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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6 01:5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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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七毛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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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我们都不擅长告别试读:

处女座和处女座是不能在一起的

我和小敏认识并且成为朋友的原因只有一个,都是处女座。

我和她是同事,但我和她真正认识,是在豆瓣一个名叫“我恨处女座”的小组。

有一天,小敏发了一个帖子,只有三个字:死天蝎。

我回了她四个字:大处女座。

和小敏探讨了下我们眼中的天蝎座,觉得投机,加了微信私聊。聊着聊着,我们恍然醒悟,他妈我们原来是同事。1

有一天晚上,小敏约我陪她喝酒。

我说:“我他妈不会喝酒。”

小敏说:“我是让你陪我喝酒,他妈不是让你喝酒。他妈是不是男人,赶紧出来!”

我想了想,这妞肯定是失恋了。作为一个大处女座,哪有这么豪放的时候。

在二外北门见到了小敏,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睡衣,趿一双拖鞋,憔悴得像菜市场卖光了所有西蓝花的老太太。

小敏抬头看了我一眼,给了个看不懂寓意的眼神,大步走向路边的烧烤摊,提高她的嗓门儿喊:“老板,给我烤一百串面筋!”

戴着小帽子的新疆老板回头看着我,我摊手表示一无所知,意思就是你看着办吧。

小敏说:“让你烤你就烤,我付得起钱。”

新疆老板无辜地说:“我是怕你吃不完。”

小敏说:“吃不完给我狗吃。”

我说:“狗吃面筋?我家狗就不吃。”

小敏瞪了我一眼,我不说话了,一旁看着她,她看着新疆老板烤面筋。

有一瞬间,我觉得小敏应该不是失恋了,毕竟失恋的处女座似乎没有这么多的耐心,站在路边差不多半个小时,等着老板烤一百串面筋,甚至她都不指指点点。

吃这么多烤面筋,烤面筋跟她有仇吗?吃这么多烤面筋,不怕拉肚子吗?

老板把烤好的面筋打包,小敏摸了摸口袋,回头看着我。

我说:“你付钱啊。”

小敏说:“没带钱,你给我付。”

也不等我表态,小敏抓起那一大捆烤面筋就往巷子里走,头也不回地喊:“去买一件啤酒,去你家!”2

那一年,我欠了一大堆外债,根本没钱租好房子,在三间房一个老掉牙的小区租了一个六百块的隔断间。不到七平米的房子,带了一个巨大的窗户。

小敏拉着我席地而坐,倒也不挑剔我的地板是不是脏。

我给她开酒,她一口气喝了半瓶。

我说:“你慢点喝。”

小敏打了个嗝儿,嘴里吐出来的气,吹动了她的睫毛。这么看她,是很美的。尤其这样使性子的女子,更是美到不行。

小敏并不理我,抓起两根烤面筋往嘴巴里塞。

她的眼神出卖了她,她不是真的想吃烤面筋,而是想一个人,想吃掉一段感情。

小敏又喝光了半瓶酒,丢开酒瓶。酒瓶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震得窗户都在动。她说:“天蝎座,喜欢吃烤面筋,我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烤面筋’。”

我说:“我认识啊,去年草莓音乐节见过的。”3

小敏说她和烤面筋认识的经过基本和我类似,只是他们不是在豆瓣的小组,是在一个户外交流群。

认识烤面筋的时候,她和前任男朋友,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地步。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小敏问烤面筋:“我的男朋友今天突然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跟我说对我没有感觉了,他的话是真话吗?”

烤面筋犹豫了一会儿,回答说:“那男的双鱼吧,不过你是大处女座好吗。”

小敏说:“处女座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烤面筋又说:“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你们大处女座,想隐瞒的谁都没办法查出来,想知道的无论怎样都能查出来。”

小敏说:“你被你女朋友查了?”

烤面筋许久不说话。一直到了快下班的时候说:“你要是真放不下,就去找他。”

听了烤面筋的话,小敏当天晚上就闯去了男朋友家里。小敏以为他们会立即分手,却没想到两人都不提这个事儿,吃了晚饭,做了爱,各自睡去,好像没事发生一样。

第二天,烤面筋急匆匆问小敏结果怎样了,小敏说:“没事了。”

烤面筋停顿了一分钟,然后才回说:“我就说嘛,好好谈一谈,没有过不去的问题。记住,你是大处女座。”

小敏苦笑。就算是大处女座,也无法挽回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就像根本叫不醒一个装睡的男人,还是一个跟你做爱后背对着你睡的男人。

像我和小敏这样的人,谈恋爱就像去吃饭,心很大胃却很小。点一桌子菜,到最后根本吃不完,甚至连埋单的钱都付不起。

一个礼拜之后,小敏被男朋友赶出家门,分手了。回家的路上,小敏挤在公交车里,哭着给烤面筋发短信。小敏从来没有当着陌生人哭过,可那天她真真切切地哭了。

尤其在电影院门口,烤面筋气喘吁吁出现时,她也哭了。她在哭,如果气喘吁吁出现的是他,该有多好。毕竟这两张电影票,还是他买的。

小敏抱着酒瓶子,靠着墙,不知道是在跟我说还是跟自己说:“和那个男人分手,我真的伤得很重。我朋友跟我说,没有所谓的离了谁活不了。可是我他妈离了他就是活不了啊。”

我说:“是啊,都说没什么过不去的,可是,就是过不去啊。”

小敏说:“一个礼拜后,我找烤面筋喝酒,喝着酒我就哭了。哭着哭着,突然他就甩了我一个耳光,还说没他你还是得生活,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你作践自己值得吗?他这么说,我笑了,笑得没心没肺。”

我亲眼看着小敏摸着自己的脸颊,袖口落下,臂膀上有一道瘀青。

似乎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但我不敢问,只说:“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小敏苦笑,“在一起?我和他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我心里怒骂,没在一起丫还对你动手。4

小敏被男朋友赶出家门分手一个月后,她收到了烤面筋的邀请,邀请她周末一起去爬山。思考人生一个月,小敏每天都在舔自己的伤口。工作时像是行尸走肉,下班回到家,抱着电脑像是一具没有魂魄的泥娃娃。

终于有一天,在马桶上坐了三个小时后,小敏忽然觉得马桶太脏了,又花了一个小时把浴室清洗干净。接着是卧室的地板。整整一个周末的时间,小敏从打扫中悟出了一个真理:他妈我这样下去给谁看!

小敏答应了烤面筋的邀请,高高兴兴地收拾了东西,跟着烤面筋和其他一些不认识的朋友,爬上了京郊一座不知名的山。

一路上山,烤面筋都默默地在小敏身后跟着,随时准备送水送吃的。上了山顶,小敏忽然才发现烤面筋长着一副老实人的脸,虽然不帅,虽然不高,但就是给人一种亲切感和安全感。

当小敏这么看着他时,他也用一种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小敏跟我回忆当时,她说她就是被这样的眼神给吸引的。

算起来,或许这就是他天蝎座的心机,先用一切手段争取你的好感。然后逮准时机,将你揽入怀中。

他们在一个农家院投宿。

晚饭后,小敏和烤面筋到村子里散步。

山里的夜晚宁静得很,风吹着更是十分舒服。一路走,两人都不说话。小敏偶尔发现,烤面筋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果然,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趁着皎洁的月光,烤面筋忽然拉住小敏的手。不等小敏说什么,他的嘴就凑了上来,咬住了小敏的嘴唇。

他的呼吸,重重的,他的嘴,凉凉的,他的眼神,轻轻的。

他的吻,很美好。只是,小敏觉得,跟那个谁比起来,似乎感觉差了很多。或许,是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烤面筋的缘故吧。

第二天下山,小敏离烤面筋远远的。甚至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没有再联系烤面筋。小敏觉得,来得快的东西,去得也快。况且自己刚分手两个月,就这样跟别的男人走了,是对上一段感情的背叛。

这么容易就开始另一段,还谈什么上一段是真爱?5

小敏被烤面筋强吻一个月后,烤面筋突然就出现在了她家楼下。当时小敏正带着她收养了才一个礼拜的狗遛弯儿。

第一眼见到烤面筋,小狗就挣脱了小敏,跑进了烤面筋怀里。小敏看着烤面筋那张无害的脸,或许他们是可以开始的。至少,这一个月,她多次想起他,甚至回味那个吻。

烤面筋说:“你躲着我一个月。”

小敏说:“我觉得我们之间怪怪的。”

烤面筋说:“是啊,自从我吻了你之后,我发觉我对你很有感觉。”

小敏说:“你是向我表白?”

烤面筋说:“不如我们相处一下啊。”

小敏说:“可我刚分手不久。”

烤面筋说:“我就比你多一个月而已。我们都已经和他们结束了关系,在一起根本不是背叛。背叛的,是他们。”6

2013年的草莓音乐节,我和当时相处的对象,挤过乌泱泱排队进场的人群,翻栏杆进入了会场,听了宋冬野唱歌,跟着对象大喊:“宋冬野死胖子。”

我一个人挤在人群中听何韵诗唱歌的时候,看到了小敏。小敏身边有一个跟我差不多高但比我胖很多的男人,小敏说那是她的男朋友。

后来,小敏跟我说,就是从那天起,她给他取名烤面筋。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一个路口,有一个卖烤面筋的。烤面筋冲过去,一口气吃了十串,那满足的样子比跟小敏上了床还幸福。

小敏说:“你这么喜欢吃?”

烤面筋说:“很好吃啊!有时候晚上不想吃东西,就拿这个当晚餐了。”

小敏摸他的肚子,玩笑说:“减肥?”

烤面筋笑而不语。

小敏说:“那以后我就叫你烤面筋吧。”

小敏跟我说就是从那天起,她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她跟我一样,不会因为某个人多好、多优秀而喜欢上。喜欢甚至爱上,只因为他们一句话,一个小动作。尤其烤面筋拉着她的手过马路的时候。7

这样一个甜蜜的开始,我想小敏从此会和这个天蝎男爱得死去活来。小敏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可惜我们都不了解天蝎男,不了解这一段感情。

小敏和烤面筋一起不咸不淡地过了两个月。两个月过去,小敏有些急了,毕竟当时表白时只说相处看看,并未确定关系。这对于处女座的她来说,并不能接受。

小敏说:“喂,咱们两个月了,相处得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烤面筋犹豫了许久,说:“我觉得我们相处下来,更像是朋友。和你在一起,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敏说:“那你他妈当时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烤面筋说:“当时对你是有感觉的。”

小敏说:“那就是现在没有感觉?”

烤面筋说:“我刚说了,现在更像是朋友。”

小敏冷笑三声,说:“那你想怎样,我们要怎样?”

烤面筋说:“我也不知道。”

小敏看着他那张无害的脸,无辜的表情,无辜的语气,一时觉得自己好蠢好蠢。她想骂他,想跟他理论几句,可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沉默了许久,小敏说:“那我们结束吧。”

烤面筋低头沉默不语。

他那副不进油盐的样子,小敏越看越生气,抓起包说:“我先走,我走右边,你走左边。”

小敏走了,烤面筋依旧是那副无辜的表情,似乎在说:“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8

一件啤酒已经被小敏喝光,她满面红光趴在床沿上,眼睛里有泪,却是一副笑脸,不知道她是伤心得笑了,还是笑得哭了。

我说:“丫就是一酸萝卜,看上去无害,却是蔫儿坏!”

小敏苦笑说:“你知道那天晚上多尴尬吗?我傻逼地往右走,以为可以走到地铁站。结果根本就不是。我又往回走,进了地铁站,就看见丫那死样,跟人在打电话,还是那副无害的语气。看他那样子,我就恨不得撕了他的嘴巴。”

说着,小敏吃完了最后三根烤面筋。

我说:“他打你?”

小敏苦笑,并不回应我。

我说:“这种男人,离开了很理智。”

小敏哭着说:“我就看不惯他那样子,全世界都欠他似的。你说,我们大处女座怎么就这么悲剧,明明那些人一开始都好好的,可确定关系相处之后,怎么各个都成了傻逼。”

我说:“我也不知道。”

我自己何尝不是呢?

那天晚上,小敏醉得不省人事。我要送她回家,她死活不肯。无奈之下,将她放在了床上。自己静静地躺在一边。

快睡着时,我给对象发微信,说:“我旁边睡了其他人,你再不动作,我可跟别人走了。”9

一个礼拜之后,小敏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北京,而我也终于跟相处的对象结束了“相处”的关系。

那一阵,两段感情接连失败,真的让自己痛不欲生。就像跟小敏说的,我就是过不去。每天上班下班,只感觉到窒息,整个北京都让人窒息。

又一个礼拜后,我和搭档阿敏接了一个修改剧本的活儿,离开了北京,去了江苏。在江苏的几个月,每天跑步五公里去海边。痛苦和压抑,随着汗水的挥发而消失不见。我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不爱那个人了。哪里知道,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那天风雨大作,下着暴雨。朋友告诉我,那个人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了。听了这个消息,脑子里一阵轰鸣,就像世界崩塌似的。我以为自己根本不喜欢,可到头来发现已经爱上了。

当我绝望地坐在码头上,不知未来在何方时,我接到了小敏的电话。

小敏说:“他跟另外一个女孩在一起了,是我认识的人,还跟我关系不错。”

我说:“很好啊,祝福他。”

小敏说:“可是我却发现,我好难过,好难过。我以为自己不喜欢他,可是到头来,到了这个时候,我却已经爱上他了。李七毛,我们怎么这么傻逼!”

我说:“对啊,我们都是傻逼,不会爱的傻逼。”10

2013年9月底,我回到北京。经过三个月的逃亡,终于情伤洗尽,算是活了过来。许久不见小敏,想找她出来喝酒吃烤面筋。

拨通她的电话,成了空号。

几经打听,从以前的同事那里得知小敏在三个月前就已经辞职了。11

2014年五一假期,我到石家庄参加二妹的婚礼。

那天晚上,我正在打麻将,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显示是岳阳的号码。我以为是老同学,接起来才知道是小敏。

小敏说:“吃完那一百串烤面筋我才明白,其实有些男人就像这些烤面筋,外表黄黄的,身体圆圆的,说话柔柔的,无害,看上去还非常好吃。可当你吃下去,才知道他绵绵的,并无特别的味道,甚至到你吃完,你都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做的。”

有些人,好比烤面筋,好比我曾“相处”的对象,他们总是一副笑脸,温柔的笑脸。但他们总有一块地方是你进不去的,他们拒绝沟通,甚至到了分开你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人。

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对象,想想都后怕。

我说:“你后来去了哪里?”

小敏说:“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跑了一趟丽江。”

我问她:“有没有艳遇?”

小敏说:“还真有。在客栈遇到了一个帅哥,高高的,瘦瘦的,黑黑的,话虽不多,但跟我很投机。后来,我跟他还一起到了拉萨。回来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去岳阳,我说,好啊,就跟着他来了。”

我说:“你还真是说走就走啊!”

小敏说:“我和他准备结婚了,你要不要来?”

我说:“我忙得很,算了吧。”

我和小敏都沉默了很久,她和我都知道,其实我根本就不忙。

快挂电话时,小敏说:“李七毛,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的,你也觉得我挺好的,为什么我们不在一起?”

我说:“因为我们都是处女座啊。”

处女座和处女座是不可以谈恋爱的。

我笑着挂了电话,继续和二妹他们打麻将。我不加思考地丢出去一张“八万”,结果老孙杠了,并且是杠上开花……

我的前男友Tony

我曾经养过一只狗,我叫它Tony。不过说实话,我算不上是它的主人,算不上是在养它。可能,同居关系,会更适合我们。

第一次在姐姐家里见到它,我就想带它回家了。我把它当男朋友,不管它是不是同意。不过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它是个女孩子。不过,我还是固执地把它当作我的男朋友。

而且,Tony不同于其他任何的狗,它是一只会发短信的狗。

前几天,我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Tony:喂,李七毛,干吗呢?

我:你丫谁啊?

Tony:忘记我了?我是你去年养的那只狗啊!

我:哦……还没死啊?

Tony:嗯……还活得好好的呢。1

2013年3月31日,我和前任分手。前任选择在这一天将我赶出家门,算是给足了我脸面,拖到4月1日的话,更显得我和她的爱情就是一个玩笑。

分手后的日子不好过,总觉得过不下去。我和很多人一样犯着同一个毛病,喜欢细细咀嚼失恋后的伤,回忆这些伤从何而来,分析这些伤从何而起。如此循环往复,便陷在失恋中不可自拔,甚至上瘾。

当我意识到自己上瘾之后,我想起姐姐送给我的一句话:因为存在,所以伤害;因为慈悲,所以原谅。

伤害避免不了,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受害者。但我爱她,所以我原谅自己。我想通了,可是还是做不到。

后来,我觉得我应该养一只狗,打发时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与其说“养”,不如说我想找一个人见证我每天如何顾影自怜,每天如何自虐。

姐姐担心我因此抑郁,更或者钻进死胡同然后自杀。尽管我一万个不愿意见人,但她还是通过她的方式让我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进姐姐家门,我就看到了Tony,刚刚出生一个月的小肉球。我强装出一副看穿世事之后的笑脸,跟Tony打招呼。

Tony在我脚下转了几圈,抬头瞪我一眼,再不搭理我。

姐姐说她去楼下散步的时候,见到了Tony。当时它一身泥巴从草丛里钻出来,跟在她身后死活不走。姐姐见它可怜,慈悲心大发,带了回来。“给它洗了澡,消了毒,想不到挺好看的。”姐姐抱着它说。

我说:“也是被抛弃的。”

姐姐说:“小家伙可会做人了。”

我说:“丫肯定是在草丛里野战来着!”

姐姐说:“估计是被抛弃过很多次了,见着有机会被收留,就各种卖萌撒娇。闯荡江湖一个月,练就了一身本事。”

Tony当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它。那一刻,我决定,带这家伙回家。

姐姐说:“只可惜,我三天后就飞美国了,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家伙。”

Tony忽然发出可怜的哼唧声,像是知道了自己又被抛弃似的,转而又以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我相信了姐姐的话,它真的已经练就了一身本事。

我说:“给我养吧,我缺个伴。”

姐姐笑着说:“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你取个名字吧。”

我说:“Tony。”

为啥取这个名,其实是因为我当时想到了梁朝伟。

姐姐说:“怎么取个男人的名字,它好像是女孩。”

我说:“我说它是男的,它就是男的。从今天起,它就是我男朋友。”

我一把拎起Tony,发现它用一种无语的眼神在看我,好似在说:“悲剧,遇见一傻逼!”2

Tony第一次给我发短信,是在我带它回家的第二天凌晨五点半。

看到一只狗,眼前的一只狗给我发信息,我还是表示了一下震惊。不过震惊的神色很快被起床气给抹掉。

Tony:妈逼,快起床,我要撒尿!

我懒得动手指,于是说:“你丫有种说话!”

Tony见我嫌弃它,也不发短信了,跑去挠门。我不理会,想躺下再睡个二十分钟。昨晚上,确切说应该是凌晨一点多才合眼。

Tony急了,又发来短信:你丫再不开门带我出去,我尿地上了!

我不信它敢,我说:“你丫试试!”

我高估了它的憋尿能力,我没说完,它的尿就已经掉在了地上。它那副模样,爽快急了。高潮已过,不再理我,自己觅食去了。

见它如此,我眼珠都快掉下来了。我这时候才意识到,丫真的说到做到。

我冲它吼:“你丫再尿,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Tony得意地朝着我舞动它浑厚的屁股,似乎在说:“我跟你打过招呼了,赶紧收拾了上班去,你丫又得迟到了,你答应了主管九点之前交清明活动方案。”

我操!3

春节回北京时,我娘老子给我炒了一大罐腊肉炒酸菜。也不知道我娘老子做了怎样的处理,三个月都没有坏掉。也多亏了这一大罐酸菜,让我收买了一票人心。

那日中午,人力总监满世界找我,吓得我满头大汗,莫非又要找我谈话不成。当时我正在公司外面的公园散步,抒发我失恋后的矫情。灭了烟,同事电话我说总监在食堂等我。

急匆匆跑去食堂,总监朝我兴奋地扑过来:“听说你这里有酸菜,快给我点。”

看着总监用酸菜拌了一大碗米饭,再浇点辣椒酱,吃得如痴如醉。我说:“您找我何事?”

总监说:“我老家也是湖南的,就惦记家里的酸菜和辣椒酱。今天吃到了,满足了。我们是老乡,以后有啥需要,找我就是。还有,你这酸菜里的腊肉真够劲,好吃得不得了!”

松口气,出了食堂收到短信。

Tony:你干吗呢?

我:午休呢!

Tony:窗台上有一只鸟飞来飞去,我可以和她聊聊吗?

我:你确定是女的?

Tony:我说是女的,就是女的。

我:……

Tony:晚上早点回来,老子饿了。

我:妈的才中午,那一大碗狗粮你丫就吃完了?

Tony:老子不吃那种硬邦邦的东西,老子要吃牛肉。同时老子很荣幸地通知你,从明天起,五点半起床带我出去遛弯儿二十分钟。晚上下班回来,立即带我遛弯儿半个小时。非必要情况下,不许把卧室门锁上。

我:……

Tony:顺便说一句,今天你忘记锁门,我实在憋不住,把屎拉在外面走道了。你下班回来立即清理,并且向两位邻居道歉。

我:……

Tony:还有,隔壁那家的美女怎么找了那么个胖子,主卧的姐姐整天穿件睡衣晃来晃去,还是看得见内衣的那种,真是够了!

我:你丫闭嘴!4

那阵子没钱,租了个七平米不到的隔断间。那房子本是个一居,被黑心的中介活生生隔出了四间。主卧住了个三十几岁的大姐姐,长相一般,工作不明。我见她总是白天在家睡觉,晚上打扮得很好看地出门。Tony白天总是跑去她家窗台偷吃西红柿。

次卧是一对小夫妻,女的是个瘦高的美女,男的是搞IT的胖子。每次我见到那个女的时,她都是在用一个电磁锅煮泡面,男的耷拉着一条内裤,头发散发出脚丫子的味道。Tony经常去他们家挠门,冷不丁钻进他们屋里,引起一阵尖叫。有一次,男的提着内裤将Tony丢出来,告诉我这小狗有神经病。

次卧的次卧,住了个跑业务的男人,一个月有二十五天在出差,基本没见过。Tony从不靠近他房间,我问它为什么,它不告诉我。

Tony经常在走道拉屎,有时候在洗衣机后面隐秘的墙角拉屎,为此我不少跟邻居们道歉,几乎每天都要打扫一遍。当Tony跟在我屁股后面看着我拖地时,隔壁胖子的女朋友会发出感叹:“小家伙真可怜,总是被关在家里。”

最初的一个月,Tony拉屎总不规律,尽管早晨和晚上都伺候它出门拉屎,可白天它依旧忍不住,为此我也没少打它。

有时候我收到它的短信:喂,我忍不住了,我可以拉在墙角吗?

我:你丫憋着。再拉屎在屋里,我分分钟剁了你。

Tony:你丫厨具都没有,你这话有点虚。见过穷的,没见过你这么穷的。

我:妈逼,钱都给你买狗粮了。

Tony:难怪这狗粮这么难吃……

我不再理它,悲伤上头,对着电脑屏幕掉眼泪。前任曾经说过,如果我们以后分手,肯定是因为我想养狗,她最讨厌狗。可是,妈逼的,你倒是等我养狗了再让我滚啊!

下雨堵车,回家晚了半个小时。路上收到Tony短信:妈逼,我忍不住了。推开家门,丫又拉屎了,一阵恶臭。

拎起它脖子,将它扔在地上,它看都不看我,自顾自吃东西。

收拾了狗屎,擦了遍地板,喷了些空气清新剂,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Tony蹭我的脚,示意我看短信:你丫失恋了?

我:……

Tony:今天翻你箱子,箱子里有一个袋子,袋子里有几颗软糖,真好吃!

我惊坐起。

Tony:跟你开玩笑呢,我没动。

松口气,翻出箱子前任第一次约会送我的一袋子软糖。还剩下些,不舍得吃。

Tony:丫啥星座?

低头看着它趴在地上,忽然觉得它似乎是个聊伴,可以说说话。

我:星座你也懂?

Tony:狗爷我刚出生就闯荡江湖,在珠江绿洲可是闯出了一片天地。跟你说句不掺假的话,当年我可野战过好多回。

我:看来我当日没说错。

Tony:双鱼?

我:嗯。

Tony:正好,红烧双鱼,一条油炸,一条清蒸。5

几天后,Tony的屎尿趋于规律,早上拉完,晚上回来拉一次。晚上心情好,我会带着它去跑步。

有一天,跑着跑着,Tony不见了。吓得我满小区疯找。最后它从一辆车底下窜出来,兴冲冲地告诉我:我刚看到了一只帅狗。

我:妈逼,你是男的好吗?

Tony: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是女的。

我:……

Tony:不骗你。

我:你还是搞基吧,我不歧视你。

关于Tony的性别问题,争论许久没有结果。到现在我都震撼,那一阵子我的脾气竟坏成那样,固执得像石头。

一天下班,卧室里一阵恶臭,推开一看,一摊绿色的液体。我操,丫又拉屎在屋里。拎起它不等它解释,一阵毒打。

Tony躲在床底下不出来,也不给我发短信。

白天我给前任发信息,想加上QQ,加回微信,没有任何回应。阵阵绝望,难受得要命,东西也没吃就睡了。

半夜被一阵恶臭熏醒。

地上又是一摊绿色的液体,Tony趴在一旁难受地哼唧。

见它虚弱的模样,我才意识到,它可能是病了。6

送去宠物医院,给Tony检查。医生说它感染了,肚子里有虫子。

医生给Tony开了些药吃了,又给它打针,疫苗等。这下倒好,花了六百多块,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开单子时,要给Tony填性别,我填的是:男。

医生说:“明明是母的。”

我说:“确定?”

医生说:“我开宠物店这么多年了,这都弄不清,我还混不混了!”

我说:“那它什么品种?”

医生说:“像比熊。”

将Tony抱回家,丫把吃了的药吐了出来。我也不嫌恶心,又给它塞了回去,我觉得我花这么多钱给你买的药怎么可以浪费。

Tony躺在角落,给我发短信:你丫终于信了,我是女的。

我:妈逼,你是男的,你搞基吧,我不歧视你。

Tony:把你拉黑了,就是不要再联系了,也不会再理你了,你丫别这么犯贱好吗?

我:我忍不住。

Tony:贱!

我:嗯,我就是贱!

Tony:红烧双鱼,一条油炸,一条清蒸。7

部门同事提议,反正都是带饭吃,不如一起吃,每个人带一个拿手菜。众人同意,我只得跟随。他们有的要带红烧肉,有的要带土豆牛腩,都已经迫不及待。

晚上,我发愁,该带点什么。想着想着,突然悲伤不能自持。和前任还在一起时,每周末我都做饭,红烧肉是我的拿手菜。做这道菜时,我从姐姐那里学到了秘诀:慢火熬,最重要的是要加半个梨。

回想当初种种,如毒瘾复发。此时的我,已经进入了失恋的另一个境界,不再悲伤,而是假想自己并未分手,与想象中的爱情谈恋爱。

Tony:不如,你把我火腿拿走吧,我体谅你。

我:那是给狗吃的。

Tony:不要拉倒。

第二天晚上,Tony问我:你带了啥菜?

我:去超市买了两根黄瓜,一些苦菊,浇了些牛奶,凉拌苦菊黄瓜。

Tony:你已经够苦了,还吃苦菊。

我:苦菊降火。

那天以后,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一句话不说。主管担心我出事,找我谈话。不过有啥好谈的呢,可能她已经感觉到我快要辞职了。

临下班,收到短信:你衣柜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我:你眼瞎,明明有我买的卫生纸。

Tony:已经没有了。

我:我操,你等着,我保证不打死你!

夏天刚到,我家就下雪了。Tony真是心灵手巧,将十二卷卫生纸全部撕碎,撒满整个房间,比白雪还要白。

我随手拎起晾衣杆,狠狠地抽它。它躲在床底下不出来,我瘫坐在地上,像是死尸。

那天起,我抑郁了,Tony也抑郁了。

也是从那天起,它不再给我发短信,我也不再吼它,各过各的,同房异梦。8

要说什么时候开始觉得Tony多余,好像是在六月的第二个周末。打算趁着周末出去散散心,同一伙朋友去京郊爬山。实情是前任也会去。本要加班,我费尽心机挪班请了假,非去不可。

时间有了,麻烦来了,Tony无处安置。找遍了所有朋友,不是出差就是家里有猫,根本无法收容。

Tony趴在地上,有意无意地听着我打电话。它看我绝望地摔掉手机,跟我说:你丫滚吧,给我备好吃的,我一个人待着。

并没有觉得Tony多么善解人意,反而在想,如果不是你丫的,我能这么劳心?丢下它,锁了门,就走了。走时,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回来时,地板上满是狗屎,屋子里能翻出来的都会被它翻出来。

Tony没让我失望,家里天翻地覆,以至于我都懒得打它。可是,我哪有力气打它呢?周末两天,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当前任当着我的面和一个高大的胖子调情,卿卿我我时,我已经心如刀割。尤其在我警告过那个胖子要调情不要在我面前,丫更加放肆时,我终于明白我就是一个傻逼!彻头彻尾的傻逼!

红烧双鱼,一条油炸,一条椒盐!9

从小到大,从未动手做过鱼,小春当年做鱼的手法一直没学会。爸妈做鱼,基本都是把鱼切块后油炸。油炸后捞出来,再用干辣椒翻炒,味道说不出好吃,说不出不好吃,也就是那个味儿。

以前的室友,在我请一群朋友做饭吃时,他给我做了一条鱼。先将鱼煎一会儿,加些水,煮上十几分钟,加些辣椒,葱姜蒜。出锅后,在上面铺一层香菜,味道十分鲜美。

可是,无论任何做法,我已经辨别不出味道,就像是一具尸体。可是,却依旧要在公司扮演一个好员工,在朋友面前扮演一个放下了的阳光青年。

累,累到必须逃离。

阿敏签下了江苏的剧组,要带我一同前去。

当机立断找主管请假,我要一个月假期,主管不乐意,最后给了我十五天。请假理由:女朋友生病了,我得去陪她。

我都已经分手了,主管早知道了。她能放我走,也是一个奇迹。

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依旧要处理的是Tony。找了一圈朋友,依旧无人可以收养。就当我决定,把它丢在小区里时,姐姐打来越洋电话,说给我联系了一个朋友,她可以收养Tony。

当晚,将Tony打包,打了一辆车,将它送回珠江绿洲。

在出租车上,不自觉就哭了,泪眼婆娑,心里不断在说:对不起,Tony,我也是无奈。

Tony从袋子里探出头,满眼泪水。

将Tony放在新主人家里,它很不客气,落地就拉屎。趁着主人清扫,它满屋子乱窜的时候,我丢下它,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小区门口,我听见了Tony的叫声,就像当年白素贞抛下许仕林要去清风洞避难时,飞到半空中还听见孩子的哭声一样。

从江苏回来后,我又再去找Tony,只是Tony已经不在北京了。姐姐说,她从美国回来,把Tony接了回来,那时候丫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混子,蓬头垢面,饱经沧桑。

好不容易,姐姐将Tony清洗一番,终于有了个狗样。这时候却被一个小孩看上了,死活要带走。当天晚上,就领回了平谷的家中。

从此,Tony变成了一个村姑。10

今年三十岁生日,当天我做饭请几个朋友吃。心血来潮,买了两条鱼回来,红烧。照着心里的食谱,一条油炸,一条清蒸。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放水煮,几分钟就变成了汤。就连骨头都被香菜和红椒掩盖。

我终于明白了,我红烧不了双鱼,也拥有不了Tony。就像朋友跟我说的,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如何照顾一条狗。

Tony就像是我生命中出现的一段不适当的爱情,我想拥有,但我却没有能力拥有。虽然我曾抛弃它,但不代表我不爱它。

Tony:李七毛,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临走前在你的被窝里拉了屎,还撒尿了。

我:无所谓了,那条被子,在我搬家的时候就已经扔了。

Tony:……

我:以后不要给我发短信了。

Tony:……为什么?

我:因为狗和前任一样,是不会发信息的。

有关Tony的记忆,在脑子里翻滚一圈,我淡淡一笑,删掉所有保留着的信息,将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2004年,我参加了第一次高考,结果数学只考了29分,总分也不到400分,本以为至少可以上一个二本的我,在校门口哭得稀里哗啦。当时,陪在我身边的,是一个男生,他叫小春。

小春成绩比我差很多,但他考得比我好,最后上了一个专科类的医学院。他先我离开,留下我在学校里,插班复读。

为了混在应届生堆里,在老师的帮助下,我换掉了学生证上的名字,改掉了出生日期,然后又去公安局换掉了身份证。我就像是躲避仇家的江湖大侠,改头换面开始了另一个名字的人生。

高四的国庆节,小春来学校看我。他突然就出现在教室的窗外,呆呆地看着我。然后坐在我前面的男同学说:“你男朋友来看你了。”

我笑笑,让他在楼下等我。

那一天,小春陪着我吃了个饭,又和我一起逛了学校的植物园,然后他坐他爸爸的车离去。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如果有人问我,什么时候会记起小春。我想,除了下雪的圣诞节,还有“鲫鱼豆腐”。1

遇见小春的那一年,我的爷爷刚刚去世,我的爸妈又去了广东,我的哥哥甩的女朋友一个接着一个,我刚刚看完了郭敬明的《梦里花落知多少》,根本还不能辨别这个作家到底喜不喜欢女人,我刚刚开始接触余光中,然后开始嫌弃余秋雨,我刚刚开始手写自己的第一本穿越小说,结果根本写不完,我刚刚给校刊投递我的文章,然后一篇接着一篇。总之,从那一年起,渐渐地就矫情文艺了起来。

高二时,学校重新分班。第一个月,我和几个熟识的同学,到处疯玩,上网,逃课,骑自行车去另一个镇,去滑冰场跟人打架。很奇怪,我那几个熟识的同学在班里都是前十,不管我们怎么闹,班主任总拿我们没办法。

正是这一年,我的数学成绩一落千丈。我把责任归咎于当时的数学老师。数学老师是个邋遢的胖子,除了写得一手好字,一无是处。我总看着他用沾满粉笔末的手指尖挖鼻孔,然后对他一阵厌恶,扭头不想再看他一眼。有一次扭头,我看见了小春。

那不是第一眼见他,是第一次认真地看他,他一下子就吸引了我。他高高瘦瘦,一身白色的运动服,帅气得很。他此时正站着,似乎是因为数学课难听,防止自己睡着。可是,他站着也睡着了。

当时我就想,我要和他成为朋友。

那天下课后,去食堂吃饭,我跟在他后面,然后端着饭盆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他面前。我说:“你站着也能睡着。”

他笑着跟我说:“因为数学老师讲得太差了,完全听不懂,坐在窗口又不好看小说,于是只能站着睡觉了。”我没在意他说话的内容,只是觉得,他笑得真好看。

那顿饭,我们还吐槽了食堂的饭菜真难吃,青菜里有虫子,四季豆炒肉只有四季豆,而且是老掉牙的四季豆。

饭后,从食堂出来,不知道去哪儿。他出现在我身后,他问我要不要去图书馆。我说:“好啊。”

小春喜欢看童话书,什么《安徒生童话》《希腊神话》都是他的最爱。我翻完了阅览室里最后一本《萌芽》,也跟着他看童话书。直到高中毕业,我几乎把图书馆里的童话书都看完了。

晚自习后,从教室出来,小春在门口等我,一起回宿舍。

教学楼和宿舍之间,有一条长长的林荫路。那是我第一次和小春一起走,我们偶尔说起学习,小春说:“你的字很好看,教我写字吧。”

我说:“我乱写的,你还是写字帖吧。”

小春又说:“你英语成绩好,教教我吧。”

我说:“好啊。”

聊着聊着,到了宿舍楼下,到处都是穿着三角裤或者光屁股的男生,在水龙头下洗澡洗衣服。宿管老师拿着手电扫射,照亮了许多白花花的屁股,然后他大喊一声:“就寝啦,还洗什么衣服!”

我和小春心里一紧,他上了二楼的宿舍,我进了一楼的宿舍。2

小春第一次去上网的时候,叫上了我。我们在老街吃了麻辣烫,然后做贼似的跑进了一家叫“翠红网吧”的网吧里。那时候,我们都还不会用QQ,也还不会玩游戏。我在网上看《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他看《终结者》。

那天晚上,爬围墙回宿舍,穿过田径场的时候,我心里想,我要写一篇关于小春的文章,题目就叫“他是一只发情的猫”。取这样一个矫情的题目,完全是受文学杂志上兴起的一批文艺青年影响,而且恰好花丛里有一只猫在叫。

我一直想写小春,可是提笔多年,每次都只敢写一段话,或者一个小故事,始终都不敢用长篇小说去怀念他。3

小春的父母也在外地做生意,基本不在家中。他家离学校很远,回家要花上半天时间。放月假的时候,我跟小春说:“不如你去我家吧,反正我一个人在。”小春立即说:“好”,收拾东西就跟我上了车。

那一年,爸妈不在家中,家里什么都没有。到了镇上,我用仅剩的几块钱,去买这个假期要吃的菜。

精打细算,买了些莲藕、青椒、胡萝卜之类,正好把钱花完。然后一旁的小春跟我说:“买条鱼吧!”

我回头看着他,一时有些尴尬,我说:“我钱不够了。”

小春说:“我有钱啊!”

至今,这个场景一直印在脑子里,心里总觉得很温暖,就好像有一年我穷到山穷水复,他给我打来了几百块钱。

小春挑了一条很大的鲫鱼,然后又买了一些豆腐。

在屋门口的小河里,小春杀鱼、洗鱼,看上去很熟练的样子。我在一旁帮他打下手,一会儿递刀,一会儿递碗。我说:“你以前杀过鱼吗?”

小春说:“没有。”

我说:“那你怎么会杀鱼?”

小春说:“看别人杀过,照着来就是啊。哪像你啊,笨手笨脚。”

在我家灰扑扑的厨房里,昏黄的灯光下,烧起大火,小春将洗好的鲫鱼丢入了锅中。“刺啦”一声,吓得我往后退。

小春又说:“这是我第一次做鱼。”

我说:“你以前炒过菜吗?”

小春说:“我爸妈长年不在家,都是我姐照顾我们,我看着我姐姐做过。不过你放心,照着做,应该不会难吃。”

小春将鲫鱼煎了许久,等颜色接近金黄时,加了些水,然后指挥我加些柴火。我尴尬地看着快灭的火,立即塞了些柴火,闻着锅里冒出的气味,沉醉地说:“好香。”

小春把切好的豆腐放进煮沸的汤水中,翻炒了几下。又招呼我将切好的蒜放进去。蒜放进去,香味更浓了。

正如小春说的,他照着他姐姐的方法做,做出来的鲫鱼豆腐不难吃,而且是很好吃。直至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做过鱼。深究原因,应该是我不会杀鱼。4

那晚,我和小春在屋前的小河里洗了澡。晚上的水很凉,冻得我们哇哇直叫,冲进房里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在抢被子的时候,我第一次闻到了小春身上的味道。我问:“这是什么味道?”

小春说:“这是狐臭,他们说的。”

我辨别不了狐臭是种什么味道,和小春挤在一个被窝里,并不觉得难闻。

后来,我们还聊起以后。我说:“我以后想当个作家,写书,写身边的事情。”

小春说:“我几个字都写不好,作家是不可能了。我爸妈想让我当医生,我也想当医生。他们说了,只要我成绩不是太差,就把我送进衡阳的医学院,家里有熟人。你英语成绩好,帮我补习吧。”

我说:“好啊。”

小春翻身面对着我,用手指摸我的鼻子,说:“如果你当了作家,写写我吧!”

回学校之前,我和小春去了趟镇上的初中,带他去看了我读书的地方,我跟他说那时候我的数学成绩班上第一呢,只是想不到长大了就变了。原来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原来觉得不可能喜欢的,现在却觉得离不开了。

从那以后,小春每天晚上都会临摹字帖,坚定信念也和我一样写一手好字。我开始帮他补习英语,从最基础的音标开始,从最简单的句式开始。他学得很慢,直到高考,我们分开了,他的字依旧不好看,他的英语依旧没办法及格。

有一天晚上,小春写完字跟我说:“你搬来我宿舍吧,跟我挤一个床,冬天了,一个人睡好冷。”

我二话不说,搬着被子去了他宿舍,跟他挤在一个床。5

那年的圣诞节,出奇的冷。

中午,在食堂吃饭,小春拿出一张他自己画的贺卡给我,说:“圣诞节快乐。”

我说:“你自己画的?”

他说:“是啊,字不好看。”

我说:“可是,我没有什么送你。”

他说:“并不是我送你,你就必须送我的,不然送礼物还有什么意义?”

我笑笑,搓着发凉的手,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我说:“今天会下雪吗?”

他也看着窗外,说:“已经开始下了。”

果然,下起了大雪。

从那以后,我以为每一个圣诞节都会下雪。从那以后,每年的圣诞节,我都会收到小春给我画的贺卡。直到那年,他有了女朋友。6

高三,小春开始健身。

在我和他搬出学校宿舍,在外面租房住时,他天天晚上光着膀子在我做模拟试卷时做仰卧起坐或者俯卧撑。他油光光的身体,散发一种浓浓的味道。我始终记得那种味道,我的书上、衣服上,甚至身体上,都有那种味道的残留。

高考失败,我决定复读,小春如愿上了医学院。我们没有做任何形式的告别,就像我们并不是分开一样。

高四的压力很大,几乎全靠他每个礼拜的信支撑着。他会给我寄来他大学里照的照片,更加帅气了,更加壮实了。他会跟我说大学里的军训,也跟我说他第一次进实验室看见了尸体,还跟我说他们系里有几个女同学喜欢他。

国庆节,他从衡阳回来看我,出现在窗口时,让人惊喜。

他走的时候,我们没有来得及告别,我转身他就上了车,匆匆而去。只是没想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分开,因为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经过高四一年的努力,我的数学及格了,97分,终于考上了大学。那时候我与小春依旧保持着联系,电话、书信不断。

大一的国庆,我打算去找他。可是在准备走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他的来信,他说他恋爱了,找了一个女朋友。

接到这个消息,我为他高兴,很高兴。可是,放下信,就觉得身子一沉,坐在地上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我没有如约在国庆去他的学校找他,之后他的每一封信我也没有再回过。他总是在信里和QQ上问我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那年的圣诞节,我还是收到了他寄来的贺卡。只是,从那以后,他也不再给我写信了,我们断了联系。7

大学毕业后,我来了北京。有一天接到一个陌生来电,竟然是小春打来的。他跟我说,他已经毕业一年了,已经拿到了医师执照,在一家医院做医生。

我说:“我混北京来了。”

他说:“你写小说,有写到我吗?”

我说:“还没有。”

他说:“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我说:“放心吧,你是医生,还是帅气的医生,一大队的女孩子等着你呢。”

他分手了,我很高兴。我又存了他的号码。

我们偶尔会打电话联系。他总说要来北京找我,可是一直没有来。

直到去年,他给我来电话,他说他已经转到海南的一家医院了。

我说:“那好啊,海南我又多了张饭票了。”

他说:“我在海南买了房子,女朋友也怀孕了,这个春节就结婚。”

他听着我沉默了五秒,我挂了电话。

丢下电话,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叹口气,尽管我依旧享受着一个人的生活,但这一个电话似乎就已经宣告了,曾经青春的结束。他走在了前面,开始了另一段生活。而我呢,我还在漫无目的地走。所以,我心里难受的点,大概是在这里。

说得恶心一点,矫情一点,可能以后,我和他不再是以前的朋友。从这一刻起,从这一刻起,我再也无法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再也没有一个人会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看我,再也没有人会给我画圣诞卡,再也没有人会给我做鲫鱼豆腐吃。就像我再也回不到从前。8

我一直记得,过去三十年里第一个重要的男孩,高中最好最好的朋友。他最爱练钢笔字、写字帖,爱健身,有一副特别好的身材,他有狐臭弄得我身上也有味道,他有鼻炎总是吃药,他爱吃鱼,他……

始终记得我和他认识,是那天上课穿了件白色的运动服,站着也能睡着,我对他十分好奇。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最好的朋友,一起吃饭,一起上课。后来,他还搬到我家跟我睡在了一个床上。

再后来,我没考上大学,他去读医。我复读。他来看过我一次。我们一直通信,他照样给我画圣诞卡。再后来,他有女朋友了,我也有了自己的大学生活。我们各忙各的,再也没有联系。

又后来,大学都毕业了,他联系上了我。我们像以前一样聊天。只是再后来,他结婚了,有了孩子。他有了自己的生活。

自从复读时那次他来看我,十年了,我们再没见过。我不知道,和他之间有没有过超越友情的感情。但是,总是在某些时候,我会想起他,想起曾经,想起一段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我只和你谈理想

我的朋友大概分为三类。

一类是可以一起打通宵麻将的,其中包括一年见一次的几个发小;

一类是可以一起寻觅美食吃饭的,其中包括远在韩国的喜阿姨;

一类是可以一起去看电影的,其中包括我的好搭档阿敏,以及已经分手的几个前任。曾经的爱情以及爱情关系都是从一起看电影开始。

阿胜并不能归于三类中的任何一类。他是我的发小,却从不跟我打通宵麻将,因为他不会打麻将。我们经常一起吃饭,但只仅限于在我家或者他单位的食堂,偶尔会出去吃。我们从未一起去看过电影,甚至连看电视都没有过。

每次跟阿胜吃完饭,我们会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我和阿胜并不常见面,虽然我们都在北京。

自从2012年冬天,我从上地搬到传媒大学定福庄,我们只见过一次。

每次阿胜与我联系,他都能带给我惊喜。好比2013年的夏天,他给我打电话,第一句话是:“七毛,我要当爸爸了。”1

阿胜外婆是我家邻居,他舅舅是北京某军区的一位要员,在我们家一带甚至周边地区极有名气。小时候,阿胜经常来看外婆,我们偶尔打个照面,双方父母也曾介绍过彼此。所以从很小起,我们就认识,但仅限于认识。

和阿胜的友情,始于2001年。那年我高一,他高二。

那一年6月,学校百年校庆,大肆庆祝,省里的领导,甚至在北京做高官的重量级老校友都回来贺寿。客人多,镇上的宾馆又少,学校便把所有学生从宿舍里赶回家,腾出来给客人住。

校庆当天上午,我还穿着小礼服做接待人员,与几位同学一起收了一大箱子礼金。到了下午,我们就被赶了出来,自寻去处。

学校离家远,父母又不在家,一时不知去哪儿,只好在校园里游荡。在我准备去网吧里混一晚时,听到有人在喊我名字。抬头一看,是阿胜。

阿胜刚踢完球回来,只穿一条短裤,打着赤脚,满身都是泥巴。“七毛,你干吗去?”他冲着我喊。

我说:“没地方睡觉,准备去网吧。”

阿胜说:“去什么网吧,跟我走。”

阿胜带着我绕到学校后面的村子,进了一户农家,上了二楼,推开了阁楼的门,然后说:“今晚你就跟我睡这儿。”

我问这是什么地方。阿胜说是他花十五块钱租的,为方便晚上开夜车自习。我问他怎么不住宿舍了,他说宿舍准时熄灯不方便学习。说着他还拿起一本三尺厚的英语复习资料,抱怨英语太他妈难了。2

高二,正是我疯玩的时候,有时跟小春去网吧通宵看电影,有时跟其他小伙伴到处骑行。除了学习,其他都忙得不得了了。阿胜高三,马上高考,忙着与英语死磕。我和他除了偶尔在老街吃麻辣烫时遇上,根本就没有见过面。

2003年6月6日,高考来了。为了给高三考生腾教室考试,高一高二放假。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着雨。傍晚时,我和另外一个小伙伴麻雀,在镇上的车站等车回家。忽然背后窜出一个黑影。我定睛一看,傻眼了,竟然是阿胜。我大呼:“你他妈不是高考吗?怎么跑这来了!”

阿胜故作轻松地说:“我考完了。”

我说:“放你他妈屁!”

阿胜沉默了几秒,对着大雨说:“我不考了,没意思。”

阿胜除了英语烂一点,其他科目都很好,考个一般的本科没有任何问题。假如是现在,我定绑着他回考场。可那时候,我心里想,这哥们太他妈牛逼了,说不考就不考了。

麻雀似乎觉得弃考太不明智,劝他赶紧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我说:“你爸妈知道吗?”

阿胜说:“不知道。”

我毫不犹豫地说:“那你跟我回家吧,躲两天,就当参加高考了。”

高考的两天,阿胜都躲在我家,同麻雀还有我另一个堂弟阿双,玩通宵扑克。我们不赌钱,赌喝冷水。过度喝冷水,并没有让我们生病拉肚子。反而,我们像是喝醉了一样,说了许多酒后真心话。

离开我家时,阿胜偷偷跟我说:“我紧张。”

因为紧张,阿胜选择了逃避。那时的我和他,都不明白,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使你陷入另一个想要逃避的陷阱。3

后来,阿胜消失了,没有半点消息。后来,他外婆告诉我,他去很远的地方当兵了。

第一次高考失败,加上我父亲在工地遭遇意外,脊椎受重伤,我的家庭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为了赚复读的学费,哥哥带着我,在山里做了两个月的伐木工。

高三第一学期,除了上学,还需照顾受伤的父亲,身心俱疲,我几乎忘记了阿胜。

直到大一的国庆,我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是个粗壮的声音:“李七毛,是我,阿胜!”

消失了三年,这家伙终于出现了。

我说:“你他妈在哪儿呢?老子这三年受尽了苦,想死你了。”

阿胜说:“我这下雪了,暴雪。”

十月的岳阳,还可以热得人脱一层皮。阿胜所在的地方此时却下着大雪,我猜测他应该是在新疆之类的远方。

阿胜说:“我第一年在广西,后来到了北京。本来以为就在北京了,结果被发配到边疆来了。趁着国庆放假,我才有时间给你打个电话。兄弟,我想死你了。”

我说:“你过得可好?”

阿胜说:“好个屁啊,新兵蛋子,天天被老兵欺负。昨天洗了一天马桶,现在手上还有屎。”

我说:“你他妈活该!”

阿胜说:“我舅已经跟我说了,让我在这里磨三年,三年后把我弄到北京去。到时候你也去北京,咱们兄弟干一番事业。”

我要记他的电话号码,他说记了也没用,外线是打不进去的。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他寄的照片:在边境线旁一块巨大的石碑下面,丫穿着厚厚的军大衣,侧躺在雪地里,眼睛笑成了一条线。4

2008年年底,我进京赶考,到电影学院参加研究生初试。

考完后,我从电影学院对面的地下室里搬出来,去最著名的蚁族聚集地唐家岭,投靠亲戚。当时的唐家岭极为繁华,我堂姐和她男友就住在这里。

上QQ,一个陌生人加我好友。点开一看,竟是阿胜。阿胜问我在干吗,我说我在北京,刚考完试。

阿胜回我:“我他妈就在北京,你怎么不找我?”

我说:“你他妈三年没消息,我哪知道你回了北京。”

阿胜说:“你明天来找我。”

我说:“我明天早上的火车,回家。”

阿胜说:“我今年不回家过年。”

我说:“那明年我来复试的时候,你招待我。”

2009年3月份,我到电影学院参加复试。因为急着回学校做毕业论文,未与阿胜见面。

四个月后,复试失败的我,毅然决然选择了北漂。拿着卖旧书和旧电脑换来的一千五百块钱,投靠了一位网友,住进了望京鹿港嘉苑小区的地下室。

找了工作,稳定之后,我找阿胜请我吃饭。阿胜的单位在上地,部队的地方,平民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阿胜找了个剪头发的借口,跟领导请了三个小时假。在他单位门口见到他时,丫黑得像木炭,瘦得像竹竿。

分开时,我们十几岁。再见面,我们已经成年并踏入社会。

他请我去潇湘府吃饭,点了三个菜,一个窝笋炒腊肉,一个四季豆炒香干,还有一个手撕包菜。

那一顿饭花了他两百多块,是我来京城最奢侈的一顿。他说:“七毛,我看好你,你将来肯定是好编剧好作家,一定能在电视上看到你的作品。加油,咱们兄弟干一番事业!”

饭后,他又带我逛圆明园,带我去他和前女友接吻的地方。他指着河边的一个石礅说:“当时我和她就坐在那里。风一吹,她的头发好香。然后我就亲了她。”

他的描述很纯洁,也表现了一丝饥渴,但没有半丝的怀念。

之后,他真的去剪头发。在理发店里,他跟理发师说起我的故事,说我考试成绩特别好,被某些潜规则给夺走了名额。他还说我是写小说的,很有才。

他绘声绘色描述,弄得我尴尬地在一旁低着头,数地上的碎发,恨不得拿臭袜子堵住丫的嘴巴。5

2010年年底,参加完研究生考试后,我换了份工作。新公司与阿胜的单位较近,我跟阿胜说要搬到他单位后面的村里去住平房。

平房便宜,300多块就能租一间,以当时的房价来说。

阿胜听说我要去,欣喜若狂,当天下午就请了假带着我去树村找房子。至今记得他一身军服,特别扎眼。租房特别顺利,房东也没有漫天要价。

搬到树村后,我和阿胜几乎就只有一墙之隔。他总抱怨食堂的饭菜难吃,尽管一两块钱就能吃一顿。我让他晚上来我这里吃,他高兴得不得了,还说:“想你搬过来,就是有这个好处。”

他经常来我这里吃饭,有时候一起去体育大学跑步,几乎每天都能见面。见面多了,聊得也多了。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不像小时候只谈当下好玩,我们开始说起未来。

阿胜说:“我退伍以后要去做生意,卖衣服。”

阿胜的一个战友平时摆地摊赚了不少钱,退伍后用部队给的补贴做起了服装生意。所以,阿胜也想这么做。

我说:“很好啊,自己做老板才能赚到钱。”

阿胜说:“你呢,什么打算?这次能考上吗?”

我说:“不知道。听天由命。”

阿胜说:“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

我再一次辜负了阿胜的“相信”,考研失败。从那之后,我也再不想那档子事,专心上班,专心写自己的东西。

阿胜从来不跟我提起过去六七年他都干了什么,只是偶尔说:“如果我有你的本事,我一定要把这六年的生活写出来,将来肯定能超越《士兵突击》。”“其实挺后悔的,当年没参加高考,没上大学。”阿胜忽然有些悲伤地说。

我说:“你的六年相当于我们读了两个大学。各有各的路,跟着自己的想法走,怎么都不会错。”

阿胜一直记得我这句话,每次他跟我说起他的犹豫,他的后悔,他的不知如何选择时,我总用这句话支持他,也支持我自己。

后来,阿胜有了再学的想法。

他们参加考试有一个门槛,英语似乎要过成人的三级,具体什么个流程我也忘了。每次他来我这吃了饭,也不陪我说话,匆匆赶回去看书复习。

英语等级考试那天,正值北京的禽流感肆虐。我陪着他到北京科技大学的考场时,还有医生把守,进出的每个人都要测体温。

把阿胜送进考场之后,我在考场外面候着。听到开考铃响,阿胜就从考场冲出来,拉着我就要走。

我说:“你丫什么意思?”

阿胜说:“不考了。”

我说:“都到考场了,你不考了,什么情况?”

阿胜说:“我紧张。”

看着阿胜不露声色,心里似乎在翻腾。我说:“你丫就只会逃避,紧张了就克服紧张,当逃兵算啥本事!你今天要是不回去考试,我跟你再不是兄弟。”

阿胜在一旁沉默了三分钟,转身又回了考场。

一个月后,成绩出来,阿胜过了。他拿着成绩单,高兴得像个小孩,抱着我就喊:“哥们,如果不是你,我肯定过不了。这世上,就你最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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