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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3 11: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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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刘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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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招

小花招试读:

第一辑

私房钱

父亲的肺癌已经到了晚期,家里为了给父亲治病,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母亲为了能挣点钱,不顾我们的劝阻做起了钟点工,去帮人家看孩子。家境困窘到了极点,也许,下一笔医疗费就得向亲朋好友去借了。

父亲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几次说啥也不治了,挣扎着要回家。我们说有钱,母亲也说有钱,母亲有一次还对父亲说,我自己还存着一大笔私房钱呢。父亲的眼光有点迷离,他似乎不相信母亲的话,他看看我,又看看弟弟妹妹,说,你妈妈说得是假的,她哪里来的私房钱,我还不知道吗?我想想也是,母亲没有工作,除了父亲的工资,她有什么私房钱啊!但为了延长父亲的生命,我只好说,有,我们都看到了,还是我去取得呢。父亲半信半疑,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一天下午,母亲递给我一个存折,说,去取了吧,给你父亲看病。我吓了一跳,本来我也以为母亲是在骗父亲的,没想到母亲竟真的有私房钱,而且不少,竟然有一万多元。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轻轻地说,那是你父亲的私房钱,我在整理他的衣物时发现的,没想到你父亲自己还存了这么多私房钱,都快死的人了,到现在也不说。母亲沉默在那里,半天才叹口气,先给他治病吧,先别给他说。母亲的话包含着很多的凄凉和爱意,我看见眼泪就在母亲的眼圈里含着。

医生告诉我父亲快不行了,也许就是这两天的事。尽管对于父亲生命的终止大家都有思想准备,但是事到临头仍是禁不住的惊慌。有时候我望着父亲蜡黄的面孔,真想抱着他大哭一场。有时侯坐着坐着,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下来。有什么比亲人的离去更令人伤心的呢?

夜深了,我让母亲和弟、妹都回家了。我想也许只有我一直陪着父亲,才能减轻自己的悲伤。我给父亲喂了药,又给他梳理头发,父亲的头发已经很少了,少得让人心疼。父亲一动不动,似乎沉浸在亲情的海洋中无法自拔。真的想就这样一直下去,真的想挽留住父亲的生命。父亲咳嗽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我站在他跟前,看着他微睁的眼睛。儿子,等了半天,父亲终于说,爹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我走了,可是还有你娘。你娘这一辈子很不容易,我这一辈子欠你娘的很多很多,现在是来不及偿还了,以后,儿子,记着,要对你娘好,也算是你对爹的好。我不敢看父亲的眼睛,我害怕自己坚持不住会放出悲声。父亲又说,爹还有一件事,儿子,你记着,在爹的那件蓝色棉大衣里,有一点私房钱,原来是为你爷爷奶奶攒的,你爷爷奶奶没了后,是给你娘养老的,我怕自己走了以后你娘生活没有着落,所以,儿子,你记着,爹的病就这样了,那钱你一定不要动,现在也不要告诉你娘,等我走了,留着给你娘……

泪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就那样一滴滴落在爹的头上。我真想把母亲喊来,听一听父亲的心胸,听一听人世间这纯真的情感。可是父亲永远都不知道,他的那笔私房钱已经被母亲拿来为他看病了。

父亲的鞋子

父亲来看我的时候正是雨季,雨水断断续续地从囚室的屋檐上滴落下来,给我增加了无尽的惆怅。

在人头攒动的接见大厅,我寻找了很久,才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他的身影。他表情木纳,一双矜持的眼睛在人群里四处搜索,仿佛很焦急的样子。我喊了声爸,他才快步地向我走过来。

眼前的父亲比一年前苍老了许多,如果不是一时意气用事,我也许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而他也不必跑这么远的路来看我,看着他渴望的表情,我的鼻子一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的手一直搓着,仿佛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他一直重复着“都怪爸爸不好,都怪爸爸不好”的话语,我从他的目光里寻找到了一重久违的亲情。

无意中,我看见了父亲脚上的鞋子,那是一双怎样的鞋子啊,用废旧的车胎做成的简易的橡胶鞋,鞋底是那种耐磨不易打滑的汽车外胎,鞋面两侧交叉紧箍了几圈汽车内胎剪成的橡皮带。露出了脚背和趾头,看上去既笨拙又不可思议。

我说,你怎么穿了这样的鞋子?

父亲拘谨地躲开我的目光,很久才说,进山采药,没来得及换。

我知道父亲肯定不是故意穿这样的鞋出现在我面前的,如果那天不是自己偷穿了他的那双皮鞋,他也许会穿着体面一些,可是那双鞋因为打架裂了口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我说,等我有钱了,给你买一双新鞋。

看你说什么话啊。他依旧躲闪着我的目光,我是真的没来得及更换的。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可是我宁愿相信他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提醒着我。

下次来的时候,千万别再忘记换鞋了。想着他这样的一把年纪,还翻山越岭,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记得了。父亲依旧拘谨的垂下眼帘,然后说,账已经还得差不多了,等你出去的时候,咱就没负担了,好好听人家的话,别再使性子。

我点点头,看着父亲忽然就白了的头发,深深的自责悄悄地涌上心头。

我开始攒钱,因为有一次抢活干还差一点儿跟另一个犯人打起来,我太需要钱了,父亲那双简易的鞋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我的心上,每次想起来,我的心都在隐隐作痛。

没进监狱之前,我常常会因为一些小事和父亲斗气,我听不惯他的一些说教,而他也处处看不惯我的行为,几乎成水火之势。没想到,在失去自由的这些日子里,我却越发的思念起他来。

钱攒得差不多的时候,我终于给父亲买了一双漂亮的旅游鞋,它比皮鞋轻,也比皮鞋软。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给父亲买东西,只可惜有些晚了。父亲再次来看我的时候,我拿给了他。他惊喜地张大了嘴巴,仿佛不相信那是我亲手给他买的,激动的泪水从他的老脸上流下来。

父亲高兴地穿上了那双旅游鞋,又在大厅里走了几步,然后小心地脱下来。他说要回家再穿,好好地让村里的人看看。我懂得他的心思,在他看来,儿子给他买的已经不仅仅是一双鞋了,更多的是那种浪子回头的情意。

很久,父亲都没有再来看我,我一直挂念着他穿着鞋在村里走时的模样,我想,他该多么骄傲啊。也许他病了,或者路远顾不上来看我。

出狱的日子终于到了,我怀着期盼的心情想拥抱一下我苍老的父亲,可是回到家里,却找不到他的身影,墙上的一张黑框照片代替了所有的答案,我头一昏就跪了下来。

原来父亲穿着旅游鞋进山采药,在攀岭翻坡的山路上,不小心滑了一下,竟跌下了山崖。

在屋子的墙角,我找到了那双旅游鞋,邻居告诉我,曾经一度苏醒过来的父亲说什么也要大家保护好那双旅游鞋,他说那是儿子送给他的礼物,儿子回来看不见会着急的。

我点了火,在泪光中烧了那双旅游鞋,我想告诉父亲,我已经能够走好以后的路了。

小木箱里的秘密

小木箱是娘从父亲的大工具箱里面无意中找到的,小木箱上面挂着一把有些锈蚀的小锁头,看来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了。

娘对着小木箱呆呆地发愣,后来说,我怎么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它呢?里面莫非有你爹的什么秘密?我说,爹能有什么秘密啊?娘说,没有秘密他上什么锁啊?是啊,为什么上锁呢。我看着小木箱也不知如何是好。也许年代久远的缘故,小木箱已经很破旧了,从材质上看,也不是什么好木板,而且做工粗糙,估计是爹自己早年的作品。

娘说,打开它。

我说,还是等爹吧。

娘说,不能让你爹知道。

我说,爹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娘不吭声了,在这一点上,娘和我一样,对父亲抱有一种畏惧的心态。小时候我多次领教过爹的脾气,他说向东,第二遍说完我还站着不动,他的拳头就要抡过来。我们打小都很“乖”,三十六计,打不过,躲的过,所以成年之后,我们兄弟很少和爹发生语言上的冲突,只有娘偶尔和他顶上几句,算是家里的一些小风波。退休后,爹的脾气有些收敛,有一次他和娘拌嘴的时候,我斗胆说了一句,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都少说两句好不好?本以为爹会雷霆爆发,没想到爹不仅停了嘴,而且脸色也有几分的窘迫。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爹已经不可抗拒的老了。

爹参加工作之前是个军人,据他自己说是个孤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爹总说,人这一辈子总有落难的时候,在你生活好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曾经帮你的那些人。爹的话我赞成,所以爹在知道了我资助了一个偏远农村的小学生后,曾对我赞许有加,说我有种。

现在,面对着爹的小木箱,我和娘陷入了种种的猜测之中。娘紧皱着眉头,目光忧虑而焦躁。我想娘肯定比我更想知道小木箱里面的内容。

我说,不会是存折吧?

娘说,不会,他的退休金都在我这里呢?

我说,也许什么都没有。

娘说,肯定有东西,你不知道的。娘似乎话里有话。

我们决定把小木箱先放在显眼的写字台上,等爹回来的时候,再和他摊牌。我设计了好几种和爹摊牌的方案,甚至设想了最坏的打算,比如他的拳头挥过来的时候,我拔腿就逃。

晚饭的时候,爹看见了小木箱。爹的眉头皱了一下,这是爹不高兴的前奏。

爹说,你们怎么乱动我的东西。

我看看娘,娘看看我。

娘说,有什么东西不能乱动?谁知道那是你的东西?

娘的话很冲,似乎做好了吵架的准备。

爹张了张嘴,大概他没有想到娘会这样反问他。

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谁不知道你年轻时的那点风流事。娘的话咄咄逼人,我真担心爹会暴跳起来。

我原来听娘说过,爹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娃娃亲,后来因为战争失去了联系。

什么风流事,当着孩子,你也能说出来。

娘的话杵到了爹的软肋,爹就是怕娘提他的“风流事”。

不是就打开看看,还想瞒我一辈子吗,都七老八十的人了,有什么事不能说?

我吃惊地看着娘,在娘坚毅的目光里,我看到了一种强大的力量,这力量足以使爹屈服下来。

你啊你啊。爹一边语无伦次,一边去掏自己的口袋。

我想答案很快就要大白天下了。

屋子里静极了,静得可以听见我自己的心跳。母亲的眼圈红着,因为刚才的一番话,娘显然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爹找了半天的钥匙,然后才慢慢地打开了小木箱。

没有存折,也没有什么信封,更没有什么“风流事”的证明。

你们看,好好看看,真是年纪越大越不像话了。

一颗子弹头,几枚军功章,一双老旧的布鞋,还有一个不大的红布包。

爹说,子弹是从我的大腿里取出来的。这鞋是我娘留给我的最后一双。那包,你自己看吧。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缓缓地打开红布包,因为时间太久,红布都有些发硬了。我看见上面用毛笔写了很多人的名字,在名字的后面,竟然是“两块红薯”、“一碗稀饭”,最少的竟是半块窝头。

我抬起头,碰到了爹的眼睛。在他慈祥的双眼里,我好像进入了时光的隧道,我什么都明白了。

爹说,就是这些东西,有什么可保密的?

刚才还激动的娘,现在已经安静下来,她看看爹,歉疚地低下了头。

可是我却明白了,小木箱的秘密其实就是爹的一块伤疤,这么多年来,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只想留给自己,在寂寞的晚年一个人疼。

如果有来生

主持人的问题虽然简单,但是回答起来却很费脑筋,“如果有来生,你们还愿不愿意再做夫妻?”前两对夫妻都选择了愿意,轮到他们时,他看看她,她也看看他,在彼此的目光中并没有找到默契的答案,犹豫片刻,她说,我愿意。而他却摇摇头说,我想换一种生活。现场是片刻的沉默,之后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掌声,他注意到了,鼓掌的大多是一些男士,对于这样的问题,他想多数人是不愿选择前者的,只是碍于大厅广众之下,违心的回答罢了。

她的脸色很快就变了,一层淡淡的霜敷上了她的面孔。主持人为了缓和气氛,问他,为什么这样选择呢?

他看看下面的观众,那么多渴望的眼神在凝望着他。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我想,她应该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丈夫。

观众的掌声比以前多了些,主持人也趁机打圆场道,原来你的答案在这里等着呢。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霜,只不过比刚才淡了些,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有理智在那里控制着。

一路无话,回到家里,气氛更是有些冷,她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去说,干脆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说实话,他们的婚姻并不美满,结婚的时候一个男大当婚,一个女大当嫁,经人一说,就成了一个家庭。成家以后,他才知道她女大当嫁的原因是脾气的古怪,一言不合便是一个月两个月的冷面相向。而她也是婚后才知道他男大当婚的理由是小气,把财权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他们吵过,也说过不知多少次的离婚,然而因为孩子,也就稀里糊涂地过下来,一晃就是三十年了。他曾想过,如果有来生,他一定不会再和她过一辈子。而她也思忖过,如果重新选择,她一定会找一个比他好的男人。他们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上电视,而且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她说愿意,其实她不怎么愿意。而他说想换一种生活,是他真实的想法。

他们的生活一下子乱了,原来还算平静的生活完全因为这一次的上电视被打乱了。子女们一边埋怨他说,我妈妈哪里不好了?一边又安慰她,妈妈,别怕,下辈子有我们呢?出门,一些左邻右舍的老爷们拿他找乐,看不出你还有想法呢,怎么着?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想得美!而她也被一些老姐妹起哄,好好教训一下那老东西,别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他想跟别人过,没门!

夜里,两个人再面对时,就有些小心翼翼了,后来她干脆搬到另一间屋里睡了。

这样的结局是他所没有想到的,多多少少有一些后悔。干什么都有些恍惚,有一天出门,没躲开,被汽车扫了一下,盆骨骨折。

不能动了,他才看出她的好。不管接尿还是擦身体,她又恢复了以往生活中的表现。能动的时候,她扶他出门,上下楼,累得满头大汗,左邻右舍的邻居都说他,看你再没良心?他摸摸胸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没有了良心。

他想如果有来生,自己会改变原来的想法吗?

有一天他对她说,不要怪罪我,其实我没有别人说得那些想法,我只是想让你活得更好一些。

她不语,人能够有来生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盆骨好的时候,他突然接到电视台的采访电话,原来是一份调查,电视台的人说,参加电视节目的99对夫妻中,说如果有来生,还愿意做夫妻的90对中已经有5对离婚了,而9对说不愿意再做夫妻的,一对也没离婚,他们想成立一个课题研究小组呢。

放下电话,他有一些茫然,他不知道电视台为什么要研究这样的问题,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何必弄得这么复杂呢。

逆爱

七爷是个匪。

七爷原来不是匪。有一年,因为地主逼债,娘上吊而死,七爷就红了眼,趁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杀了地主一家,然后就上山当了匪。

当匪的日子,七爷很快活,这是一种和原来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没吃的了,就去抢,没花的了,就去夺,要酒有酒,要肉有肉,要女人也有女人。

桂花就是在一次抢劫中,被七爷掳上山的。

桂花吓坏了,瘫在轿子里。七爷说,你不要怕,被七爷看上,是你的福气。

桂花是大家闺秀,读过书,也见过世面。刚开始只是被吓蒙了,镇静下来后,她抱定了拼死的念头。

桂花漂亮,尤其在灯光下,更有夺人魂魄之感。七爷看傻了,觉得桂花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了。他想,拥有了桂花,这辈子也就不白活了。

但是桂花不从,桂花说,你敢动我一下,我就撞死给你看。

七爷被桂花的气势迷住了,他觉得越是这样的女人,对他越有吸引力。

为了脱身,桂花想尽了办法,无耐七爷看得紧,桂花寸步难行。

有一天,桂花说,让我嫁给你也行,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七爷说,请讲。

桂花说,你必须明媒正娶,否则我宁死不嫁。

七爷拍拍腰间的枪说,这好办,你定日子。

桂花说,我要先回家见一下爹娘,然后再跟你们回来。

七爷说,好办。

选了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一伙人浩浩荡荡地下了山。桂花的爹娘先得到了消息,既高兴又忧愁,高兴的是女儿还活着,忧愁的是女儿要嫁给一个土匪了。

就在一家人喜忧参半忙活婚事的时候,村外忽然想起了枪声。七爷的一个手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日本鬼子已经把村子包围了。

所有的人都慌张起来,情急之下,七爷一拍腰间的手枪,大声道,有七爷我在呢,弟兄们掩护,让桂花她们先撤。

桂花看着豪情万丈的七爷,心里莫名其妙地动了一下。

七爷说,桂花,你赶快走,如果咱们有缘分,那就打跑了鬼子我再去找你,如果没有缘分,也许就见不着面了。

桂花半信半疑地看着七爷,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七爷拔出了腰间的枪,他大手一挥,高声说,弟兄们,保家的时候到了,我们土匪也是爱国的。

桂花凄婉地看着七爷,忽然说,你要小心。

七爷怔怔地看了一眼桂花,一股暖流忽然涌上心头,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吗?可惜它来的太晚了。

我们走!七爷挥了一下手臂,带着人冲了出去。

没过多久,村子里已是枪声一片。

桂花跟着父母还没跑出去,就被鬼子围了回来。她们都被赶到村西空旷的一块土地上。桂花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着的七爷和他的几个弟兄。桂花的心一下子提上来。

七爷的半边脸上都是血,好像是受伤了。

一个指挥官一样的鬼子拄着战刀,来回巡视着人群,后来忽然回身一指七爷说,你的投降的有!

七爷怒目圆睁,脸上的血还在往下滴答。

只要你投降了,吃香的喝辣的,皇军是不会亏待你的。

去你妈的,七爷冲着指挥官吐了一口唾沫,别看老子是土匪,可老子活是中国的人,死是中国的鬼,让老子投降,痴心妄想!

桂花看着七爷,没想到一个土匪竟然还有这样的骨气。

死啦死啦的有!统统的死啦死啦的有!指挥官气急败坏,挥舞着手里的战刀。

七爷死了,七爷手下的几个弟兄也死了。

但是桂花和大部分的乡亲都活了下来。

桂花一生未嫁。她说她已成过亲嫁过人了。

敬礼

夏天的时候,父亲忽然打来电话,说,你能回来一趟吗,你全志叔的坟找到了。父亲的声音很平淡,可是在他平淡的语调背后,我却感到了他有意的克制。

怎么找到的?我吃了一惊。李全志死于解放战争年代,埋在哪里根本无据可查。这么多年,父亲一直都在寻找,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父亲说是他的一个战友在一个旧物市场发现了一本解放战争年代的战士阵亡名录,而上面恰巧就有父亲所在部队的番号,顺着那些番号和相关的记录,父亲的战友看到了李全志的名字,并按图索骥,找到了李全志的墓地。

父亲说,你回来吧,我们一起去给他上个坟。

我说,等等不行吗?我这一段时间正好有业务。

父亲说,不行,你要是可怜你爹,就回来一趟。

父亲一直就这么个脾气,逢年过节,他总要打电话说,你要是可怜你爹,就回来一趟。他有什么可怜的,不过是年纪大了一些,就有了资格。

小时候父亲对我一直宠爱有加。我说骑在他的脖子上玩,他不管多累也会高兴的满足我。邻居家有棵杏树,每年麦收时节,我说想吃杏,他二话不说厚了老脸去央求邻居,弄得邻居老大不愉快。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别人说我姓李不姓张时,他竟然跟人家翻了脸,如果不是有人拉着他,那人肯定是少不了一顿拳脚的。

我记得母亲去世前夕,曾拉着父亲的手依恋地说,儿子就交给你了,我这一辈子算没有白活。母亲还想说什么,却被父亲用眼神制止了。父亲一手拉着母亲的手,一手抱着我,他的泪水滴在我的脸上。父亲说,你放心地去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会继续去寻找他的。

一晃儿,十几年过去,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现在已经是一家企业的管理人员了。平时父亲总是有意无意地嘱咐我,如果有时间就帮他找找李全志,可是我那么忙,根本就无暇顾及到这些,没想到,李全志竟然被他们找到了。

我请了假,然后打点行装,我不得不可怜我爹。

七月的天气,到处流火,当我一身汗水的赶到家里的时候,父亲已经在等着我了。我看着有些陌生的父亲,不知道他怎么会把多年前的旧军装翻出来穿在身上。

我说,天这么热,明天再去吧。

不,父亲说得很坚决,今天就去。

我奇怪地看着父亲,汗水已经把他的旧军装弄湿了一大片。

李全志的坟地距我们村庄很远,如果不是有堂兄的汽车,在这样的天气,我真担心父亲会中暑。父亲一直说着没事,还不时地正正自己的军帽,仿佛在赶赴一场严肃的约会。

车在一处长满野草的土坡前停下来,如果不仔细分辨,根本不会知道在这些绿色的野草中间还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显然那些地方被重新整理过了,草清了,坟头新了,还立了碑,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迁移到烈士陵园。

父亲一看见那些坟头,眼圈就红了,我知道他内心的伤痛,在这样的时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我曾在父亲的日记中读过他和李全志的生死友谊:战斗很艰苦,双方都杀红了眼,连枪管都红了。我被击中了腹部,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当一颗炮弹飞来的时候,李全志奋不顾身地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在爆炸声中昏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个临时的救护所了。此后,我再也没见过李全志,战友们都说李全志牺牲了,但我不相信,我想他一定还在战场上……

在李全志的坟前,父亲说,儿子,你跪下。

我诧异地看看父亲,在他不容违抗的目光下,我跪了下来。

父亲说,老弟,我把你的儿子带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爹,我扭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才是你爹,父亲用手指着李全志的坟,他才是你真正的爹。

我的大脑轰地一下,仿佛有什么在耳边炸开了。

儿子,给你爹磕头。

我一边磕头,一边悄悄地流眼泪,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发觉过父亲的异样,他爱母亲,也爱我。可是在他的心里,却一直埋藏着这样的一个心愿:帮我找到我爹。

我的任务终于完成了,老弟,我可以放心地去看你了。父亲对着坟头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苍劲的动作点燃了天边的红霞。

我对着父亲也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那一刻,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红布包

娘病重的时候,曾把她喊到床前,一手拉着她,一手颤抖着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红布包。娘说:“我走的时候,如果他们三个人来了,就当着他们的面打开,如果不来,你就到娘的坟上把它烧了。”红布包很轻,也很旧,用手捏捏,似乎有一层薄薄的东西。她疑惑地看看娘,不知道娘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娘说:“按娘说得去做,要不娘死了都不会瞑目的。”

她是娘的养女,确切地说是娘在马路边捡了她。娘原来有三个儿子,生活本来就很困难,捡了她之后,家境就更加捉襟见肘。娘为了养活他们兄妹四个,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本来娘的晚年应该是颐养天年的,可是随着三个哥哥的相继成家,又分家另过,谁赡养娘就成了问题。开始三个哥哥还碍着情面,让娘三家轮流住,后来就都有些不耐烦了,直到有一次她回家看娘,在娘自己寒冷的小土屋里母女泪眼相对时,她才下决心把娘接到自己的家里来。她说:“娘,跟我走,看离了他们咱能不能活!”娘有顾虑,怕别人说儿子们的闲话,怕她的男人有意见。直到后来她的男人也出面了,娘才含着眼泪答应了。走的时候,娘坐在牛车上,眼睛一直向后面瞄,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处理娘的后事的时候,三个哥哥都及时地出现了,因为丧葬费的问题,三个哥哥还争执了一翻,后来她看不过说:“你们不用争执了,娘留了一些东西给我,大概够用的了。”她说得轻描淡写,可三个哥哥却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什么东西?拿出来大家看一看?”她说:“娘说了,谁给她送终,那些东西就给谁。”他们都不争执了,平均制,三个人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娘的丧事办得很体面,看着三个哥哥很投入的忙里忙外,她仿佛出了一口恶气,如果不是为了顾及他们的脸面,她根本就不想让他们进入自己的家门。丧事办完了,红布包的秘密也该打开了,三个哥哥都急着催她赶快拿出来,而她也想知道里面的秘密了。在这之前,虽然有好几次她都想打开看一看,但是一想到娘的嘱咐,她也就忍住了。现在,她从柜子里拿出了那个红布包。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尤其三个哥哥,都伸长了脖颈,眼珠子都快直了。

红布包打开了,不是存折,也不是什么财宝,而是一份简单的账单。

她的目光在三个哥哥渐渐苍白的脸色上一一扫过,他们曾经是她的亲人,可是现在却已成了陌路。

账单上的内容,大致是分家都十多年了,大哥给娘的生活费是100元,二哥50元,而三哥却分文未给。

父亲还债

我和父亲是在晚上八点到达县城的。刚走出站台,父亲就说,你哥来接咱们了。我张望了半天,也没有看见哥哥。我说,哥哥在哪儿啊?那不是吗?父亲用手指了指前面。我又仔细地瞄了半天,才发现原来不远处冲我们挥手的那个人就是哥哥。

哥哥显然很高兴,他一边从父亲的手里接过行李,一边对我笑了笑。我又看见了那熟悉的笑容,可是我刚笑了一下,就凝住了。我忽然发现哥哥出乎我想象的老了,其实用“老”来形容显然是过分的,可是我的三十五岁的哥哥真的老了。

哥哥的头发很乱,显然是骑车的缘故。他的脸很黑,是那种健康的黑色。而最令我惊讶的是他的门牙,竟然缺了一只!

我说,哥,你的牙呢?

不小心碰掉了,哥哥不好意思地笑笑。

哥哥是骑了电动三轮车来的,很早以前,父亲就曾告诉我,在农闲之余,哥哥会在火车站拉拉客人,挣点零花钱。

家只是陌生了一会儿,就是原来熟悉的家了,母亲的笑容,嫂子的笑脸,还有小侄子天真烂漫的稚声,当然还有父亲,虽然只是离开一个多月,父亲脸上那种到家了的感觉显然在城里是我没有看到的。

我说,我哥老了,刚才差一点认不出来了。

父亲不说话,他默默地抽着我给他买的“红塔山”,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的笑容。

老点有什么了,可是我的心是年轻的。哥哥缺了一只牙的笑容好像缺失了点什么。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承认我比哥哥强到哪里去,他从小就一直是我的学习榜样。他考全县第一名的时候,我还穿开裆裤乱跑呢。而他当少先队大队长的时候,我才刚刚走进校园。只是在考高中的时候,正赶上村里分地,哥哥没有发挥好,落榜了。后来父亲说,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也别费那股子劲,种地得了。哥哥长吁短叹了好几天,后来他把那些课本放进一个大纸箱里,算是了结了过去的一段时光。

而我就不同了,虽然时隔几年之后,我也像哥哥一样没有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但是我坚持了要上学的信念,并和哥哥顺利地说服了父亲。我又复读了一年,转年顺利地考上县高中,三年后一举中第,我成了家里的金凤凰。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的父亲掉泪了,眼泪代表了一种幸福,一种骄傲。而那时的哥哥也是高兴的,可是在他幽暗的眼神里,我却明显地看到了他的失落和焦躁。

现在我早已参加工作好几年了,并在省城有了自己的房子,这次带父亲去看了省城的世界,父亲算是开了眼界。

父亲说,外面的世界就是好啊。

我说,那你们也搬过来一起住吧。

那你哥嫂,还有孩子怎么办?

你看你都多大的年纪了,不用替他们着想了。

活一天就得想一天,谁让我生了你们俩。

我默然。我知道再争论下去,父亲也是不会轻易服输的。直到现在谁要是和他当面说起哥哥上学的事情,他还是一卜楞脑袋:人的命,天注定,老大就是种地的命。

有一次哥哥对我说,你说咱们家要是出了两个大学生,咱爹会是什么样子?我说,还不得高兴疯了。哥哥说,你错了,要是真出了两个大学生,得把他累死。我看着一脸平静的哥哥,他的思路的确与众不同。

但是现在,哥哥“老”了,尽管他不承认,但是在我面前,他永远会有一面镜子。

父亲也老了,他的固执变成了沉默,他的目光越过那些玉米地,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让他心事重重。

我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要不是哥嫂的尽力挽留,我可能早就返城了,虽然这里曾养育了我,但是我知道,自己的世界在外面。

临走的前天晚上,父亲忽然神情凝重地喊住我,说,你跟我来。在没人的房屋后面,父亲垂下眼帘,对我说,老二,爹想求你一件事情。父亲的声音很小,小到我用心才可以听出他一辈子头一次用一个“求”字来跟他的儿子说话。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以后能不能在城里给你侄子找个学校,这是一万块钱。父亲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这事我和你娘都商量好了,先别让你哥知道,你也别说当爹的偏心眼,你哥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你侄子不能够再这样了,也算是爹还你哥的债了。

我看着父亲苍老的脸颊,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热浪。我把钱又放进了父亲的口袋。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头。

寻找

路不太好走,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孙子大虎一路眉头就没展开过,最近小伙子工作上出了点差错,被领导点名批评外加扣奖金,大虎心里一直不服气,嚷嚷着要辞职另找工作。

这破路,大虎嘟囔一句。小伙子开车的技术还不错,左闪右挪的,少了许多的颠簸。

想当年,爷爷在这里打鬼子的时候,还没这路好呢。

哎呀,爷爷,就别提你那些老皇历了。

什么叫老皇历?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什么历史啊?怎么跟我们领导说话一个腔调。

那说明你们领导是对的。

都什么年代了,还老抱着那点历史不放。

没有那段历史,怎么会有现在?

好了,不说了,反正也说不过你。

他摇摇头,然后把目光转向车外。

两天前,他接到这个县民政部一个战友儿子的电话,说在一个偏僻的山坳里发现了几具白骨,根据一把生锈的战刀,判断死者可能就是他要寻找的杨排长。

路边是一片开阔的庄稼地,那些绿油油的青纱帐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年他们就是靠着这样的庄稼地和敌人周旋。现在,庄稼依旧,而时光却一下子把他送进了古稀之年。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似乎又闻到了那时的硝烟。

那是1943年8月的一个晚上,因为腿部负伤,他被老乡掩藏在崖畔边的一个石洞里。杨排长和战友们在西面山梁上,掩护着数以千计的后勤人员分头突围。忽然,一股敌人从侧面冲出来。杨排长见形势危急,毫不犹豫的带着几个战士冲了上去。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解放后,他曾多次寻找,却都失望而归。这些年,寻找杨排长成了他晚年的一个心病。如今就要见到昔日的战友了,尽管阴阳两隔,可是能让他们魂归故里,也算满足了他多年的一个心愿。

车在一处山坡下停下来,战友的儿子已经在那里等候了,简单地寒暄过后,战友的儿子说,因为刚刚发现,现场还保留了原样,这样有利于您的辨认。他说好好好,因为激动,差一点绊倒。

他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地形,记忆是清晰的,可现实却是模糊的,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淋,已经让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不过从地形上看,依稀有当年突围时的影子。

在一处低洼的山脚,他看到了那几具白骨,卧着的,坐着的,还有趴在地上的。累累白骨,掩藏了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大虎惊呼一声,竟吓得不敢再向前走了。

他看一眼大虎,似乎不满意小伙子的表现。

战友的儿子递给他一把生锈了的战刀,因为腐蚀,那把战刀已经变得很轻了,薄薄的刀刃似乎用手一戳就能够穿透。刀身上的字迹虽然年代久远,却扔能模糊地辨认:一刀。大家都紧张地注视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上判断出答案。捧着那把战刀,他的耳边又想起杨排长那大声地呼喊:二班掩护,一班跟我来!他们去哪里了?难道就是把敌人吸引到这里?他清楚地记得杨排长是有一把宽背大战刀的,可是这把“一刀”,显然不是杨排长的,他陷入了困境当中。

是杨排长他们吗?战友的儿子谨慎地问。

他摇摇头,杨排长的战刀比这把要宽,上面有他的名字:杨战风,而这把不是。

战友的儿子有些失望地看着他,如果不是,那我们就把他们移到烈士陵园了,从现场残留的遗物上看,他们肯定是我们的战士无疑。

他点点头,他们总算找到大部队了。想一想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这里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他的泪水不由得流了下来。

爷爷,大虎轻唤一声。这么多年,小伙子还是第一次看见爷爷掉眼泪。

来,让我们送他们回家。他抬起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所有的人都举起了右手。

回去的路上,车抛锚了。大虎懊恼地踢踢汽车的轮胎,说,爷爷,你呆在车里别动,我去找找修车铺。

好在这里离镇子不远,他闲着无聊,就下了车。看着路边那些绿油油的庄稼,他想,如果杨排长他们还活着,也该儿孙满堂了。

就是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不远处有一座不大的建筑物,从外形上看,应该是一座庙宇。

沿着田埂,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近时,才发现,那建筑物的确是一座庙宇。庙宇不大,里面飘着淡淡的烟雾,看来还算旺盛。

这地方怎么会有庙宇呢,他正奇怪着,却忽然发现,在那座庙宇的一边,竟然有一个八角亭。在亭的中间,矗立着一块石碑。

可能因为时间久远了,碑面上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但是碑身最上面的几个大字还是让他吃了一惊:抗日英雄纪念碑。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这么多年,他竟然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块抗日烈士的纪念碑。

他抚摸着石碑,将那些名字细细地看下去,他想也许会发现杨排长的名字呢。

可是,没有。在石碑的最下面,记载着发现石碑的过程,原来是一次施工的偶然发现。

他四处寻找了半天,然后采集了一些不知名的白色的小花,恭恭敬敬地放在石碑前。

大虎找到他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小伙子急出了一身汗。爷爷,你怎么到处乱跑!

我找到了他们。

谁?大虎惊诧地看着他。

杨排长。

大虎围着石碑转了一圈,说,上面的字迹都看不清楚了。

不用找了,他淡淡地说,他就活在这块土地上。

回去的路上,大虎说,爷爷,还是把你过去的那些经历写一写吧,要不以后就没人知道了。

他笑笑,你来帮爷爷写怎么样?

好啊。

那可都是老皇历了。

爷爷,你就别再拿我开玩笑了。

他笑笑,历史,总是不会被忘记的。

一封没有发出的信

雨渐渐地密起来,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他。

他的头发已经湿了,贴在额头上,看上去像是刚洗过脸。

我说,你回去吧。

他抬头看看我,抹一把脸说,不急,你娘说了,送你过了这座山,我就回去。

我知道他是固执的,认定的事就很少有更改的时候,但是要爬过这座山,对于一个在雨中腿又有点跛的老人,好像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他背了我的铺盖,臃肿的铺盖与他消瘦的身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本来我要背的,可是他抢过去就再也没松过手。这次出门打工,我本想一个人悄悄走的,可是当我打开屋门,却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他和母亲,我既有点惊讶,又有点心虚。我低了头,想绕开他们,可是却被母亲叫住了。母亲说,顺子,叫你叔送送你。我斜了他一眼说不用。他似乎想笑,可是又没有笑出来,只是嘴角动了一下。母亲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叔送送你又怎么啦,还能吃了你不成?其实我懂得母亲的意思,自从母亲和他住到一块之后,我就想离开这个家了。而他们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想获得我的同意而已,可我,一想起死去的父亲,就硬了心。

说起他,我一点也不陌生。如果没有这一切事情的发生,我可能还会像原来那样亲热地喊他叔叔。我从小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可以说我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年轻的时侯曾娶过亲,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媳妇跑了,他就独身,一直到现在。

此刻,看着他的样子,我既有点心疼,又必须硬起心来做个不妥协的样子。

雨稍稍小点的时候,山顶也到了。他粗粗地喘着气,脚上沾满了黄泥。

他停下来,小心地看看怀里的铺盖,好在铺盖并没有湿多少。我不送你了,他说,你娘说了,一个人在外要注意身体,到了之后要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太苦太累就回来。

我斜他一眼,不吭声。

他又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出门要交可靠的朋友。

我不吭声,他把我当小孩子了。

他还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还小,根本不懂大人的事情。

我说,你还有事吗?我伸手要我的铺盖卷。

他的脸色一变,像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一样一下子止住了话茬。稍倾,他又小声地说,要恨你就恨我,这不管你娘的事。

我扯过铺盖,转身就走,我已经不想再与他浪费过多的时间了。

等等,他追上来,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包。这是五百块钱,自己路上买点吃的,他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说,我有钱,我自己的钱还花不完呢。我甩开他的手,两个人开始撕扯起来。

忽然,他停住了手,似乎有些恼怒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你说,我哪里做错了,你说!

我惊愕地看着他扭曲的脸,长这么大,我还从没看他着急过。

你哪里错了你自己知道,我嘴硬着。

我知道什么?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懂得老人的心吗?这五百块钱,你爱要不要!他狠狠地把钱摔在我的铺盖卷上,然后扭头就走。

他的全身已经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越发显出他的消瘦。我盯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

突然,他一个趔趄,稳了两下没有稳住,便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他努力地挣扎着,许久才在一个斜坡处停了下来。

我张大了嘴巴,疼痛忽然间传遍我的全身。

顺子,我没事,你走吧。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我挥挥手。

泪水就那样不争气地涌出来,我抓起他的钱,还有铺盖卷向另一面山下跑去,我想哭,我更想叫,我的胸口被什么堵塞着,憋闷着。

我在一棵树旁停下来,抖抖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封早已写好的信,我本想到城里就寄给母亲的,可是现在,我把那封信撕得粉碎,然后像蝴蝶一样扔向天空。

信并不长,其实只有一句话:娘,如果你和他成亲的话,我就永远不回去了。

恼人的风扇

上午,老大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半新的电风扇。

老大已经很久没来他的小屋了,自从他搬到这儿以后,儿子就像失踪了一样,即使是他想儿子的时候,也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看儿子的身影。他不想打扰儿子,他怕儿子丢过来的冷冷的眼神。

老大站在他的小屋里环视了半天,才说,爹,你这屋里该安个电风扇了。

他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老大。老大已经很久不喊他爹了,现在,老大的“爹”让他心里暖烘烘的。

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还安什么电风扇?他凝望着老大,不知道这太阳怎么会从西边升起来。

这不有现成的吗?老大提提手里的电风扇。

他认识那个电风扇,那是老大屋里的。他在老大家住的时候,还吹过那个电风扇的风。

老大看了半天,在选好了位置以后,就开始安装了。他看着老大的身影,不知道是阻拦,还是让他继续干下去。

电风扇安装好了,老大试了一下,因为有了风,小屋里不再像刚才那么闷热了。

老大说,别省着,该用的时候就用。

他嗯着。其实自从搬到这个小屋,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他已经感觉不到大自然的冷热了。再说了,这么一把老骨头了,哪里还讲究什么冷热?

老大安装完了电风扇却不走,脑袋从这边转到那边,又从那边转到这边。

他想老大肯定是有什么事了。

终于,老大咳嗽了一声,眼睛看着地面,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家里装空调了,大虎又要去外地上高中,手头紧张了。

他明白了,老大这是跟他要钱呢?

可是他没有钱啊,他已经种不动地了,连粮食还是自己去地里捡来的,这个老大!

他没有吭声,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大看他不说话,在犹豫了半天之后,又吞吞吐吐地说,你前天不是刚卖了一大堆破烂?

气往上涌,他觉得眼前一黑,差一点就要倒下去。

那些破烂是他捡了一个夏天才攒起来的,要不平时连买药的钱都没有。即便这样,也只是卖了百十来块钱。

老大看着他,好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钱来。

他有些乞求地看着老大,但他知道老大的脾气,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他回转身,从用砖支起的简易的“床”上的被子下面,摸出一个脏旧的手绢来,他的家当全都在这里。

打开手绢,那零散的毛票像受了惊吓一样飞散开来。

老大凑上来,一把抓起那那些毛票,连犹豫一下都没有。爹,我走了,电风扇你好好用。

老半天,直到听不见老大的脚步声了,他才站起来。他抬头看看电风扇,不知道是老大安装的不牢,还是电风扇本身太重了,那个电风扇竟然有些摇摇欲坠。他真想让那个电风扇掉下来,就现在,砸在他的头上,只有这样,他才会眼不见心不烦了。

下午,他买了一盒烟,请了村里的电工把电风扇卸了下来。其实他也不是不想用,一是电风扇没安装好,随时都是个隐患。二是他用不起,村里的电费又涨价了,为了那点电费,可能捡一个夏天的废品都不够。

电风扇卸下来了,他的小屋里又恢复了平静,老大一时半时是不会来了,他躺在简易的“床”上,想了半天也没有理出个头绪,他不知道下一次去哪里卖废品才能躲开老大的耳目。这个世界,要想安安静静地活到老,太难了。

英雄

清明节前夕,爸爸给乡下的奶奶打电话,乡下的奶奶说,今年就不用回来了,有些事奶奶一个人就都办了。爸爸说,那怎么行呢,即便是我答应,虎子也不会答应啊。乡下的奶奶说,那你们就来吧,其实我也想虎子了。

虎子不是别人,就是我,不算今年,我已经是第四次回去看望乡下的奶奶和叔叔了,一想到乡下奶奶的小院,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向往,我知道,那是我另一个意义上的家。

回去那天的阳光很不错,春风已经把田野吹出了毛毛绿。老远,我就看见了站在村口的奶奶,我大喊一声,像一只脱了缰的小马驹,奔向奶奶的怀抱。

乡下的奶奶流泪了,她喜悦的脸庞上堆满了皱纹。这样的时刻,无论是奶奶、爸爸,还是我,都是幸福的。

乡下奶奶的院落不是很大,有一年下雨,西边的院墙还倒掉了,本来乡下的奶奶是想等当兵的叔叔回家修砌的,可是叔叔没有等来,却等到了爸爸。那一次,爸爸很卖命,他拦住了所有想帮奶奶修墙的乡亲们,一个人忙活了两天,虽然墙修砌的不是很好,可是爸爸却累虚脱了。乡下的奶奶说,你这是又何必呢?爸爸说,只有这样,我的心才能安慰一些。

现在,爸爸修砌的那堵墙还好,上面爬满了干枯了的牵牛花的叶蔓,一株枣树探出墙外,似乎在等着我们的到来。

乡下奶奶的房子已经很旧了。前几年,叔叔牺牲的时候,政府准备出资为乡下的奶奶翻盖一下老房子,却被奶奶拒绝了。奶奶说,我这么大年纪了,房子还能用,没那个必要了,如果政府真的关心我的生活,那么就请你们把村里的小学修一修吧。乡下奶奶的请求让政府派来的人很不适应,但村里的小学还是被重新翻盖了,开学典礼那天,校长请奶奶去看新校园,在那宽敞的校园里,乡下的奶奶落泪了,她对那些围过来的小学生们说,孩子们,要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啊。学校是以叔叔的名字命名的,我去过一次,还在学校的门口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

后来,爸爸也想为乡下的奶奶盖一座新房子,可是奶奶依旧没答应,爸爸于是就产生了带乡下的奶奶去城里居住的想法,乡下的奶奶也没有拒绝,但只在城里住了五天,就想回去了,说晚上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想叔叔。乡下奶奶的话让我们无话可说,爸爸只好把乡下的奶奶送回来。

爸爸常常给乡下的奶奶买很多的东西,但那些东西,是吃的都被她分给了左邻右舍,如果是穿的,就捐赠出去。前年爸爸曾给乡下的奶奶买了一件上好的羽绒服,但乡下的奶奶只穿了一个冬天就送给了一个五保户老人,说穿那样的衣服干活不方便。我们都知道那是奶奶的借口,在这个世界上,我觉得再没有比乡下的奶奶更倔强的人了,但大家都无法改变她,只好改变自己。

我没有看到过生前的叔叔,乡下的奶奶常常向我描述叔叔小时候的样子,说那时的叔叔爬墙上树,摸鱼捉鸟,无所不会。等长大了,就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了,但心肠好,碰上邻居有什么帮忙的活儿,总是不惜体力,村里的人都很喜欢他。顺着乡下奶奶的目光,我能够看见那时的叔叔,他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有一颗善良的心肠,他威武的身影常常走进我的梦中,让我流一梦的泪水。

叔叔是个英雄,他死于一次探亲回家的路中,因为两个落水儿童,叔叔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叔叔的事迹感动了那个小城所有的市民,他被大家称为英雄。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自不必说,后来政府遵从乡下奶奶的意愿,把叔叔安葬在了老家,因为在那里,乡下的奶奶说可以时常地去看一看儿子。

我和爸爸这次回来的目的主要是给叔叔扫墓,其实即便我们不回来,乡下的奶奶、还有那些乡亲也会把叔叔的墓地扫得干干净净的,但是爸爸说,心里不踏实。

清明这一天,天气晴朗,空气中已经有了麦苗的味道,一路上,我们无语,爸爸一手扶了乡下奶奶的胳膊,每年他都是这样的姿态,这样看上去,他们更像是一对母子。

叔叔的坟在离村落不远的田野里,政府给叔叔立了一块墓碑,每年叔叔的坟头上总有不知姓名的人送来的鲜花,现在,叔叔的坟地不知道被谁扫过了,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杂尘。

乡下的奶奶把爸爸买来的鲜花一一摆放在叔叔的墓碑上。整个过程,她的表情肃穆、慈祥,没有一点悲伤。她说,儿子,你哥和你侄子又来看你了,你看看,你侄子已经有你那么高了。爸爸说,给你叔鞠个躬吧,我点点头,然后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透过水泥地,我似乎可以感受到叔叔的生命,正一点点传输到我的身体中。

说到这里,可能大家都明白了,乡下的奶奶不是我的亲奶奶,叔叔也不是我的亲叔叔,可是自从叔叔救了我,我们就成了一家人。

娘要回家

“十一”还没到的时候,娘就告诉他,自己想回一躺老家,如果他有时间,就陪她一起回去。

娘六十五岁了,明年就六十六了。老家有讲究,说六十六岁的人回老家不好。娘还说,自己的腿脚一年不如一年了,再不回去也许就永远回不去了。娘下定了决心,说不能再等了,回家看看就是死了心也踏实了。

他知道娘的心思,娘在老家生活了三十多年,对老家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娘总怕自己回不去了,其实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没有吱声,他实在是有苦难言。娘看出了他的犹豫,就说,你要是请不了假,娘就自己回去。他说,不能再等等了吗?我单位正好有一笔业务。娘说,不能等了,再等娘就走不动了。他说,那么远的路,你自己怎么能行?娘说,不要紧,我以前走过的。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苍白了。他看看满头白发的娘,心里忽然很疼很疼。

他打了车送娘去火车站,娘背了一个皮包,本来他说别带那么多东西了,可是娘说,总得带点孩子们吃的东西吧。他没再劝说下去,他怕自己的心承受不住自己的话语。只是说那边我都安排好了,叔叔会去接你的,到了给我打个电话。娘说,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工作上的事情该放放就放放,晚上也不要老熬夜写东西了,你看看电视上累死了那么多的名人,咱不求什么了,只要平安就好。他听着,心里像有什么扎着,他忽然想起一本书上说的,世界上最关心你的是母亲,最疼爱你的还是母亲。想想自己,他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娘上了火车,他招招手,列车的远去并不能消减他内心的惆怅。他想抽根烟,从上衣口袋往外拿烟的时候,他忽然触到了几张硬硬的卡片,拿出来,他看了看,那是几天前托人买出来的火车票,老婆早就计划好了的,这个“十一”,他们一家三口要去上海,要在那里渡过一个快乐的假期。

小花招

阿白看了我一眼,有点慌张地一跃,就跳进了我的怀里。

外面有声音不断地传进来,是妈妈和奶奶的声音,两个人似乎在争辩着什么,从阿白的眼神里我也可以断定又是一堆鸡毛蒜皮的事情。大人们就是怪,什么事情好像都要分出个对错,有时候还不如小孩子,其实争了半天又有什么用,不还得在一个屋檐下吃饭睡觉?我和阿白从来就不吵,从爷爷把它捡回来的那一天起,它似乎就要死心塌地的做一个听话的小猫咪,无论我高兴还是烦恼,它都会静静地看着我,做出一副很懂事的样子。我喜欢阿白。

我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阳光透过枣树的叶子,把院子照得斑斑驳驳。树上的枣子大部分都红了,有一些蜜蜂在枝叶间穿梭忙碌。大概已经是秋天了吧,昨天我追着爷爷的屁股问他什么叫“秋高气爽”,后来爷爷不耐烦地甩下一句:你看看天空是不是很高,心情是不是很爽快啊。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心情果然一点点好起来。

妈妈大概很生气,脸色就像还没有成熟的茄子。奶奶不见了,可能是被爷爷拉进屋里了。爷爷真聪明,一个巴掌拍不响,似乎是永远的真理。有一次爷爷对我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多亏了你是个男孩,幸运啊幸运。我要是个女孩子呢?爷爷一瞪眼说,你有那本事吗?我吐吐舌头,抱着阿白赶快躲开。

午饭吃得不是很好,本来大家应该在一起吃的,可是饭桌上不见了妈妈,也不见了奶奶,爷爷草草吃了几口干脆放下饭碗出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很没有意思。

中午我睡了一觉,妈妈喊我起来的时候,我说肚子疼,一副慵懒的模样。妈妈说你怎么啦?中午不是还好好的吗?我说我怎么知道。我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折腾,直到妈妈慌慌张张地去找医生。

阿白焦急地看着我,它纯净的眼神似乎想知道我的病因。我说阿白,快去喊爷爷啊。阿白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跳下炕出去了。

医生很快就被妈妈喊来了,医生说你哪儿不舒服?我说肚子疼,头也晕,还想吐。医生说让我看看。医生粗糙的手按在我的肚子上,一会儿右边,一会儿左边,一会儿上面,一会儿又跑到下面,我的小肚子被他按得都快尿尿了。爷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的眉毛紧皱,很严肃的样子。他对妈妈说,孩子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谁知道呢?妈妈的声音很低,好象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医生又用听筒在我胸脯上听了半天,然后半信半疑地说,没有什么异常啊?你中午是不是吃了什么变质的食物?我摇摇头,但马上又说,是不是那盘剩豆角,好像是有一股子味的。医生说,大概是这个原因吧,先开点解毒的药,多喝点水,很快就会没事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睡去的,我原来没有午睡的习惯,可现在这一折腾,竟然迷迷乎乎地睡了很长的时间,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了妈妈和奶奶,一个在炕的这边,一个在炕的那边。我听见奶奶说,你看我都老糊涂了,为了一点小事差点误了孩子的身体。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也怨我,我就是脾气不好,………

我躺在那里,听着她们的对话,忽然觉得有些“秋高气爽”。

我咳嗽了一声说,我要喝水。

妈妈长嘘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奶奶也凑上来,孩子,饿了吧,你看奶奶给你煮了多少鸡蛋?

我贪婪地吃了两个鸡蛋,真香啊!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的病已经好了,我和阿白在屋子里嘻戏着,仿佛下午的事情就没有发生过。爷爷透过老花镜疑惑地看着我,后来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小子是不是就没病啊。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说,连阿白也不知道。

离婚

老婆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正和灵儿混在一起。老婆说娘从乡下来了,让他赶快回家。放下电话,他愣怔了半天,他实在想不明白娘从乡下赶来的理由,直到灵儿的手臂再次攀上他脖颈的时候,他才有些武断地推开灵儿。他说,我得马上回家。灵儿有些不满地撅起小嘴,什么事啊,比我还重要?他斜一眼灵儿,不快地说,我老娘从乡下来了。

穿好衣服,他一路猛赶,娘的突然到来,打乱了他的一切。

他一进门,娘的眼圈就红了。

娘说,我要跟你爹离婚。

他吓了一跳,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忽然想起离婚来了。

他说,为什么啊?

娘说,你爹有外遇了。

不可能吧,他想起一向少言寡语的爹,怎么也无法和娘的话联系在一起。

娘说了半天,他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原来爹没经过娘的同意就把钱借给了村里的二寡妇,娘问起的时候他还遮三掩四的。娘说,借钱她不再乎,可是瞒着她就是不对的,而且问的时候还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就为这事啊,他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也闹到离婚的地步,真是老小孩啊。

他也闹过离婚,而且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他离婚的理由决不是爹娘这么的简单。他和她早就没有感情了,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也许他早就会明目张胆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娘难得来城里一趟,虽然事出有因,但他还是有时间就陪在娘的身边,中间灵儿来过几次电话,他都回绝了,他说等娘走了再说。

可是娘一直都没有要走的迹象,天天和儿媳有说有笑的。他觉得很奇怪。有一次他试探着问娘,爹一个人在家里没事吧?娘说,他能有什么事?巴不得我不回去呢。

说来也怪,原来他总是希望乡下的父母能来住上一段时间,而现在,他却有点盼着娘早点回去了,他知道如果再这样耗下去,灵儿那小姑奶奶不跟他翻脸才怪。

两个礼拜过去,他决定送娘回去。娘开始不同意,后来他好说歹说,娘才答应下来。但有一个条件,爹必须向她道歉。

回到乡下,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没有了灵儿的纠缠,也看不到老婆那张阴郁的脸了,他觉得自己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解放。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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