以及它们之间的对照,事实上,也就是麦肯齐所描述的医生和自然学家之间的不同,正符合了我本身的某种双重性:我觉得自己既是自然主义者,也是个医生,对疾病与对人同样感兴趣;或许,我也是个理论家兼剧作家,尽管不甚称职。科学的事物与浪漫的事物同样吸引我,我也不断地在人们身上看到这两种特质。在疾病中,依然看到人之所以为人的精髓所在。动物会染患疾病,但唯有人才会身陷病态之中。

我的工作,我的生活,都是与生病的人为伍,然而,患者和他们的病情,促使我去思考。若非在这种环境当中,我可能不会想得这么深刻。见到这么多的疾病,让我不得不提出与尼采同样的问题:“谈到疾病,我们几乎都曾偷偷地问自己,没有疾病,我们还活得下去吗?”我也被迫将疾病所引发的问题,视为自然中的基本原理。我的病人不断促使我去问问题,而我的问题,也常常将我带到病人那里。所以,接下来的故事和研究,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进行式。探究病人背后的故事

研究是必要的,为什么还要讲故事、谈病例呢?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提出了病史的观念,认为疾病从发病到症状最厉害或最危险的阶段,到恢复健康或不幸致命,这中间是一个完整的过程。他因此引入了病历,也就是对于疾病自然发展过程的描述或呈现。“病理”(Pathography,译注:字源有途径、过程的涵义)一字当初的意义,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这个观念。病史也是自然历史的一种形式,但它告诉我们的不是一个人和他的经历。病史毫不涉及患者本身,从中我们看不到这个人面对疾病的奋斗、求生经验。

在狭隘的病历中,并无主体;现代的病史,提到患者时,只是一笔带过,例如,“第21对染色体白化病女性”。但简单的一句话,既可以用在人身上,也可以拿来形容老鼠。要恢复以人作为中心主体——承受痛苦、折磨,与疾病抗争的那个人,我们必须加深病历的深度,使其成为一篇叙事或故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既看到“病人”又看到“病症”,看到一个真实的人、一名病患与疾病的关系,以及与肉体的关系。

高层次的神经学和心理学,与患者的本质密切相关,因为患者的个人特性融入这类疾病之中,所以研究疾病与研究本人是分不开的。看待这类疾病,以及如何呈现它们、研究它们,的确需要新的学问,我们或可称之为“自我身份的神经学”,因为它所要面对的是自我身份的神经基础,是脑与心智最古老的问题。

或许,在生理和心理之间,基于某些需要,必须有界限、加以分门别类;但是研究和故事却自然而然关系到两方面,而且无法加以切割,也就是这一点让我深为着迷,也是我整本书所要呈现的。透过故事可以拉近两者的距离,引领我们走向机械与生命交汇之点,让我们看到生理的历程对人一生的影响。

具有丰富人文色彩的医学故事传统,在19世纪到达高峰,接着就衰退了,逐渐兴起的是无个人性色彩的神经学。卢瑞亚写道:“常见于19世纪,神经学家与精神学家所拥有的叙述能力,如今几乎荡然无存。必须加以重振。”他最后的一些著作,例如《记忆大师的心灵》(The Mind of a Mnemonist)、《破碎的人》(The Man with a Shattered World),都试图回复这个失去的传统。

因此,本书中的个案病史,也力图回归古老的传统:回到卢瑞亚所言的19世纪传统,回到第一位医疗史家希波克拉底的传统;也是回归普世和史前的传统:当时病人总是把他们的故事告诉医生。带有传奇色彩的生命旅程

古老的传说总是有英雄、受害者、暴君、战士等固定的人物。神经科的病人可以囊括所有的角色,在本书所说的奇异故事中,他们扮演的角色还更多。我们如何以这些神秘或比喻的名词来区分“迷航水手”,或者书中其他奇怪的人物?我们或许可说他们是迷思的旅行者,到了一个若没有生病就无法了解、无法想象的地方。

这是为什么他们的生命和旅程,让我感觉带着传奇色彩,也是我之所以用奥斯勒(William Osler)的《天方夜谭》(Arabian Nights)的意象来当引言,而且为何必须一边谈病例,一边说故事。科学和浪漫,在这方领域彼此贴近,卢瑞亚喜欢说这是“浪漫的科学”。两者在事实与传说的交汇中结合,也点出了本书中每个患者的生命特质。

然而,多么特别的事实!多么奇异的传说!我们拿什么来跟它们相比?可能现今世上还没有任何模式、隐喻或神话足以形容它们。或许时间久了,会有新的意象、新的神话出现。

本书中有8篇文章曾经发表过:《迷航水手》、《天生我手必有用》、《数字天才宝一对》、《自闭画家的心路历程》刊登在《纽约时报书评》(New York Review of Books)。《鬼灵精怪的小雷》、《错把妻子当帽子》、《回荡脑中的儿时记忆》登载于《伦敦书评》(London Review of Books),其中最后一篇的简写版,当时的篇名是《音乐耳》。《麦格雷戈的平准眼镜》刊登在《科学》(The Science)杂志。我很早期对一个患者的描述,可以在本书《63岁的“不良少女”》中找到[最早是以《左旋多巴引发之不可抑遏的乡愁》之名,刊登在1970年春季号的《柳叶刀》(Lancet)季刊]。关于四个《“割”剧幻影》的故事,前两个曾出现在《英国医学期刊》(British Medical Journal)的“诊所轶闻”中。两篇短篇故事《被一条怪腿纠缠的男子》和《希尔德嘉德的异象》则分别出自已出版的《单脚站立》(A Leg to Stand on)与《偏头痛》(Migraine)里。其余12篇不曾出版过,皆完成于1984年的秋冬。谢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

我要特别向本书的编辑致上谢意:首先是《纽约时报书评》的西尔维(Robert Silver)和《伦敦书评》的维尔摩斯(Mary-Kay Wilmers);还要感谢纽约高峰出版社(Summit Books)的希尔贝曼(Jim Silberman),以及伦敦达科沃斯出版社(Duck Worth)的海克拉夫(Colin Haycraft),他们为这本书下了许多润饰的工夫。

在我的神经科的同事中,我要特别感谢马丁医生(Dr. James Purdon Martin),我让他看了“克里斯蒂娜”和“麦格雷戈”的两卷录像带,并且与他就《灵魂与躯体分家了》和《麦格雷戈的平准眼镜》两篇文章做了完整的讨论。

感谢克雷默医生(Dr. Michael Kremer),他是我过去在伦敦的上司,他为《单脚站立》一书提供了非常类似的例子,收录在《被一条怪腿纠缠的男子》一文中。

感谢麦克雷医生(Dr. Donald Macrae),他那个视觉辨识失能的精彩例子,与我自己的病例相映成趣,他是在我文章写成两年之后,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病例。我在《错把妻子当帽子》的后记里,引用了他的发现。

我也要向我在纽约的好友兼同事罗萍(Dr. Isabelle Rapin)致谢,她与我一起讨论了许多病例,介绍我认识了克里斯蒂娜(那位“灵魂与躯体分家了”的女子),罗萍也与自闭画家荷西(José)相识多年,从他小时候就认识了。

我更要对患者的慷慨与无私的协助(某些例子由患者的亲人提供),对本书的贡献致意。他们知道自己虽然无法直接受益,却仍允许我,甚至鼓励我写下他们的生命故事,希望别人从中有所学习和了解,或许有一天有能力对症治疗。就像《觉醒》(Awakenings)一书一样,本书中的名字和场景细节都经过修改,这是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和专业上的保密需要,但我的目标在于保留这些人生命的基本“感觉”。

最后,我要向我的指导老师献上感谢,比感谢还多的感谢,将本书献给我的老师。第一部不足:失去左脑会怎样

整个神经学与脑神经心理学的发展史,

可以说就是左脑半球的研究史。

忽略右脑或一般称为“次要”脑半球的原因,

是因为要指出左脑各个部位损伤所带来的影响较容易,

而属于右脑的病症,却不是那么明显。

一般人通常草率地认定右脑比左脑“原始”,

而左脑被认为是人类演化下的独特成果。导言具有传奇故事性的科学

神经学最喜欢的字眼就是“不足”,包含神经功能上的损伤或者失去能力的状况:失去说话能力、失去语言、失去记忆、失去视觉、失去四肢功能、失去自我,以及许许多多特殊功能(或机制)的丧失。这一切功能失常(又是一个常用术语)的状况,每一种都有其专有名词:失音症、失语症、失读症、失用症、失认症、失忆症、失调症,每个名词都有其特别指定的神经或精神上的功能,而病人因为生病、受伤或是发展上的欠缺,可能部分或全部失去了这些功能。左脑比右脑高等?

对于大脑与心智关系的科学研究始于1861年。当时法国的科学家布鲁卡发现,语言表达发生障碍的情况,或称失语症,常常是在左脑某个特别部位受伤之后产生的。这个发现开启了大脑神经学的领域,也使得经过几十年后,人类脑部的“地图”得以绘成,并归结出各种能力,包括:语言、智力、知觉等在脑部对应的主要位置。

19世纪末期,许多更敏锐的研究者已经清楚地看到,这样的绘图仍太过粗略,因为所有的精神活动都有其复杂的内心建构,也必定有同样复杂的生理基础。弗洛伊德(Freud)在其著作《失语症》(Aphasia)中,就力持这个观点。弗洛伊德特别研究了一些与某些辨识或知觉障碍有关的案例,他统称这些病症为“认失症”。他相信,对于失语症或认失症充分的了解,将会产生一门更新、更精密的学科。

弗洛伊德所预见的脑与心的学科,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俄国,终于在卢瑞亚、里昂特夫(Leontev)、安诺金(Anokhin)、伯恩斯坦(Bernstein),以及其他人的通力合作之下产生,他们称之为“神经心理学”。

在卢瑞亚毕生的努力发展下,这门学科成果斐然,而且从其革命性的份量上来说,流传到西方的速度仍然慢了一点。他的研究,有系统的论述开始于一本里程碑式著作《人类的高层皮质功能》(Higher Cortical Functions in Man),以及另一本完全不同手法的传记(病例史)《破碎的人》。虽然这两本书本身几乎无可挑剔,但涉及右半大脑功能,仍有一整片领域是卢瑞亚未曾触及的。《人类的高层皮质功能》只讨论了左脑功能的问题;同样地,《破碎的人》书中的主角泽特斯基(Zazetsky),则是左脑半球受到巨大的损伤,右脑则完好无损。的确,整个神经学与脑神经心理学的发展史,可以说就是左脑半球的研究史。

忽略右脑或一般称为“次要”脑半球的原因,是因为要指出左脑各个部位损伤所带来的影响容易,而属于右脑的病症,却不是那么明显。一般人通常草率地认定右脑比左脑“原始”,而左脑被认为是人类演化下的独特成果。从某些方面来说是没错:左脑比较复杂而分工精细,是灵长类尤其是人脑后期发展出来的部分。但在另一方面,每个生物生存所不可或缺的认知现实的能力,却是由右脑所控制。左脑就像一部计算机被嵌入了人脑中,是用来规划、设计的;而古典的神经学,比较关心一些运作法则,对真实内容是什么并不感兴趣。因此,当某些右脑的症状出现时,专家们就摸不着头绪了。述说右脑的故事

过去也有人想探索右脑的症状,例如19世纪90年代的安东(Anton),1928年时珀兹(Pötzl)也做过同样的尝试,但这些努力却莫名其妙地被忽略了。卢瑞亚最后的著作之一《工作的大脑》(The Working Brain)一书中,以篇幅不长但是举足轻重的一章,来探讨右脑的问题。他在结尾写道:这些仍然未经研究的缺陷,引领我们指向一个最基本的

问题——右脑在直接意识上的角色,对于这个相当重要的

领域,研究却付之阙如。想要出版这类的研究,必须以特别

一系列的专门文章,仔细加以分析。

卢瑞亚后来得了不治之症,在他弥留之际写了一些文章进行探讨。他无缘看到这几篇文章的出版,而且它们也不是在俄国国内出版的。他把文章寄给了英国的格雷戈里(R. L. Gregory),后来出现在格雷戈里出版的《思想的伴侣》(Oxford Companion to the Mind)里。

内在的困难与外在的困境加在一起,让右脑出现问题的病人想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毛病,这不只难上加难,简直就是不可能。就像巴宾斯基(Babinski)所说,他们得的是一种奇怪而特殊的“疾病失认

[1]症”。即使是最具观察力的医生,想要观察这一类病人内在的情况,也是难如上青天。因为这种病跟他过去所认识的其他所有症状有着天壤之别。左脑的症状,相对比较容易想象。虽然右脑的病症跟左脑一样普遍,我们却要看过数千份探讨左脑疾病的神经与神经心理的文献,才找得到一两篇讨论右脑病症的文章。好像这一类的问题,完全不受神经学的青睐。

然而,就像卢瑞亚说的,它们却非常重要。其重要的程度,可能需要创立一门新的神经学:一门“个人化”或“传奇性”的学科。因为在此所要揭示的,是每一个个体的物质基础,也就是个人和自我。卢瑞亚认为这样一门科学,最好是以故事的形式导入,详细描述一个重度右脑障碍的人的病史,而这个病史的描述,恰可以作为《破碎的人》一书的补充与对照。在写给我的最后几封信中,他说:“发表这类病史吧,即使只是简单的素描也好。这是个神奇的领域。”我必须承认,自己也深为这类疾病所吸引,因为它们开启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领域(或可能的领域),指向更开阔的神经学与心理学,全然不同于过去古板又机械性的神经学理论。对古典神经学提出挑战

比较起来,我主要的兴趣不在于神经系统疾病,而在于一般认定较轻微的功能偏差症状对自我的影响。这一类的病症可能有多种形式,病因可能出于功能过度或功能不足,所以分开讨论似乎比较合适。不过必须在此开宗明义地指出,从来没有一种病症会永远只是功能过度或功能不足。可以说,小至器官,大至整个人,每当问题出现时,身体总是会有反应,无论以什么奇怪的方式,都是为了重拾失去的功能,或是加以替代、补充,以保有原有的功能。而医生的任务,除了要了解病人神经系统受损的状况之外,去研究、甚至影响这些人体自我修复的方式,同样是不可少的。麦肯齐就力陈这样的观点:构成“疾病”或一项“新疾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与

自然主义者不同的是,医生所关心的,不是理论上在一般状

况下都差不多的大范围的生命体,而是单一个别的对象,也

就是在疾病折磨之下,仍力图恢复健康的患者。

如此的动力,如此“力图恢复健康”的力量,不管是用什么奇怪的方式表现出来,或带来什么影响,从很早以前就已经被精神医学所承认,弗洛伊德在这方面贡献良多。所以,他不把偏执妄想视为疾病的根源,而是把它视为在完全的混乱之下,重新建构世界的企图(只是不幸走偏了)。麦肯齐也写了完全相同的一段话:帕金森症的病理生理学,研究的是一种“有组织的混

乱”。混乱的产生,是因为原先重要的系统被破坏了,而重

建的过程却建立在一个不稳定的基础上。《觉醒》一书所谈的,正是由一个症状多重的疾病所引发的“有组织的混乱”。而本书接下来有多篇文章要探讨的,也同样是研究各样不同疾病所产生的有组织的混乱。

我个人认为,在第一部分里,最重要的案例是视觉失认症:“错把妻子当帽子”。我相信这个研究相当重要。这一类的病例,尖锐地挑战古典神经学一项最牢不可破的定理或假设,尤其是认定脑部的任何损伤,都会减低或消除“抽象或分类的能力”[戈尔德施泰因(Goldstein)的说法],使人降格到只有情感与对具象事物认知的层次[杰克逊(Jackson)在19世纪60年代也提出同样的论点]。但从皮博士身上,我们看到的是几乎相反的状况。一个人虽然只是脑部视觉的区域出现状况,却完全失去情感、具象、个人化或对“真实事物”的感知能力,只认识抽象的、类别性的事物,表现出来的结果异常荒谬。杰克逊或戈尔德施泰因看到这种情形会有什么说法呢?我常会在想象中,要求他们诊断一下皮博士,然后问他们:“先生们,现在,你们怎么说?”

[1] 即无法察觉自己身患病。——译者注第一章错把妻子当帽子

他伸出手,握住他妻子的头,

想要把她的头拿起来,戴到自己头上去。

很明显地,

他错把自己老婆当成一顶帽子!

而她的表情看起来,

好像早已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了。

皮博士是杰出的音乐家,也是颇具知名度的歌唱家。他任教于一所音乐学校,就在他和学生相处的过程中,某种怪异的现象开始出现。有时某个学生来到他面前,皮博士却认不出他是谁,说得精准一点,是无法辨认他的脸。但只要学生一开口,他却可以通过声音认出对方来。类似的小状况可谓层出不穷,让人既尴尬又困惑,也同时让人害怕,有时更成了闹剧。

因为皮博士不只愈来愈无法辨识旁人的“脸”,也会把没有生命的事物看成是“脸”。在街上走着走着,他会以一种和蔼的长者般的姿态,轻拍消防栓或停车定时器的顶部,显然,把那玩意儿当成了小孩子的头;有时,他会轻声细语地和家具上的雕花把手闲话家常,然后在发现对方没有响应后,一脸错愕。

刚开始这些奇特的错误,总是被一笑置之,皮博士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向来不就是幽默过人,擅长讲冷笑话吗?他的音乐才能依旧精湛,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相反,他的感觉好极了。那些怪异举动虽然滑稽,但也蛮有创意的,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不需要大惊小怪。

直到三年后他罹患了糖尿病,才发现事态严重。由于知道糖尿病会侵害眼睛,皮博士向眼科医生求诊,医生做了详细病史调查和视力检查后,做出结论:“你的眼睛没大碍,但大脑主管视觉的部分恐怕有问题,这方面我帮不上忙,你需要去看神经专科医生。”经由介绍,皮博士到我这里求诊。他用耳朵“看着我”

刚见面的刹那,我可以明显看出他并无一般的痴呆症状,而是一位极有修养、魅力十足、言谈举止适切且流畅的人,还兼具了想象力与幽默感。我无法理解他为何被转诊到我这里。

不过,他的确有些奇怪的地方。他说话时面对我,感觉是向着我这边,但又有些不对劲,那种感觉我也说不上来。我突然意识到:他是以耳朵面对我,而不是用双眼。他不像一般人注视对方那样地“看着我”,而是以很奇怪的方式,双眼快速转动,从我的鼻子、右耳、转到下巴,又移到右眼,好像是留意(说研究也不为过)这些部位,却没有看到我的整张脸、脸部表情的变化、整个人。

当时我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他没有人与人交谈时该有的目光交汇和表情变化。他看着我,他检视我,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我终于开口问他。“我也不晓得,”他微笑着说,“但大家都认为我的眼睛有问题。”“而你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什么不对劲?”“我不知道!没有特别感觉,不过我偶尔会搞错。”

我出去跟他妻子说了几句话。当我回来时,皮博士正静静地靠在窗边坐着,神情专注,不过倾听的成分好像大于观看。“川流不息的车潮,”他说,“街市的喧闹,还有远处的火车,就好像在演奏一首交响乐,你不觉得吗?你听过奥涅格(Honegger)的交响乐《太平洋234》(Pacific 234)吗?”“多可爱的一个男人,”我心想,“他会有什么严重的问题呢?他会愿意让我帮他做检查吗?”“哦,当然可以,萨克斯医生!”以为右脚是只鞋

包括肌力、协调性、反射性、健康状况等在内的神经系统常规检查,都进行得很顺利,让我不再那么担心,他可能也觉得放心了。直到检查他的反射能力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左半边身体有一点不正常。我脱掉他左脚的鞋,用一把钥匙去挠他的脚底,这个动作看似无聊,却是反射试验的必要步骤;之后,我就起身去拧紧眼底镜,让他自己穿上鞋子。

出乎意料的是,过了一分钟,他竟然还没有把鞋穿好。“需要帮忙吗?”我问。“帮什么忙?帮谁的忙?”“帮你穿鞋啊!”“哎呀!”他说,“我忘了!”但又低声说了句:“鞋子?鞋子?”

他看起来有点困惑。“你的鞋子,”我又重复了一次,“或许你该把它穿上。”

他不断地往下望,专心地找那一只鞋子,只是目光不在鞋上。最后,他的目光停在脚上:“这是我的鞋子,对不对?”

是我听错了?还是他看错了?“我的眼睛,”他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脚上,带着解释的口吻说,“这是我的鞋,不是吗?”“不对,那是你的脚。鞋在这儿。”“哦!我以为那是我的脚。”

是开玩笑吗?他疯了还是瞎了?如果这是他所犯的一次“不可思议的错误”,我还真是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事。

我赶紧帮他穿上鞋子,免得事情更复杂。皮博士自己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困扰,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还挺开心的。

我再次翻阅他的检查结果,发现他的视力不错,轻易就能看见地上的大头针。不过,大头针如果放在他的左边,有时他会找不到。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他可以“看”到东西,但他看到的是什么呢?我翻开一本《国家地理》杂志(National Geographic Magazine),请他描述上面的照片。

他的反应相当奇怪。他的目光会从一点跳到另一点上,就像他在看我的时候一样,总是注意些细枝末节。色彩亮丽、形状鲜明的事物,会吸引他的注意力,诱使他做出评论,但是他没有一次看到的是完整的景象。他无法看见全景,只看得到细节,这些细节就如同雷达屏幕上的小光点。他始终无法把细节与完整的图像联系起来;也就是说,他始终看不到事物的全貌。不管面对的是一片风景还是某个景象,他都没有感觉。

我让他看封面,上面是一片绵延不绝的撒哈拉沙漠。“你看到什么了?”我问。“一条河,”他说,“和一家旅店,有阳台伸出河面,人们在阳台上享用晚餐;一支支彩色的遮阳伞,散落在各个角落。”他边看(如果说这也叫“看”的话)封面以外的地方,边胡扯些不存在的事物,好像真实照片中欠缺的东西驱使他联想出河流、阳台和彩色遮阳伞。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惊讶,但他好像认为自己已经圆满达成任务了。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同时,他也一副认定检查已经结束的样子,起身去找他的帽子。他伸出手,握住他妻子的头,想把她的头拿起来戴到头上去。很明显,他错把自己老婆当成了一顶帽子!而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好像早已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了。

我无法以传统神经学(或神经心理学)来说明这一切。他许多方面的功能仍相当正常,但某些功能毫无疑问地被摧毁殆尽,这真是难以理解。他怎么能错认老婆是顶帽子的同时,却还能在音乐学校里教书呢?

我得再进一步地了解、观察,看看他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也就是在家中是什么情况。登门造访,一探究竟

几天后,我到皮博士家拜访他们夫妻俩。我的手提箱里放着《诗人之恋》(Dichterliebe)的乐谱[我知道他喜欢舒曼(Schumann)],以及几种奇形怪状、测试认知能力的材料。皮太太把我引进一间挑高宽敞的房间,这房子令人想起颓废派盛行的柏林。一架陈旧、巨大的贝森朵夫钢琴,庄严地立在屋子中央,四周散布着乐器架、乐器、乐谱……屋内还有书、画等,但音乐才是重心。

皮博士走了进来,身躯微弯,心不在焉地伸出手,往那老爷钟的方向前进。一听到我的声音,随即修正方向,来到我面前和我握手。彼此寒暄一番,闲聊了最近的音乐会和演出。抱着碰运气的心情,我随口问他是否能唱一曲。“诗人之恋!”他发出赞叹声。“但我看不了乐谱了,你来弹好吗?”我说我试试看。在那架性能极佳的老钢琴上,我这种技巧弹起来也挺像那么一回事的。皮博士虽然上了年纪,却有着费舍·迪斯考(Fischer-Dieskau)般的醇厚歌喉;而且他的乐感极佳,对音乐有着非常高的天赋。由此可见,音乐学校继续聘用他,绝非出于怜悯。

显然,皮博士脑部的颞叶还相当正常:他有极佳的音乐皮质区;但是不知他的顶叶及枕叶,特别是那些掌管视觉的部分,出了什么问题。我的神经检查工具箱里有“柏拉图多面体”,我决定从这些开始试验。“这是什么?”我抽出第一样东西,问他。“当然是个立方体。”“好,那这个是什么?”我拿出另一件东西问他。

他要求看仔细点。没一会儿功夫,他有条不紊地说:“十二面体,我看其他的就不必了……二十面体也难不倒我。”

他并没有抽象形状理解的障碍,那辨认脸孔呢?我拿出一盒扑克牌,J、Q、K,还有大小王,他都能迅速地辨识,但毕竟这些是模式化的图样,这么做无法判断他所看到的是脸孔,或者只是它们的固定样式。我决定给他看我手提箱里的一本漫画书。这次还是如出一辙,绝大部分他都说对了:丘吉尔的雪茄与特大号鼻子,只要抓到了特征,他都能辨识出脸孔。但卡通图案也是有一定的规格和样式。现在就要看看他对于呈现在眼前的真实脸孔有何反应了。只能靠特征猜测身份

我打开电视,调成静音,并找到了早期贝蒂·戴维斯(Bette Davis)的影片。一幕感情戏正在上演。皮博士没有认出女主角,这或许是他对演员本就陌生的缘故;但令人惊讶的是,他无法说出她的脸上或她父母的脸上有何表情,虽然在那一场煽情的戏里,有热切的渴望,揉合了激情、惊喜、憎恶与愤怒的情绪,以及最后赚人热泪的氛围贯穿其中。皮博士完全看不出所以然来。他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搞不清楚谁是谁,甚至连角色的性别也无法分辨。而他对这幕戏的评论更是和剧情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会有这种种困难的表现,唯一的可能是因为好莱坞电影与现实生活是脱节的。这让我产生一个想法,搞不好他更善于判别真实生活的人物。屋内墙上挂着家人、同事、学生及他自己的相片,我选了一堆照片拿给他看,心中充满着未知。结果是,看电影时的笑话再次上演,这种事情在真实生活中就是个悲剧了。他没办法从任何一张照片中认出半个人,连自己的照片也同样陌生。他认出了其中一张照片是爱因斯坦,因为他抓到了爱因斯坦披头散发与胡须的特征;另外一两个人的照片,他也是用同样的方式认出来的。“呀,保罗!”他说,那是他哥哥的照片,“他的大嘴和大门牙,化成灰我都认得!”但他是一眼就看出这个人是保罗呢?还是他基于对方的一两个特征,对其身份做出合理的猜测?把这些醒目的标记拿掉,他就又陷入云里雾里。但这不单单是认知和感知的问题,而是他的整个运作系统发生了严重的问题。那些他目光所接触到的脸孔,即使是那些亲近、亲密的脸,他都像是看到艰涩的谜题或考题一般。

他跟这些脸孔之间搭不上关系,对它们也视若无睹。没有一张脸他能认得出是你、我、他,只是将它们看成一组特征:通通都是“它”。因此,他只是做了外观上的直觉反应,而不是以人的容貌去辨识;也因而才会形成他这种没有感情、瞎子摸象式的表达方式。一张脸,对我们而言,是一个人的外在表现,可谓是“以貌取人”;但皮博士却没有这样一个“人”的概念。一言以蔽之,他看到的都“里外不是人”。连玫瑰和手套都不认得

在去他家的路上,我绕到一家花店,买了一朵价格不菲的红色玫瑰,别在钮扣眼边。这时,我把花拿下来交给他。他接过花的样子,不像是一般人从别人手中接过一朵鲜花,倒像是从植物学家或形态学家手中拿到一份标本。“大概六英寸长,”他如此评断,“有红色的螺旋形状,贴有一条绿色的线状物。”

我以鼓励的口吻说:“不错,那你认为它是什么东西呢,皮博士?”“不好说,”他似乎有点为难,“它缺乏柏拉图多面体单纯的对称性,虽然它可能具有更高层次的对称形态……我想这东西应该是一朵花。”“应该是?”我反问。“应该是!”他语气坚定。“闻闻看。”我提出建议。他又是一阵错愕,好像我要求他去闻一个高层次的对称体,但他仍礼貌性地照做了,将花拿到鼻子边。此时,他突然回到了真实世界。“真漂亮!”他脱口而出,“初开的玫瑰,多浓郁的芬芳啊!”他开始哼唱出“褪色的玫瑰,枯萎的百合……”。看来,现实的东西,不一定要依靠视觉,嗅觉也是一种渠道。

之后,我做了最后的一项试验。当时仍是早春凉意袭人的气候,进门时,我把大衣与手套都扔在了沙发上。“这是什么?”我拿起手套问他。“我来仔细看一看,好吗?”他从我手中把手套接过去,开始检视起来,就跟刚才检视那些几何体时一模一样。“是一片平整的表面,”他终于开口说道,“能包住东西,它好像有……”他犹豫了一下,“有五个小袋子,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是的,”我慎重地回答他,“你已经给了我一个描述,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吗?”“是某种容器!”“答对了,”我说,“那用来装什么呢?”“装该装的东西!”皮博士边说边笑了出来,“有好多种可能,比如说,它可以是零钱包,装五种大小不同的硬币,也可能是……”

我打断他的话,免得他再瞎掰下去:“你不觉得它眼熟吗?你不觉得它可以装下或者说适合,你身体的某个部位吗?”[2]

他的脸上没有显露任何豁然开朗的表情。

小孩子没有能力体会,也说不出什么“连续的表面……包住东西”的话来,但是随便一个小鬼,在看到手套的时候,就会马上认出那是手套,同时会把它们和手联系在一起。皮博士却没有,他看到的东西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在视觉上,他迷失在一个了无生机的抽象世界里。毋庸置疑,他因缺少视觉上的自我,也就无法把这世界逼真地呈现出来。他对事物只能略知一二,却无法面面俱到。不再有想象的美感

杰克逊在谈到失语症和左侧半身不遂的患者时,说这些病人失去“抽象性”与“命题式”的思考能力,并将他们与狗相提并论(倒不如说,拿小狗的标准来评判他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皮博士的生理运作方式与一部机器没有两样。他不仅像计算机一样:功能超强却没有天地间的视觉感受;更令人诧异的是,他思考这个世界的方式与计算机如出一辙,只凭一些关键性特征和模式化的程序。程序是可以靠着一套“辨识套路”分辨出来,即便是对现实一无所知也没关系。

即使做了这么多的试验,皮博士的内心世界对我来说仍是一片模糊,而他的视觉记忆及想象力是否仍完整呢?我要求他假想由北边进入本地的某个广场,在走过它时,想象会经过哪几栋建筑物。结果他列举出的建筑物全都在他的右边,没有一栋是在他的左边。接着我请他想象由南边进入广场,这次说的也全都在他的右边,正好就是那些先前遗漏掉的建筑物。上次那些“看”到的建筑物,此刻都没被提到。大概是被“遮蔽”了。这证明他的左边确有问题,他视觉上的缺陷是内外同体,因为他的视觉记忆和想象也正被影响着。

而他脑中对层次更高的事物的内在描绘能力又如何呢?想到托尔斯泰笔下的人物全凭他的想象力赋予生命,我就询问皮博士有关《安娜·卡列尼娜》(Anna Karenina)这部作品的种种。他轻而易举地说出内容,没漏掉半点故事的架构,但却完全遗漏了需要用双眼去感受的角色外表、情节变化与场景转换。他记得人物的对白,却对他们的容貌毫无印象。他可以逐字逐句近乎完美地引述剧中的对白,但他对原著的视觉描述却是一片空白,且缺乏真实的感觉、想象及情感,因[3]此他也有内在的失认症。

毫无疑问,他的缺陷只存在于几种特殊的视觉功能中。皮博士辨识脸孔及景物的能力受到相当程度的损害,可以说几乎丧失了。但认出事物架构的能力仍完好无缺,搞不好还会更强化。当我绞尽脑汁和他下棋时,他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清楚棋盘上棋子的移动。事实上,他三两下就把我打败了。

卢瑞亚说泽特斯基不会下棋,可是他鲜活的想象力却没受到任何损伤。泽特斯基和皮博士两人的世界,简直就像是镜子的里外,是相互映照的。但他们之间最可悲的差别是:卢瑞亚说泽特斯基“如同地狱行者般,以那不屈不挠的意志,极力弥补他失去的机能”。然而,皮博士没有任何奋斗的迹象。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也不晓得已经丧失很多功能。但到底谁更悲哀呢?谁更倒霉呢?是知情的人?还是浑然未觉的人呢?疾病带来的礼物

检查结束后,皮太太招呼我们用餐,餐桌上摆了咖啡及一些可口的甜点,饿扁了的皮博士,口中边轻哼着旋律,边开始享用甜点。他以一种轻快、流畅、不假思索、优美的方式,将盘子拉向自己,吃了这、又吃了那,整个动作进行得如潺潺流水般富有旋律,形成了一首歌颂美味的歌,不曾停歇。

突然间,他被一阵敲在门上急促巨大的咚咚声打断。因为受到惊扰,皮博士不再吃东西,他动也不动,呆坐在那儿,脸上出现漠然、呆滞的不知所措的表情。他看着餐桌,但眼神显得非常茫然,他不再觉得那是一张摆满美食的桌子。在他妻子倒给他一杯咖啡之后,浓浓的香味摄住他的鼻子,再度把他勾回现实。就这样,他又开始了吃东西的旋律。

我想着,不知他平常的作息会是如何?穿衣服、上厕所、洗澡怎么应付?他妻子进厨房时,我跟了进去,问她皮博士如何处理日常杂务,譬如穿衣服。“就和他吃东西的情形一样”,她解释着:“我会把他常穿的衣服挑出来放在固定的位置,他通常可以轻松地唱着歌完成这些动作。他唱着歌做每一件事,但如果被打断而失去连贯性,他就会完全停住,衣服变得陌生,连对自己的身体也是这样的感觉。他无时无刻不在唱歌,吃饭,穿衣,洗澡,每件事都化成了歌曲。若不能把每件事变成歌曲,他就做不了任何事。”

交谈时,我注意到墙上的图画。“是的,”皮太太说,“他有绘画及歌唱方面的才能,学校每年都会展出他的画作。”我好奇地逛了一圈,这些画是依照年代的顺序排列。他早期的作品自然、写实,有着鲜明的情境,且一定都有深具巧思的细节和具体的内容。接下来几年的画,则变得欠缺活泼性、写实性及那一份真实与自然,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抽象表现,偏重几何与立体的手法。到了最后这几年的作品,在画布上的呈现显得毫无意义,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只有混乱的线条与颜料所构成的斑点。我对皮太太发表了上述的评论。“哎呀!医生,你怎么如此庸俗!”她反驳,“难道你没看出他艺术风格的发展过程如何挣脱早期的现实主义,进展至抽象派的艺术创作吗?”“不对,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自言自语(不敢对皮太太说出这些话)。他的确经历了现实主义、表现主义与抽象主义的过程,但这并非艺术家经历的艺术风格转型,而是因为疾病不断恶化造成的。是一种严重的视觉失认症,造成所有的想象与具象表达的能力、所有对具象和现实的感知能力都被破坏殆尽。墙上的画与其说是艺术,不如说是悲哀的神经病病史。

尽管如此,我仍然怀疑皮太太还是说对了一部分。冲突是常有的现象,病态和创作力常常巧妙地共存共荣,也许在他的立体派时期里,有艺术创作与病情共同发展的成分,相互影响而形成一个具原创性的形式。

既然他失去了具体想象的能力,想必在抽象的想象力上反而有所增强,进而发展出对线条、边框、轮廓等构图元素极佳的敏感度,逐渐以毕加索般的眼光看待事物,并依此描绘现实中那些看不到的抽象构图,而那具象的表现就……在稍后的那几幅画里,我们看到的恐怕只是一片混沌和一些难以辨识的意念。陶醉在音乐围绕的世界

我们回到那间放着贝森朵夫钢琴的大厅,皮博士正轻哼着歌,品尝最后一块蛋糕。“好了,萨克斯医生,”他对我说,“想必你一定发现我这个案例很有趣。你能告诉我哪里有问题,同时给我一些建议吗?”“我无法告诉你哪里有问题。”我回答,“但我知道哪里没有问题。你是一位了不起的音乐家,音乐是你的生命,如果要我针对你的病情开处方的话,我会说,‘充满音符的生活’是解药。在此之前,音乐是你的生活重心,此刻就让它充满你的生活吧!”

四年过去了,我再没有见过他,但我经常若有所思,皮博士莫名其妙地就失去这种想象与视觉的能力,虽仍完整保有其动人的音乐性,但他该如何去诠释这个世界。我想对他而言,音乐会取代想象力。他无法做形体的想象,却可解读肢体的音乐性,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动作及行为可以这么流畅,可是一旦“内在音乐”停止后,他整个人会[4]陷入无所适从、完全静止状态的原因。而对外界也是一样……

叔本华(Schopenhauer)在《意志与表象的世界》(The World as Representation and Will)一书中提到,音乐是“纯意志”的表现。如果时空倒转,想必叔本华会很高兴遇到皮博士,这位全然失去表象世界的人,却让空间弥漫着音乐与意志。撇开逐渐恶化的病情不谈(在他脑中视觉区有个肿瘤或视觉区慢慢退化),该感谢上苍悲天悯人,让皮博士的这项功能自始至终都维持不变,就这样陶醉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并以音乐传授学生,度过他的一生。

后记

我们该如何解释皮博士这种不寻常的、无法辨识出手套的情况?很明显,即使他拥有层出不穷的认知性假设,也无法做出确定的判断。人的判断力是直觉的、个人的、广泛的、具体的。我们会“看见”东西的存在,是因为它们彼此及与自身的关系所促成。而皮博士所欠缺的,正是这种环境与相互关系(虽然在其他范畴里,他的判断依旧运转如常,而且犀利),而这种情形是否就是因为“视觉信息”的缺乏,或者视觉信息的处理不当而导致的呢(古典的结构神经学可能会做此解释)?或是皮博士某些精神状况功能不良,所以他无法道出所见之物与他自身的关联性。

这些林林总总的解释或其解释模式,并不互斥,虽然角度不同,但它们可能共存且都是正确的。古典神经学不管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均不否认这点。麦克雷发现“缺陷结构”,即视觉运作过程与整合有缺陷,这样的解释不够充分时,便以间接的方式承认了这点。而戈尔德施泰因谈到“抽象态度”时,则直接引述了这个观点。

但所谓的抽象态度丧失,虽然也包括“分类”能力,但还是不足以说明皮博士的病情特点。或许更贴切地说,不足以说明一般性“判断力”的缺损。皮博士并没有丧失抽象态度,相反地,除了这个以外,他一无所有。就是他这种怪异的抽象态度,造成了他除了无法辨识别人的身份以外,更严重地丧失了其判断力。我们之所以说它怪异,是因为它单独存在,其他事物都对他不发生作用。判断力让我们得以生存

令我感到好奇的是,神经学与心理学中谈到好多问题,就是鲜少谈到判断力。判断力的瓦解(像皮博士这个特殊案例,或稍普通的如有额叶综合征的病人,参见第十二、十三章)是造成许多神经心理失调的基本因素。判断力与身份辨识酿成灾祸,但神经心理学却提也不提。

然而,不管是以哲学观点[康德(Kant)的观点]或是经验主义和进化论的观点,判断力是我们拥有的最重要的能力。没有“抽象态度”的动物或人能发展得很好,但一旦失去判断力,就会迅速走向灭亡。判断力是高层次生命或心智的第一要件,但古典(计算性)神经学却忽视、误解它。如果我们去追溯这些荒谬事情的源头时,可在神经学本身的假设或其发展过程中找到答案。古典神经学(如同古典物理学一般),总是十分机械化,从杰克逊的机械模拟到今天使用电脑模拟皆是如此。

当然,人脑像是部机器或电脑,而古典神经学中提到的观念也都是正确的,但构成我们生命本质的“心智”,不只是抽象或是机械的运作,也具有个人色彩,它不只包含分辨、归类的能力,且无时无刻不在做判断并加诸情感。一旦丧失心智功能,便无异于计算机,皮博士就是如此。同样的道理,如果把人类的情感与判断(个人的部分)从认知学中拿掉,我们所遭遇的,就和皮博士没什么两样,我们对具体与客观事实的理解力就会减弱。

凭借这个既滑稽又可怕的类推,现今的认知神经学与认知心理学所面临的问题,和可怜的皮博士所遭遇的再相似不过了!我们需要有具体与客观的事实,就像他所需要的;我们所忽视的,也和他忽视整体的情况一样。我们的认知科学本身与皮博士同样患上某种辨识不能症。说到最后,皮博士的案例倒成了警示与活生生的例子,说明了如果某项学问避而不谈判断力(特别是属于个人方面的),而变为完全抽象与计算性的学科时,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受到环境的限制,无法更进一步追踪他的病例,无论是就观察、研究方面而言,抑或是找出病理学上确定的致病原因。

所有的医生都害怕碰到“绝无仅有”的病例,尤其是像皮博士这一类罕见的病症。因此,当我凭着运气,在1956年《脑》(Brain)这本期刊上,找到了一篇有着类似荒诞故事的病例时,觉得兴趣盎然、欣喜不已,当然也松了一口气。这两个病例相似(事实上该是相同)之处是就神经心理与现象方面而言;然而,基本的病因(头部重创)和个人环境背景则迥然不同。作者说到此一病例时,把它当成“有文字记载以来首见的案例”。显然他们也和我一样,对自己的发现惊奇不已。另一个把妻子当帽子的人

在此,我引用该篇文章内容做些扼要的补充说明,有兴趣的读者可直接参阅麦克雷和特罗雷1956年的最初报告。

这名患者是个32岁的年轻人,经历过一次严重的车祸,有三个星期不省人事,“……他自怨自艾失去了辨识脸孔的能力,包括他妻儿的脸在内。”每一张脸都让他感到陌生,但他可以认出三张脸;他们都是他的工作伙伴:一位是一只眼睛常眨呀眨的,另一位脸颊有颗黑痣,第三位则是因为“他又高又瘦,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

麦克雷和特罗雷还详细提到,这个年轻人甚至连镜中的自己都不认识:在康复阶段初期,他常常会怀疑那张瞪着他看的脸孔是否就是自己,尤其是刮胡子时,虽然他也明了那不可能是别人的模样。有好几次他扮鬼脸、伸舌头,说是想“确认一下”。在镜子里他小心地研究自己的脸,才能慢慢想起来,不能再像过去只需匆匆一瞥,他得靠头发、脸部的轮廓和左脸颊的两颗小黑痣来辨别自己。

通常他无法“第一眼”就认出东西来,但会经由一两个特征去探究、臆测,不过偶尔会错得离谱。作者提到,具有生命现象的东西,他辨识起来特别困难。麦克雷和特罗雷也提到“他对空间图形的记忆是奇特的”。他可以找到从家里到医院的路,可是却无法说出途中经过的街名(不过,与皮博士不同的是,他同时有轻微的失语症)或以视觉想象出空间图形。

对人物的视觉记忆,即使是那些车祸发生前所熟悉的人物,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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