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学:知识与价值(国学研究文库)(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4 10: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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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庆中

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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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学:知识与价值(国学研究文库)

经学:知识与价值(国学研究文库)试读:

总序

冯其庸

国学是中国传统学术的简称,它应该是包罗宏富的。其中,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学,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以及诸子学,以屈宋为代表的楚辞学,以左迁为代表的史学,以韩柳欧苏为代表的文章学,以《诗经》、乐府、李杜韩白苏辛周姜为代表的诗词学,以周程张朱为代表的理学,以关王白马高孔洪为代表的曲学,以《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为代表的小说学,还有其余相关的如古文字、音韵、训诂学、目录版本学等诸种学问,应该是国学的主要内涵。我们的国家是伟大的多民族团结融合的国家,我们不能把国学局限于某一局部,这是显而易见的。同时,国学也不是凝固、僵化的,而是随着历史的进步在不断丰富发展,唐代的国学总比秦汉要丰富,后代往往胜过前代,国学经典著作的解读,也随着时代的进展而有所深化、有所革新,国学的典籍、文献资料也有所扩展增添。近百年来,大量甲骨文的发现,青铜铭文的发现,战国秦汉魏晋南北朝简牍、古籍的发现,敦煌宝藏大量经卷典籍的发现,西部大量古文书简的发现,不是使我们的国学、我们传统文化的内容都大大地丰富了吗?使我们对自己的文化传统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和了解吗?所以,国学是我们整个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民族思想、民族意志的共同载体,是我们伟大中华民族的精神长城,是我们伟大民族顶天立地的思想根基、力量根基,也是我们不可被战胜的强大自信力量的源泉。

从内容上看,国学与传统文化部分内容是重叠的,但国学并不能完全等于传统文化研究。西方文化进入以前,中国已经有两千年以上的学术文化传统,形成了一个自己的体系。在西方文化大举袭来的情况下,近代中国产生了“国学”的观念,来应对西方文化进入后的文化格局,作为一个与西学、现代学科相区别的一个分类,来指称中国传统的学术。而“中国传统文化”的观念,其范围就广得多,既包括学术的形态,也包括非学术的形态。也就是说,“中国传统文化”要比国学的内涵大,国学是一种特殊的“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从研究的态度上看,国学的特殊性首先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觉担当意识。搞国学的人之所以要研究中国传统文化,不是为了个人的生计、名利,也不是为了某种具体的功利,而是要自觉地担当起保护、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使命。古代先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境界,“济世安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治学宗旨,应该首先得到继承和弘扬。在研究方法上,国学研究不排斥学习、借鉴、引进外来的研究方法,但更强调对传统研究方法合理因素的吸收和继承,或者说,它是在传统的训诂、考据、义理、词章方法基础上,去吸收、融合西方现代的学术研究方法。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国学不仅是在现代西学冲击下对固有知识体系的一个简称,同时也因为这个固有的知识体系里面它有一些内在的脉络,一些固有的体系结构,而对此是不可以用西方文史哲的研究方法来简单处理的。相反,只有既立足于中国学术传统,又具有现代学术意识,才有可能在国学研究中作出突出贡献。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自2005年创办起,一直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这既是鼓励也是鞭策,要求我们必须更好地工作,不辜负时代的要求、人民的希望。近三年来,我们循序渐进,择要取精,在教学、科研上对国学进行了有益的探索。我们不提倡对“什么是国学”作定义式的讨论,甚至陷入旷日持久的争论之中,而是鼓励我们的老师在教学、科研中去摸索国学的基本内涵,搞清国学自身的规律及特点。读者看到的这套“国学研究文库”,便是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部分老师的研究成果,同时也收入了一定数量来自社会的稿件,每部稿件都经过专家的严格审定,达到了该领域的较高水平。本文库将每年推出几部,希望能持之以恒,积少成多,对方兴未艾的国学事业添砖加瓦、推波助澜。2008年4月3日

回归华夏文明主体(代序)

各位专家、各位来宾:

大家上午好!

由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举办的“经学:知识与价值”学术研讨会今天隆重开幕,这里请允许我代表中国人民大学,对会议的举行致以热烈的祝贺,对各位专家冒着暑热出席这一盛会表示由衷的感谢与欢迎!

近几年来,中国兴起了一轮又一轮的“国学热”,“国学”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必须对“国学”进行重新认识、重新研究,也越来越成为人们的共识。这既是中国社会经过了数十年破坏传统的历程之后的反思与回归,也是中国人对“我们从何处来,我们该往何处去”问题的重新追问。

而在“国学”范围内,毫无疑问经学是主体,也是华夏文明的主干。五经由孔子增削修订,成为中国传统文化核心内涵与理论基础的高度浓缩和鲜明象征。在五经流行的时代,经学成为中华民族共同承认的价值来源,塑造了华夏政治体制的价值理想,正如民国学者李澄源在《经学通论》中所说的那样:“吾国既有经学以后,经学遂为吾国人之大宪章,经学可以规定私人与天下国家之理想。圣君贤相经营天下,以经学为模范,私人生活,以经学为楷式,故评论政治得失,衡量人物优劣,皆以经学为权衡。无论国家与私人之设施,皆须于经学上有其根据。”可以说,在华夏文明中,五经是诸子的思想源头,也是诸史的评判标准,同时还是文艺创作的指导原则。

但是,现代学术兴起,分科局面形成,经学随之被边缘化。一些经典被纳入现代学科之后,失去了经学精神。例如《诗经》变成文学,在文学范围内,只能探讨《诗经》中的艺术特色,考证《诗经》中的鸟兽虫鱼,而《三家诗》、《毛诗》所体现的诗教精神,三百篇之所以成为“经”的精神,则基本上被排除在外,从经学的角度来看,对《诗经》仅仅局限于文学层面的研究,我认为这多少有买椟还珠、挂一漏万之嫌。更让人感到遗憾的是:如《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仪礼》这些经典完全被排除在现代学科视野之外。而恰恰是这些经书,在历史上曾经对政治的改革、制度的建构、生活方式的变化产生了根本性的影响,但由于它们和现代学科基本上没有重合之处,以至于长期得不到研究,这难免不让人生发“数典忘祖”之叹了。

显而易见,如果我们要真正认识华夏传统文明,不再以西套中,以今套古;如果我们要更好地发掘古人的智慧,更好地从中国学术的内在理路认识中国,解释中国,那么,就必须以经学的眼光看待经学,还原本来的经学。

从历史的角度看,经学规定了华夏文明的大本大源,塑造了华夏族群两千多年的政治制度与社会生活,塑造了我们祖先共同的生活方式。正是有了经学的存在,华夏族群才能历经两千余载,虽然曾经车驾奔驰,战乱频仍,曾经南北分裂,夷狄入侵,曾经神州荡覆,宗庙丘墟,但文明之毫光,未曾一日隐没于荒蛮,族群之理想,未曾一日熄灭于天壤,从而缔造了文化大一统的局面。

总之,正是有了经学的存在,华夏历史虽然历经王朝更迭,九鼎迁移,但政治制度的建构与社会改革的推动始终有一个根本的价值标准,政治体制不管如何变化,都不离文明之大系。正是有了经学的存在,社会生活中的冠、婚、丧、祭各种礼仪,不论如何损益,总能维系社会生活的理想价值,衣冠文物,代代因袭损益,但不变的是对有礼仪的生活的追求。可以说,要真正深入华夏的历史,必须深入历史的深层内核,而历史的内核便在经学之中。

从理论上看,五经由王官传承,经孔子删削,自成一理论体系。作为文明的源头,经学提供了华夏文明胚芽时期的价值构建,规定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正义,什么是不义,政治的本质如何,政教如何展开,社会如何建构,人与人的关系如何建立,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才是正当的等问题,只要人类文明不坠,这些问题便永恒存在。在每一个遭遇价值失范、思想不一的时代,古典文明的存在,便成为时代最重要的明镜。通过对古典文明的研究,我们可以看到古圣先贤如何在一个混乱的时代中确立坚定的价值,并由此重新启动我们文明的精神,从而走向更好的未来,这就是真正的“文艺复兴”。

当然,作为古代社会的统治思想和核心价值观,经学本身也存在着自身的历史局限性与文化保守性,同时,随着时空的根本性变迁,它的不少内容及价值在今天看来也需要加以重新评价。但是,这绝不是我们忽视它的理由,恰恰相反,我们在今天更有必要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态度与方法,对它进行科学理性的分析与研究,从而得出正确的认识,汲取有益的启示。

我们认为,每一次民族的伟大复兴,都伴随着民族文明的伟大复兴,汉代复兴五经之学,宋代复兴古圣之道,皆是如此。有鉴于此,我们国学院的成立,在积极提倡和开展西域历史语言文化研究、拓展国学研究新的领域、彰显国学研究新的亮点的同时,始终致力于夯实传统国学研究的基础,光大传统国学研究的主体,在这个过程中,经学研究无疑是深化国学研究、开展国学学科建设的重点之一,能够起到纲举目张的关键性作用。

我们相信,经学研究历经近百年断裂,今天重新开展,必将为华夏文明研究,为中国学术注入全新的活力!而我们这次会议,自当紧紧围绕这个宗旨开展深入细致的学术研讨,为大家提供交流切磋的理想平台,进入学术的最新前沿,通过丰硕学术成果的取得,从一个方面努力践行我们的学术文化使命,使之成为新时期经学研究进一步深化的一个新契机、新起点。

最后,预祝本次学术研讨会圆满成功,祝福各位专家在会议期间身体健康,研讨顺利!

谢谢大家!纪宝成2010年7月[1]

治经还须开生面

宋志明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经学:知识与价值”。按照我的理解,有这样三层意思:一是说可以从知识的进路治经学,大概就是古文经学、朴学的路径;二是说可以从价值的进路治经学,大概就是今文经学、宋学的路径;三是说还可以用“与”字把两者结合起来,找到一条综合的进路,既有别于古文经学、朴学,也有别于今文经学、宋学,权且称为新经学的进路。我觉得,对于我们这一辈人来说,似乎选择第三条进路比较合适。

在我看来,知识的进路其实是从文献学、历史学的角度讲经学,着眼于“舞台上的哈姆雷特”。这种讲法无疑是必要的:倘若看不清楚“舞台上的哈姆雷特”,遑言“观众心目中的哈姆雷特”?把经学置于知识话语系统中,进行文本考订,梳理学脉传承,这是一项治经学的基础工作。从知识的进路看,章学诚说“六经皆史”,并没有错。所谓“史”,就是文本的意思。经学就是先贤留下来的文本,有如在舞台上演出的哈姆雷特。倘若不弄清楚文本,我们便无法进入经学的殿堂。汉唐经学家和清代朴学家,选择知识的进路,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成绩。由于他们的努力,经学作为一种文化资源流传至今,使我辈有文本可读。由此观之,他们功不可没。他们那种严谨的学风,令人肃然起敬,使我辈获益颇多。

做文本考订,其实是一苦差事。要想把数百年前乃至数千年前的文本搞清楚,谈何容易!有许多问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至今尚未搞清楚,令我辈摸不着头脑。例如,六经之中的《乐》经,哪里去了?为什么会遗失?古文《尚书》和今文《尚书》真伪如何鉴别?《易传》究竟为何人所作?三礼是否真的就是先秦的周礼?为什么对《春秋》会有三家的歧解?这些问题至今都没有定论,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随着地下文物的发现,文本的确定性不断受到现代学者的质疑。马王堆帛书出土后,有人主张重新考订经典文本,郭店楚简出土后,又有人提出重新考订文本的主张。倘若将来再有牛王堆、李店的文物出现,是否还得推倒重来呢?清代朴学家讥讽阳明后学“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总想找到六经的“根”之所在,殊不知这种“寻根之旅”是没有尽头的!我们不能设想,等到把文本完全搞清楚了的那一天,再去诠释义理,那是不可能有的事情。

清代朴学家不买宋明理学的账,要求回到汉学的路径,回到知识的路径,这有其历史的合理性。对于他们的诉求,我们可以表示同情,但不能完全认同。他们似乎矫枉过正,有意无意地将经学限制在知识话语系统之中。乾嘉时代的朴学家,只盯着经学的知识层面,而忽略了价值层面,以至于把经学讲成了无魂之学。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对乾嘉学派的批评是:“在清代学术界,功罪参半。笃守家法,今所谓‘汉学’者壁垒森固,旗帜鲜明,此其功也。胶固,盲从,褊狭,好排斥异己,以致启蒙时代之怀疑精神,几夭阏焉,此其罪也。”这个评语切中肯綮。如果完全局限在知识的话语系统中,势必疏离人们精神世界、意义世界、价值世界,从而失落经学的生命力,使治经学仅仅成为文人雅士钻故纸堆的乐趣。我觉得这是不可取的。对于乾嘉学派这种只谈知识、不问价值的讲法,套用王国维的话说,那就是“可信而不可爱”。

至于价值的进路,则是从哲学的角度讲经学,着眼于“观众心目中的哈姆雷特”。由于每一位观众的视角不同,知识结构不同,所处的语境不同,因而“观众心目中的哈姆雷特”自然也就不同。“舞台上的哈姆雷特”是“一”,而“观众心目中的哈姆雷特”则是“多”。“一”、“多”固然相互含摄,但不能画等号。从价值的进路讲经学,就是讲者从各自的立场出发,对经学文本作出价值诠释,讲自己读文本的心得,不完全拘泥于文本。今文经学家所循的路径,就是这种路径。他们不像古文经学家讲究“文物训诂”,而特别看重“微言大义”,力求从经典中发掘出符合时代要求的新观念。他们所说的“大”,所说的“微”,皆有价值意味。他们并不能完全脱离文本(否则就不算是经学家了),但并不受文本的限制,力求作出创造性的诠释。在古文经学家眼里,经学是客观的知识,不能掺入主观的因素,不能预设有我;而在今文经学家眼里,经学是搭建价值世界的材料,必须预设有我。在哲学上,所谓价值是指客体对于主体的有用性,不预设主体,怎么可能谈得上价值?价值判断与事实判断不同,必须以主体为前提。举个例子来说,老鼠对猫来说有食用价值,而对狗来说则没有食用价值。今文经学家从价值的进路讲经学,会讲出文本原本没有的意思。例如,《春秋·隐西元年》写道:“元年春王正月”,这本来是计时用语,而《公羊传》竟然解释为:“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从知识的进路看,可以说站不住脚;但从价值的进路看,则无可厚非,因为这才是汉代语境与先秦语境的沟通,讲出了符合时代需求的价值理念。从价值的进路看,陆九渊“我注六经,六经注我”、“六经皆我注脚”的说法,并没有错。

如果说古文经学的讲法“可信而不可爱”的话,那么今文经学的讲法则是“可爱而不可信”,二者皆不能令人满意。能否把知识的进路同价值的进路结合起来,找到第三种进路呢?先贤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这就是清儒王夫之说的“六经责我开生面”。令人遗憾的是,由于受到当时语境的限制,王夫之并未实现他的想法。王夫之以后,经学论坛上依然保持着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竞长争高的局面。在清代,龚自珍、魏源推崇今文经学,阮元、俞樾推崇古文经学;在近代,康有为推崇今文经学,章太炎推崇古文经学。

20世纪50年代以后,由于“左”的话语作祟,无论今文经学还是古文经学,都不允许讲了,经学几乎成了绝学。不意近年来随着“国学热”的升温,经学再次成为学术界关注的焦点之一。我觉得,在现今的经学论坛上,古文经学的声音过强,而今文经学的声音过弱。学者似乎偏爱知识的进路,而冷落价值的进路。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我觉得有两点:一是同20世纪末的学术环境有关。当时学术环境不够宽松,流行着“学问家出场,思想家退场”的说法。大家觉得价值评判是有风险的,搞不好要挨批,还是做纯学术比较保险。二是同章太炎的影响有关。在近现代中国,章太炎是国学运动的积极推动者。他属于古文经学派,自然会影响后学。近年来“国学热”再起,人们自然会追随章太炎的脚步,踏上知识的进路。

倘若这种重知识、轻价值的风气不改变,我觉得很难实现王夫之所期待的“六经责我开生面”。我们不能走古文经学的老路,不能把经学限制在知识话语系统中。事实证明,这种讲法,只能讲出无生命力的死经学,讲不出有生命力的活经学。我们也不能走今文经学的老路,不能停留在他们的价值判断上。他们所处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只能立足于当今时代解读经典文本,得出属于自己的价值评判结论。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走知识与价值并重、综合创新的进路。我们一方面要用相当多的精力(但不是全部精力),琢磨“舞台上的哈姆雷特”,整理文本,研读文本,作足“学”的功夫;另一方面还要读活经典文本,建构自己“心目中的哈姆雷特”,作足“思”的功夫。知识关乎“学”,而价值关乎“思”。每个学者可能有所侧重,但不可割裂。用孔子的话说,就是“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我们不是为古人治经学,而是为自己治经学,不必以“求原意”为终极目的。我们治经学,并不可能再现原意,只能立足于当下的语境,利用古人留下的资源打造属于自己的价值世界。六经只是先贤留下的思想材料,并不是思想本身。思想乃是我们这些在场的、活着的人才会有的活的话语,先贤已经退场了,思完了,想完了,已经不思不想了。不过,我们只能利用古人留下的思想资源搭建自己的思想世界。我们不可能照着古人的讲法讲经学,只能接着古人的讲法讲经学,力求讲出有灵魂、有生命的新经学,讲出体现时代性、民族性、人类性有机统一的新经学。至于这种新经学到底该如何讲,尚需学界同人共同探索。(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注释

[1]根据在“经学:知识与价值”学术研讨会闭幕式上的讲话整理成文。)

论《易经》非占筮记录

郑吉雄一

自20世纪初古史辨运动兴起,学术界受科学主义思潮影响,咸视《周易》卦爻辞为上古先民占筮活动的记录,是巫术迷信的产物。除少数学者仍深信《易传》为孔子所撰外(注:关于孔子与《易传》的关系,近世自欧阳修《易童子问》以后,崔述《考信录》始列证据论《易传》非孔子所作,而为古史辨学者衍发其说。读者可参见徐威雄(Ser Wue Hiong):《先秦儒学与易关系之研究》(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研究所博士论文,2007),第四章“有关《易传》问题的再观察”。又:20世纪易学研究的取向,杨庆中之《二十世纪中国易学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论之最详。读者亦可参见徐芹庭:《民国以来象数与义理派之易学》,载《孔孟学报》,1980(40);黄沛荣:《近十余年来海峡两岸易学研究的比较》,载《汉学研究》,7卷,1989(2);郑吉雄:《从经典诠释传统论二十世纪〈易〉诠释的分期与类型》,见《易图象与易诠释》,13~81页,台北,台大出版中心,2004。),学者亟倡《周易》“经传分离”,视“经”为卜筮记录,“传”为哲理新创,“经”与“传”必须分别而观,不可以以“经”释“传”,亦不可以以“传”释“经”。著名易学家如高亨(1900—1986)、李镜池(1902—1975)、屈万里(1907—1979)、余敦康(1930— )等,均主此说,后学传述此一论点,几视为金科玉律。研究《周易》的学者大体持守此说,不能度越。《易经》既为卜筮记录,其研究仅止于用作古史风俗之参证,并无“诠释”可言。至于《易传》之诠释,其源头已遭截断,研究者唯有牵合战国诸子之思想(尤以儒、道、阴阳思想为主),以推研《易传》之理论架构,而论后世易学思想之传述发展,亦仅能上推至于《易传》。朱伯昆(1923—2007)提出《周易》“经”、“传”、“学”三者分立,彼此勿相混淆,正好代表了20世纪学者的主流观点。(注:朱伯昆的论点,散见于所著《易学哲学史》(一)(北京,华夏出版社,1995),以及其晚年的论著。读者可参考朱氏于1997年在香港道教学院演讲《易学研究中的若干问题》(见《朱伯昆论著》,831~882页,沈阳,沈阳出版社,1998),对于“经传分离”的主张,对“以经释传”、“以传释经”、“以学释传”的抨击,有相当详尽的论述。大致而言,朱氏认为《易经》为占筮语言,《易传》为哲学语言,二者不能混淆。)

19世纪以前,学者咸信“易历四圣”一类的说法,而将经传混同为一,不予区别;20世纪初学者则力主经传分离,不得以经论传,亦绝不以传解经。这两种极端矫枉的态度,导致《易经》(卦爻辞)与《易传》的思想内容,始终如迷山雾海。《周易》经传关系未予厘清,则一切讨论皆属费辞。如今《周易》“经传分离”之说,流行一世纪之久,其矫正“经传一体”旧说,成效固已著明,但其引起诸多弊端的副作用,亦随而深入人心。我自2002年起即撰写一系列论文,论证20世纪“经传分离”说的偏颇与缺失,呼吁重新检视《周易》经传关系,并考论《易经》(卦爻辞)并非单纯之占筮记录,《易传》为释经之作,与《易经》具有难以分割的关系。我的论点已在多篇论文中有所阐述,本文则综述论点,透过九个论证,说明《易经》非单纯之占筮记录,祈请当世易学方家,不吝赐正。(以下凡称《周易》皆兼经传而言,称《易经》则专指“卦爻辞”,“十翼”称《易传》。)二《周易》诠释问题之关键,首在于说明《易经》与《易传》的关系;而论证《周易》经传关系,又首在于论证《周易》虽可用于占筮,但绝非单纯的占筮记录,而是一套具有系统思想的政治典册。本文略举九证,一一说明如下。《易经》于西周初年初撰之时,已不是一种无中生有的新创,而是一套承袭自夏商二代借《连山》、《归藏》寄托政治传统的学说。昔人称夏《连山》、殷《归藏》,与《易经》(或《周易》)并称“三易”。此说虽为后起,但《归藏》为中古学者广泛传述,近有湖北王家台出土秦简《易》,学者已考证其为《归藏》(注:关于王家台秦简本《归藏》的释读,参见王明钦:《王家台秦墓竹简概述》,见艾兰、邢文编:《新出简帛研究·新出简帛国际学术研讨会文集》,26~49页,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饶宗颐曾引马王堆帛书《周易》论证《归藏》,称“故知宋人所传《归藏》卦名实有根据。……‘荧惑’即《贲》卦,马王堆本作‘蘩’,‘耆老’应是《大壮》,‘大明’尚氏谓是《中孚》。《归藏》卦名大体与《周易》同,只有少数差别,足见殷人‘阴阳之书’之坤乾,基本上已用六十四卦。周人损益之,改首坤为首乾”(氏著:《殷代易卦及有关占卜诸问题》,载《文史》,第20辑,5页)。),与清儒自中古文献中辑佚所得之《归藏》不谋而合。即为确证。故从古史传说以至文献证据,均可证“三易”的流传,与朝代转移有关,非仅占法不同而已。《易经》之作,与上古历史民族政治活动之转移亦即朝代之兴衰,有直接之关系,故非由周人纂辑的占筮记录。此第一证。

就占卜而言,殷人主要用龟卜,而《周易》则以蓍占(注:学术界或以“卜筮”并称,不甚区分,也许是由于古语“卜筮”有并称的情形,如《诗经·卫风·氓》即有“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云云。唯《礼记·曲礼》:“卜筮不相袭。”《周礼·春官·宗伯》:“凡国之大事,先筮而后卜。”《尚书·洪范》有“龟从,筮逆”之例,明见卜、筮厘然为两事。饶宗颐认为殷人既有龟卜亦有筮法。(参见氏著:《由卜兆记数推究殷人对于数的观念》,见氏著:《选堂集林·史林》,上册,60~62页,台北,明文书局,1982)只不过蓍草易腐,不如龟甲可存数千年。李学勤则认为:“《礼记·表记》甚至说:‘天子无筮。’殷墟很少有殷人筮法的遗迹,也许就是由于当地是王都的缘故。”(氏著:《李学勤讲中国文明》,131页,北京,东方出版社,2008)),古人常说“龟长筮短”,其实龟筮各有其源流。(注:春秋僖公四年《左传》记:“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从筮’,卜人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僖公十五年《左传》记韩简说:“龟,象也;筮,数也。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学者多引此以为“龟长筮短”之说,而又并及于数字观念。“龟长筮短”之说,后世学者多据《左传》、《周礼》而信之,唯《礼记·曲礼》:“卜筮不相袭”,郑玄注谓:“命龟筮辞,龟筮于吉凶有常,大事卜,小事筮。”而孔颖达则提出异议,称:“卜筮必用龟蓍者,案刘向云:蓍之言耆,龟之言久,龟千岁而灵,蓍百年而神,以其长久,故能辨吉凶也。《说文》云:‘蓍,蒿属。生千岁三百茎,《易》以为数。天子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陆机《草木疏》云:‘似藾萧,青色,科生。’《洪范》‘五行’《传》曰:‘蓍生百年’一本‘生百茎’。《论衡》云:‘七十年生一茎,七百年十茎。神灵之物,故生迟也。’《史记》曰:‘满百茎者,其下必有神龟守之,其上常有云气覆之。’《淮南子》云:‘上有藂蓍,下有伏龟。’卜筮实问于神龟,筮能传神命,以告人。”孔颖达又引《易·系辞》“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知。神以知来,知以藏往”、《说卦》“昔者圣人幽赞于神明而生蓍”等内容,推论“蓍龟知灵相似,无长短也”。)即就龟卜而言,殷商卜法与周人卜法亦不尽相同,如甲骨的形制、卜辞的体例等。尤其重要者,《归藏》爻辞多记神话传说,如“夏后启筮乘飞龙登于天”、“羿善射十日”(《归藏·郑母经》)之类,与出土甲骨卜辞绝不相类,可推知殷商时代,“卜”与“易”已经分流。《周易》爻辞则多记人事,如“即鹿无虞”(《周易》屯六三)、“旧井无禽”(《周易》坎初六)、“王用亨于西山”(《周易》随上六、升六四)等,不但与《归藏》不同,与甲骨卜辞辞例亦不相类,实难以据卜辞、《归藏》即指卦爻辞为占筮记录。殷《归藏》立“坤”为首而主不变,与《周易》立“乾”为首而主变,互不相同。主变与主不变,与其立国精神有关,亦有更根本之宇宙论作为其背后之理论背景。此亦可见《周易》非单纯之占筮记录。此第二证。

考《周易》经文中关键的概念,如“易”、“阴”、“阳”、“乾”、“坤”等字,均与日光照射有关(注:参见拙著:《试从诠释观点论易阴阳乾坤字义》,载《中国经学》,33~52页,2010(6)。);而卦爻辞的体系又明显有“阳贵阴贱”、“尊刚卑柔”的思想,可知《周易》成书的理论基础,即为一以太阳为中心之宇宙论。(注:参见拙著:《论易道主刚》,载《台大中文学报》,89~118页,2007(26)。)其宇宙论既以太阳为中心,即表示《周易》一书并非筮辞记录,而是隐然有一套环境哲学(environmental philosophy)作为全书的背景颜色,在其学说背后闪耀着义理的光芒。六十四卦论人事之卦,往往用自然事物以为喻(注:如言事业之成功与否则以“小狐汔济”为喻,言蓄积则以“密云不雨”为喻。又如《明夷》上六言“初登于天,后入于地”、《剥》六五以“贯鱼”为喻等,例多不举。),亦自此种归本“自然”的环境哲学衍生而有之体例。战国《易传》部分内容如“云行雨施,品物流形”(《乾·彖》)、“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系辞传》)等内容,朝向自然哲学诠解经典,其实在《周易》经文之中,早已预设了重要的基础。此第三证。《周易》卦爻辞除环境哲学以外,尚有一种“身体观”蕴藏其间。具而言之,即以足部或属于足部的事物(如“足”(注:如《剥》卦初六“剥床以足”。)、“履”(注:如《坤》卦初六“履霜坚冰至”,《履》卦初九“素履”。)、“趾”(注:如《大壮》卦初九“壮于趾”。)之类)系于初爻,以头部或属于头部的事物(如“耳”(注:如《噬嗑》卦上九“何校灭耳”。)、“首”(注:如《比》卦上六“比之无首”。)、“角”(注:如《大过》卦上六“过涉灭顶”;《晋》卦上九“晋其角”。)之类)系于上爻。至于《颐》、《噬嗑》、《咸》等诸卦,更是直接以身体为喻。拙著《〈易经〉身体语言义理的开展——兼论〈易〉为士大夫之学》(注:参见《中国典籍与文化论丛》,第12辑,4~23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于此已有论述。卦爻辞既有身体观,以人身比喻抽象的义理,则显见其为创作而非占辞之纂辑。此第四证。

又《周易》卦爻辞本即一种形象的语言(symbolic language),此说拙著《从卦爻辞字义演绎论〈易传〉对〈易经〉的诠释》有所阐释(注:参见《汉学研究》(24:1),1~33页,台北,汉学研究中心,2006。),其中历举二十二卦,说明一卦之中,各爻往往依卦名的义训,而进一步引申至不同之语义,而非用该卦卦名的本义,其引申则厘然有清晰的系统。读者可详参该文,于此不再赘辞。卦爻辞语义既可演绎,表示其辞义多用“虚义”(abstract meaning)而非“实义”(concrete meaning)。此即可见《周易》属哲理性之创作,而非历史性之记录。六十四卦中,既配合爻位利用卦名演绎种种新义,自然而然地发展出一种相对稳定的爻辞辞例,就是常将卦名系于各爻爻辞之前、中、后。其中卦名通置于爻辞之后的例子,计十四则:

此即演绎卦名至于各种不同之情境与状态,而均与爻位有关。如《复》卦可见天地之心,但发展至上爻,将变为《剥》之初六,故《复》上六系以“迷复”,而产生凶兆;又如《蒙》卦以教化蒙昧为主,但发展至上爻则主以战争方式对待,故系以“击蒙”。[《易》卦多论军事(说详下),尤以上爻为然,反映周人为一尚武力的民族。]此外,又或置卦名于各爻爻辞之前,此例计十六则:

此类与前例形态不同,但演绎之方法则相同,均反映一卦卦名所蕴含之意义,在不同情境中之展现,而亦与爻位有关,如《比》卦上六“比之无首”、《咸》卦“咸其辅颊舌”均明显可见。《鼎》卦上九“鼎玉铉”更与“鼎”之形象有关,均可见爻辞是作者配合每一卦的主旨、爻位、卦名而作,并非经某种占筮活动后所留存的随机式(at random)的记录。其余亦有卦名于爻辞或前或后,而无一定之例,计四则:

六十四卦之中,扣紧卦名,在爻辞中演绎其意义的例子,总计三十四卦,已占半数以上。(注:上举之例,均取极显明的例子而言。如《升》卦六四“王用享于岐山”亦隐含“升”之意义;《蛊》卦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两用“事”字隐括“蛊”的语义,亦应一并考虑。)此明显可见,六十四卦卦爻辞,系具有通贯条例的创作。故凡爻辞所言,多不宜证实考订其故事(注:考订卦爻辞中之故事,可追溯至史事宗易一派,但近一世纪则自古史辨运动兴起,顾颉刚首倡研究卦爻辞中的故事。“故事”二字,即暗射“古史”之意。),而应视爻辞为解释某卦、某爻的形象语言。故如《履》卦六三“履虎尾”,不必为实录某人践履虎尾而遭咥(否则九四“履虎尾”又何以反而能“贞吉”?);《谦》卦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不必真有“大川”可涉,方能证明某人为“谦谦君子”;《困》卦初六“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血肉之躯岂能真受困于幽谷株木三年而不死?(注:“三岁”亦非实录,系泛指漫长之时间。清儒汪中《述学·释三九》一文考论上古文献“三”、“九”之数皆属虚辞,甚详可参。)《革》卦九五“大人虎变”,上六“君子豹变”,大人君子又岂能真变形为虎为豹?如此类推,故知《屯》卦六二“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需》卦上六“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师》卦“长子帅师,弟子舆尸”,《大过》卦“老夫得其女妻”、“老妇得其士夫”等,皆属抽象言辞,要点在于引喻某一爻之精神或意涵,非筮辞的实录,不宜以实证主义(positivism)的方法证实考订其故事。经文既不能被证实,则必不能归之于“故事”或“古史”,而必须承认其为创造性的著作。此第五证。

上文从辞例说明《周易》卦爻辞为形象语言。本节则专论《易》卦爻之象。事实上,古人多认《易》即是“象”。《左传·昭公二年》记韩宣子聘鲁,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最足以说明《易》之为“象”,是具体表现于政治体制(即指西周之礼文)。《易》取自然之道,以喻人事之理(也就是今天所谓“自然、人文”的关系),《系辞传》说“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即指此。换言之,古人所谓“神道设教”,实包括自然环境、人文伦理、政治制度三者密切而复杂的结构。故在《易》道之中凡言“象”,无不是“象”。就“卦”而言,“卦”是“象”,《系辞传》就说“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象”因“辞”而显豁,“辞”以“象”而圆足,“义”则兼寄存于“象”与“辞”。例如,《离》于八卦为“火”之象,但睹纯卦《离》九三爻辞“日昃之离”,则知其“象”衍生亦兼指落日;再睹下文“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则更知其“象”衍生亦兼指大耋之年。同一爻辞,《离》之象就衍而为三,有自然之象,有人文之象,这不就是“象”“辞”“义”三者相合的一个明显例证吗?就卦体而言,《颐》卦象口颐,而卦辞“观颐,自求口实”,“口实”兼指食物与语言。(注:《象传》:“山下有雷,颐。君子以慎言语,节饮食。”)对于君子而言,食物可以养生,语言用以治民(注:故《彖传》说:“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颐之时义大矣哉!”养万民,即治民。),二者虽属不同类别之事物,但具有“口颐”之象相同,则无二致。再如《鼎》卦自初爻至上爻均为“鼎”体之象,此即就六爻爻辞可证。而“鼎”与“革”相对;《革》卦有“改命”之象,《鼎》则有“定鼎”之象,皆隐含政治改换的意涵。(注:传统注家,皆以政治改革事诠释《革》、《鼎》二卦。如王弼《注》:“革去故而鼎取新,取新而当其人,易故而法制齐明。”李鼎祚《周易集解》《革》卦引郑玄:“革,改也。水火相息而更用事,犹王者受命,改正朔,易服色,故谓之‘革’也。”《鼎》卦引郑玄:“鼎烹熟以养人,犹圣君兴仁义之道,以教天下也。故谓之‘鼎’矣。”)就卦辞而言,《噬嗑》以颐口啮合像枷锁,故卦辞称“利用狱”,《象传》称“明罚敕法”即解释卦象兼引申卦辞;《咸》以兑上艮下,像少男少女之相感,故卦辞称“取女,吉”,而与《恒》卦合为男女夫妇之道。以上都是卦的取象和义理的关系。《彖传》和《象传》讲述“卦象”最多,而《系辞传》说:

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

后人推崇王弼“摈落象数”。(注:汤用彤语,谓“王弼注《易》摈落象数而专敷玄旨。其推陈出新,最可于其大衍义见之”(参见氏著:《汤用彤学术论文集》,246页,北京,中华书局,1983)。学界亦多称王弼“扫除象数”。)其实,单就“象”而言,恐怕是《周易》之本,无法摈落。其实不但“卦”是象,“爻”也是“象”。故《彖传》专释彖辞,《象传》则卦爻并释。《剥》卦下五爻皆阴而有宫女、鱼之象(六五爻辞“贯鱼以宫人宠”),至上爻一阳,而有“硕果”之象,引申于人事,则喻指“君子得舆”(上九爻辞“君子得舆,小人剥庐”)。《遁》内卦三爻或称“疾”、“厉”而“莫之胜说”(六二爻辞“执之用黄牛之革,莫之胜说”(注:“说”,《经典释文》录王肃、徐爰的读音,王肃读如字,义为“解说”;徐爰音“吐活反,又始锐反”(《经典释文》,上册,98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朱子《周易本义》采“吐活反”。按:欲遁而为黄牛之革所执,可知“说”宜读为“脱”。)),而不能得遁;外三爻则为“好遁”、“嘉遁”、“肥遁”,有得遁之象。可见,“爻”本身也因位置的上下而有不同的喻象。又若干“卦”的爻辞,亦喻爻位之意,如《比》卦九五:“显比,王用三驱,失前禽,邑人不诫,吉。”九五以阳居尊,故系以“王”字;又《比》卦五爻皆阴,唯此爻独阳。朱子《周易本义》解释说:

一阳居尊,刚健中正,卦之群阴皆来比己,显其比而无私。如天子不合围,开一面之网,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故为“用三驱,失前禽”,而“邑人不诫”之象。盖虽私属,亦喻上意,不相警备以求必得也。

天子田猎,岂有“失前禽”之事?即失前禽,“邑人”又岂有“不诫”之理?即使“邑人不诫”,又岂可以之为“吉”?可知九五作为《比》卦之主爻,其爻辞并非证实,而是一种抽象的比喻,因《比》九五而喻王者“亲诸侯”(《象传》语)而获得“顺从”(《彖传》语)的意义。《周易》卦爻,既然皆衍“象”以说明人文自然的义理,即可证《周易》并非单纯之占筮记录。此第六证。

除哲理内容以外,《周易》一书亦多政治及军事的论述。《系辞下传》:《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

不宜视为虚构的传说,因为卦爻辞中所记载的故事、用语,经学者考证,其年代皆值西周初叶(注:此说原由顾颉刚提出,后经屈万里考订而为定论。参见屈万里:《周易卦爻辞成于周武王时考》、《说易散稿》、《易卦源于龟卜考》三篇论文,均收入氏著:《书佣论学集》,7~69页,台北,联经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84。),恰好可以旁证《周易》与殷周革命之事有关。六十四卦中,原多“大人”、“君子”之称,已可见其书为一政治书,所论皆属贵族治国治民的理论,而涉及政治意涵的卦,取其明显者计算,即有《乾》(注:《乾》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即系明显之政治宣誓。)、《屯》(注:《屯》卦辞“利建侯”。)、《讼》(注:《讼》九二“其邑人三百户,无眚”喻指“不克讼”者为一受封之贵族;上九“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鞶带”为命服之饰,亦可知其人为贵族,其内容喻政治之事。)、《比》(注:《比》卦辞“不宁方来,后夫凶”之“不宁方”即指不绥靖之邦国。)、《豫》(注:《豫》卦辞“利建侯,行师”。)、《临》、《观》、《噬嗑》(注:《噬嗑》卦辞“利用狱”,与刑狱有关。)、《晋》(注:《晋》卦辞“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夬》(注:《夬》卦辞“扬于王庭”,不唯与政治之事有关,更涉王者之事。)、《萃》(注:《萃》卦辞“王假有庙,利见大人”,亦涉王者之事。)、《升》(注:《升》卦辞“元享”,六四“王用亨于岐山”。)、《革》(注:《革》九四“改命”、九五“大人虎变”、上六“君子豹变,小人革面”,皆论政治之语言。)、《鼎》、《归妹》(注:《归妹》之义即以六五“帝乙归妹”为主。)、《丰》(注:《丰》卦辞“王假之”,亦涉王者之事。)、《涣》(注:《涣》卦辞“王假有庙”,亦涉王者之事。)等卦;涉及军事的卦,取其明显者计算,即有《师》(注:《师》卦之“师”,义为兵众,历代注家无异辞。)、《比》(注:《比》卦九五“王用三驱,失前禽,邑人不诫”,古代王者射猎,所以示武,故亦涉及军事之事。)、《同人》(注:《同人》卦九三“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九四“乘其墉,弗克攻”,皆可证“同人”系专指军队袍泽而言。)、《随》(注:《随》卦六二“系小子,失丈夫”、六三“系丈夫,失小子”、九四“随有获”、上六“拘系之,或从维之”,均明显与战争有关。)、《夬》、《旅》(注:据《经典释文》,王肃即以“师旅”之义释《旅》卦。学者或以《旅》卦指人生之羁旅或行旅,唯上九“旅人先笑后号咷”,与《同人》九五“同人先号咷而后笑”相对,均有军事战争、吉凶难料之意。)等卦。尤其各卦上爻爻辞,涉及政治军事者亦多,如《坤》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蒙》卦上九“击蒙,不利为寇,利御寇”,《谦》卦六五“利用侵伐”、上六“利用行师,征邑国”,《泰》卦上六“城复于隍,勿用师,自邑告命”,《随》卦上六“拘系之,乃从维之,王用亨于西山”,《复》卦上六“迷复,凶,有灾眚。用行师,终有大败。以其国,君凶,至于十年不克征”,《离》卦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折首,获匪其丑,无咎”,《晋》卦上九“晋其角,维用伐邑”,《解》卦上六“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益》卦上九“莫益之,或击之”等,其本卦未必涉及军事,但至上爻则多以军事人事引喻。此外,“君子”一词在卦爻辞中出现共计二十次,其用例与“小人”相对,多指贵族统治阶层而言。(注:参见拙著:《〈易经〉身体语言义理的开展——兼论〈易〉为士大夫之学》,见《中国典籍与文化论丛》,第12辑,4~23页。)凡此,皆可证《周易》作者必系治国之人,故所论多为治国之事,其书非单纯的占筮记录。此第七证。《周易》之为政治之书,又可从《坤》卦内容论证。《坤》在《归藏》本列首卦,《周易》转为立《乾》为首,而置《坤》为第二卦,并于卦辞说:

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借用清儒“以经解经”的方法,取同属西周初年的文献《诗经·大雅·文王》及《尚书·多士》、《洛诰》等与《坤》卦卦爻辞互证,所谓“君子有攸往”,指的就是迁殷民于洛邑之事,也就是《尚书·多士》所称“告尔多士,予惟时期迁居西尔”。所谓“先迷后得主”,就是《诗经·大雅·文王》所称“殷之肤敏,降将于京。……王之荩臣,无念尔祖”。至于“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所讲述“西南”即指周人,“东北”即指殷人(注:参见屈万里:《说易散稿》“利西南不利东北”条,见氏著:《书佣论学集》,32~36页。),告诫“尚有尔土”的殷人,应“侯服于周”,亲近周王朝,以周人为新主人。《坤》卦除卦辞外,各爻爻辞亦多告诫殷遗民的语言,如初六“履霜坚冰至”,无异提醒殷遗民应明了殷商丧亡,自有各种自身种下的历史因素。六三爻辞“含章可贞”即《诗经·大雅·文王》之“聿修厥德”;“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即《尚书·多士》之“尔乃尚有尔土,尔乃尚宁干止。尔克敬,天惟畀矜尔”,皆在于警告殷遗民成为服从于周朝的顺民。六四“括囊,无咎,无誉”,亦是警告殷遗民勿作“不克敬”之言论。论者或怀疑,此说论据何在?请读《文言传》。《文言传》于六十四卦中,仅释《乾》、《坤》二卦。《乾·文言》除“贵而无位,高而无民”的政治解释外,尚有“闲邪存其诚”、“修辞立其诚”等修德之思想,至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则属于自然人文互相调和的内容。唯《坤·文言》则几乎完全集中在政治的解释,既与《乾·文言》殊为不类,与其他《易传》亦不相同。《坤》初六“履霜坚冰至”《文言传》: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积善之家”四句,岂不恰好道出周人以天命观提出“昊天大降丧于殷”,以解释殷商亡国的原因?此亦即《诗经·大雅·文王》“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峻命不易”之意,故谓“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正与《史记·伯夷列传》记伯夷所谓“以臣弑君,可谓仁乎”,以君臣关系指涉纣王与武王之关系,语义一致。《文言传》又释六三:

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文言传》诠释六三爻辞,至于明言“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本于释经的立场,复述了《易经》作者呼吁殷遗民顺从王事、卑作臣民之意,其含义实甚显豁。拙著《从遗民到隐逸:道家思想溯源——兼论孔子的身份认同》(注:载《东海中文学报》,125~156页,2010(22)。)有较详细的考证。以此与上文第六证互相参较,益可信《周易》之为书,实是政治典册,而非单纯的占筮记录。此第八证。

又《周易》随具体的人生、政治、伦理事件而铺陈义理,往往明显成为战国儒家思想的来源。如《家人》卦六二“无攸遂,在中馈,贞吉”,强调家中有负烹饪之责的妇女,则可贞吉;《夬》卦初九“壮于前趾”、《大壮》卦初九“壮于趾”,都隐含君子居位治事之初,勿趾高气扬的警示(注:《夬》卦下五阳而一阴在上,《大壮》卦下四阳而二阴居上,均有阳气壮盛之象。故《夬·彖传》称“刚决柔”。);《革》卦上六“君子豹变,小人革面”标示革道完成、君子随时而变其威严,小人则顺从于君子的义理;《鼎》卦有政治去故取新之义,九四爻辞“鼎折足,覆公,其形渥,凶”训诫“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系辞下传》“子曰”语)之危;“眇能视,利幽人之贞”(《归妹》卦九二),警告幽人当明察而自省;《节》卦的“甘节”为“吉”(《节》卦九五)、“苦节”为“凶”(《节》卦上六),显示必须在“涣”、“节”之间取得平衡,过度之节制反致凶事;“襦有衣袽,终日戒”(《既济》卦),提示人生忧患随时来临,君子必须深戒而不能无准备。(注:《经义述闻》卷一。王引之说:“四在两坎之间(原注:二四互坎),固阴冱寒,不可无难衣以御之。六四体坤为布(原注:《说卦传》:‘坤为布’),故称‘襦’;处互体离之中画(原注:三五互离),离火见克于坎水,有败坏之象,故称‘袽’;四在外卦之内,有箸于外而近于内之象,故称‘衣’(原注:‘于气切’)。‘衣袽’,谓箸败坏之襦也。御寒者,固当衣襦矣;乃或不衣完好之襦,而衣其败坏者,则不足以御寒,譬之人事,患至而无其备,则可危也。”)以上只是从三百八十四爻的爻辞中随处可见的内容,略加阐述,限于篇幅,无法全面分析比较。至于《论语·颜渊》记孔子曰:

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按《周易》《讼》卦卦辞“中吉,终凶”,初六爻辞“不永所事”,《彖传》“讼不可成”,以此内容与孔子言论互证,即知孔子所谓“必也使无讼”之论,实即发挥《周易》之《讼》卦“不永所事”的意旨。上文所引的例证,应足以说明我所强调的处处隐藏于卦爻辞中的生活的智慧(也是生命的智慧),也就是儒家“仁义天命性情内外”等义理的重要来源。《周易》内容多记人生、政治、伦理之义理,即显见其并非单纯之占筮记录。此第九证。三

上文列举九证,一一说明卦爻辞绝非单纯之占筮记录。我并不是说《周易》和占筮绝对无关。事实上,如饶宗颐考论,《周易》自有其有别于《归藏》的占法。(注:饶宗颐据《易纬·乾凿度》及《乾凿度》郑玄《注》、《周易·系辞传》等文献所记关于“阳”、“九”主变之论,说:“郑说十分清楚,他指出夏、殷之易占彖,周易占变。彖是爻之不变动者,阳数进而阴数退,故七进而为九,八退而为六,这是表示气的长和消。占彖、占变之分,正是夏、殷易与周易占法上的区别。”(《殷代易卦及有关占卜诸问题》,载《文史》,第20辑,8页)按此占法的区分,与《归藏》以《坤》为首,尚阴、尚地,《周易》以《乾》为首,尚阳、尚天有关。)但一部经典可作某方面之施用,并不表示该部经典之本质完全可以归结为某方面之施用。此二者之间,相去悬绝,犹如斫断树木,加以修治,可成家具;但吾人断不能说,树木之生是专供人类制成家具而长成。同样,《易》可施用于占筮,逻辑上亦不表示《易》卦爻辞即为占筮记录。唯如上文所分析,20世纪初学者囿于科学主义思潮,而欲推倒中国封建迷信文化传统,故对《周易》经文之价值尽力摧毁,不遗余力。近年《易》数字卦文献及相关出土《易》文献渐多,学者又复根据此等文献与《易》卦相联系,坐实二者均为本于占筮的文献,遂多一意从占筮讨论出土《易》材料,不再细心阅读卦爻辞,而对于卦爻辞所载之历史、政治、伦理、修德、自然观、身体观、语言方法等内容,几皆视而不见。今天研究者若能悟及《易经》自有其政治、历史、义理相纠缠的背景,而审视其内容,则当可明了《易传》义理精义,多承继自《易经》,经传关系,有如父母子女,“经”之基因为“传”所承继,“传”之血缘则传承自“经”。研究者固不应视经传为一体,但亦不宜认经传为绝无关系之两种文献。(作者系台湾大学中文系教授)

论西周初期的“德”观念

杨庆中一、引言

孔子曰:“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到底“因”了“殷礼”中的哪些东西?《周书》中有一篇《大诰》,是记载周公诱劝诸侯支持并参与东征之事的(注:武王伐纣后,余年即死。太子成王年幼,武王弟周公旦“屏成王而及武王……履天子之籍”(《荀子·儒效》),三监(被武王派去监视纣王之子武庚的人)“乃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孺子’”(《尚书·金滕》),并联合武庚进行反叛。周公率兵东征,三年乃克。),其中透露了不少周人的传统观念,从中可以窥知殷周思想的连续性。在这篇诰文中,周公为了说服诸侯,搬出了三张王牌,一张是天帝,一张是文王,一张是龟卜。

三监反叛,周公很害怕,认为这是“天降割于我家”(《周书·大诰》),“割”,《尔雅·释诂》:“害也”,即上帝把大祸降给了我们的国家。于是用“文王遗我大宝龟”进行占卜,问征讨叛乱的事,结果“朕卜并吉”,即得到的都是吉利的兆象。周公指出:

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宁王,兴我小邦周。宁王惟卜,用克绥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呜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大诰》)“宁王”即文王。“替”,废。“用”,因而。“绥”,之假借字,继承。“矧”,又。“弼”,说明。意思是说,我是文王的儿子,不敢废弃上帝的命令,上天嘉奖文王,使我们小小的周国兴盛起来。文王又通过占卜,继承了上帝授给的大命。现在上帝命令臣民帮助我,我用占卜了解了上帝的这番用意。你们应该敬畏,帮助我把统治加强起来。

从周公的劝诱中可以发现,在当时的“多邦”、“御事”中至少流行着这样的信仰:天帝崇拜、祖先(如文王)崇拜和龟卜迷信。这也就是上面所说的“三张王牌”。而它又恰恰是殷商社会所盛行的。可见,周公东征之前,殷周在思想观念方面是比较一致的。这就是孔子所谓的“因”,周公的“损益”便是在此基础上进行的。

周公对“殷礼”的“损益”,有其现实政治的原因,如总结殷商灭亡的教训,巩固业已获得的胜利果实等,这是不必说的。此外还有其社会历史的基础和思想历史的渊源。在《大诰》一文中记载了反对东征者的两点理由:

其一,“艰大,民不静”;

其二,“亦惟在王宫,邦君室,越予小子考翼,不可征”。“越”,语中助词。“考”,长辈。“翼”,敬。其一的意思是说东征困难太大,劳民伤财,民心会受惊扰。这固然是反对东征的一个理由,但恐怕不是最根本的理由。最根本的理由乃是第二条:那些发动叛乱的人有的就出在王宫里面和邦君的家中,并且还有不少是邦君的长辈,所以不该去征讨。这的确是一个难题,三监都是文王之子,周公之弟,武王派出的大员。现在,提倡“元恶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周书·康诰》)的周公又要诛灭他们,许多诸侯在思想上是搞不通的。他们反问周公“王害不违卜”?“违卜”就是违背上帝的命令,这在有着浓厚天帝信仰的时代是不可思议的。它表明,在周人的传统观念中,家族血缘关系有着超乎寻常的重要性。固然,殷人也并非不重视家族血缘关系,但相对而言,他们似乎更迷信占卜。《尚书·洪范》载殷遗臣箕子向武王传授的治国大法“稽疑”中,谈到了“龟筮共违于人”时的情况及应对办法,但没有谈到“违卜”,说明殷人是不“违卜”的。可见,殷周作为两个发源于不同文化圈的集团(考古学已证明了这一点),其社会结构及与之相应的传统观念又是有所不同的。这是周公损益“殷礼”的社会历史前提。

就思想传统而言,周族历史上曾多次辗转迁徙,或“自窜于戎狄之间”(《国语·周语》),或“避夏桀于戎狄”(《史记·刘敬传》),或“去幽、度漆、沮,逾梁山”,为求生存,历尽艰辛,因而养成了一种忧患意识。传说文王拘羑里而演《周易》,《易·系辞传》云:“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当殷之末世与周之盛德邪?”周公在平叛定国的过程中继承了这种思想传统,为图周祚的“永终”(《周书·金滕》),积极主动地反思历史,对殷人思想进行了一系列的“损益”。

那么,周公是如何“损益”殷礼的呢?《庄子·天下》有句话叫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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