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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3 06: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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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蒙田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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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容许我再过一次人生

如果容许我再过一次人生试读:

热爱生命

生活乐趣的大小是随我们对生活的关心程度而定的。

我对某些词语赋予特殊的含义。拿“度日”来说吧,天色不佳,令人不快的时候,我将“度日”看作是“消磨光阴”;而风和日丽的时候,我却不愿意去“度”,这时我是在慢慢赏玩,领略美好的时光。坏日子,要飞快去“度”,好日子,要停下来细细品尝。“度日”、“消磨时光”的常用语令人想起那些“哲人”的习气。他们以为生命的利用不外乎在于将它打发、消磨,并且尽量回避它,无视它的存在,仿佛这是一件苦事、一件贱物似的。至于我,我却认为生命不是这个样的,我觉得它值得称颂,富有乐趣,即便我自己到了垂暮之年也还是如此。我们的生命受到自然的厚赐,它是优越无比的,如果我们觉得不堪生之重压或是白白虚度此生,那也只能怪我们自己。

糊涂人的一生枯燥无味,躁动不安,却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来世。——塞涅卡

不过,我却随时准备告别人生,毫不惋惜。这倒不是因生之艰辛或苦恼所致,而是由于生之本质在于死。因此只有乐于生的人才能真正不感到死之苦恼。享受生活要讲究方法。我比别人多享受到一倍的生活,因为生活乐趣的大小是随我们对生活的关心程度而定的。尤其在此刻,我眼看生命的时光无多,我就愈想增加生命的分量。我想靠迅速抓紧时间,去留住稍纵即逝的日子;我想凭时间的有效利用去弥补匆匆流逝的光阴。剩下的生命愈是短暂,我愈要使之过得丰盈饱满。

闲逸

没有确定目标的灵魂最容易迷失。正如常言道,无处不在就等于无处所在。

我们看见许多荒地,如果它土壤肥沃,那必然丛生千百种不知名的无用野草;想要让它为我们所用,就要将它清理干净,播撒好的种子。我们看见许多妇女,任凭自己生出一堆畸形的肉体,想让她们得到真实而正直的后嗣,就要重新施以良种。我们的思想也是如此。如果不能让它遵循一定的约束性,专注于某些特定的目的,它就会迷失自己,放纵自己在想象的原野上漫无目的地飘荡,毫无方向地肆意驰骋。

当青铜盆里波动的水面,反射出明亮的阳光或皓白的月光,

光芒灿烂地飞舞,穿过空气,

直抵富丽堂皇的屋顶。[1]——维吉尔

疯狂,抑或梦幻,从骚动不安的灵魂中诞生。

正如病人的梦境,

混乱不堪,幻觉丛生。[2]——贺拉斯

没有确定目标的灵魂最容易迷失。正如常言道,无处不在就等于无处所在。

马克西姆,无处不在,就是无处所在。[3]——塞涅卡

近来我隐居家中[4],决定不理其他繁杂之事,闲逸以度这短暂的余生,仿佛令我的头脑回归空白,让它尽情地休息,自由地转动,这是我善待它的最好方式。我原本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大脑会愈加沉着冷静,变得更成熟,能更从容更自由地运转,但是,结果却背道而驰。

闲逸的大脑只会让人胡思乱想。[5]——卢卡努

它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自由驰骋在茫茫草原上。我们的大脑在闲逸之时,必会充斥着种种杂乱无章的思绪,重重幻觉交织缠绕在一起,比它思考一件事还要多想一百倍。我开始拿笔一一记录下这些怪诞且愚蠢的行为,以便随时能够观察细想,但愿日后自觉惭愧。[1]原文为拉丁语。[2]原文为拉丁语。[3]原文为拉丁语。[4]1571年。[5]原文为拉丁语。

悲伤

小悲则言,大悲则静。

悲伤这种情感,是最可以摒弃的。我既不欣赏它,也不喜欢它,但世人总是煞有介事地对它推崇备至。人们常为这一情感穿上智慧、道德和良心的华丽外衣,这种装饰多么古怪而拙劣!而意大利人的解释则贴切得多:他们将“邪恶”视为“悲伤”的代言词。因为这种情感向来就是一种无益而可耻的荒谬情感,所以斯多葛派也将悲伤视为怯懦和卑下,禁止他们的哲人握有这一情感。

据载,埃及国王普萨梅尼图斯被波斯王康比泽打败,成为一名俘虏;当他亲眼目睹被俘的女儿身着婢女的衣服,在波斯人的呵斥下汲水时,身旁所有的朋友无不痛苦地低声哀嚎,而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呆立在那里,两眼无神地盯着地面,一动也不动;当他又看见自己的儿子被敌人推上断头台,即将执行死刑,他依旧沉默不语,同之前一样无动于衷。然而,当他瞥见自己的仆人在俘虏的队列中被肆意驱赶,他开始控制不住哀伤的情绪,痛苦不堪地朝着自己的脑袋一通乱砸。

最近我们一位王子[1]的遭遇可以说与这一故事极其相似。在特朗特,他得知自己的长兄被害,整个家族的支柱和荣耀轰然倒塌;接着又获悉二哥也惨遭不幸,全家的另一个希望就此幻灭;面对着这接踵而至的打击,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镇定地承担起这一切。然而,不久之后,他的一个仆人死去了,这一突如而至的消息让他瞬间崩溃,毫不克制地纵情发泄出自己的悲痛。见过此情景的人都认为,这最后的一击方才撼动了王子的情感,而事实却是,之前失去亲人的哀痛已经让他悲痛欲绝了,所有的情绪都已处在崩溃边缘,而再添加上一丁点儿的打击,都会让他的防线全盘失守。这一说法同样可以对上一个故事做出解释,即使我们所看见的场景是,普萨梅尼图斯对子女的不幸无动于衷,却对仆人的遭遇难掩悲痛之情,但当康比泽就这一点向这位埃及国王提出疑问时,他答道:“后者的悲伤可以通过眼泪来宣泄,而对子女的悲伤却是任何方式都无以言表的。”

谈及至此,我自然就想起了一位古代画家颇为类似的作品。这位画家要创作一幅伊菲革涅亚[2]献祭仪式的作品,画中依照在场每一位与这位无罪少女的远近亲疏关系来表达出各种程度的悲伤之情;而当画到少女的父亲时,这位画家穷尽一切技法和才华,最后只是让这位父亲双手掩面,似乎再没有别的方式能够表达这种深深的悲痛了。这也就是诗人们将这位前后痛失七子一女的母亲尼俄柏[3],塑造成一尊默默不语、处于麻木之中的雕塑的缘故;诗人只想让这位母亲化为一座雕石,仿佛这才足以表达出她巨大的悲痛,

沉痛的悲伤将她凝结成一尊石像。[4]——奥维德

的确如此,当悲痛的力量达到极限,整个灵魂都会为之一颤,肉体突然陷入僵硬麻木之中,无法自由行动。这就正如我们突然获知某一噩耗之时,会感觉到肢体的僵硬、瘫软,感觉所有的行动都被限制了自由;而当灵魂将沉重的悲哀和伤痛统统宣泄出去,化为眼泪和言语,冲出一条道路来,我们的心灵就会重获自由,找到通往慰藉和放松的出口,

痛苦到了极点,终于哭出了声。[5]——维吉尔

匈牙利国王的遗孀在布达附近与弗迪南国王的遗孀作战之时,德军的雷萨利亚克将军看见战场上抬回一具战士的尸体。大家曾亲眼目睹这位烈士在战场上勇武非凡的表现,将军与众人无不为他扼腕叹息。出于好奇,将军与众人一同上前看清此人究竟是谁。等卸掉死者的盔甲,将军才发现此人正是自己的儿子。震天动地的哀恸声中,唯有将军默不作声,孤独地站立在那里,怔怔地凝望着那具躯体,没落下一滴眼泪。这极度的悲哀让他的血液渐渐冰冷,凝固,最后,他直直地倒了下去,僵死在地,永远停止了呼吸。

正如情人们所说:

能够说出有多灼热的火,它就只能算作温火。[6]——彼特拉克

人们以这样的词句来描绘爱情中那种无法遏抑的激情:

我啊,多可怜!

我的感官早已不听使唤。

累斯比,我刚见到你,

整个灵魂便陶醉其中;

爱火燃遍了我的全身;

耳畔响起了嗡鸣之声;

眼前一片沉静的黑夜。[7]——卡图鲁斯

并且,当感情到达了最炽热、最激烈的时刻,我们的哀怨和相思之苦就难以表露了。这一刻,沉重的思绪已将灵魂压得透不过气来,炙热的爱情也让身体走向了虚弱和憔悴。

所以,随时出现在情人身上的没有端由的晕眩,和那燃烧起来的激情,会在到达某个顶点的那一刻,突然在情人冰冷的身躯中冷却下来。所有耐人寻味和悄然融化的情感都不过是渺小平庸之情。

小悲则言,大悲则静。[8]——塞涅卡

出乎意料的欢欣之情,同样也会让人大为震惊,

她看着我和特洛伊军队迎面走来,

骤然一惊,神情恍惚而迷离,

面色苍白,目光呆滞,骤然间昏倒在地,

许久才重新张口言语。[9]——维吉尔

据历史记载,因过度兴奋而猝死之人比比皆是:罗马妇人曾因为看见儿子从坎尼归来,大喜过望而瞬间丧命;索福克勒斯和暴君狄奥尼修斯[10]也是因为乐极而死;塔尔瓦在科西嘉得知罗马参议院赐予他荣爵的称号,一度兴奋至极而突然暴毙。除了这些之外,在本世纪,类似的例子也举不胜举:教皇莱昂十世,当他日夜盼望米兰城被攻下的消息从前方传来时,狂喜不已而丢掉了性命。如果还有一个更能证明人类愚蠢的例子,也就莫过于古人所流传下来的哲学家狄奥多罗斯,由于他不能当众解答对手提出的难题,即刻就在他的学院里含着羞耻之情而发狂,当场一命呜呼。

我很少受到这种强烈情感的牵制。我的知觉生来迟钝,理性又在一天天将它束缚起来。[1]指洛林红衣主教夏尔·德·吉斯。几天内他相继失去两个兄弟,大哥弗朗索瓦·德·古斯于1563年2月24日围攻奥尔良时被杀,另一个死于同年3月6日。[2]伊菲革涅亚为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其父阿伽门农因冒犯女神阿尔忒弥斯而遭女神惩罚。远征特洛伊的船队无风不能起航,必须把伊菲革涅亚献祭给女神,才能平息其怒火。[3]尼俄柏为希腊神话中的人物。[4]原文为拉丁语。[5]原文为拉丁语。[6]原文为拉丁语。[7]原文为拉丁语。摘自拉丁诗人卡图鲁斯(前87—前54)的诗体剧,累斯比是诗人对他的情妇克洛迪亚的称呼。[8]原文为拉丁语。[9]原文为拉丁语。[10]狄奥尼修斯(前367—前344),锡拉库萨国王,老狄奥尼修斯之子。

友谊

只有当年龄和性格达到成熟牢固之时,才能够正确完整地判断友谊。

一位画家在为我作画时,其使用的画法不禁让我萌生了模仿的念头。他以墙壁为画布,以墙壁的最中央为主景落笔点,在这最好的地方尽情施展他全部的才华,创作出一幅精美的油画,而后用怪诞的装饰画填满周围的空间,这些装饰画同样也独具特色,变化万千。而我的散文呢?难道不是这样新奇独特的怪诞画吗?朦胧模糊的脸孔,千奇百怪的身躯,各种各样的肢体拼接起来,以随意的比例和次序连接成一个整体。

一个长着鱼尾巴的美女的身躯。[1]——贺拉斯

在创作第二部分内容时,我同那位画家的做法并无差异,但第一部分也是核心部分,我的功力尚且不够,我能力有限,才能浅薄,无法画出高雅绚烂、彰显着艺术性的作品来。我也曾想过,是否可以从艾蒂安·德·拉博埃西[2]那里借来一些名作,好为我的作品添色生香。这就是拉博埃西的一篇论文,名为《甘愿受奴役》,后来有些借用者并不知作者已为本文命了名,因此重新拟了新标题:“反独夫”。在当时,拉博埃西尚且年少,难免年轻气盛,因此这篇文章被他写成一篇评论,极力倡导自由,抨击专政。

此后,那些理解力极高的文人们开始互相传阅并极力推崇这篇评论,这确是一篇极其优秀的文章,观点犀利,表达全面。当然,也不能说这是他所有作品里最好的一篇;但是,后来在我与他相识之际,他若能与我下同样的决心,决定写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那么我想,一定会诞生更多与古典作品并驾齐驱、堪称传世之作的伟大作品。这一点无需置疑,他在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就我所认识的人当中,绝对无人能与他抗衡。

但是,到最后他就只剩下这篇文章了,而且还是偶然才保留下来的,在我看来,他之后再也没见过这篇文章;另外他还写了关于一月敕令[3]的论文,一月敕令正是因与我们的国内战争相关而名声大噪。这几篇文章出版的可能性很大。他给我所有珍贵的遗赠品当中,我能收回的就只有这些了。他在临终前留下遗嘱,要将他的所有文稿和藏书全部赠送与我。除此之外,还将他的论文集遗赠给我,后来,我将这些文集全部出版了。[4]不过,我最要感谢的仍旧是《甘愿受奴役》;因为有了它,我才得以认识拉博埃西。在我们尚未相识之前,他的大作我就已经熟知了,他的名字我也有所耳闻,而在此之后,我与拉博埃西的友谊就拉开了帷幕。在上帝的祝福中,这份友谊在我们的精心灌溉下越来越弥足珍贵。甚至可以说,在整个人类交往的历史上,这种深刻的友谊都十分罕见。要多少次的相交相知,才能建立起这般深厚的情谊!能在三个世纪里找出一例来就实属不易了。

或许是出自一种本能,人类钟情于交友胜过任何其他一切。亚里士多德曾说,最好的法官把友谊看得比公正还重要。但是,我和拉博埃西之间就存在一种至善至美的友谊。友谊多种多样,往往都是由欲望、利益、公众需求或私人需要作为维系的纽带。因此,越是掺杂着与友谊本身无关的其他动机、目的或利益,就越难有真正的美好和真诚,也就越无友谊可言。

从古到今,友谊有这样四种类型: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普通社交活动所建立起来的,处于礼仪待客之道的,男女之间有关爱情的,不管是单一的或是相互联合在一起的,这都不是我在此要谈论的友谊。

为何说父子之间没有友谊?因为子女对父亲的感情,多半出于一种尊敬。友谊建立在交流的基础上,而父子之间有明显的地位差距,难以有这种交流,也许还可能伤及父子间天然的义务关系。父亲通常不会向孩子袒露内心的秘密,以免产生一种随意感,使父亲在孩子心里失去应有的威严;同时孩子也不能指明或责备父亲的错误,给父亲提意见,而这一点却是友谊中最不可缺少的职责。

很久以前,许多国家都有父子间的传统习俗,有些国家是儿子必须杀死父亲,有些国家则相反,父亲必须杀死儿子;当然,这些习俗的最终目的都是要扫清障碍,一方的毁灭是另一方存在的决定性因素。这种天然的父子关系曾遭受众多古代哲学家的鄙夷。亚里斯卜提就是一个例子:他被人逼问,生下孩子的原因是否出自于对孩子的爱,他对此十分不屑,蔑视地说道,若肚子里孕育的是蠕虫和虱子,他也照样会让它们出生。另一个证实这一点的例子就是普鲁塔克,他在谈及兄弟情谊时说道:“我一点也不在乎,即便我们是一母所生。”

在我看来,兄弟这个词语充满了珍贵而美好的爱意,我同拉博埃西之间就是兄弟之情。但是,兄弟之间往往会牵扯财产分配和利益混合,一个人的富足必然导致另一个人的贫困,这就会使兄弟情谊大大削弱和淡化。在同一条路上行走,或在同一领域谋利,兄弟之间必然会发生冲突和顶撞。不过,从另一方面讲,兄弟之间为何又会存在那种真挚而完美的情谊呢?父子两人可能有截然不同的性格,兄弟间也同样。这是我儿子,这是我父亲,但他本性卑劣,或野蛮粗俗,或愚蠢无知。通常,人与人之间的友谊越是建立在自然法则的基础之上,这种天然的义务就会越大程度地削弱人的自由意志,而自由意志所产生的东西绝非其他,正是友爱和情谊。这一点我深有体会,虽然我有一个世上最宽容的父亲,直到他临终的那一刻都一如既往;而我的家庭在父子之情上堪称楷模,在兄弟情谊方面也远近闻名,

我给予兄弟那慈父般的爱遐迩闻名。[5]——贺拉斯

倘若将男女间的爱情与友谊相比,即使爱情是我们自己作出的选择,也并不属于友谊的范畴,不在友谊之列。我认同爱情的火焰更炽热,更激烈,更活跃。

因为爱神已将我们看透,

在她操心的事中掺入甜蜜的痛苦。[6]——卡图鲁斯

但爱情的火焰却总是摇曳不定,变化莫测。它激烈而冲动,忽冷忽热,忽大忽小,让我们时刻紧张兮兮。然而,友谊的火焰散发出的是一种普通的温热,它平静而安稳,镇定平和,持久不变;它愉悦而雅致,不会让人感到痛苦和难过。而且,爱情里难免暗藏着一种狂热的欲望,一种越是得不到却越要追求的狂妄:

正如猎人捕获野兔,

无论严寒或酷暑,

无论险峰或深谷,

只想拼命将它抓在手中,

一旦得到,便不再珍惜。[7]——阿里奥斯托

爱情倘若进入友谊的层面,也就是说,进入志同道合、彼此赏识的阶段,它就会渐渐消退,进而消逝不见。爱情的最终目的在于取悦身体,一旦欲望得到满足,便不复存在;但友谊则截然相反,越是让人向往,就越乐在其中。友谊一旦获得,便会得到更进一步的滋润,不断向前发展,因为它源于精神和心灵,灵魂也会由此而升华。在这至善的友谊背后,我也曾暗享过轻率的爱情,在此我不想多谈,以上几句诗已经表达得够通透了。所以,在我身上这两种感情都曾驻足留守过,我们彼此相识,但绝不会互相争夺挤对;友谊在上空抬头昂首,傲气凛然,在自己的路上迈着坚定的步伐,不屑的目光扫过在它下方挣扎着的爱情。

至于婚姻,那更无异于一场交易。在这场生意中,只有入口处是自由的(它的延续具有一种强迫性,由我们意志以外的东西决定),而且通常会隐藏着其他的动机和目的。另外,还要解开无数个繁杂难理的情结纠缠,这些足以破坏婚姻关系的和谐,阻碍感情的延续。然而,友谊除了自身以外,不涉及其他任何的交易。说实话,这种圣洁的关系通常不能给予女人满足感,她们没有足够坚强的灵魂,不能忍受自己被这种恒久的亲密关系所束缚。先抛开这种情况不谈,倘若能够在完全自由自愿的基础上建立起一种纯粹的关系,让心灵相互契合,灵魂彼此拥有,肉体结合也能完美地参与进来,双方都能用心投入,那么,友谊必定会达到至善至美的境地。遗憾的是,尚未有事例证明女人可以做到这样。女人是被友谊排除在外的——这一观点得到了古代各个哲学派系的一致认同。

我们的习俗公正地排斥和鄙夷希腊人另一种可耻的爱情[8]。这种爱情与我们所要求的完美相差甚远,与我们恰当的结合更是背道而驰,因为从习俗上来讲,恋人双方的地位和年龄必然要有所差距:“这种友谊式的爱情究竟目的何在?人们为何不爱英俊的小老头,也不爱肤浅的年轻小伙子?”[9]对于这一点,我给予了坚定的反对态度,而柏拉图学园的描述就不像我这样。

他们说,维纳斯之子在情人心中第一次萌生出对美少年的迷恋,这种情感是建立在漂亮外表的基础之上,实际上这也只是身体的假象;他们允许这种迷恋像不断膨胀的欲望那样,狂热,毫无节制,随心所欲。当然,初次对美少年产生迷恋,这绝不可能出自于精神;精神恋爱和灵魂交流尚未显现出来,还处于萌芽阶段。倘若一个内心卑劣的人狂热地迷恋上一个少年,他的追求就是以物质、金钱、加官晋爵,或某些廉价商品为通道,而柏拉图哲学家们对这种手段极为憎恨和不耻。

心灵高尚之人,必然会采取高尚的追求手段:让对方感受哲学的魅力,教会他崇尚宗教信仰,遵循并服从法律,献身于国家利益,这些都彰显了谨慎、公正、英勇的重要品质;追求者若想更容易被对方接纳,就要尽量保持心灵的美丽高雅,因为肉体早已风光不在,唯有依靠精神的契合,才能维持更坚实更长久的关系。当追求者成功收获果实,那么这个被爱者就会期望通过美好的心灵构建出一种精神(追求者在求爱期间,柏拉图派并不要求他们一定要小心翼翼,或表现得从容不迫,但却要求被爱者做到这些,因为心灵之美是很难辨别真伪的,他们需要对真正的内心作出判断)。在被爱者决定接纳求爱之前,首先要注重心灵之美,外表之美只是位于其次的附属参考,而这恰好与追求者的标准相反。

因此,被爱者更容易得到柏拉图派的偏爱,奥林匹斯诸神也证实了这一点。诗人埃斯库罗斯的做法遭到了他们的强烈谴责:他在阿喀琉斯[10]和帕特洛克罗斯[11]的爱情故事中,将年少轻狂、最富年轻活力、最勇猛的希腊人阿喀琉斯塑造成求爱者的角色。在爱情中,最重要也是最具尊严的成分就是精神上的一致性,柏拉图派的观点是,精神一致所带来的结果对自己或对方都大有裨益;这种一致性体现出了国家的力量,捍卫了应有的公正和自由。证实这一点的最好典范就是哈莫狄奥斯[12]与阿里斯托吉顿[13]之间的爱情。不过,这种一致性被柏拉图派冠以至上和神圣的名号。他们认为,对于专制者的残暴和人民的懦弱来讲,它是最有力的敌人。总之,柏拉图哲学的爱情观可以归为这一句话:爱情的结局存在于友谊中。斯多葛派对爱情的解释也大致如此:“爱情是赢得友谊的一种尝试,当我们被某人的美丽外表所吸引,我们就会渴望获得他的友谊。[14]”现在,我们回到最初对友谊的描述上,给出更公正的说法:“只有当年龄和性格达到成熟牢固之时,才能够正确完整地判断友谊。”[15]

我们平常所称的“朋友”和“友谊”,无非就是指出于某种机缘或某种利益,彼此心灵相通而建立起来的密切往来和友善关系。而我在此要说的友谊,则是指相互融合的心灵,彼此间完美地结为一体,连用以连接的纽带都消隐其中。倘若有人逼迫我说出喜欢他的原因,我会感觉不知如何表达,只好这样回答:“因为那是他,因为这是我。”

对于促成我和拉博埃西这种友谊的力量,除了我能阐述清楚的以外,还有某种我无法解释的必然如此的媒介力量,那是任何言辞都无法表达出来的。我们未谋面之前,仅仅因为彼此听到别人谈及对方,就奇妙地相互产生了好感,渴望能够见面。我想,这大概是天意注定的吧。我们单单只是听过对方的名字,就仿佛已经友好地拥抱了。后来,在一次重大的市政节日里,我们偶然得以相见。初次晤面,我们便发觉彼此十分默契,深感相识恨晚;从此以后,我们便成了莫逆之交。再后来,拉博埃西用拉丁语写了一篇极具讽刺意味的出色诗作,已经发表了。[16]他通过这首诗,完美地阐述了我们之间这种神速到达至上境界的深刻友谊。

我们相识时都已不再年轻,他还比我年长几岁,[17]未来交往的日子屈指可数,我们的交情起步太晚了。因此,必须抓紧时间,不能像往常一样,依泛泛之交的规矩行事,还要先进行长时间的谨慎接触。我们这种友情,别无其他模范参考,自己就是理想的模式。既非出于某种特殊的元素,也不是三五种乃至上千种特别的要素,而是一种无以名之的由众多要素混合而成的精粹,它控制我的全部意愿,使之与他的意愿融合在一起,化为一体;同样,拉博埃西的全部意愿也被它攫住,使之融合进我的意愿中,合二为一。我说“融为一体”,那的确如此,因为我们彼此都没有私自留下自己的任何东西,也没有区分属于他的,还是属于我的。

罗马执政官们在处死提比略·格拉库斯[18]之后,继续追捕并迫害与他有过交往的一些人。他最要好的朋友凯厄斯·布洛修斯便是其中之一。莱利乌斯[19]当着罗马执政官的面,问布洛修斯愿意为他的朋友做些什么,布洛修斯的回答是一切事情。莱利乌斯听了后,追问道:“什么?一切事情?如果他要你烧掉我们的神庙呢?”布洛修斯驳斥了他的话:“他绝不会要我去做这样的事情。”“但如果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呢?”莱利马斯接着问,布洛休斯答道:“那我会去做。”

据史书上记载:倘若布洛休斯是格拉库斯真正的朋友,就无须如此冒险来冲撞执政官,也不应该放弃对格拉库斯人格的信任。但是,那些斥责他的言辞具有煽动性的人,并不懂得其中的秘密,也不知道布洛休斯心底里对格拉库斯坚定的态度。实际上他们俩相交甚深,他们之间的友谊十分牢固,彼此也十分了解。他们不是普通朋友的交往,不与国家为敌为友,也从不盲目冒险或制造混乱。他们信任对方,也钦佩对方。你可以将这种信赖交付于道德和理性引导的缰绳(若你不这样做,这根缰绳就绝不可能受制于你),你就会发现布洛修斯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假如他们的行动与思想背离,两人无法达成一致的话,那么,不管是以我的标准,还是他们的标准来看,他们都不再是朋友。

就算是我,我想我也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假如我被人问道:“倘若您的意愿要求您处死您的女儿,您会这样去做吗?”我会给出肯定的答案。因为即便我做出这样的回答,也并不代表我就一定会这样去做,我十分信任自己的意愿,也绝不会怀疑这样一个朋友的意愿。我从不会怀疑我朋友的目的和思想,这一坚定信念是世上任何借口都无法动摇的。无论我朋友的做法以何种方式和面目呈现,我都能立刻发现它的目的。我们心灵相融,步伐协调,彼此欣赏,友谊之情已深入灵魂深处,所以,我对他了若指掌,正如我对自己了解通透一样,而且,我比信任自己还要信任他。

千万不要把普通的友谊和我在此谈及的友谊相提并论。同样,我也曾有过普通的友谊,也十分完美,但我告诫各位,若是将这其间的规则混为一谈,便会很容易出错。对于普通的友谊,人们像握着绳索般小心翼翼地前行,仿佛稍不留神,手里的绳索就会崩然断裂。奇隆这样说道:“爱他,就要想到有一天你会恨他;恨他时又要想到你可能会再次爱他。”这一规则,对于我谈及的那种崇高的友谊来说,是十分令人厌恶的,可对于普通的友谊来说,却是必要且有益的。对于后者而言,亚里士多德有一句名言十分匹配:“哦,我的朋友们,世上并没有一个是朋友。”

恩惠和利益孕育着普通的友谊,而在我这种至上的友谊中,却遍寻不着它的踪迹,因为我们的意志早已彼此交融。在必要时,我也会向朋友求助,但无论斯多葛派如何夸大宣称,我们的友谊都不会因此而有所加深,我也不会因为朋友给予我帮助而私下感到庆幸。这种深度的友谊结合,才能称作真正意义上的完美。朋友间不再存在义务的概念,而他们极其厌恶的导致分歧和争端的字眼,比如利益、义务、感激、祈求等等,也都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实际上,他们间所有的一切,包括意志、思想、观点、财产、妻子、儿女、荣誉和生命,都为他们共同所有。他们行动一致,依据亚里士多德的定义,他们是一个灵魂占据两个躯体,所以,他们之间不存在给予或获得任何东西。这也就是为什么立法者为了使婚姻与这神圣的友谊有某种想象上的相似,而禁止夫妻双方相互赠予并立此凭证。由此我们可以推断,所有的一切都应属于夫妻双方共同所有,彼此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分开独立存在的。

我谈及的这种友谊,倘若双方之间存在赠予这种行为,那么,赠与方就相当于接受了另一方的恩惠。因为彼此都想为对方付出,这种强烈的意愿超乎于做其他事的意愿,因此,为赠与方提供付出的机会,接受方就表现出宽容的一面,他同意朋友为他做事,就意味着他对朋友施予恩惠。所以,哲学家第欧根尼遭遇经济困难时,他并不会说向朋友们借钱,而是说成要朋友们还钱。下面我要讲述颇为奇特的古代例子,以此来证实这一点。

科林斯人欧达米达斯有两个朋友,一个是卡里塞努斯,西锡安人,另一个是阿雷特斯,科林斯人。欧达米达斯生前极为贫困潦倒,而他的这两位朋友却都是富人,于是他在遗嘱中写道:“我将我母亲的赡养责任和送终职责遗赠予阿雷特斯,我将我女儿的婚姻大事遗赠予卡里塞努斯,让他竭尽全力为我的女儿安置丰厚的嫁妆。若这两位朋友有一方离世,另一方将接替他的职责。”起初,那些看到这则遗嘱的人颇为不屑。但是,遗嘱中的继承者却欣然接受所有的条件。他的朋友卡里塞努斯在五天后也撒手人寰,而另一位朋友阿雷特斯自然就接替了他的职责。他将朋友的母亲悉心安顿好,并且把自己的五塔兰财产分成两半,一半给自己的独生女儿置办嫁妆,另一半则按照欧达米达斯的遗嘱,给朋友的女儿作陪嫁。而这两位女儿的婚礼则在同一天隆重举行。

这个事例很能说明问题,若是说到不足之处,那只有一点——朋友数量过多。我谈及的这种至善的友谊,是不能被分割开来的;彼此间把一切都留给了对方,不能再从中分出来一点什么留给其他人;与之相反,他还为此而深感遗憾——为什么自己不能化身为两三个,甚至更多,不能拥有好几个意愿和灵魂去为朋友付出所有。

一般的友谊是可以几人同享的:你可以欣赏这个人的英俊外貌,喜欢那个人的温和大方,你也可以欣赏这个人慈父般的胸怀,喜欢那个人兄弟般的情谊,等等。然而,我这种至高无上的友谊却统领和控制着我们的灵魂,是不可以同任何其他人共享的。假如两个朋友同时来向你求助,你会去帮谁?假如这两个人要求你做的事恰好背道而驰,你会将谁的要求放在首位?假如其中一个人要你保守他的秘密,而另一个人却一定要知道,你又将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摆脱这种困境?倘若你拥有的是独一无二的高尚友谊,那其他的职责和义务就都不必考虑了。你既然发誓要保守秘密,那么除了你自己以外,你绝不会违反誓言,把秘密告诉另外一个人。一个人能一分为二,这已经算作了不起的奇迹了;还有人说能一分为三,那简直是天马行空。但凡能分成同等的好几份,那就不再具有唯一性了。有人作出假设,我将自己的爱分成同样的两份,给予我的两个朋友,他们则会同我对他们一样,彼此尊敬,互相爱护,这种假设完全就是把独一无二的单个体成倍增加,变成一个团体,若世上真有这样的事情存在,恐怕也是极为罕见的特例吧。

我之前所说的那个故事,就十分符合我所谈及的友谊之道:欧达米达斯给予朋友们恩惠,要朋友们为他做事,继承他的遗嘱,为他效劳,这也就是为他们提供了付出的机会,他所赠予的是一种慷慨和宽容。毋庸置疑,与阿雷特斯的境况比起来,他所展现出来的友谊的力量要更加强大。简言之,尚未品尝过这种友谊的人很难想象出其中的滋味。有一位年轻士兵回答居鲁士一世的话让我尤为赞赏:这位士兵的马儿刚刚赢得比赛,居鲁士走上前来,问他这匹马儿能否卖给他,是否能接受以一个王国作为交换条件,这位士兵回答道:“不,陛下,当然不。不过,倘若我能换来一个朋友,若我能寻觅到一个真正值得交心的挚友,我会十分乐意拱手让出我的马儿。”“若我能寻觅到”,这是句好话!寻找一些泛泛之交的普通朋友绝非难事,但我们提及的友谊,是彼此真诚、坦诚相待的,自然,所有的目的也要真实可信,绝无遮掩或保留。

在某些友谊利益并存的关系中,你只需防止维系关系的这一端不出任何问题。比如,我不可能去管我的医生或律师信仰什么宗教,这本身就与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毫无关联,与他们为我效劳也没有影响。我与仆人之间也一样。我所在意的只是他是否勤快,他的道德廉耻心怎样我也很少去关注。我不在意赶骡人是否贪玩,我只担心他脑袋愚笨,我也不怕厨师说话粗俗,只是怕他无知。我不愿意要求别人应该怎么做,这种闲事到处都有人操心,我只会让别人看到自己是怎么做的。

这是我的做法,你可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20]——泰伦提乌斯

在聚餐时,我喜欢轻松自在地开开玩笑,不拘束,不紧张,不需谨慎小心;在床上休息时,我喜欢美丽超过心善;在人际交往中,我喜欢能力强的人,即使他不够正直。除此以外的其他也都一样。

当阿格西劳斯二世同孩子们一起玩骑棍游戏时,碰巧被人撞见,他诚恳地请求那人在当上父亲之前不要对此贸然评断,他认为,只有当那人内心多了某种迷恋的情愫时,才会公正地看待这样的行为。在此,对于我所谈及的这种友谊,我衷心地希望,那些曾经尝试过的人能与我谈一谈。不过,我很清楚,现实中的习惯做法多少都离这种友谊天悬地隔,这种弥足珍贵的友谊廖若晨星,我也没抱什么期望能出现一个公正的评判家。古人就这个话题给我们留下了无数的思想和论断,但他们很难与我感同身受,在我的感觉面前略显无力。对于这一话题,事实永远胜于哲理箴言:

对于思想健康者,什么也比不过一个令人愉快的朋友。[21]——贺拉斯

古人米南德说,若是能寻觅到朋友的影子,也就相当幸福了。他自然有理由说出这句话,即便他曾拥有过这种至上的友谊。感谢上帝赐予我如此平和愉悦的生活,即便因为失去这位挚友让我倍感伤怀,但我实则也坦然心安,毫无忧愁,因为我从不追寻别的欲望或需求,原始需求和自然需要已经让我获得了满足。不过,说心里话,倘若拿我的整个一生同与那位挚友共同度过的四年相比,那也不过只是一片云雾,一个平淡而昏沉的长夜。自他离我而去的那一天起,

那就是永远值得纪念的一天,残酷的一天。(神啊,这是你们的意愿)[22]——维吉尔

我便精神萎靡,仿佛只等着耗费这余下的生命;一切玩乐并没能给我带来慰藉,反倒让我愈加思念我的朋友。过去我们分享彼此的一切,现在仿佛我将他的那一半偷走了,

我愿意放弃今后的快乐,

因为我的生活已无他与我分享。[23]——泰伦提乌斯

我早已习惯以第二个一半行走于世,我感觉我的那一半已不复存在。

啊!命运夺走了我的另一半灵魂,

我何须再珍惜余下的一半?那我有何用?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活着?

在你离开的那一天,我便不复存在。[24]——贺拉斯

我做任何事,思考任何想法,我都会责难于他,好比他若站在我的位置上也会如此。不管是能力和品行,他不止百倍地远胜于我,在友谊上也一样,他所尽的职责永远在我之上。

我无法忍受失去你的痛苦,兄弟!

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多么欢乐,

这一切却都因你的消失而不见!

你带着我的幸福走远了,

你的坟墓埋葬了我们共有的灵魂。

我不思不想,如同行尸走肉,

再也没有闲暇心思读书,

我只希望能同你说说话,

可再也不能听到你的声音?

啊!兄弟,我视你为生命般珍贵,

难道永远的爱,也无法将你带回来吗?[25]——卡图鲁斯

不过,让我们来听一听这位16岁少年[26]的心声。

我发现那篇论文[27]居然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发表了,那些人企图扰乱和破坏这个国家现行的法则和秩序,却又不估量自己是否能做到。他们找了一些符合他们审美口味的文章同这篇文章汇编成一本书一并出版,所以,我只能在这里发表。为了帮助想了解拉博埃西的思想与行为的人,好让他们对拉博埃西有一个完整的印象,我要说,这篇文章是他少年时期写的,这不过是普通练习的文章,所论述的议题也只是平平常常,哪里都能找到。他对他自己所写的东西都深信不疑,因为他无论做什么都非常认真,就算是在玩耍时也不说假话。我还了解到,倘若他能够选择出生地,那他宁愿生在威尼斯[28],也不要是在萨尔拉;这个选择很好解释。虽然如此,在他的心中还镌刻着另一条格言:恪守家乡的法律。没有谁能比他更加安分守己,也不会有谁像他一样希望国家安定,反对动荡不安的社会。如果哪里发生骚动,他会尽力去平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更不会火上浇油。他的思想方式是前几个世纪的模式。

但是,我还是想用他的另外一篇作品来代替这个太过严肃的论文,那篇论文和《甘愿受奴役》于同一个时代诞生,但内容则轻松活泼得多。[1]原文为拉丁语。[2]拉博埃西(1530—1563),法国行政官员、诗人、人文主义者。从1557年起,他对蒙田有很大的影响,死时把他的文稿留给了蒙田,后者设法把这些文稿出版了,就差《甘愿受奴役》一文没有发表。[3]隐射1562年1月法国国王查理九世的母后卡特琳颁布的宗教宽容法令。[4]这本论文集于1572年在巴黎出版。[5]原文为拉丁语。[6]原文为拉丁语。[7]原文为拉丁语。[8]指同性恋。[9]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10]阿喀琉斯为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参加特洛伊战争,英勇无比,大败特洛伊人。[11]帕特洛克罗斯为阿喀琉斯的好友。在特洛伊战争中,他身穿阿喀琉斯的盔甲冲到特洛伊城下,被赫克托耳杀死。他的朋友阿喀琉斯为他报了仇。[12]哈莫狄奥斯(?—前514),雅典公民,同他的朋友阿尔斯托吉顿密谋反对雅典暴君的独裁政权,当场被杀死。[13]阿里斯托吉顿(?—前514),雅典青年,同他的朋友哈莫狄奥斯一起谋反雅典独裁者,被捕后死于酷刑。[14]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15]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16]由蒙田收进拉博埃西的文集中。[17]两人相识时,蒙田25岁,拉博埃西28岁。[18]提比略·格拉库斯(前162—前133),古罗马护民官,试图进行农业改革,把大贵族窃取的土地归还给平民,但未得平民欢迎。他本人在反动贵族挑起的民众暴乱中被杀。[19]莱利乌斯(活动期为公元前2世纪),古罗马军人、政治家。公元前140年成为执政官。[20]原文为拉丁语。[21]原文为拉丁语。[22]原文为拉丁语。[23]原文为拉丁语。[24]原文为拉丁语。[25]原文为拉丁语。[26]这里指的是蒙田的挚友拉博埃西。第一个版本是18岁。[27]指拉博埃西的论文《甘愿受奴役》。他的一些信徒把它和其他人写的几篇抨击文章融进《查理十一时代法国的回忆录》中,于1576年出版。[28]原文为拉丁语。

人与人的差别

万事万物衡量其价值的标准皆为自身的品质,唯有人是例外。

普鲁塔克似乎曾在某地说过,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远远大于兽与兽之间的差别。他所说的差别,具体体现为内在的品质和生命力。确实,在我看来,从情理上来讲——那些我熟悉的人——也同我的想像相差无几,与伊巴密浓达有如此遥远的距离。因此,我情愿比普鲁塔克走得还要遥远,我想说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些时候甚至比人与兽之间的差别还大:

啊!人与人之间可以相差多远哪![1]——泰伦提乌斯

天有多高,智力就会有多少个等级的差别。

但是,倘若提及人的价值,有一点甚是奇怪:万事万物衡量其价值的标准皆为自身的品质,唯有人是例外。一匹马,我们对它的赞扬在于灵活雄健的特质,

人们赞扬快马,是因为它

在全场的高呼中得奖获胜。[2]——尤维纳利斯

而不在于它昂贵的鞍鞯;一条猎兔狗,我们对它的赞扬在于其奔跑的疾速,而不在于它华美的项圈;一只鸟儿,我们对它的赞扬在于翱翔的翅膀,而不在于牵绊它的脚铃或牵绳。那么,就一个人而言,为什么我们不能将衡量他的标准也建立在他的品质之上呢?庞大的随从阵容、富丽堂皇的大厦、名声赫赫的威望、巨额数目的年金,这些仅仅只是身外之物,并非内在品质,不能以此作为赞扬的标准。你若要买一只猫,你定会将它从袋子里拿出来,亲手接触到它的身体;你若要仔细挑选一匹上好的马,你也一定会将它背上披着的铠甲卸下来。你要见到完整的,毫无遮掩的马;若是像古代君王挑马那样,将马儿的次要部位盖住,这一目的就在于不要让它那好看的毛色或宽阔的臀部吸引住你的目光,而要你去注意那些真正最有用的器官——腿、脚、眼睛等。

君王们相马常常将马盖住,

以免头俊脚软之马,

以它华美的外表,

迷惑购马的君王。[3]——贺拉斯

然而,在对他人做出评价时,为何要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这样,映入我们眼帘的,就只有他暴露在外的那部分特征,但真正能够作为评价依据和标准的唯一部分却被遮掩住了。

一把剑的剑鞘再华丽精致,若剑本身并不锋利,那么这把剑就算不上精良之作,你也不可能掏腰包把它买下来。看人不是看他的穿着打扮,而是看他本身。有位古人说过一句极为风趣幽默的话:“你为什么觉得他的身材高大?不知道吗?那是因为你把他的木屐也给算进去啦。”雕像的底座不能算在雕像之内。量人也不能连同高跷一起量进去。让他穿着干净的衬衣,把头衔、财富、身份都丢掷一旁,然后再来。他的身体健康吗?他是否灵活敏捷?他的体格是否符合他的职位?他的心灵呢?是不是美好?灵魂呢?是不是高尚?他具备那些优秀的品质吗?他是依附于其他的什么而显得高贵,还是本身就高贵?在这其中,财富是否也占据一定的地位?当他面对突如而至的威胁和挑战时,是否能从容应对?他是否视死如归,无所谓老死善终或猝死暴毙?他始终镇定沉着、坚持不懈吗?他是否懂得知足?这些都是我们需要在意的事情,这也都是人与人之间巨大差别的依据和评判标准。

他多么明智,多么自制,

贫困和压迫被他踩在脚下,

他勇于控制情感,淡泊名利,

他不露声色,又圆滑世故,

他像光洁的圆球向前滚动着,

他会逃脱命运的摆布,立于不败之地吗?[4]——贺拉斯

这样的一个人,凌驾于任何王国之上:他本身就是一个王国,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王国。

我敢面向双子座起誓,

哲人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5]——普劳图斯

他还想祈求什么呢?

难道我们看不到造化只要求我们有个健康无病的肉体,

有颗宁静从容,无忧无虑享受人生的心灵?[6]——卢克莱修

将我们那伙人拿出来,同他进行一番较量吧。他们愚蠢无知,卑微低贱,总是摇摆不定,一切都听从于别人,跟随各种情感的冲击而反复动荡。这简直是天壤之别啊。而我们自身却早已建立起这种习惯性的盲目,很少会在意这些,甚至从没在意过,然而,当我们注意那些帝王和平民,贵族和农民,官员和百姓,富人和穷人的时候,虽然说起话来没有明显的区别,但只要看一眼他们身上不同的穿着,就能轻易区分出他们的身份。

色雷斯有个十分有意思的习俗:他们的百姓同君王之间必须要有极其严格的区别。君王有一个专属的信仰——商神墨丘利,而臣民们则不允许信奉这个专属于君王的上帝。臣民们所信奉的神人——战神玛尔斯、酒神巴克科斯、月神狄安娜,他又是对此不屑一顾的。

然而,这些并不能造成任何质的差异,只是一种肤浅的表象罢了。

这就正如舞台上的戏子们,我们看到他们在舞台上扮演帝王、大公的角色,照样也气魄十足,但一下了舞台,他们转眼又变回了低微的身份——卑贱的仆人与脚夫——他们这才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因此,那些在观众眼里气势恢弘、排场隆重的国王将相,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光芒——

来自于他身上闪亮的巨大翡翠,

镶嵌在黄金的托架上闪闪发光,

还有他身上那件鲜嫩欲滴的海蓝色衣裳。[7]——卢克莱修

请看看幕后真实的他吧——再也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或许他的任意一个臣民都要比他高贵呢。“那一位内在温暖,这一位只是表面幸福。”[8]

怯懦、犹豫、野心、愤怒、妒忌,他也同别人一样意乱心烦:

因为,金银财宝,执政官的侍从,

什么都驱赶不了,

压在他心头的痛苦和不安;——贺拉斯

即便身处军队之中,他也会被焦虑和担忧扼住咽喉,

压在心头的担忧与操心,

不怕丁当的兵器、飞驰的箭矛,

它们胆敢待在君王、显贵之中,

金银财宝也诓骗不动。[9]——卢克莱修

他同我们不也没什么两样,照样会发烧、中风、头痛?等他年迈力衰之际,卫队的弓箭手能让他重返青春吗?等他被死亡的恐惧反复折磨时,他的侍从能让他安心吗?等他心怀嫉妒、丧失理智之时,我们的敬礼致意能让他宽心镇定下来吗?当他的腹部阵阵绞痛时,这镶嵌着奢华珠宝的床榻能让他的痛苦减轻吗?

你认为,你的高烧会因为你那瑰丽的大红毛毯和精致的绣花床单,

就比你睡百姓朴素的床单要退得更快?[10]——贺拉斯

有些人一个劲地对亚历山大大帝阿谀奉承,非说他就是朱庇特之子。某一日他身体受伤,伤口处逐渐渗出了血液,他盯着伤口说道:“看,怎样?难道我流的血不是鲜红的、地地道道的人血吗?这看起来可不像荷马口中神仙身上流淌着的血呀。”诗人赫尔莫多鲁斯也曾为安提柯一世写过歌颂诗,在诗中将他称为太阳之子,对此他说道:“服侍我起居的侍从们都清楚得很呢,就没那么回事。”他们仅仅只是人类而已。倘若他本就身份低贱、出身卑微,就算统御整个世界,他也不会因此就变得高贵了:

让漂亮的女孩儿们追随他而去吧,

让娇艳的玫瑰在他脚下盛放吧。[11]——佩尔西乌斯

若他愚昧无知、残暴粗鲁,他有什么资格享受这一切?

拥有才华和魄力,才能消受这所有欢乐幸福:

人有多高的情操,这些就有多少的价值,

用得好就好,用得不好,那就糟。[12]——泰伦提乌斯

无论财富携带多少好处,灵敏的感觉才能品尝到它的滋味。幸福,不在于拥有,而在于享受:

奢华的豪宅,无尽的黄金财富,

都无法治愈你身体的疾病,

褪不去你体内的高烧,除不了心间的困扰,

好身体,才有福消受。

恐惧缺憾长存心头,家又有何用?

那是为眼疾者送上的画,为痛风者贴的药膏!

壶内本就不净,将它装满,无异于空无一物![13]——贺拉斯

他像傻子一样,分不清酸甜苦辣。他仿佛患了感冒,品尝不了醇香的希腊美酒;又好似一匹骏马,不懂欣赏奢华富丽的马鞍。柏拉图有句箴言:健康、美丽、力量、财富,一切美好的东西,对正常人而言都是美好的,对不正常的人来说则是恶劣的,反之亦然。

进一步来说,若身体糟糕,精神也坏透了,那么再多的财富又有何用?身如针扎般痛楚,心中又满是苦涩,哪还有统御世界的精力和兴趣。一旦痛风开始折磨他的身心,皇帝之位又能怎样?即便他拥有,

数不尽的黄金白银。[14]——提布卢斯

他还能在此刻想起他的那座宝殿,那些权力威严?一旦他被什么人惹恼,怒气冲天,这位君王难道就不会气得脸色发白,怒目以对,咬牙切齿像发疯了一样吗?倘若他出生高贵,又极富涵养,君王的身份能为他增添分毫幸福吗?

倘若你四肢健全,身体强壮,

王位也不能为你的幸福增添任何筹码。[15]——贺拉斯

是的,他懂得,那一切不过是云淡风轻、不值得一提的事。或许他也同意国王塞勒科斯的话:真正懂得权杖之分量者,当权杖不幸落地,他只会对此不屑一顾。他在这里提及的权杖,自然是指权力之下重大而艰巨的职责。不过,管好自己尚且都如此困难,何况还要管理其他的人。至于命令他人的权力,听起来似乎是件美好的事情,能够耀武扬威,但绝大多数人都缺乏足够优秀的判断力,面对琢磨不透的新事物时,难免就很难作出决策,我非常赞同这一种观点:与带领别人相比,跟随别人要简单容易得多,也轻松愉快得多;走已有的路,只用管好自己,这无疑是一种最佳的精神放松。

因此,手握大权,治理国家,

不如从容镇定地跟随或服从。[16]——卢克莱修

此外,居鲁士还认为:一个比服从命令者还要弱的人,不具备发号施令的资格。

不过,在色诺芬的记载中我们得知,国王希罗[17]有这样一句话:至于安然享乐,他们还不及普通百姓来得痛快。富足和慵懒将他们与常人能够品尝到的美味隔离开来。

美味吃得太多,胃也承受不了,

不顾一切爱得太疯狂,人也会厌烦。[18]——奥维德

人们通常都会认为,唱诗班的那些孩子十分热爱音乐,实际上,他们也会因为唱得太多而深感厌倦。那些华丽的晚宴、舞会、化装舞会、比武大赛,不常参加的人、想看的人,他们自然乐意去看去参加;但时常参加的人看多了必然会觉得乏味、无聊。频频与女人交往的人,见到女人也很少再产生激情。总是随身携带饮品解渴的人,自然感受不到喝水的乐趣。街头艺术表演给路人带来快乐,但却让艺人们叫苦不迭,倍感辛苦。世界亦是如此,倘若君王们偶尔脱下权力的外衣,乔装成普通百姓体验下层生活,这也不乏是件乐事,

转换角色不失为君王贵族们的一大乐趣,

简屋陋室,没有挂壁红毯,远离金碧辉煌,

紧皱的眉头也会渐渐舒展开来。[19]——贺拉斯

就这一个“多”字,难免常常让人厌烦和为难。土耳其的皇室深宫里佳丽三百,任由皇帝随意摆布,他还能有什么兴趣?先皇外出狩猎,必定跟随七千弓箭手,这又是何种狩猎,这样的打猎还能有什么兴致?

相反,这种大肆张扬的排场和气势,我认为,必定会使他们的安然享乐大打折扣: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放下所有顾虑尽情游乐?恐怕时时都得防止舆论风生水起吧。

不知是为何,人们似乎都更情愿君王们将自身的错误隐藏起来。因为某些错误若发生在我们身上,可以用失误的字眼糊弄过去,但若是犯在他们身上,必定会被百姓冠以蔑视法律、专制蛮横的名号。不仅要被他们如此中伤,似乎更有可能会掀起一股反抗和践踏律法的浪潮。

的确如此,在柏拉图的《高尔吉亚》一书中,他就将在城中胡作非为的人定义为专制独裁者。出于这一原因,将他们的错误暴露出来告知天下,这就往往比错误本身更具杀伤力。人人都怕自己惹来非议,或遭受谴责,因为他的一举一动时刻都处于人们的眼球底下,百姓认为自己有权指指点点,也极有兴趣去品论一番。再者,污迹越显眼,看起来就越严重;额头上的疣赘就比别处的伤疤更为明显。

诗人们之所以在描绘朱庇特的爱情时总要将他换位乔装一番,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在讲述他那众多的风流韵事时,唯有一件事是将他置于主神之位来讲的。

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希罗国王。他曾经也表明,国王的身份让他失去了多少自由和欢乐,让他浑身充满了不自在,像个囚徒一样被关在宫中,每时每刻都跟随着一大堆讨厌的人。说句实话,我们那些君王,独自就餐时,身边还围绕着一大群各式各样的围观者,怎么也让我羡慕不起来,甚至对此倍感同情。

阿尔方斯国王声称,就这一点来讲,毛驴都要比国王的处境好:毛驴至少拥有自由自在吃饭的权利,国王却被自己的臣仆层层环绕,一点自由都没有。

我从不觉得一个健全的人需要二十个人来悉心照看,我并不认为他的生活会因此而更加舒服;我也从不认为,一个年金一万法郎,进攻过卡扎尔,驻守过锡耶纳的人,会选择一整个服务机构而不是选择一个经验丰富的好仆人,很显然,后者更合他意。

用名不副实来形容君王的特权,再也恰当不过了。无论权势大小,掌权者似乎都被称为王。当年,恺撒就用“小国王”的名号称呼法国所有具备司法权的领主。确实,除了这冠“陛下”的高帽,他们与国王之间似乎也相差无几。比如在布列塔尼,这些远离皇室的地域上,隐居于此的领主,随从、管家、马夫,各种司职各种礼仪应有尽有,所到之处无不前呼后拥;他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还有人比他更像君王吗?每每提及他的主公,仿佛在谈论波斯国王一样。

而他之所以认可这位主公,不过是因为被随从记录在案的某种远方亲戚关系。说实话,我们的律法实在是比较宽松的,王权对一个贵族的影响一生也不会超过两次。

真正能忠心效忠、俯首称臣的人,只有那些背负他人之情并甘愿以此换取名誉金钱的人。因为,一个人只要愿意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不惹事端,掌管好自己的家族,他就会拥有与威尼斯大公同样的自由。“被奴隶身份约束的人没有多少,多的是甘为奴隶的人。[20]”

不过,希罗尤其比较注重这一个事实:他知道真挚的友谊是人生最甜美的果实,可他却看见自己并不拥有这些。我给予某个人的一切权利和成就,无论他是否愿意,我都通通赐予他,我是否能因此期盼他给予我美好的友谊呢?我是否能因为他对我的敬重,就在意他对我那恭敬的态度与和善的语言?对我心存畏惧的人所表露出的敬重,不能算作敬重;因为他敬重的是我的权势地位,并非是我这个人:

统御者获得的最大好处是,

百姓一边对你忍气吞声,

一边还得对你大加称颂。[21]——塞涅卡

我所看到的事实就是,所有昏庸或明智的君王,无论是被人憎恨还是备受爱戴,都得到一致的赞颂声。不论是我的前任还是我的继承者,都会得到同等对待,享受同一种虚伪的敬重和假面的礼节。臣民并不对我恶语中伤,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备受爱戴:他们是出于不得而为,那我又如何能将此看作爱戴?我的跟随者并不是出于与我有什么深厚的友谊:我们之间只限于泛泛之交,何谈什么友情?

我的身份地位让我很难获得别人的友谊:差异太大了,无法交往。他们对我的追随仅仅是一种习惯,或是屈服于权力不得已而为之,说追随我,不如说追随我的财富声望,借以增加他们自己的价值。他们向我展示出的一切,所作、所为、所言,都是虚假的表象。我的威严时时刻刻限制他们的自由和权利,所以我眼中的一切都只是被遮盖住的假象。

某一日,朝臣们称颂皇帝朱里安公正贤明,对此他却说道:“倘若这番话,是那些当我行为不公时敢于指责我的人说出来的,我想我会发自内心地感到自豪。”

君王能够享有的一切权利和优越之处,实际上与凡人别无两样(骑飞马、吃神馐仙肴那是神仙才有的福气)。他们也一样困了要睡觉,饿了要吃饭;他们佩带的刀剑也不比我们的坚韧多少;他们头顶的皇冠还不如我们的斗篷既遮阳又挡雨。当然,我们也不乏备受爱戴又十分幸运的君王——戴克里先[22]皇帝,但他却扔下王冠,追随享乐而去。之后,他接到重返王位的邀请,臣民们纷纷表示国家需要他的治理,对此他说道:“你们真应该亲眼见见,我栽下一大片整齐的树林,我种出种种香甜可口的瓜果,若你们品尝到我的果实,你们定不会再劝我了。”

阿那卡齐斯[23]指出,最好的治国之道,在于推崇善行,摒弃恶行,其他所有一律同等对待,不分轻重主次。

皮洛斯国王的谋士居奈斯极为高明,当他得知国王有意进攻意大利,他便刻意让国王感知这一宏伟计划所隐藏的虚荣心,便问国王:尊贵的陛下,您此次宏伟计划有何目的?国王回答说,让意大利为我主宰。——那接下来呢?居奈斯又问。——接着进攻高卢和西班牙,那一位说道。——那么,再然后呢?——主宰整个非洲,等我主宰了整个世界,我就放手休息去,去享受天伦之乐,过自由自在的日子。——那么,尊贵的陛下,看在上帝的分上,请您告诉我,您为什么不现在就踏出这一步呢?您为什么不以当下为出发点,直接去实现您的梦想,去往您的休憩之方呢?这样也让您免遭这一路上数不尽的辛苦与危险呀。

他看不清欲望应有的界限,

不懂得真正的快乐止于何处。[24]——卢克莱修

现在,我将以一句古诗作为这一章节的结束语,因为对于这一问题,我认为没有比它更合适的解释了:“每个人的性格决定了每个人的命运。”[25][1]原文为拉丁语。[2]原文为拉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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