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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3 13: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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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加•泽文(Gabrielle Zevin)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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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流的女孩

时光倒流的女孩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时光倒流的女孩作者:(美)加•泽文(Gabrielle Zevin)设计:上官雅弘排版:郝全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4-01ISBN:9787559400574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引子生命的结束“结束得很快,没有任何痛苦。”父亲有时候会这样悄声对母亲说,母亲有时候也会这样悄声对父亲说。露西在楼梯顶上全听见了,可她什么也没说。

因为那是小莉齐,露西倒是希望自己能够相信那一切结束得很快而且没有痛苦:结束得快就说明结束得很好。可她不禁纳闷: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凭理智来推断,被车撞上的那一刻一定很疼。要是那一刻不是很快就过去呢,那又怎么办?

她信步走进小莉齐的房间,沮丧地环顾四周。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一堆零碎的杂物:挂在电脑显示器上青绿色的胸罩,没经整理、乱糟糟的床,装满了蚯蚓的鱼缸,一个放了气的聚酯薄膜气球(是去年情人节的时候别人送的),挂在门把手上“闲人免进”的牌子,床下两张没有用过的“机器乐队”音乐会的入场券。到头来,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这一切又有多重要呢?难道一个人就只是一堆破烂吗?

每当露西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她就会刨地,一直刨到她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和所有的人,刨穿了那粉红色的毯子,刨到了楼下的天花板,刨到她再也刨不动了。她就这样刨呀刨呀刨呀刨。

最后,露西刨地的习惯有了清洁的作用。阿尔维(七岁的弟弟)把她从地毯上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别着急,”阿尔维说,“虽然你的主人是小莉齐,可永远会有人喂你吃饭,给你洗澡,带你到公园去。你还可以在我的房间里睡觉。”

露西端端正正地坐在阿尔维的小膝盖上,心里想象着小莉齐只是离开家去上大学了。小莉齐快十六岁了,再过两年真的要去上大学。她房间的地板上早已开始堆积一些用有光纸印刷的招生手册。有时候,露西会在其中一本手册上撒尿,或者把另一本手册的角咬掉,可她当时就知道自己的这些举动完全是徒劳。小莉齐总有一天要走的,而学生宿舍里根本不准养狗。“你觉得她在哪儿?”阿尔维问。

露西把头一歪。“她在……”他停顿了一下,“上面吗?”

露西只知道上面是阁楼。“嗯,”阿尔维说着傲慢地抬起下巴,“我相信她在天上。我还相信天上有天使,有竖琴,有一缕缕的云彩,有白色的丝绸睡衣,什么都有。”

听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露西心想。她不相信什么快乐的猎场和彩虹桥。她相信会有一只哈巴狗走来走去,就这样。她希望将来某一天能再见到小莉齐,可对此又不抱太大的希望。就算一切结束之后还会有一些东西存在,谁知道还有没有狗食、午睡、新鲜的水、舒适的大腿,甚至,还有没有狗?最糟糕的是,这一切这里都没有!

露西呻吟着,主要是因为痛苦,但部分原因(必须指出)是饿了。这个家庭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哈巴狗的吃饭时间就没有了规律。露西骂自己这捣乱的肚子:最好的朋友死了,而她却肚子饿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狗啊?“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阿尔维说,“我敢肯定你一定在想着很有趣的事情。”“你要是能听懂我的话就好了。”露西汪汪地叫着,可阿尔维毕竟听不懂。

第二天,妈妈带着露西去了狗狗公园。自从小莉齐的生命结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记得带露西去溜达。

露西一路上都可以嗅到妈妈的悲哀笼罩着她们。她极力想确定这种气味能使她想起什么。是雨吗?荷兰芹?波旁威士忌?旧书?羊毛袜子?是香蕉,她最后认定。

在公园里,露西躺在凳子上,感到了没有朋友的寂寞,心里很沮丧,另外(总没个完吗)还有点饿。一条名叫科科的小个子卷毛狗问露西怎么了,露西叹了口气就告诉她了。这条卷毛狗是个臭名昭著的八卦少女,很快就把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狗公园。

班迪特是一条纯美国种的狗,只有一只眼睛。那些没有教养的狗都管他叫傻帽儿。他很同情露西的遭遇,问露西道:“他们把你撂在街上了?”“没有,”露西回答道,“我还跟那家人住在一起。”“那我就不明白能糟到哪儿去。”班迪特说。“她只有十五岁。”“那又怎么样?我们只活十岁,顶多十五岁,然后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可她不是狗,”露西大叫,“她是个人,是我的主人,被车撞了。”“那又怎么样?我们总是有被车撞着的。振作起来,小哈巴狗。你忧伤过度,所以身上才有那么多皱纹。”

露西以前多次听到过这样的笑话,她想:自己怎么从来没见过一条有幽默感的傻帽儿。这个想法有点不友好,因为班迪特并不坏。“我建议你再找个两条腿的主人。如果你是我的话,你就知道人都一个样。没有狗食,我就走。”说到这儿,班迪特离开了露西,去跟大伙儿一起玩飞碟游戏。

露西叹了口气,为自己感到惋惜。她看着别的狗在公园里玩。“瞧,他们彼此嗅着尾巴,追赶球,绕着圈子跑来跑去!多么天真!“根据自然规律,狗的寿命不应该比人长!”她嚎叫着,“不亲身经历,谁也不懂这个道理。再说,谁也不在乎。”露西摇了摇她那圆圆的小脑袋,“这真令人沮丧。我连尾巴都懒得翘起来。”“到了最后,生命的结束只有朋友和家人在乎,只有那些认识你的人才在乎,”哈巴狗伤心地抽泣着,“对于其他人来说,那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结局罢了。”第一部尼罗河号在海上

伊丽莎白·霍尔在一个陌生房间一张陌生的床上带着一种陌生的感觉醒了过来,觉得床单似乎要将她闷死。

莉兹(老师喊她伊丽莎白;家里人喊她小莉齐,除非她遇到了麻烦;而外人都喊她莉兹)在床上坐了起来,脑袋一下子撞在了事先没有看见的上铺上。上面一个陌生的声音不耐烦地说:“啊哟,见鬼!”

莉兹偷偷朝上铺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孩在睡觉,或者说在装睡。这个睡觉的女孩跟莉兹年纪差不多,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黑色的长发编成好多条小辫子,上面缀满了珠子。在莉兹的眼里,她就像个王后。“对不起,”莉兹问道,“你知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吗?”

女孩打了个哈欠,把眼里的睡意揉去。她看了看莉兹,看了看天花板,看了看地板,又看了看窗户,再回头望着莉兹。她摸了摸头上的辫子,叹了口气。“是在船上。”她回答着,忍住了又一个哈欠。“你说‘在船上’是什么意思?”“有水,很多很多的水。瞧窗外。”她回答道,然后用被子裹住自己,“当然你不应该吵醒我的,你应该想到往窗外看看。”“对不起。”莉兹低声道。

舷窗跟莉兹的床平行。她朝舷窗窗外望去,看见四面八方都是黎明前的黑暗,以及一望无际的海洋,上面笼罩着一层大雾。她眯着眼睛看到一条木板人行道,上面还有爸爸、妈妈和弟弟阿尔维的影子。他们像幽灵一样每一秒都在变化,变得越来越小。爸爸在哭,妈妈抱着爸爸。虽然隔得很远,阿尔维似乎看着莉兹,朝她挥手。十秒钟后,大雾完全吞没了她的家人。

莉兹躺到床上。虽然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醒了,可又觉得自己还在梦中,原因有好几个:第一,她本该坐在教室里读完十年级,不可能来到船上;第二,如果现在是在度假,那么爸爸、妈妈和阿尔维也应该跟她一起;第三,只有在梦中你才能看到不可能看到的东西,比如看到你的家人站在几百英里外的木板人行道上。正当她努力想出第四条原因时,她决定起床。她想,睡着了做梦是一种浪费。

为了不再打搅那个仍在睡梦中的女孩,莉兹踮着脚走到舱室另一边的书桌前。这里的家具让她真正明白自己的确是在海上:书桌跟地板是黏合在一起的。她并不觉得这个房间很别扭,但它有一种寂寞和悲伤的情调,仿佛许多人曾经在这里住过,但谁也不想留在这儿。

莉兹打开桌子的抽屉,里面是空的,连一本《圣经》都没有。虽然她尽量小心不发出声响,但最后那个抽屉还是没抓住,“啪”的一下关上了。这一下又把那个睡觉的女孩吵醒了。“人家在睡觉!”那女孩高声叫喊。“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这些抽屉。这些抽屉都是空的。”莉兹连声道歉,坐回下铺,“对了,我很喜欢你的发型。”

那个女孩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上的小辫子。“谢谢。”“你叫什么名字?”莉兹问。“桑迪维·华盛顿,不过大家都叫我桑迪。”“我叫莉兹。”

桑迪打了个哈欠。“你十六了吗?”“八月份才满十六岁。”莉兹回答说。“我一月的时候满十六岁的。”桑迪看着莉兹的铺位,“莉兹,”她说莉兹的名字时声音拉得很长,像是南方口音,“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问吧。”“是这样……”桑迪停顿了一下,“嗯,你是秃头吗?”“秃头?不,当然不是。”莉兹扬起一只眼睛上的眉毛,“你干吗问这个?”“因为……因为你没有头发。”她指着莉兹的脑袋,光秃秃的,只有几根金黄色的细毛,是很早以前长出来的。

莉兹摸着光滑的脑袋,觉得光滑得有些怪异,却很舒服。头上的细毛摸上去就像小鸡身上的绒毛。她从床上爬起来,照着镜子,看到一个很苗条的女孩,十六岁左右,白皙的皮肤,淡蓝色的眼睛。镜子中的女孩的确没有头发。“这就有点怪了。”莉兹说。在现实生活中,莉兹有着一头又长又直的金发,很容易缠结起来。“你以前不知道吗?”桑迪问。

莉兹琢磨着桑迪的问题。在她的脑海深处,她回忆起自己躺在一间房子里的小床上,那个房子亮得刺眼,爸爸正在剃她的头发。不。她记得不是爸爸。她以为那是爸爸,因为那个人的年纪跟她爸爸差不多。她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哭了,还听到妈妈说:“别着急,小莉齐,会长出来的。”不,那也不对劲。莉兹当时没有哭;哭的是她妈妈。有一阵子她极力回忆这一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她决定不再去想这一茬了,于是便问桑迪:“你想看看船上还有别的什么吗?”“可以呀,我起床了。”桑迪从床上爬了下来。“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帽子?”莉兹说。即使是在梦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做一个秃头的怪女孩。她打开柜门,看了看床底下,都是空的,跟抽屉一样。“别为你的头发难过,莉兹。”桑迪柔声地说。“我不难过。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莉兹说。“喂,我也碰到过怪事。”桑迪像拉开剧场里的幕布一样捋起头上那些浓密的辫子,“瞧瞧。”她说着,露出颅骨底部一个很小但很深的红色伤疤。

尽管伤疤的直径不到半英寸,莉兹却知道那一定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后留下的。“天哪,但愿不疼吧。”“开始的时候疼,疼得要死,现在好了。”桑迪低下头去,“我想好多了。”“怎么搞的?”“不记得了,”桑迪说着,用手搓揉着头顶,仿佛这样可以刺激自己的记忆似的,“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事,但也可能是昨天的事,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莉兹点了点头。虽然桑迪没有把话说清楚,但她也知道在梦中跟疯疯癫癫的人争吵是没有意义的。“咱们应该出去。”莉兹说。

出门的时候,桑迪粗略地扫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你觉得咱俩都穿睡衣不要紧吧?”她问。

莉兹看了看桑迪的白色睡衣,她自己也穿着一身男式睡衣。“要什么紧?”莉兹问。她心想衣服穿得少一点总比秃头要好得多。“再说了,桑迪,你做梦的时候还穿别的衣服吗?”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以前在某个地方有人曾经告诉过她,在梦里是千万不能开门的。既然她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门都得关上,她决定不理睬这个建议。柯蒂斯·杰斯特

莉兹和桑迪走在过道上,左右两边有成百上千的门,都跟她们刚才关上的那扇门一样。“你觉得我们怎样才能再找回去呢?”桑迪问。“我们又不是非得回去,”莉兹回答,“我在回去之前就会醒来的,你说呢?”“嗯,要是你醒不来呢,咱们的房间号码是130002。”桑迪说。

莉兹指着走廊尽头一块牌子,上面有手写的字:提示

尼罗河号上的全体乘客!

餐厅在露天游泳池甲板上

请再往上走三段楼梯“饿吗?”桑迪问。“都快饿死了。”莉兹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很惊讶。她记得以前做梦时从来没有饿过。

船上餐厅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人:都是老人。有几个跟她爸爸妈妈的年纪差不多,但大多数都比他们老。有的留着花白头发,有的没有头发,基本特征是褐色的老年斑和松垮的皮肤。莉兹去过很多地方,包括博卡市的外婆家,但从没见过一个地方会聚集着这么多的老人。她扫了一眼餐厅。“咱们是不是走错了?”她问。

桑迪耸了耸肩膀。“说不上,可他们都朝这儿来。”果然,三个妇女径直朝桑迪和莉兹走过来。这三个女人使莉兹想起了《麦克白》里的女巫。这个剧本是十年级优等生英文课的课文,她刚刚读完。“你们好,亲爱的,”一个带着纽约口音的小个子妇女说,“我叫多丽丝,这是默娜,这是弗洛伦斯。”多丽丝踮起脚,够到莉兹脱发的头上,拍着她的头顶。“天哪,你不瞧瞧她多年轻?”

莉兹礼貌地微笑着,朝后退了几步,不让她继续拍自己的脑袋。“你多大了?”小个子多丽丝眯起眼打量着莉兹,“十二岁?”“我十五了,”莉兹纠正了她的猜测,“快十六了。有头发的话,我年纪会显得大一些。”

那个叫弗洛伦斯的妇女尖起嗓门说:“你们这两个孩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她那沙哑的声音就像是抽了一辈子烟似的。“你说‘发生了’是什么意思?”莉兹追问道。“我头上挨了一枪,太太。”桑迪主动回答说。“大声点儿。”默娜说。她嘴上的八字须活像一个白绒毛的小毛虫。“我的耳朵有点背。”“我头上挨了一枪。”

莉兹转身面对着桑迪。“你刚才说你不记得头上那个洞是怎么搞的。”

桑迪表示道歉:“我刚刚想起来。”“头上挨了一枪!”弗洛伦斯用那沙哑的声音说,“哦,可真险哪。”“哦,算不了什么。我那儿经常有这种事。”桑迪说。“什么?”长着八字胡的默娜问,“朝我的左耳再说一遍,这个耳朵是好的。”“我说,算不了什么。”桑迪大声喊叫着。“也许你应该到医疗中心去看看?”弗洛伦斯建议说,“后甲板上有一个。默娜去过两次了。”

桑迪摇了摇头。“我想它自个儿在慢慢好起来。”

莉兹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她的肚子嚷嚷得更厉害了。“对不起,我走了。”她说。

小个子多丽丝朝自助餐那边排队的人群挥了挥手。“你们女孩们得去吃点东西了。记住,要想吃好的,就早点来。”

莉兹为自己的早餐挑了点煎饼和木薯布丁。桑迪要了点寿司、圆巧克力和烤豌豆。莉兹惊讶地看着桑迪挑选的食物。“这样的食品搭配真有趣。”莉兹说。“我们家吃的东西还没有这自助餐厅里一半多,”桑迪说,“在到达那里之前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尝一尝。”“桑迪,”莉兹漫不经心地问,“你说到达哪里?”

桑迪想了想莉兹的问题。“咱们在船上,”桑迪说,“而船总是要去一个地方的。”

两个女孩在凸窗旁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这里离其他就餐的人稍微远一点。莉兹用破纪录的速度飞快地吃完了煎饼,觉得自己像是有好几个星期没吃过饭一样。

莉兹刮着碗底的布丁,眼睛看着桑迪,说:“我认识的人中没有谁的脑袋挨过一枪。”“这事儿等我吃完了再说,好吗?”桑迪问。“对不起,”莉兹说,“我只是想聊天。”

莉兹凝视着窗外。雾已经散去,她从没见到过如此清冽的水。她觉得非常奇怪,天空居然那么像大海。大海很像湿润的天空,而天空又很像拧干了的大海。莉兹心里纳闷:船究竟要开到哪里去,在船到达目的地之前自己还能不能够醒来,妈妈会怎么解释这个梦呢?她妈妈是儿童心理学家,知道这些事。莉兹的遐想被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你们介意吗?”他问。这人说话带英国口音。“这里就你们两位女士的年龄在八十岁以下。”“当然不介意。我们已经吃完了……”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时,莉兹说话的声音立刻变小了。他三十岁左右,闪亮的蓝眼睛跟又长又直的蓝头发很般配。莉兹跟她同龄的孩子一样,在任何地方都能认出这双眼睛来。“你是柯蒂斯·杰斯特,对吗?”

那个蓝头发的男人笑了。“我想过去是吧。”柯蒂斯伸出手,“那你会是谁呢?”“我叫莉兹,这是桑迪,坦白地说我没有想到会碰上你。机器乐队大概是全世界我最喜欢的乐队了!”莉兹滔滔不绝地说着。

柯蒂斯微笑着往炸薯条上撒盐。“我的天,这是对我的恭维,”他说,“因为世界是个非常大的地方。莉兹,我自己很喜欢冲击乐队。”“这是我做过的最棒的梦。”莉兹说着,为自己下意识地把柯蒂斯·杰斯特带到了梦里而感到高兴。

柯蒂斯歪着脑袋。“你说是梦?”

桑迪低声对柯蒂斯说:“她还不知道呢,我也只是刚刚琢磨出来的。”“太有趣了,”柯蒂斯说着转过身面对着莉兹,“小莉齐,你以为你是在哪儿?”

莉兹清了清嗓门。爸爸妈妈才喊她小莉齐。突然之间她无缘无故地非常想念起爸爸妈妈来。

柯蒂斯关切地望着她。“你没事吧?”“没事,我……”莉兹又一本正经地跟他对话,“新的专辑什么时候出来?”

柯蒂斯吃了一根炸薯条,接着又吃第二根。“永远都出不来了。”他说。“乐队解散了吗?”莉兹早就看到过有关机器乐队可能要解散的传闻,可事情并没有发生。“那只是一种说法。”柯蒂斯回答道。“出了什么事?”莉兹问。“我离开了。”“为什么?你们都那么棒。”她生日那天买了机器乐队波士顿音乐会的门票。“我不明白。”

柯蒂斯捋起白色睡衣的左袖口,露出前臂内侧。只见他的肘部内侧到手腕都布满了沟壑一样的伤疤、紫色的伤痕和结了痂的伤口。二头肌和前臂之间的缝隙处有一个四分之一英寸大小的洞,全是黑的。莉兹想,他的手臂看上去已经死了。“因为我是个傻帽儿,小莉齐,我的好女孩。”柯蒂斯说。“莉兹?”桑迪说。

莉兹只是呆呆地瞪着柯蒂斯的手臂。“莉兹,你没事吧?”桑迪问。“我……”莉兹欲言又止。她不喜欢看那条腐烂的臂膀,但又不由自主地要看。“天哪,你把那条手臂拿开好吗?”桑迪对柯蒂斯说,“她看着你都快恶心死了。莉兹,坦白地说那并不比我头上的洞严重到哪儿去。”“你头上的洞?”柯蒂斯问,“我能看看吗?”“当然可以。”桑迪有点受宠若惊,立刻把莉兹给忘了,掀开头上的辫子。

想到要看那个洞又要看那只手臂,莉兹受不了了。“对不起,我走了。”她说。

莉兹跑到了外面,来到了船的主甲板上。身边的老人穿着各式各样的白睡衣在玩打圆盘游戏。她斜靠着船栏杆,眼睛盯着海水。海水离她太远,她看不到自己的倒影。不过如果她身体倾斜得更厉害点儿,她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蓝色的水面中央一个模糊的小黑点。

我在做梦,她想,我的小闹钟随时会响,到那时我会醒来的。

醒来,醒来,醒来,她命令着自己。莉兹拼命捏自己的手臂。“啊。”她说。她扇自己的嘴巴。没感觉。又扇了一个嘴巴,还是没有感觉。她紧紧闭上眼睛,然后突然睁开,希望这样可以回到自己的床上,她的家在马萨诸塞州梅德福德市卡罗尔路。

莉兹开始恐慌了。眼眶里涌出泪珠,她狠狠地用手擦去眼泪。

我已经十五岁,是个大人了,有了见习司机临时驾照,再过三个月就可以拿到真正的驾驶执照了,她想。我这么大了,不应该再做噩梦。

她眯起眼睛,然后又闭上,尖声叫道:“妈妈!妈妈!我在做噩梦!”莉兹等着妈妈把她摇醒。

随时。

莉兹的妈妈随时可能来到床边,给她端来一杯水,安抚她。

随时。

莉兹睁开一只眼。她仍在船的主甲板上,大伙儿开始瞪她。“小姐,”一个戴着角质镜架眼镜的老头说,这人看上去像个代课教师,“你打扰别人了。”

莉兹靠着栏杆坐下来,双手捂住脑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安静下来。她认为最好的方法是尽可能多记住一些梦中的细节,然后在早上讲给妈妈听。

可是梦是怎样开始的?莉兹冥思苦想着。正在做梦的时候去回忆梦境,这太离奇了。哦,对了!她想起来了。

梦是从她在卡罗尔路的家里开始的。

她骑着自行车到剑桥画廊去,跟最好的朋友佐伊会面。佐伊要买一套衣服去参加班级舞会。(莉兹自己还没有收到邀请呢。)莉兹记得自己来到了商店旁的一个十字路口,街道对面就是自行车架。不知从哪儿开来一辆出租车,朝她高速驶来。

她记得自己当时有一种在空中飞翔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仿佛时间无穷无尽。她记得自己当时既无畏,又高兴,又绝望。她记得自己当时想:我没有重力了。

莉兹叹了口气。客观地看,她估计自己在梦中死了。莉兹不知道自己在梦中死去是什么意思。她决定早上去问妈妈。突然,她纳闷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睡觉。也许,如果她设法睡着,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就恢复正常了。多亏了桑迪,让她记住了自己舱室的号码。

莉兹在甲板上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回走,注意到了一个印有尼罗河号字样的救生圈。她看到这条船的名字时不由得笑了。上个星期她在厄尔利夫人的世界历史课上学到了古埃及历史。这门课有很强的娱乐性(战争、疾病、瘟疫、谋杀),不过莉兹觉得造金字塔完全是浪费时间和财物。莉兹认为金字塔跟松木骨灰盒和贵格会教徒装燕麦的盒子是一码事;反正等到法老去享受金字塔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莉兹想,古埃及人应该生活在金字塔里,埋葬在小屋子里(或者埋葬在古埃及人居住的任何建筑物里)。

那个单元讲完时,厄尔利夫人朗读了一首关于埃及的诗,诗是这样开头的:“我碰到一个来自古远之境的行者”。不知是什么原因,这行诗读起来让莉兹全身冰凉,那是一种很愉快的感觉,她一整天都在默诵:“我碰到一个来自古远之境的行者;我碰到一个来自古远之境的行者”。莉兹想,正是厄尔利夫人的这节课让自己梦见了这艘尼罗河号。纪念伊丽莎白·玛丽·霍尔

莉兹睡了一个又一个晚上,却从没有在梅德福德醒来;时光流逝,但她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她和桑迪把整条船都搜遍了,也没有发现任何日历、电视、电话、电脑或者收音机。莉兹唯一有把握的是,她不再是秃头了——她头上长满了四分之一英寸长的头发。她想:头发要多长时间才能长起来?在回到现实生活之前,一个梦要持续多长时间?

莉兹躺在床上,盯着上铺,听到桑迪在抽泣。“桑迪,”莉兹问道,然后朝上伸长脖子,“你没事吧?”

桑迪哭得更伤心了。最后,她终于能说出话来了。“我想——想——想我男朋友。”

莉兹递给桑迪一块手巾纸。虽然尼罗河号上没有现代电器设备,手巾纸却很多。“他叫什么名字?”“雷金纳德·克里斯多夫·多勒尔·蒙芒特·哈里斯三世,”桑迪说,“可我管他叫瘦子,虽然他一点也不瘦。你有男朋友吗,莉兹?”

莉兹花了一点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到目前为止她的浪漫经历少得可怜。读二年级的时候,拉斐尔·阿努乔在情人节送过她一盒心形糖。虽然这起初像是一种很有希望的暗示,但第二天早上拉斐尔要她把糖退给他。可那已经太晚了,她都吃完了,只剩下一颗(你真是太好了!)。

后来在八年级的时候,为了在那些小女生跟前显得老成一点,她捏造了一个男朋友。莉兹宣称在安多弗市的表姐家认识了斯蒂夫·德屈特(这是她给自己想象中的男朋友取的名字)。斯蒂夫·德屈特是个杜撰出来的人物,但莉兹把他说得活灵活现。他老是骗莉兹,说她太胖,让她代做他的家庭作业,甚至还借了她十块钱没还。

在上九年级之前的那个暑假,莉兹在夏令营里碰到了一个男孩,是个学生辅导员,名叫乔什。有一次在篝火前面,他握住了莉兹的胳膊肘,莉兹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快乐和惊讶。回家后她给这个男孩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可惜这个男孩没给她回信。莉兹后来想,乔什是不是在无意中握住了她的胳膊肘,也许他以为莉兹的胳膊只是椅子扶手呢。

至今跟她关系真正密切的要数爱德华,他是个长跑运动员,曾经徒步穿过全国。他们在一起上过数学课。一月,就在春季开学之前,莉兹跟他断绝了往来。她再也不想跟他去约会了。在莉兹看来,徒步穿过全国一定是世界上最枯燥乏味的运动项目。莉兹不知道爱德华对她的死是不是很在乎。“莉兹,”桑迪问,“你究竟有没有男朋友?”“不能说有。”莉兹承认说。“你太幸运了。我想瘦子根本就不会想我。”

莉兹没有吱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算幸运。

她从床上爬起来,照了照桌上的镜子。除了现在的发型,她还不算太难看,可是班里的男生对她总是不太感兴趣。莉兹叹了口气,仔细察看着刚长起来的头发。她伸长脖子,想看看后脑勺是什么样子。左耳朵上方一道针缝的口子,呈弧形。这道口子已经开始愈合,上面长起了头发,但缝线还在。莉兹小心翼翼地摸着缝线,好像会很疼似的,其实并不疼。“桑迪,”莉兹问,“你以前看到过吗?”“看到了,你一来我就看到了。”

莉兹惊讶自己以前居然没有注意到。“很奇怪,是不是,”她问,“你的后脑勺有一个洞,我的耳朵上方有一道口子,可咱俩却好好的?我是说,这道口子一点都不疼。”“你不记得是怎样弄的吗?”桑迪问。

莉兹想了一会儿。“是在梦中,”她刚开口又打住了,“我想我可能是在……在一次自行车事故中弄的。”

突然,莉兹想坐下,她觉得很冷,觉得喘不上气来。“桑迪,”莉兹说,“我想知道你头上的洞是怎么弄的。”“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是中了子弹。”“是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意思是,你说具体点儿。”“我能记得的就是,我跟瘦子在街上走。哦,对了,我们住在哥伦比亚特区。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发疯的子弹。瘦子大声叫我躲开,接着嚷了起来:‘她在流血!哦,天哪,她在流血!’接下来就是你在这条船上把我吵醒了,问我你在哪儿。”桑迪用手指缠着一个小辫子,“莉兹,你知道,开始的时候我也想不起这些事情,但慢慢地就记得越来越多了。”

莉兹点了点头。“你能肯定你不是在做梦吗?”“我知道那是你的看法,可我知道这不是在做梦。做梦就像做梦,可这不像是做梦。”“但这不可能,对吧?你头上挨了一枪,我骑自行车时发生了车祸,可咱俩却好端端地走来走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桑迪摇了摇头,但决定不回答她这个问题。“再说,柯蒂斯·杰斯特为什么会在这儿?见到摇滚明星这种事不是只发生在梦中吗?”莉兹问。“可是,莉兹,你知道他手臂上的那些痕迹吗?”“知道。”“我在巴尔的摩有个表姐,叫谢莉。她身上也有类似的痕迹。这些痕迹是你使用——”

莉兹打断了桑迪的话。“我不想知道那些事情。柯蒂斯·杰斯特跟你在巴尔的摩的那个表姐完全是两码事!”“好的,不过别冲我发火。这话是你起的头。”“对不起,桑迪,”莉兹向她道歉,“我只是想把事情弄个明白。”

桑迪发出一声悠长、悲哀的叹息。“女孩,你翻脸不认账。”她说。

莉兹还没来得及问桑迪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人就从舱室门底下塞进来一个米色的大信封。莉兹觉得幸亏这件事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于是急忙拿起信封。收信人地址是用深蓝色墨水写的:

旅客伊丽莎白·玛丽·霍尔

原住址为美利坚合众国马萨诸塞州

梅德福德市

现住址为尼罗河号第130002号舱

下铺

莉兹打开门,看了看走廊的前后,一个人也没有。

莉兹回到下铺,看着信封,从里面找到一个没有注明发信人地址和姓名的明信片,外面有一个牛皮纸的封皮,还有一枚六角形的硬币,硬币中央有一个圆洞,使她想起了在家坐地铁时的纪念徽章。硬币的正面刻着“一伊特尼姆”字样,背面是“另界官方货币”几个字。明信片好像是邀请函,但又没有交待具体场合:

亲爱的霍尔旅客

盛情邀请您光临

了望平台

#219双筒望远镜

今天

现在!“谁会对‘现在’发生的事情发出邀请?那你非迟到了不可。”莉兹说着把邀请函递给桑迪。“莉兹,其实,你一定会准时的。‘现在’是个具有相对意义的词。”桑迪说。“你想去吗?”莉兹问。“最好还是你一个人去。”“那就随你的便吧。”莉兹还在生桑迪的气,巴不得自己一个人去。“再说,我已经去过了。”桑迪坦白。“你怎么不告诉我?是什么时候悄悄地去的?”莉兹问。“不太久,”桑迪含糊地说,“什么时候没关系。”

莉兹摇了摇头。她明白自己已经晚了,没时间去继续追问桑迪。

出门的时候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桑迪。“海洛因,”莉兹说,“柯蒂斯手臂上的伤痕就是海洛因弄的,对吗?”

桑迪点了点头。“我原来以为你不知道呢。”“杂志上有传闻说柯蒂斯·杰斯特吸毒上瘾,”莉兹说,“不过报刊上的东西不能全信。”

了望平台在船的顶层。虽然莉兹和桑迪把尼罗河号搜了个遍,但没有上到顶层去。(莉兹想,至少没有两人一起去。)莉兹纳闷:她们当时为什么没上去呢?突然,她很想上去。她意识到,只要自己上了了望平台,某种决定性的事情就会发生。

从她住的舱室到了望平台有好几段楼道,她一路跑上去,发现自己反复吟诵着厄尔利夫人上课时念的那句诗:“我碰到一个来自古远之境的行者;我碰到一个来自古远之境的行者。”到达顶层的时候,她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

了望平台上有一长排双筒望远镜,就像是没有胳膊的卡通人物,又像停车计时器。每一个双筒望远镜都配有一个金属凳子。虽然各人的反应大不相同,但凡是看望远镜的人都入了迷。有的笑,有的哭,有的又哭又笑,还有的面无表情地瞪着前方。

双筒望远镜都按顺序编号。莉兹怀着恐惧和好奇,找到了第219号,坐在金属凳子上。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硬币,塞进孔里,然后在镜头“咔嚓”一声打开的时候把眼睛对准了双筒望远镜。她看到的是像3D电影一样的场面。

电影的背景是一个教堂。莉兹认出这个教堂正是妈妈经常带她去的地方,妈妈觉得带她去教堂可以周期性地“加强她的精神生活”。莉兹看到后排座位上有好几个身穿黑色衣服的高中校友。随着镜头前移穿过教堂,她看到一些年纪较大的人。这些人有的是她在假日会餐中认识的,而她早已忘记了这样的会餐;有的是在开晚会的时候,她在过了平常睡觉时间后,从楼上俯视时看到过的。对了,这些人是她的亲戚或者是爸爸妈妈的朋友。最后镜头在教堂前面停住了。莉兹的妈妈、爸爸和弟弟坐在前排,妈妈没有化妆,紧紧握着爸爸的手。弟弟穿着一套藏青色礼服,衣服在他身上显得太短。

她高中的校长弗雷德里克博士,还有一个莉兹从没说过话的男人,站在讲坛上。“她是个全优学生,”弗雷德里克博士用那种开大会发言时常用的腔调说,“伊丽莎白·玛丽·霍尔是她父母亲和学校的光荣。”莉兹笑了。她的学习成绩从及格到优秀都有,但她从来就不是全优学生。除了数学和自然科学之外,她得的全是良好。“可是这么年轻,这么有潜力,就死了,我们从中能得到什么教训呢?”弗雷德里克博士为了加强语气,在讲桌上“砰”地捶了一下,“我们从中得到的教训就是交通安全。”讲到这里,莉兹的爸爸突然抽泣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歇斯底里。她一生中从没见爸爸这样哭过。“为了纪念伊丽莎白·玛丽·霍尔,”弗雷德里克博士接着说,“我要求你们大家在横穿街道之前要看看两头,骑自行车的时候要戴头盔,要系好安全带,买车只能买那种连副驾驶座都有安全气囊的汽车……”弗雷德里克博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真是空话连篇,莉兹心想。

莉兹把镜头摇到左边。她注意到,讲坛的旁边有一个长方形的白漆盒子,盒子两边刻有俗艳的粉红色玫瑰花。莉兹这时基本上知道了里头是什么,或者说是谁。她看了看盒子盖:一个毫无生命迹象的女孩头戴金色假发,身穿褐色天鹅绒衣服,躺在一块白缎子上面。莉兹心想,我一向讨厌那样的衣服。她又坐回到不太舒服的金属凳子上,连声叹气。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死了”。在此之前,那仅仅是一个猜想。她死了,但此时此刻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莉兹朝双筒望远镜看了最后一眼,想看清楚应该参加追悼会的人是不是都在。那位徒步穿越全国的长跑健将爱德华在那里,颇有男子汉气魄的他在用袖口擦鼻子。她的英文老师在那里,还有体育老师。令她惊喜的是教世界历史的老师也在。可是莉兹想,中级代数和生物老师怎么啦?(这是她最喜欢的两门课。)她到处都找不到她那位最好的朋友。应该说,她到商店去是佐伊的过错。佐伊这个鬼东西到哪儿去了?还没有到结束的时间,莉兹就厌恶地离开了双筒望远镜。她已经看够了。

莉兹心想,我死了。接着她把这句话大声讲出来,看那声音是什么样子:“我死了。死了。”

死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她的身体并没有死的感觉。她的身体跟往常完全一个样。

莉兹在一长排双筒望远镜前面走过,忽然看到了柯蒂斯·杰斯特。他用一只眼看双筒望远镜,好像不是特别感兴趣,而另一只眼睛立刻看到了莉兹。“喂,小莉齐。身后生活过得怎么样?”柯蒂斯问。

莉兹冷淡地耸了耸肩膀。虽然她并不知道“身后生活”具体是什么样子,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她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见不到弟弟和朋友了。在某种意义上,那就像她还活着,而她所熟悉的每个人都死了,她是那些熟悉集体葬礼上唯一的客人。她用了“真烦人”这句话作为答复,但她真实的感受远不是这样。“葬礼怎么样?”柯蒂斯问。“那只是一个简单的仪式,就是让我高中的校长大谈交通安全。”“交通安全,是吗?听起来很神圣。”柯蒂斯歪着脑袋,有点不解的样子。“他们说我是个‘全优生’,”莉兹接着说,“可我不是。”“你没看新闻吗?年轻人一死就都成了优秀学生。这已经成了惯例。”

莉兹不知道自己的死是不是上了地方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被汽车撞死了,有人关心吗?“伟大的吉米·亨德里克斯说过,‘等你死了,人人都爱你:一旦死去,你就是最应该活着的人’。或者类似的东西。不过他活着的时候你可能还没出生。”“我知道他是谁,”莉兹说,“是个弹吉他的。”“不好意思,小姐,”柯蒂斯把帽子滑稽地斜戴在头上,“那么,想看看我的葬礼吗?”柯蒂斯问。

莉兹不知道看别人的葬礼是不是合适,不过她想应该礼貌点,于是便看着柯蒂斯的双筒望远镜。柯蒂斯的葬礼比莉兹的要考究得多:机器乐队的其他成员都到场了;一位当红歌星在演唱他的主打歌,歌词是专门为葬礼而改写的;一个著名的内衣模特在前排哭泣;奇怪的是,一头变戏法的熊站在柯蒂斯的棺材上。“那头熊是怎么回事?”莉兹问。“那头熊本来要出现在我下一盘录像带上。它的名字叫巴托罗缪夫,听说是业界最好的一头熊。乐队里有一个伙计以为我会喜欢这头熊。”

莉兹离开了双筒望远镜。“柯蒂斯,你是怎么死的?”“我想,显然是死于吸毒过量。”“显然是?”莉兹问。“他们在新闻里就是这么说的,‘柯蒂斯·杰斯特,机器乐队的主唱,星期天凌晨显然因吸毒过量死于他在洛杉矶的住所,现年三十岁。’你瞧,是一场悲剧。”说着,柯蒂斯笑了,“你呢,小莉齐?你现在知道了吗?”“骑自行车时出了车祸。”“啊,这就是为什么葬礼的主题要定为交通安全。”“我猜是这样。我妈妈以前总是要我戴头盔。”莉兹说。“做妈妈的总是知道该怎么做。”

莉兹笑了。过了一会儿,她惊讶地发现眼里掉下了泪珠。她很快用手擦去眼泪,但眼眶里立刻又充满了新的泪水。“用这个。”柯蒂斯说着伸出睡衣袖子给莉兹擦眼泪。

莉兹接过他的袖子,注意到柯蒂斯那受伤的手臂正在痊愈。“谢谢,”她说,“你的手臂好多了。”

柯蒂斯拉下睡衣的袖口。“我的小妹妹跟你差不多年纪,”柯蒂斯说,“还和你有点像呢。”“我们死了,你知道吗?我们都死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人了。”莉兹哭道。“小莉齐,那谁说得准?没准能见到。”“说起来倒容易。你是自讨的。”话一出口,莉兹有点后悔。

柯蒂斯等了片刻,然后回答:“我是个瘾君子,可我并不想死。”“对不起。”

柯蒂斯点了点头,眼睛并没有看莉兹。“真的很对不起,”她说,“我真是太傻了,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那么想是因为你的很多歌都有那么点——嗯,阴沉。我不应该胡乱联想。”“我接受你的道歉。知道该怎样道歉毕竟是一件好事,而知道的人的确很少。”柯蒂斯微笑着,莉兹也还了他一个微笑。“事实上,我有时候是想死,有那么一点。但大多数时候不想死。”

莉兹想问他死后是不是还想吸毒,但又想到这个问题不合适。“你死了有很多人会伤心的。”莉兹说。“是吗?”“嗯,”她说,“比如说我就很伤心。”“可我跟你在一个地方。所以对于你来说,我没有死,对不对?”“对,我想是这样。”莉兹笑了。她觉得自己的笑有点古怪。现在还能有什么很逗的事吗?“你觉得我们会永远待在这条船上吗?我的意思是,就这样了吗?”莉兹问。“我估计不是这样,小莉齐。”“可你怎么知道?”“没准我的脑袋在骗我,”柯蒂斯说,“可是亲爱的,我能看见海岸。”

莉兹站在那里,越过双筒望远镜向远处望去,看到那里好像是陆地。她心中得到了暂时的慰藉。如果非死不可的话,最好能到一个地方去,任何地方都成,总比没有地方要好。第二部死者之书欢迎来到另界“到了!”莉兹走进舱室的时候,桑迪正透过上舷窗往外看。她从上铺跳下来,用手臂紧紧地搂住莉兹,在舱室里直打转,直到两个女孩都累得喘不过气来。

莉兹坐下来,一个劲地喘着粗气。“你怎么会这么高兴,咱们可已经……”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听不见了。“你是说死了吗?”桑迪微微一笑,“那么你终于琢磨出来了。”“我刚刚看了我的葬礼,不过我想在此之前我已经知道了。”

桑迪严肃地点了点头。“该花多长时间还是花了多长时间,”她说,“我的葬礼糟透了,谢谢你问我。他们把我打扮成小丑似的。还把我的头发弄得不成样子。”桑迪撩起辫子,然后对着镜子看后脑勺上的那个洞,“的确是变小了。”她肯定地说,随后放下了辫子。“你难道不伤心吗?”莉兹问。“我不知道伤心有什么用。事情已经这样了,没法改变。莉兹,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对这间小房子已经厌烦了。”

船上的喇叭在播报一个通知:“我是船长。我希望你们一路上过得很愉快。我代表尼罗河号上的全体船员欢迎大家来到另界。当地气温是67华氏度,多云,有偏西的微风。当地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八分。所有的乘客现在必须下船。这是最后一站,也是唯一的一站。”“你不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吗?”莉兹问。“船长刚才说了,很暖和,有微风。”“不,不是天气。我是说,其他的东西。”“我不是很想知道。是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知不知道都没法改变。”桑迪伸手帮莉兹下床,“你出去吗?”

莉兹摇了摇头。“船上一定过于拥挤。我想就在这儿等一会儿,等大厅空了之后再出去。”

桑迪在床上挨着莉兹坐了下来。“我并不是很着急。”“不,你还是走吧,”莉兹说,“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桑迪注视着莉兹的眼睛。“你可别待在这里不走了哟。”“不会的。我保证。”

桑迪点点头。她快要走出门的时候,莉兹喊她:“你觉得他们干吗要把咱俩安排在一起?”“这我就不知道了。”桑迪耸耸肩,说,“大概那天死于脑部受伤的十六岁女孩就我们两个。”“我十五岁。”莉兹提醒她说。“我猜他们只能这么做。”桑迪把莉兹拉到怀里拥抱,“莉兹,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没准哪天我还能再见到你。”

莉兹想说她和桑迪一起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好吧,再见。”莉兹回答道。

就在桑迪关门的那一刻,莉兹很想喊叫,让她别走了。现在,除了柯蒂斯·杰斯特之外,桑迪是她唯一的朋友了。(莉兹还不敢肯定是不是能把柯蒂斯·杰斯特算作朋友。)桑迪走了,莉兹比任何时候都感到寂寞和凄凉。

莉兹躺在下铺。只能听到人们走出舱室,穿过船上大厅的声响。她决定等到没有声音了,再从舱室里走出去。她听到人们在开门和关门的时候留下了只言片语。

一个男人说:“只穿着睡衣,真有点难为情……”

一个女的说:“我希望有个体面的宾馆……”

另一个女的说:“你觉得我能在那儿见到胡比吗?哦,我真想他!”

莉兹心里纳闷:这个胡比是谁呢?她猜想胡比跟尼罗河号上的人一样死了,跟她一样死了。她想,你要是老了,死可能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就她所知,绝大多数死人都是老人,所以有机会见到同龄人。你生前认识的其他人可能都在这个新地方——另界,不管叫作什么吧。也许等你老了,见到的死人比活人还多。这么一来,死就是一件好事了,至少不是那么坏的事。在莉兹看来,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死跟退休后到佛罗里达去没什么两样。

可是莉兹才十五岁(不到十六岁),她并没有认识很多死人,当然除了她自己和船上的这些人之外。对于莉兹来说,死亡的前景似乎非常寂寞。

在开车去另界码头的路上,贝蒂·布鲁姆这个喜欢自言自语的女人说:“要是我以前跟伊丽莎白见过面就好了,哪怕只有一次,我就可以说,‘记得咱们见面的那次吗?’可现在我只能说,‘我是你外婆。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面,因为我得了乳腺癌,很早就死了。’坦白地说,跟别人谈话一开口就是癌症那怎么行呢?其实,我想最好还是不提癌症这一茬儿。只说我死了,就够了。充其量就说我们一样。”说到这儿,贝蒂叹了口气。一辆汽车朝她鸣笛。贝蒂没有加速,只是笑了笑,挥挥手让那辆车过去。“是的,我用这样的速度开车已经很满意了。如果你想快一点,那就快一点吧,没问题。”她接着说。“但愿我有更多的时间为伊丽莎白的到来作准备。想到自己是某个人的外婆,那感觉有点怪。我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外婆的样子。我不喜欢烤面包,其实凡是跟做饭有关的事,我都不喜欢,什么小餐巾呀、家居服呀什么的。虽然我喜欢小孩儿,可我跟小孩儿玩不来。“因为奥利维亚,我保证过,对孩子不严厉,不惩罚。我还保证不把伊丽莎白当孩子看。我保证跟她平等相处,保证支持她,不问她太多的问题。在她那一方面,我希望她会有点喜欢我,不管奥利维亚跟她说了什么。”有一阵子贝蒂沉默不语,心想,她唯一的孩子奥利维亚现在怎么样了?

到了码头,贝蒂借着后视镜看了看自己的容貌,看到的情形令她惊讶。“不是很老,也不年轻。这事儿真怪。”

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大厅变得安静,然后一片沉寂。莉兹在拟订一个计划。也许她要充当一回没票的乘客?最后这条船会返航的,对吗?如果莉兹就待在船上不走,也许她能回到原来的生活当中。莉兹想,事情也许就这么简单。她听到过一些关于死里逃生的故事,那些“幸运”地从死亡线上逃回来的人也许并不是幸运。他们知道只要待在船里不出去就成了。

莉兹想象着回家的旅程。大家都会说,“真是奇迹!”所有的报纸都会这样报道:当地一女孩死里逃生;宣称死亡是一次航行,而不是通往白光隧道。莉兹会写一本书(《死去的女孩》,作者莉兹·霍尔),拍一部电视剧(《决心活下来:伊丽莎白·玛丽·霍尔的故事》),还会在奥普拉的脱口秀中露面推销自己的书和电视剧。

莉兹看到门的把手在动,然后门开了。她不假思索地藏到床底下。在这个位置上可以看到一个跟她弟弟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穿着一套配有金色肩章的船长制服,头上戴一顶跟制服搭配的船长帽子。他坐在下铺,似乎没有注意到莉兹。

这个男孩端坐在那儿,只是双脚来回摆动。莉兹注意到他的脚够不着地板,所以能看清他的鞋底,左脚的鞋底上有一个“左”字,右脚鞋底上是一个“右”字,是黑色记号笔写的。

几分钟后那个男孩说话了。“我在等着你自报家门,”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成熟,不像个孩子,“可我不能等一整天。”

莉兹没有回答。“我是船长,”那个男孩说,“你不应该在这里。”

莉兹还是不回答。她屏住呼吸,极力不发出任何声响。“是的,床下的女孩。船长在跟你说话呢。”“什么船长?”莉兹低声说。“当然是尼罗河号的船长啰。”“你看上去还嫩了点,不像船长。”“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经验很多,资历很深。我当船长快一百年了。”

真是个滑稽演员,莉兹心想。“你多大年纪了?”“我七岁。”船长威严地说。“七岁当船长不是太小了点吗?”

船长点点头。“是的,”他承认,“我现在得在下午睡午觉。明年可能要退休。”“我想坐船回去。”莉兹说。“这些船都是单程的。”

莉兹从床底下往外张望。“这话讲不通啊。总得回去吧。”“规矩不是我定的。”船长说。“什么规矩?我死了。”“如果你以为死了就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那就错了。”船长说。“错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为自己蹩脚的双关语感到好笑,然后突然停住了笑,“咱们把不相信暂且搁置起来,先谈谈你坐船回到人间的事。你想那会有什么后果?”

莉兹从床下钻了出来。“我想我会恢复原来的生活,对吗?”

船长摇摇头。“不。你回去却没有了身体,只是个鬼魂。”“嗯,也许那也不是很坏吧。”“相信我。我知道一些人曾经试过,那压根就不是生活。最后你发疯了,你所爱的人都发疯了。听听忠告吧:下船去。”

莉兹的眼里又噙满了泪水。她一边用手背擦去眼泪,一边想:死的确让人眼泪汪汪的。

船长从口袋里拉出一条手绢,递给她。手绢是用最柔软、最纤细的棉花织成的,与其说是布,还不如说是纸,上面绣着“船长”两个字。莉兹用手绢擤鼻子。她爸爸总是带着手绢。想到这里她又要擤一次鼻子了。“别哭,在这里也不赖嘛。”船长说。

莉兹摇摇头。“是床下的灰尘。灰尘钻进了我的眼里。”她把手绢还给了船长。“拿着吧,”船长说,“没准你用得着的。”他站起来,一个完美的军姿,不过脑袋只跟莉兹的胸口齐平。“我相信五分钟后你会离开的,”他说,“你不会想待在这儿的。”说到这儿,他轻轻地关上了门。

莉兹琢磨着这个古怪的小男孩说的话。她很想跟家人和朋友在一起,不想去做鬼。她当然不想让她所爱的人再受痛苦。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莉兹最后朝舷窗看了一眼。太阳快下山了,她脑子里匆匆地闪过一个念头:他们在家里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太阳?

码头上只有贝蒂·布鲁姆一个人。虽然莉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贝蒂,但这个女人身上有某种东西使她联想到妈妈。贝蒂朝莉兹挥手,然后大踏步地径直朝她走来。“伊丽莎白,欢迎!我等了好长时间才见到你。”那个女人把莉兹拉到怀里紧紧地搂抱着,莉兹扭动身体想挣脱出来。“真像奥利维亚。”“你是怎么认识我妈妈的?”莉兹质问她。“我是她的母亲,你的外婆贝蒂,你从没见过我。你没出生我就死了。”贝蒂外婆又搂抱着莉兹,“你的名字就是以我的名字取的。我的全名也是伊丽莎白,不过别人一直都管我叫贝蒂。”“可那怎么可能呢?你是我外婆,怎么跟我妈妈差不多年纪呢?”莉兹问。“欢迎你来到另界。”贝蒂外婆笑了,干巴巴地指着码头上的一面大旗。“我不懂。”“在这里,谁也不会变老,人人都变得越来越年轻。不过,别着急,有人会在你的适应仪式上解释的。”“我会变得越来越年轻?可我好不容易才长到十五岁!”“亲爱的,别着急,最后一切都会好的。你会喜欢这个地方的。”

这可以理解,但莉兹将信将疑。漫漫回家路

在贝蒂外婆那辆红色的敞篷汽车里,莉兹只是望着窗外,让外婆一个人唠叨。“你喜欢建筑吗?”贝蒂外婆问。

莉兹耸了耸肩。坦白地说,她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从我的窗口可以看到弗兰克·劳伊德·赖特建的一座图书馆。内行的人说这个图书馆比他在人间建造的任何建筑物都漂亮。伊丽莎白,这里不仅有楼房。你在这里还能看到许多你喜爱的艺术家的新作品。有书,有绘画,有音乐,凡是你喜欢的都有!说来你不一定相信,我刚刚去过毕加索的新画展!”莉兹想,贝蒂外婆的激情是装出来的,仿佛在极力说服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吃花椰菜。“我在船上碰到了柯蒂斯·杰斯特。”莉兹不动声色地说。“他是谁?”“是机器乐队的主唱。”“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乐队。不过,这也不奇怪,因为我死了好长时间了。没准他能在这里录点新歌?”

莉兹又耸了一下肩膀。“当然,有的艺术家在这里就不搞本行了,”贝蒂外婆接着说,“我想,搞了一辈子艺术就已经足够了。艺术家们从来就不是最快乐的,对吗?你知道电影明星玛丽莲·梦露吗?嗯,她在这里是个心理医生。或者准确地说,她过去是的,后来她变得太年轻就不再搞心理学了。我的邻居菲利斯过去老去找她。哦,伊丽莎白,看到正前方了吗?看到那栋可笑的高大建筑了吗?那是登记处。明天你就在那儿参加适应仪式。”

莉兹望着车窗外面。这就是另界,她想。莉兹看到这个地方几乎跟人间的任何一个地方一样。她觉得这地方过于普通,过于像真实的世界,真是有些残酷。这里有楼房,有平房,有商店,有道路,有汽车,有桥梁,有人,有树,有花,有草,有湖,有河,有海滩,有空气,有星星,有天空。完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她想。另界可以是一次到邻镇的步行,可以是一个小时的驾驶之旅,也可以是一个晚上的飞行。她们继续前进,莉兹注意到这里所有的道路都是弯曲的,就连汽车在看似笔直向前时,其实也是在绕圈。

过了一会儿,贝蒂外婆意识到莉兹没有接着她的话往下讲。“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我知道我有个习惯——”

莉兹打断了她的话。“你说我会变得越来越年轻是什么意思?”

贝蒂外婆看着莉兹。“你真的现在就想知道吗?”

莉兹点了点头。“这里的每个人从死的那天起就往回倒退。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是五十岁。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十六年多一点,所以我现在三十四岁。小莉齐呀,对于那些比我更老的人来说,这是件好事。我想对于你这样年龄的人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莉兹花了好一阵子去消化贝蒂外婆的这番话。我永远也到不了十六岁了,她想。“我到零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莉兹问。“嗯,你又成了婴儿。等你只有七天大的时候,你和其他的孩子都会被送下河,然后回到人间,重新出生。这叫作回归。”“那么我在这里只有十五年,然后就要回人间,从头开始?”“你在这里差不多有十六年,”贝蒂外婆纠正了她的说法,“不过基本上还是对的。”

莉兹不相信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她还没来得及做一点有趣的事就死了,这已经够糟糕的了,可现在又要倒着把生命重新过一遍,最后变成一个傻乎乎、哭哭啼啼的婴儿。“那么我永远成不了大人了?”莉兹问。“莉兹,我可不这么看。你的脑子还在获取经验和记忆,而你的身体——”

莉兹大声叫嚷起来:“那我永远都上不了大学,结不了婚,没有大胸,不能独自生活,没法恋爱,拿不到驾驶执照,什么都没有?我不相信!”

贝蒂外婆把车开到路边上。“你会明白的,”她说着,拍了拍莉兹的手,“事情没那么糟糕。”“没那么糟糕?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我十五了,我死了。死了!”有那么一分钟时间,两人谁也不说话。

突然,贝蒂外婆拍着手说:“伊丽莎白,我有了个绝妙的好主意。你有了见习司机临时执照,对吗?”

莉兹点点头。“你干吗不开车送我们回家去?”

莉兹又点点头。虽然她被事情的变化搅得心神不宁,但她不想放弃开车的机会。在这个愚蠢的地方也许她永远也拿不到驾驶执照。谁知道在他们拿走她的见习司机临时执照之前还剩几个月呢。莉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下了车。与此同时,贝蒂外婆挪到了副驾驶座上。“你知道怎么操作变速器吗?我的车跟个恐龙似的。”贝蒂外婆说。“我除了平行停车和三点转向不会之外,其余的都会,”莉兹平静地回答道,“下次驾驶课就要学这两项技术,可是倒霉得很,我死了。”

去贝蒂外婆家的路很简单,除了偶尔的转向之外,一路无话。虽然贝蒂外婆有很多话想说,但她不愿分散莉兹开车的注意力。莉兹没有心思交谈,只是任凭自己的脑子胡思乱想。当然,对于一个刚死的人来说,让脑子胡思乱想并不完全是明智的做法,而对于刚学会驾驶的人来说更是绝对不允许的。

莉兹琢磨着为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才明白自己死了。其他人,像柯蒂斯和桑迪,似乎马上就明白了,或者没过多久就明白了。她觉得自己真是个笨蛋。在学校里,莉兹总是为自己的理解能力快、接受能力强而自豪。不过现在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她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思维敏捷。“伊丽莎白,我的心肝,”贝蒂外婆说,“你可以把速度放慢一点。”“好的。”莉兹说着,瞥了一眼仪表盘,上面是每小时七十五英里。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开得这么快,于是把油门松了一点。

我怎么会死了呢?她纳闷。我这么年轻怎么会死了呢?跟她这么大年纪的死人都是一些小孩,得了癌症或者其他查不出病源的可怕疾病。这些死孩子享受着免费旅游和会见世界级流行歌星的机会。她纳闷:航海一次,以及跟柯蒂斯·杰斯特见面算不算是这样的机会。

莉兹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两个四年级的学生在班级舞会前死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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