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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6 13: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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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罗伯特·陆德伦 [美]艾瑞克·范·勒斯贝德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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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的背叛

伯恩的背叛试读:

【导读】

迷魂杀手与惊悚大师:

关于罗勃·陆德伦和“神鬼”系列

灰鹰爵士谭光磊(陆德伦中文版权代理人)

美国小说家罗伯特·陆德伦的代表作“伯恩”系列三部曲,完成于他写作生涯的巅峰时期(一九八〇——一九九〇),却整整迟了二十多年才登陆中国。如今大师已经辞世,“伯恩”三部曲被重新搬上大银幕,在好莱坞电影人的巧手刻画下,重新赋予了后现代的生命。小说中文版在此时推出,自是别具意义。

不过,看着那一本本厚重的“伯恩”系列小说,我不禁要怀疑,在这个阅读高度速食化,凡事讲求简单明了的当下,陆德伦的小说会不会显得陈旧过时、跟不上类型小说的发展脚步?更何况“伯恩”系列成书于美苏冷战的遥远年代,对我们来说,会不会太过陌生而事不干己?

结果当然是我杞人忧天。陆德伦的节奏之明快、布局之严密、剧情之峰回路转,即便在当代依然没有对手。他确是谍报惊悚小说的一代宗师,当之无愧。我趁着台风天的假期一口气读完,合上书页还觉得喘不过气,八〇年代的读者看了,岂不都要心脏病发?

现代惊悚间谍小说之父

在陆德伦之前,间谍小说是英国人的专利:从两次世界大战时期的约翰·布肯(John Buchan)、艾瑞克·安卜勒(Eric Ambler)和毛姆(Maugham),到冷战时期的格雷厄姆·格林(Graham Greene)、伊恩·佛莱明(Lan Fleming)和约翰·勒卡雷(John Le Carré)。他们根据自己的情报工作经验,用严肃或通俗之笔,写出了间谍世界的尔虞我诈,也说明英国早在美国之前就建立了完整情报体系的事实。

一九七一年,陆德伦出版了第一部作品《纳粹档案》(The Scarlatti Inheritance),精装版销售平平,平装版上市后却跃登排行榜,从此开启了他长达三十年的畅销作家生涯。相较于勒卡雷的深沉与批判,演员出身的陆德伦更强调通俗和娱乐性,尤其重视悬疑气氛的营造和戏剧效果。说他是“美国的伊恩·佛莱明”可能更为恰当,但那未免又有些窄化了他的创作宽度。

被公认为现代惊悚间谍小说的创始人,追求市场导向的陆德伦注定要承受诸多文学技艺上的批评,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繁复精湛的布局、阴谋论至上的剧情、夸张的写作风格乃至命名习惯,都对后代作家有着无比的影响力。简单来说,他开创了“小人物遇上大阴谋”的架构,往往让平凡人物卷进跨国集团的阴谋之中,在最不可能的险局里展开反击。他的“The+人/地名+名词”的标准书名结构,至今仍是许多作家的奉行圭臬。

不说别的,就拿《达·芬奇密码》做例子,从书名(The+Da Vinci+Code)、主角(原本与阴谋无涉的学者)到跑来跑去的国际场景,都有十足陆德伦的影子。丹·布朗也从不讳言自己受陆德伦影响很深,他在官方网站上列出的十本最爱书单里,就只有《伯恩的身份》一本出自现代作家之手,更直言自己最喜欢“斯坦贝克的叙述、陆德伦的情节布局和莎士比亚的文字游戏”。从写奇幻改写科技惊悚,这两年结合宗教和历史悬疑而大红大紫的詹姆斯·罗林斯(James Rollins),同样也是看陆德伦作品长大的徒子徒孙。

未完成手稿由后人捉刀

陆德伦死于二〇〇一年,没能赶上“谍影重重”电影上映。早在九〇年代初,他便对经纪人亨利·摩里逊(Henry Morrison)说过,希望死后能够留名,因为自己“花了三十年的时间写作和建立读者群”。其实,他根本不必担心名声随风而逝,他那二十几巨册作品,两亿五千万册的天文数字销量,以及三十余种外语翻译版本,早就可以确保他的名字流传下去。

那是虚荣,也是创作者最卑微的想望。他只是想被阅读、被记得,让作品在自己死后依然拥有生命。总之,陆德伦的家人、律师、经纪人和出版社研拟了一个计划,大体上以安德鲁丝(V.C.Andrews)的出版模式为基础,在他去世后持续推出新作。安德鲁丝是八〇年代的家族小说畅销天后,在她一九八六年过世后,家人找来写手持续创作类似风格的作品,挂名出版,居然也畅销至今。

陆德伦死后的出版计划与安德鲁丝很类似,但不论规模或市场表现都远在后者之上。安德鲁丝的作品仍以平装市场为主力,而且仅限于文字出版。陆德伦则早就拥有动辄百万的精装销量,经纪人更把触角伸到改编影视和电子游戏等媒体。

二〇〇一年,陆德伦的最后遗作《终战条约》(The Sigma Protocol)出版,之后出版社仍以每年一本的速度,推出新的陆德伦小说,包括未完成的手稿加工成书、仅有大纲再由后人写成甚至仿效其风格的全新创作。到目前为止,已有《詹森密令》(The Janson Directive)、《冷战叛逃》(The Tristan Betrayal)、《狂人警讯》(The Ambler Warning)和《创世机密》(The Bancroft Strategy)四部。

好友接手“伯恩”续篇

二〇〇七年七月底,就在“谍影重重”电影上映前夕,《纽约时报》刊出了一篇专题,叫《已故作家提供全新刺激》(Dead Novelist Provides Neu Thrilla),详加介绍陆德伦死后出版计划的全貌。除了每年一本挂名作品和新秀作家执笔的“神医特攻”,最受瞩目的当然还是由艾瑞克·范·勒斯贝德(Eric Van Lustbader)撰写的两部“伯恩”续集。

勒斯贝德本身也是著名的惊悚小说家,曾以充满神秘东方风味的“忍者”系列风靡无数读者,近年代表作则是融合科技和魔幻的史诗大系“珍珠战记”(The Peart)。他和陆德伦皆是经纪人亨利·摩里逊(Henry Morrison)旗下的作家,很早便相识并结为莫逆。“谍影重重”电影在票房告捷之后,陆德伦的律师杰佛瑞·威纳(Jeffrey Weiner)找上勒斯贝德,提议由他来创作新的杰森·伯恩小说。勒斯贝德当时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有天洗澡时灵光闪现,才决定接下重任。

他的第一部杰森·伯恩小说《伯恩的传承》(The Bourne Legacy)搭配电影“谍影重重2”在二〇〇四年出版,精装首印量就高达一百万册,虽然创下销售佳绩,但也招致死忠书迷的抗议。当初陆德伦没有想过要把杰森·伯恩写成系列,所以伯恩在小说中娶妻生子、年岁渐长。勒斯贝德取得其家属同意,让玛莉死去,子女也被送到加拿大亲戚家,伯恩从此变成邦德式的不老人物,将永远活跃在书页间而不受年龄限制。二〇〇七年六月,勒斯贝德又推出《伯恩的背叛》(The Bourne Betrayal),横扫全美十大排行榜,再创系列新高。

更多影视改编计划

二〇〇〇年年底,陆德伦正式与经纪公司ICM签约,由他们统筹电影改编事宜。“谍影重重”成功后,除了筹拍续集、将“踏脚石计划”发展成电视影集,陆德伦还有二十多部作品,为好莱坞电影人提供了丰厚的改编素材。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眼见马特·达蒙借“谍影重重”脱胎换骨,摇身变成动作一哥,也起而效尤,找来派拉蒙用四百万美金签下《夺命密稿》(The Chancellor Manuscript)电影版权,交给新生代编剧好手麦可·赛兹曼(Michael Seitzman)改编。出版社更找来知名科幻作家,以小说主角彼得·钱赛勒为中心撰写续集,显然要比照“谍影重重”模式,开创新的电影/小说系列。

陆德伦生前的最后一部作品《终战条约》,也很快被身为书迷的黑人导演安东尼·福奎阿(Antoine Fuqua)和环球影业相中。福奎阿的大银幕处女作《震撼教育》一鸣惊人,跃升好莱坞一线新锐导演。他将如何诠释大师遗作,令人期待。

我与陆德伦的相遇

要谈陆德伦作品重新被引进中国,就不能不提他的海外版权经纪人丹尼·巴罗(Danny Baror)。这位犹太裔经纪人是美国版权界的顶尖高手,专精书籍的国际版权销售,尤其是推理、惊悚、奇幻、科幻、历史小说等类型。他舍弃传统文学经纪人在各国找代理的做法,直接与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等主要欧洲国家的出版社往来,建立起强大而有效的版权交易管道。

巴罗与陆德伦结缘甚早,因为他在出版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亨利·摩里逊的经纪公司当跑腿小弟,从收发邮件、处理合约,乃至看稿和财务他都做过。后来巴罗自行创业,专攻国际版权,也理所当然成为摩里逊的海外版权代理人。

陆德伦辞世后,巴罗用两百万美金的高价,从哈珀·柯林斯(Harper Collins)出版社手上买回他所有作品的英国版权,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事实证明,巴罗的做法一点也没错。他把版权转卖给英国素以犯罪惊悚小说著称的欧瑞出版社,重新包装之后,用更锐利的现代风貌呈现,从二〇〇四年起密集推出,挟着“谍影重重2”电影上映的声势,果然掀起一波新世代的陆德伦热潮。

美国市场方面,巴罗和摩里逊也替陆德伦未来的作品找到了新东家,从原本的St.Martins出版社转到刚改名“中央车站”(Grand Central)的华纳出版集团,由勒斯贝德执笔的《伯恩的背叛》就是新合约的第一本作品。

失忆复得,传奇再现

我想起初识杰森·伯恩的那个夏天:一样的台风来袭,一样是七夕之前,“谍影重重2”刚要上映,我在朋友推荐下买了原声带。本来我对马特·达蒙改行武生兴致缺缺,没想到台风夜电视台正好播出“谍影重重”,我看了惊为天人,过了几天就跟朋友跑去电影院看。“谍影重重”电影的最后,坠海的伯恩在水中停滞许久之后,突然划动手脚。那个由静到动的过程,不仅呼应了首集电影的开头,也象征这个角色的生生不息。陆德伦作品在中文书市的卷土重来,像极了杰森·伯恩从失忆到找回自我的隐喻。而他日后更多的精彩冒险,现在才要开始。

纪念我的文学导师亚当·霍尔(埃利斯顿·特雷弗):

那些玫瑰也是献给您的

感谢肯·多尔夫,我的阿拉伯文化专家

杰夫·阿比特尔

特向维多利亚致谢

为此书名

楔子

一架“支奴干”从殷红如血的天空中飞来。直升机被凶险的横风吹得阵阵抖动,倾斜着机身从稀薄的空气中掠过。被后方沉落的夕阳照亮的缕缕阴云接连不断地飘过直升机旁,就像飞机着火时拖出的浓烟。

马丁·林德罗斯坐在这架载着他向瑟门山脉1最高处飞去的军用直升机上,双眼紧盯着窗外。自从四年前被老头子任命为中情局副局长以来,林德罗斯确实一直没出过外勤,不过他从来都没让自己丢掉身上那股野性的锋芒。每星期他要抽三个早晨到中情局设在匡蒂科郊外的障碍跑训练场跑步,每周四晚上十点后还要在射击场里待一个半小时,让自己熟悉熟悉各种枪械,无论是老家伙、时下流行的武器还是新玩意,以此来排遣整天审阅电子情报报告、签署行动命令的无聊之感。林德罗斯可以组织自己的行动,这有助于缓和他因无法亲身参与而生的失望情绪。然而,在老头子批准他开展“堤丰2”行动的建议之后,一切都变了。

一阵刀锋般刺骨的寒风,直透进这架被中情局改装过的“支奴干”的机舱内部。安德斯——由五名顶尖外勤特工组成的“天蝎一号”小队的队长——捅了捅林德罗斯,他转过身来。透过舷窗外飘散的云层,他看到了达尚峰狂风呼啸的北坡。瑟门山脉的这座最高峰海拔四千五百多米,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不祥之感。或许这是因为林德罗斯想起了当地的传说:据称达尚峰的高处盘踞着远古时代的恶魔。

越来越大的风声变成了怒号,就好像整座山峰挣扎着要拔地而起似的。

时间已到。

林德罗斯点点头,朝机舱前方驾驶座上系着安全带的飞行员走去。这位中情局副局长年近四十,是个浅棕色头发的高个儿,毕业于布朗大学,后来又在乔治敦大学攻读国际关系博士学位,其间被招入中情局。他聪明过人,极具献身精神,是中情局局长眼中不可多得的领导者。林德罗斯在轰鸣声中俯下身,把最终目的地的坐标报给飞行员。出于安全考虑,不到最后一刻他不能把这个信息告诉别人。

他这次执行外勤任务才刚过三个星期。就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失去了两个部下。可怕的代价。老头子会说,这是可以接受的损失。林德罗斯要是想在外勤工作中取得成功,也必须试着让自己采取同样的思维方式。但你觉得人的生命究竟价值几何?这是他常和杰森·伯恩争论的问题,却总也找不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私底下,林德罗斯认为有些问题根本就没有什么满意的答案。

话虽这么说,到了真正出外勤的时候,情况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你必须得接受那些“可以接受的损失”,别无他途。于是乎——没错,那两名特工的死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林德罗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确认了那份报告的真实性:非洲之角3某地的一个恐怖主义组织弄到了一箱触发放电器。触发放电器是一种具有超高能量的小型开关,用于通断电压极高的电流,它们是高科技的安全阀,能够对微波管之类的电子元件和医疗检查设备起到保护作用。它们还能被用来引爆原子弹。

以开普敦为起点,林德罗斯追寻着一条迂回曲折的踪迹,从博茨瓦纳,经赞比亚,到乌干达,再到安比克瓦——坐落在达尚峰高山牧场间的一个小村庄,村里的房子屈指可数,还有一间教堂和一家酒吧。他在安比克瓦设法搞到了一个触发放电器,立即让安全信使把它带回国内交给老头子。

但接下来就出了事。事情非同寻常,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在那家破烂不堪、满地都是污物和干结血迹的酒吧里,林德罗斯听到了传言——那个恐怖组织从埃塞俄比亚转运出去的东西还不仅仅是触发放电器。如果传言确实,它必将给美国乃至整个世界造成可怕的影响,因为这意味着恐怖分子已经掌握了让全世界陷入噩梦的手段。

七分钟之后,“支奴干”直升机降落在它掀起的一阵尘暴之中。面积不大的高地上阒无一人。正前方有一座古老的石墙——根据当地的传说,这是一道门户,它通向盘踞在此的恶魔的可怕居所。林德罗斯知道,穿过摇摇欲坠的石墙上的裂口就是一条几乎垂直的小路,直通护卫着达尚峰顶的扶壁状巨岩。

林德罗斯和“天蝎一号”的队员弓身跃下直升机。飞行员还留在驾驶座上,他要让引擎和旋翼保持运转。队员们佩戴的护目镜能挡住飞扬的尘土和直升机刮起的小碎石,伸进耳朵的微型无线麦克风和耳机则便于他们在旋翼的轰鸣声中保持通讯。每个人都配备着一支XM8轻型突击步枪,这种枪火力极猛,射速高达每分钟七百五十发。

林德罗斯率先穿过了刀削斧劈般的高地。石墙的对面是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悬崖,崖壁上能看到一个山洞黑乎乎的、豁开的洞口。其余的一切都是深褐色、赭石色或暗红色,如遭诅咒的景物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又好似地狱之路。

队长安德斯按照常规把队员部署开来,先派他们去搜寻明显的藏身之处,然后再建立起环形防线。两个队员朝石壁走去,查看它的远端;另两个队员被派到山洞,一个守在洞口,一个去检查洞内是否有人藏身。

狂风从他们头顶高耸的孤峰上方吹来,掠过寸草不生的地面,直透进他们的制服。山边的崖壁笔直地向下垂落,其余的部分则耸立在他们上方。雄伟的悬崖隐含着不祥的气息,光秃秃的巨石在稀薄的空气中愈发显得庞大无比。林德罗斯在一堆篝火的余烬前停下脚步,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他身旁的安德斯正在听取部下对周边情况的报告,每一位优秀的指挥官都会这么做。石墙后面没有人埋伏。他聚精会神地听着第二组人传回的信息。“山洞里有具尸体,”安德斯报告说,“头部中了一枪。死透了。除此之外,洞里没别的情况。”

林德罗斯在耳机里听到了安德斯的声音。“我们从这儿开始,”他说着用手一指,“这鬼地方只有这么一点生命的迹象。”

他们俩蹲下身。安德斯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拨了拨炭灰。“这儿有个浅坑,”安德斯抄起一把焦黑的余烬,“看到了吗?坑底给火烧硬了。也就是说,最近几个月来有人不止点过一次火,而是好多次。说不定足有一年。”

林德罗斯点点头,拇指朝上做了个手势:“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一阵焦虑涌遍了他的全身。看样子,他听到的传言越来越像是确有其事。他心中始终抱着一线希望,希望那传言只不过是个传言,是捕风捉影;希望自己来到此处却一无所获。原因在于,任何其他的结果都将令人不敢想像。

他解下别在军用腰带上的两个仪器,打开之后举到篝火坑的上方。一个仪器是阿尔法射线探测仪,另一个是盖格计数器,他所要探测的是阿尔法射线和伽马射线并存的迹象,而这也正是他暗自希望不要出现的情况。

两个仪器在篝火坑旁都没有显示出任何读数。

他继续探查着,以火坑为中心点,一圈一圈地往外搜索,两眼死盯着仪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在离火坑约有一百米的地方,阿尔法射线探测仪响了起来。“该死。”他低声说。“发现情况了?”安德斯问道。

林德罗斯向旁边移去,射线探测仪再次陷入沉寂,盖格计数器上也没有任何显示。还好,这总算能让人松口气。这种强度的阿尔法射线可能来自任何物体,甚至是山峰本身。

他回到了刚才探测仪测出阿尔法射线的地方。抬头一看,他发现自己的位置恰好和山洞连成一线。他放慢脚步,开始朝山洞走去。阿尔法射线探测仪上的读数始终很稳定,紧接着,在离洞口约莫二十米的地方,读数升高了。林德罗斯停顿片刻,伸手抹去上唇冒出的汗珠。上帝啊!这读数逼着他确认了一个事实:世界的棺材上又被敲进了一颗钉子。不过——现在还没测出伽马射线,他安慰自己说。这是好事。他抱着这一线希望又向前走了十二米,结果盖格计数器也发出了声音。

老天,除了阿尔法射线还有伽马射线,这恰恰是林德罗斯不希望看到的迹象,他感觉到一缕汗水顺着脊背直往下流。自从出外勤时初次杀人以来,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类似的感觉了。当时是徒手肉搏,不论是他还是那个竭尽全力要置他于死地的家伙,脸上都带着不顾一切的坚决神情——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手电,”满怀恐惧的林德罗斯好不容易才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来,“我得看看尸体。”

安德斯点点头朝布里克下了命令,刚才就是他先到山洞里探查情况的。布里克打开一支氙气手电。三个人踏进黑暗之中。

山洞里没有枯叶,也没有其他的有机物,无法中和矿物散发出的刺鼻气味。他们仿佛能感觉到洞顶岩块那死沉沉的重量。林德罗斯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走进开罗金字塔深处的法老墓室时,那种几近窒息的感觉。

氙气手电雪亮的光束在岩壁上跳动。在如此阴森的环境下,那具男尸看起来倒不算太突兀。布里克动了动手电,尸体上的阴影顿时消失无踪。尸身在氙气光束的照射下血色全无,简直不像个人——倒像是恐怖电影里的一具僵尸。尸体是躺着的,显得平静无比,但前额正中整整齐齐的一个弹孔却暴露了真相。尸体的脸别向另一边,仿佛宁愿待在黑暗之中。“不是自杀,肯定不是,”安德斯说,这个判断也是林德罗斯脑海中一连串想法的出发点,“自杀的人会选择比较轻松的死法——对着嘴开枪最简单。这家伙是给杀手干掉的。”“可为什么要杀他呢?”林德罗斯的声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队长耸耸肩,“要说这些人,理由恐怕有上千——”“快他妈退后!”

林德罗斯冲着麦克风一声大吼,正往尸体那边绕的布里克顿时蹦了回来。“对不起,长官,”布里克说,“死人身上有点古怪,我就是想指给你看看。”“用手电照。”林德罗斯命令道。不过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刚一踏进洞口,阿尔法射线探测仪和盖格计数器的指针就在他眼前急速抖动起来,看得人心惊肉跳。

我的上帝,他心想。上帝啊。

尸体消瘦异常,年轻得叫人吃惊,肯定才十几岁。他的相貌是不是带有阿拉伯人的闪族特征?林德罗斯没看出来,不过尸体脸部的特征几乎无法分辨,那是因为——“我的天呐!”

安德斯看见了。这具尸体没有鼻子。脸孔的中间被腐蚀掉了,只留下一个丑陋无比的黑洞。黏稠的血泛着泡沫,正缓缓地从洞里往外冒,仿佛这死尸还是个活人。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蚕食尸体,从里头一直吃到了外面。

这样的印象恰恰是实际发生的情况,感到一阵恶心的林德罗斯心想。“什么鬼东西能把尸体搞成这样?”安德斯马上问道,“组织毒素?还是病毒?”

林德罗斯朝布里克转过身,“你摸它了吗?告诉我,你有没有碰到过尸体?”“没有,我——”布里克大吃一惊,“我是不是被污染了?”“副局长,恕我直言啊长官,你到底把我们扯进了什么鬼地方?执行‘黑色行动’时我常被蒙在鼓里,都习惯了。但这一次实在是太出格了。”

林德罗斯单膝跪下,打开一个小金属罐的盖子,戴着手套从尸体旁的地上采集了一点泥土。他封紧金属罐,站起身来。“我们得离开这儿。”他直盯着安德斯的脸。“副局长——”“别担心,布里克。你不会有事的,”他说话时的语气不容置疑,“不要再说了。咱们走。”

三个人来到洞口,如遭诅咒的血红色景物映出的耀眼光芒出现在眼前。这时林德罗斯对着麦克风说道:“安德斯,从现在起你和你的手下都不许再进山洞。去撒尿也不行。明白了吗?”

队长犹豫了片刻,从他脸上能明显看到怒气和对部下的担忧之情;然后他似乎在心中暗自耸了耸肩。“遵命,长官。”

接下来的十分钟时间,林德罗斯用射线探测仪和盖格计数器探查了整个高地。他非常想查出放射性污染是如何出现在这高山之上的——运东西来的人走的是什么路线?搜寻他们离开时的路线没有任何意义。没鼻子的人是被枪杀的,这个事实表明运送队伍里的其他人必然是目睹了极其可怕的情景,才意识到出现了放射性泄漏。在继续运送之前,他们肯定会把泄漏封上。但林德罗斯现在不太走运。一离开山洞,阿尔法射线和伽马射线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没有一丁点可以判断出路线的踪迹。

终于,他从环形防线的边缘折了回来。“我们撤,队长。”“你们都听到命令了!”安德斯一边喊,一边疾步奔向等候着的直升机,“伙计们,出发!”“Wa’i,”法迪说。他知道了。“不可能啊,”法迪身边的阿布·伊本·阿齐兹在位置上动了动。他们俩缩着身子躲在高地上方三百米处一座高高的孤峰背后,给后面的队伍当前卫。他们后方的岩石平地上还趴着二十余名携带武器的男子。“用这个我什么都能看见。洞里有放射性泄漏。”“怎么没人告诉我们?”

法迪没回答,也无需回答。没人把真相告诉他们,这纯粹是出于恐惧。法迪假如知道了这个情况就会把他们全杀光——每个运送东西的埃塞俄比亚人都难逃一死。恐吓别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透过俄制12×50军用双筒望远镜观测远方的法迪把镜筒朝右侧动了动,让马丁·林德罗斯处在自己的视野之中。12×50望远镜的视野很小,看起来叫人头晕,但它极为清晰的成像质量使这一缺陷变得微不足道。法迪看到那队人的头儿——中情局副局长——把射线探测仪和盖格计数器都用上了。这个美国佬很在行。

法迪身高肩宽,举手投足间带着毫无疑问的领袖气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安静下来。他长相英俊、刚毅,肤色在沙漠烈日暴晒和山风吹拂下变得愈发黝黑;他的须发又长又鬈,色泽墨黑,宛如没有星光的午夜;他的嘴唇丰满而宽阔。他展颜微笑时,仿佛太阳从天国降临尘世,直接照耀在他的信徒身上。因为法迪公然宣称自己的使命就是拯救世界:给毫无希望的国度带来希望;杀光沙特皇室的数千名成员,让这些可憎的家伙从世上彻底消失;让他的人民得到自由;把暴君们的不义之财分给民众;让他挚爱的阿拉伯半岛恢复应有的秩序。法迪知道,他必须首先斩断沙特皇室和美国政府之间互利互依的关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向美国发起攻击,昭示自己的立场,在世人心目中留下持久而无法磨灭的印象。

他必须要避免的一点,就是低估美国人承受痛苦的能力。这是他那些极端主义同伴常犯的错误,他们因此与自己的人民产生了矛盾,而这也是让生活失去希望的主要根源。

法迪可不是傻瓜。他研究过这个世界的历史;更重要的是,他从中吸取了教训。尼基塔·赫鲁晓夫曾对美国说:“我们将把你们埋葬!”赫鲁晓夫的这句话绝对是肺腑之言。但到头来是谁被埋葬了?是苏联。

他的极端主义伙伴说:“我们可以用许多代人的时间来埋葬美国。”他们指的是那些源源不断、年复一年成为极端分子主力军的年轻人。他们可以挑选这些人去战斗,去以身殉教,但他们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年轻人的死而产生任何顾虑——有什么好顾虑的?天国会张开双臂欢迎殉教者。但是,他们到底取得了什么成就?美国人生活在绝望之中了吗?没有。这些行动有没有让美国陷入毫无希望的境地?也没有。那么,答案究竟是什么?

法迪坚信——这信念不仅仅发自肺腑,更源于他过人的才智——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他一直透过12×50望远镜监视着中情局副局长的举动,发现这家伙似乎不太愿意离开。像这样从高处俯视目标的所在地,让法迪觉得自己犹如一只猛禽。几个傲慢的美国兵已经登上直升机,但他们的队长——法迪的情报来源并没有查到此人的名字——却不肯让头儿独自待在无人守卫的高地上。这个人很谨慎,或许他嗅出了什么眼睛没看到的东西;或许他只不过是在严格遵守纪律。不管怎么样,当那两个人站到一起说话的时候,法迪知道这就是最好不过的机会。“开始吧。”他轻声对阿布·伊本·阿齐兹说,都没有移开贴在目镜上的眼睛。

在他身旁,阿布·伊本·阿齐兹拿起了苏制的RPG-7单兵肩射式火箭筒。阿布身材矮壮,圆脸,左眼处有一块深色的胎记。他迅速而果断地将带有尾翼的锥形弹头插进了发射筒——尾翼能让旋转飞行的火箭弹保持稳定,确保其以高精度命中目标;当他扣动扳机的时候,主推进系统将以每秒一百一十七米的速度把火箭弹发射出去,这股突然爆发的巨大能量将启动弹体尾管内的火箭增程引擎,从而把弹头的速度提高到每秒二百九十四米。

阿布·伊本·阿齐兹把右眼贴到紧挨在扳机后方的光学瞄准镜上。他透过瞄准镜找到了那架“支奴干”,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这么漂亮的一架军机毁掉了实在可惜。但这样的好东西不是他阿布想要就能要的。不管怎么说,法迪的弟弟早已仔细筹划过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那一连串故意留下的线索,这些线索迫使中情局的副局长离开办公室亲自出马,引着他兜兜转转地一路追踪到埃塞俄比亚的东北部,然后又来到这里——达尚峰的高处。

阿布·伊本·阿齐兹调整好RPG-7火箭筒的方向,使其瞄准直升机的前旋翼。此刻他已经和武器合而为一,和整个队伍的目标合而为一。他能感觉到同伴们坚定无比的决心浪潮般涌遍全身,这惊涛骇浪即将拍向敌人的海岸。“别忘了。”法迪说。

但阿布·伊本·阿齐兹并不需要提醒。他是个本领高超的武器专家,法迪的哥哥教会了他使用各种各样的现代军械。火箭筒惟一的缺点,就是发射时会喷出一道暴露射手位置的浓烟,敌人立刻就会发现他们。不过,就连这个缺点也已在计算之中。

阿齐兹感觉到法迪的手指在他肩上轻轻一敲,这表明他们的目标已经到位。他屈起食指扣住了扳机,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火箭筒往后一震,一股炙热的气流狂喷而出,接着就是对方阵地上爆炸本身发出的闪光和巨响,升腾而起的烟柱,还有直飞上天的扭曲变形的桨叶。山间震耳欲聋的回声和阿布·伊本·阿齐兹肩上的钝痛都还没消失,法迪的手下已经不约而同地跃起身,朝右方一百米开外的另一座孤峰奔去,法迪和阿齐兹匍匐着离开了刚才的藏身处,暴露他们位置的烟雾就是从那儿升起的。这伙恐怖分子遵照事先的指令,集中火力向目标猛烈射击,他们射出的都是信仰真主者爆发的怒火。

Al-Hamdu lil-Allah!赞美真主!袭击开始了。

林德罗斯刚刚告诉安德斯他还想在现场多待两分钟,就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给打桩机夯了一下,过了一阵子他才意识到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嘴里满是尘土。他抬起头。燃烧的碎屑在浓烟滚滚的天空中疯狂地舞动,却没有任何声音,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两耳的鼓膜上有一股奇怪的压力,那是来自体内的呼啸,仿佛脑袋里头刮起了一阵懒洋洋的风;鲜血从他的两颊流下,热乎乎得就像是眼泪;他鼻端充斥着橡胶和塑料烧焦时发出的呛人恶臭,但还有另一种气味:夹杂在恶臭之中的浓烈烤肉味。

他挣扎着想翻过身,这才发现安德斯半躺半靠地压在他上面。爆炸发生时队长为了保护他,替他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力。安德斯的脸和制服烧破处露出的肩膀都被烧焦了,还冒着烟,他的头发给烧得精光,头部看起来简直就是个骷髅。林德罗斯干呕几声,整个人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尸体,他跪坐起来,又呕了几下。

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嗡嗡声,奇怪的是这声音很小,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他转过头,看到“天蝎一号”的队员纷纷从“支奴干”直升机的残骸中涌出,边跑边举起自动武器射击。

一名队员在敌人疯狂扫射的机枪火力下栽倒在地,林德罗斯接下来的举动完全出于本能——他匍匐着爬向死者,抓起他的XM8步枪开了火。“天蝎一号”久经沙场的队员们不仅作战勇敢,而且训练有素。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撤。然而,对方开始两面夹击时他们完全没有防备,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被前方的敌人吸引住了。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好几个人都是身中数枪。

尽管只剩下他一个人,林德罗斯仍在坚持战斗。奇怪的是,谁都没有朝他开枪,竟然没有一颗子弹打到他附近。就在他开始心生疑窦的时候,手中XM8步枪的弹药打光了,他手握还在冒烟的突击步枪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敌人从高处的孤峰攀援而下。

恐怖分子们沉默不语,看起来和山洞里那具惨不忍睹的男尸一样消瘦;他们的眼神空洞漠然,显然是见过了太多的血腥杀戮。有两个人离开了大部队,悄悄摸进了“支奴干”直升机还在燃烧的机身之中。

枪声响起,林德罗斯浑身一震。一个恐怖分子闪身躲到了焦黑的“支奴干”敞开的舱门外,但片刻之后,另一个人就拽着衣领把浑身是血的飞行员拖了出来。

飞行员是已经死了,还是昏迷不醒?林德罗斯很想冲过去看看,但其余的人已经把他围了起来。他看到他们的眼中闪动着狂热分子特有的光芒,那种病态的黄色光芒就像是至死方休的火焰。

林德罗斯丢掉了他那把毫无用处的枪。他们抓住他,猛力把他的双手别到身后,有几个人抬起了地上的尸体,再把它们丢进直升机中。等这些人完事之后,另两个身背火焰喷射器的人走上前去。他们喷火时准确得让人毛骨悚然,把整架直升机连同里面的死者和伤者都付之一炬。

林德罗斯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身上的几处皮外伤还在流血;看着这些人配合极为默契的行动,他大为惊讶,甚至有几分佩服。他也感到了恐惧:策划这场巧妙的伏击、训练出这支队伍的人,绝对不是普通的恐怖分子。林德罗斯避开抓住他的敌人的视线,悄悄褪下手指上的戒指让它掉进碎石堆里,随即挪了挪脚用鞋子踩住。不管以后会有谁来救他,都得让他们知道他曾经待在这里,知道他并没有和其他队员一起命丧敌人之手。

就在这时,围着他的那帮人散开了,他看到一个身高体壮的阿拉伯人大步朝自己走来,此人粗犷的脸庞仿佛经过风沙的雕琢,一双大眼睛极具穿透力。和林德罗斯以前审讯过的其他恐怖分子不同,这个人身上有文明留下的印记。他接触过第一世界;他曾啜饮过这个世界的技术之杯。

两个人面对面站定,林德罗斯直盯着那个阿拉伯人的黑眼睛。“下午好,林德罗斯先生。”恐怖分子的首领用阿拉伯语说。

林德罗斯仍旧盯着他,眼睛连眨都不眨。“沉默的美国人,现在你怎么不叫嚣了?”他微笑着又说了一句,“别装了,没用的。我知道你会说阿拉伯语。”他卸掉了林德罗斯身上的射线探测仪和盖格计数器。“看样子你肯定是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他搜遍林德罗斯的衣服口袋,摸出了那个金属罐,“啊,没错。”他打开罐子,把内容物倒在了林德罗斯的双脚之间,“可惜啊,真正的证据早就不见了。你想不想知道它的去向?”最后这句话语带嘲讽,根本不是在问问题。“你搞情报的手段真是一流。”林德罗斯用无可挑剔的阿拉伯语说道。这让周围的恐怖分子惊诧不已,除了两个人:一个是首领自己,还有一个是身材矮壮的男子。林德罗斯估计他是组织里的二把手。

首领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这句夸奖我同样也要送给你。”

沉默。

首领突然扬起手,重重地给了毫无防备的林德罗斯一耳光,打得他的上下牙齿猛地磕在一起。“马丁,我的名字叫法迪,救世主法迪。不介意我叫你马丁吧?我觉得咱们不妨以名相称,因为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我们会成为非常亲密的朋友。”“我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你。”林德罗斯突然又换成了英语。“你的打算和你的下场完全是两码事。”法迪用同样纯正的英语说道。他点了点头,林德罗斯感觉到双臂传来一阵剧痛,肩关节几欲脱臼,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看来这一轮你决定不叫牌,”法迪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你太傲慢了,真不明智啊。不过话说回来,你毕竟是个美国人。美国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傲慢,马丁。而且真的非常不明智。”

林德罗斯又一次意识到这不是个普通的恐怖分子:法迪知道他的名字。不顾双臂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他竭力保持着无动于衷的神情。他为什么不像间谍小说里的特工那样,嘴里装着一颗伪装成假牙的氰化物胶囊?林德罗斯估计,迟早他都会但求速死。不过,他还是得尽可能地坚持下去,能挺多久就挺多久。“是啊,这都是你们用来当借口的老一套,”他说道,“你们谴责美国人不了解你们,但你们对我们了解得更少。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错了,马丁。事实上,我非常了解你。一段时间以来,我已经——美国的学生是怎么说的来着?——啊,没错,我已经把你当作了我的专业。这应该算是人类学研究还是现实政治?”法迪耸了耸肩,就好像他们是两个正在相聚小酌的同事,“不过是文字游戏而已。”

法迪笑得咧开了嘴,在林德罗斯两边的脸颊上各亲了一口。“那么,现在我们就进入第二轮。”法迪说着抽身推开,他的嘴唇上沾到了血。“这三个星期以来你一直在找我;可我却找到了你。”

他并没有用手去擦拭嘴唇上林德罗斯的血迹,而是伸出舌头把血舔掉了。

第一部

1“这段记忆是什么时候开始重现的,伯恩先生?”医生问道。

坐不安稳的杰森·伯恩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这屋子布置得舒适温馨,看起来并不像医生的诊所,倒像私人住宅里的书房。米黄色的墙壁,桃花心木护墙板,深色硬木制成的老式书桌带着兽爪形底脚,两把椅子,还有一张小沙发。桑德兰医生背后的那面墙上挂满了他的一大堆学位证书,还有许多重大国际奖项的证明,表彰他在心理学和心理药理学疗法方面取得的突破性进展。这些疗法都与他的专长——记忆——有关。伯恩仔细审视着这些东西,然后就看到了医生桌上银质相框里的那张照片。“是你妻子吧?”伯恩说,“她叫什么名字?”“卡佳。”桑德兰医生犹豫片刻之后答道。

心理医生向来都不愿意透露任何关于他们自己或家人的私人情况。这个医生倒是不太一样,伯恩心想……

照片上的卡佳穿着一身滑雪服,头戴条纹针织帽,帽顶还缀着个小绒球。她是个金发女郎,容貌极美,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镜头前很放松。她冲着镜头露出微笑,眼睛里映出了阳光,眼角处细细的皱纹让她显得特别柔弱。

伯恩感觉眼泪涌了上来。以前他会说那是大卫·韦伯的眼泪,但如今两个相互冲突的人格——大卫·韦伯和杰森·伯恩,他灵魂中的白天与黑夜——已经终于合而为一。确实,乔治敦大学的前任语言学教授大卫·韦伯正在越来越深地沉入阴影,但韦伯也让伯恩人格中那些最为偏执、与社会格格不入的棱角变得圆滑起来。伯恩无法生活在韦伯的常态世界之中;同样,韦伯在伯恩那残酷阴暗的世界里也活不下来。

桑德兰医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伯恩先生,请您坐下来吧。”

伯恩照办了。能不再去看那张照片,让他觉得有些释然。

桑德兰医生脸上浮现出了发自心底的同情。“伯恩先生,我估计这些记忆是在您妻子去世后开始出现的。这样的打击会——”“不是的,不是那个时候。”杰森·伯恩立刻说道。但他这是在撒谎。零星的记忆就出现在他见到玛莉的那个晚上。它们让他猛然惊醒——那些记忆如同鲜明的噩梦,即便他把灯开得通明也无济于事。

血。他的两只手上都有血,胸口也沾满血迹。他抱着的那个女人脸上也全是血。玛莉!不对,不是玛莉!是别的什么人,她脖颈处柔软的皮肤在道道血流中显得那么苍白。他跑个不停,她的生命随着血流遍了他的全身,又滴落到铺着鹅卵石的街道上。他这是在哪儿?他为什么要跑?上帝啊,她到底是谁?

当时他触电般地坐起身。那是个万籁俱寂的深夜,他索性穿好衣服溜出门,在加拿大的乡间拔足狂奔,直跑得两肋作痛。惨白的月光一路跟随着他,正如脑海中那些血淋淋的记忆片断。这两样东西他都甩不掉。

此刻他又在对这个医生撒谎。唉,干吗要说实话?伯恩并不信任这个医生,尽管马丁·林德罗斯——中情局的副局长,也是伯恩的朋友——给他看过此人极为可观的资历证明。桑德兰医生的名字是林德罗斯从中情局办公室提供的一份名单上查到的。这事伯恩用不着去问他的朋友:每一页文件的页脚上都标着安妮·赫尔德的名字,这证实了他的猜测。安妮·赫尔德是中情局局长的助理,老头子忠心耿耿的得力助手。“伯恩先生?”桑德兰医生提醒道。

提醒也无济于事。伯恩看见了玛莉的脸,那张脸面色苍白,毫无生气。他感觉到林德罗斯站在自己的身旁,耳中听着验尸官带法国和加拿大口音的英语:“病毒性肺炎发展得太严重,我们没办法救她。您别太难过,她没受什么罪。她就是睡着了,再也没醒过来。”验尸官看了看死去的女子,又看看那位悲痛欲绝的丈夫和他的朋友。“她去滑雪旅行时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

伯恩咬住了嘴唇。“她在照顾我们的孩子。杰米滑最后一趟的时候扭伤了脚踝,艾莉森吓坏了。”“她没去找医生吗?万一孩子的韧带扭伤了呢,或者是骨折——”“你不明白。我妻子——她的全家都常常在野外生活。她家里是开牧场的,大伙儿都很能吃苦。玛莉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怎么在荒郊野外照顾自己。她根本就不害怕野外。”“有的时候,”验尸官说,“有点儿害怕反倒是件好事。”“你没权利这么说她!”伯恩又悲又怒地吼道。“你和死者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林德罗斯斥责起验尸官来,“你得多学学怎么和活人打交道。”“对不起。”

伯恩喘了口气,转过头对林德罗斯说:“她给我打过电话,她以为自己只是感冒。”“这么想很自然啊,”他的朋友说,“话说回来,她的心思肯定全放在两个孩子身上。”“伯恩先生,这些记忆片段是什么时候开始浮现的?”桑德兰医生说英语时带着一丝明显的罗马尼亚口音。伯恩面前的这个人前额饱满,下巴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进而推心置腹的对象。他戴着金属框眼镜,油光发亮的头发梳向后方,发型古怪而又老气。像他这样的医生不会用掌上电脑,不会一边忙一边发短信。最重要的是,他不会把许多事情放在一起同时处理。他身穿厚厚的海力斯粗花呢做的三件套西装,打着红底白圆点的领结。“得了,得了,”桑德兰医生歪了歪他的大脑袋,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只猫头鹰,“恕我直言,不过我敢肯定您是在——我该怎么说呢——是在隐瞒真相。”

伯恩一下子警觉起来。“隐瞒……”

桑德兰医生摸出一个精致的鳄鱼皮钱夹,从里面抽了张一百美元的钞票。他举着钞票说:“我打个赌,那些记忆片段就是在您安葬妻子之后开始出现的。不过,假如您故意不说实话,这个赌就不能作数了。”“你以为你是谁,人肉测谎仪么?”

桑德兰医生很明智,他没理会这句话。“把你的钱收起来吧。”伯恩过了半天才说。他叹了口气,“当然啦,你说得没错。就是在我最后一次见到玛莉的那天出现的。”“这些记忆是什么样的?”

伯恩犹豫了一下。“我低头看着她——那是在殡仪馆。她姐姐和父亲已经去认过了,然后把她从验尸所接了回来。我低头看着她——却根本没有看见她……”“您看到了什么,伯恩先生?”桑德兰医生轻声问道,他的语气中没流露出任何情绪。“血。我看到了血。”“还有呢?”“其实并没有血。没有。那是记忆在浮现——没有一点征兆——没有……”“记忆浮现的时候始终都是这样,对吗?”

伯恩点点头。“那血……是鲜血,闪闪发亮,给街灯照得蓝幽幽的。血沾满了那张脸……”“是谁的脸?”“我不知道……是个女人……但不是玛莉。是……是别的什么人。”“您能描述一下这个女人吗?”桑德兰医生问道。“问题就在这儿。我没法描述。我不知道……但是我认识她。我肯定认识她。”

短暂的沉默。接着桑德兰医生又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告诉我,伯恩先生,今天的日期是?”“我这方面的记忆可没有问题。”

桑德兰医生把头一低,“您就配合我一下吧。”“二月三日,星期二。”“葬礼是在四个月之前,也就是说自从您出现记忆问题之后已经过了四个月。您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寻求帮助?”

一时间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上个星期出了件事,”伯恩最后说道,“我看到——我看到了一位老朋友。”亚历山大·康克林,走在亚历山德里亚4老城区的街上。当时伯恩正带着杰米和艾莉森在那儿玩,他好久都没带孩子们出去了。他们刚从一家“芭斯罗缤”店里出来,两个孩子吃了满满一肚子冰激凌;然后他就看到了亚历山大·康克林,看得真真切切。亚历山大·康克林,他的导师,“杰森·伯恩”身份背后的策划者。要是没有康克林,伯恩简直不敢想像今天的自己会身在何处。

桑德兰医生歪了歪脑袋。“我不太明白。”“那位朋友三年前就去世了。”“但您却看到了他。”

伯恩点点头。“我喊了他一声,等他转过身我看到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其实是个人。一个女人。浑身是血的女人。”“就是您记忆中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是的。在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快要疯了。”

就在那个时候,他决定把孩子们送走。艾莉森和杰米被送到了加拿大,和玛莉的姐姐和父亲住在一起,玛莉的家人在那儿经营着一家很大的牧场。这样对孩子们比较好,但伯恩想他们想得要命。现在见到他不会给孩子们带来任何好处。

从那时起,他曾多少次梦到那些最害怕的时刻:看到玛莉惨白的脸;到医院领回她的遗物;和殡仪员一起站在殡仪馆昏暗的房间里,低头看着玛莉的尸体。她一动不动的脸犹似蜡像,还化着妆——玛莉自己绝对不会化成这样。他倾身伸出手,殡仪员递给他一块手绢。伯恩用手绢擦去了她脸上的口红和脂粉。他亲吻了玛莉,她唇上的冰冷电流般穿透他的全身:她死了,她死了。就是这样,我和她共度的时光已经结束了。他合上棺盖,只听到轻轻的一响。他转过身对殡仪员说:“我改主意了。葬礼时灵柩不要打开。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这个样子,特别是孩子们。”“即便如此您还是去追那位朋友了,”桑德兰医生还抓着刚才的话题不放,“真有意思。考虑到您的病史和失眠的情况,您妻子猝然去世带来的精神创伤引发了特定的记忆片段。您能想到吗,那位已去世的朋友和这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没有。”这个回答当然也是谎言。伯恩怀疑自己是在脑海中重现以前的某个任务——亚历山大·康克林多年前派他去执行的任务。

桑德兰医生把两只手的指尖顶在了一起。“激发您这些记忆片段的可能是任何事物,只要它足够鲜明,比如说您看见的、闻到的或是触到的东西,就好比一个梦重新浮现。只不过对您来说这些‘梦’是真实的。它们就是您的记忆;它们确实发生过。”他拿出了一支金笔,“毫无疑问,您蒙受的精神创伤肯定得排在第一位。后来您又觉得自己看到了某个已经去世的人——不难想像,这些记忆片段自然就变得越来越频繁了。”

桑德兰医生说得没错,但这些愈演愈烈的记忆片段让伯恩越发难以忍受自己的精神状态。在乔治敦的那天下午他撇下了两个孩子,虽然只有一小会儿,可是……当时他吓坏了,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玛莉已经不在了,她离开人世的时刻是那么的可怕却没有意义。如今折磨着他的不仅仅是关于玛莉的记忆,还有那些阒无一人的古老街道。它们仿佛在斜睨着他;它们掌握着他所不了解的情况,知道关于他的某些事情,但究竟是什么连他自己都猜不到。他的噩梦是这样的:每当记忆片段浮现,他浑身上下都会被冷汗湿透;他躺在黑暗之中,心知自己再也无法入眠。但他最终总是会睡着——睡得很沉,简直像吃了药。从沉睡的深渊中醒来时他会翻过身,半梦半醒地像往常那样去摸索玛莉那温暖而美妙的身体,接着他就会再次猛然意识到那残酷的事实,那感觉就好像一列货运火车结结实实地撞在胸口上。

玛莉死了。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

桑德兰医生在笔记簿上写字时有节奏的沙沙声,把伯恩带出了脑海中黑暗的深渊。“这些记忆片段简直都要把我逼疯了。”“这一点都不奇怪。您揭开自己过去经历的愿望极为强烈。有些医生甚至会称之为强迫心理——我肯定会这么说。强迫心理往往会使患者丧失所谓的‘正常生活’能力,不过我非常讨厌这个词,也很少使用它。不管怎么说,我认为我能够帮助您。”

桑德兰医生摊开他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首先,我得向您解释一下您的这种疾患。记忆产生的原理是这样的:电子脉冲让大脑的神经元释放出神经递质,从而‘点亮’神经元——这是我们的说法。这个过程会产生一种短期记忆。短期记忆必须经过所谓的‘巩固’,才能变成永久记忆。我不会说得太过详细,否则您会感到厌烦的。简单地说,在巩固过程中大脑必须要合成新的蛋白质,因此这个过程将花费许多个小时。在此期间,巩固的过程可能会因许多因素发生中断或改变,例如严重的创伤,或是无意识。发生在您身上的正是后一种情况。当您处在无意识的状态时,您大脑中的异常活动将永久记忆变成了短期记忆。产生短期记忆的蛋白质衰变得非常快,只要几个小时,甚至是几分钟,这些短期记忆就会消失。”“但我的记忆偶尔还会再次浮现啊。”“那是因为创伤——身体或情感上的创伤,抑或是两者兼有——能让某些神经元迅速释放出大量的神经递质,从而让那些曾经失去的记忆——我们打个比方——复活。”

桑德兰医生微微一笑。“说这么多只是想让您有所准备。彻底消除记忆,这个目标尽管离我们已经很近了,但仍旧是科幻小说里才会有的事。不过,我掌握着目前最为先进的疗法,而且有充分的信心让您的记忆完全浮现出来。但您得给我两周的时间。”“我给你的只有今天,医生。”“我强烈建议——”“就今天。”伯恩加重了语气。

桑德兰医生端详了他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用金笔轻敲着自己的下嘴唇。“这样的话……我觉得我能够把记忆压制住。但这并不等于将其消除。”“我明白。”“好吧,”桑德兰医生拍了一下大腿,“请到诊察室里来,我会尽力帮助您。”他意带告诫地举起了长长的食指,“我想我用不着提醒您,记忆这东西可是非常狡猾的。”“完全用不着。”伯恩答话时心中又隐隐地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那您就应该明白我没法打包票。我的疗法十有八九能起作用,但要说这疗效能维持多久……”他耸了耸肩。

伯恩点点头站起身,跟着桑德兰医生走进隔壁的房间。这个房间比心理咨询室要大一些,地上铺着医院常用的那种带斑点的油地毡,沿墙是一溜不锈钢的器械、台面和柜子;一个小水槽占据了房间的一角,水槽下方有个红色的塑料垃圾筒,贴着醒目的“有害生物物质”标记;房间中央摆着一件外观豪华、看起来极具未来感的东西,像是一张牙医治疗椅;从天花板垂下的几条带有关节的机械臂,紧挨着椅子围成一圈;两台不知其名的医疗设备装在带橡胶轮的推车上。总而言之,整个房间都透着手术室里那种注重效率、了无生气的感觉。

伯恩坐到治疗椅上,等着桑德兰医生把椅子的高度和倾角调整到合适的位置。然后医生从其中一台推车上接出八个电极,分别贴在伯恩头上不同的位置。“我准备给您做两组脑电波测试,一组测的是你清醒的时候,另一组测你没有意识的时候。我需要评估您的大脑在两种情况下的活动状态,这一点至关重要。”“然后呢?”“那得取决于我的评估结果,”桑德兰医生说,“不过在治疗过程中,我会用几种特殊的合成蛋白质来刺激大脑里的某些神经元。”他低下头瞅了瞅伯恩,“您知道,关键在于微型化——这是我的专长之一。要不是微型化方面的专家,就根本没办法用体积那么微小的蛋白质进行操作。您听说过纳米技术吧?”

伯恩点了点头。“用极小的分子和原子制造出的电子元件。实际上就是非常小的计算机。”“对极了。”桑德兰医生的眼睛闪闪发亮。看来他对病人广博的知识面很满意。“这些合成蛋白质——这些神经递质——发挥的正是纳米连接点的作用,它们能把您大脑中某些区域的神经元连接起来并加以强化。我会控制它们的去向,从而阻断记忆,或是产生记忆。”

伯恩猛地扯掉电极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冲出了诊所。他连走带跑地奔进铺着大理石的走廊,鞋底敲出咔哒咔哒的轻响,就好像身后有只长了许多腿的动物在追。他这是在干什么啊,竟然让别人瞎捣鼓自己的大脑?

两个卫生间的门紧挨着,伯恩拽开标着“男士”的那扇门冲了进去,站在盥洗台前,把僵直的胳膊撑在白瓷面盆的两侧,他的脸出现在镜子里,苍白得有如鬼魂。他看到镜中映出了身后墙上的瓷砖,和殡仪馆的瓷砖很像。他看到了玛莉——她静静地躺着,交握的双手放在运动健将一般平坦的小腹上。她就像躺在驳船上似的漂浮起来,任由激流奔涌的河水载着她,离他远去。

他把前额抵到镜子上。情绪的闸门打开了,泪水盈满双眼,继而在他的脸颊上恣意流淌。他记起了玛莉原来的样子,她的秀发在空中飞扬,颈项上的皮肤光滑得好似绸缎;他们沿着激流漂流,沿斯内克河5顺流而下的时候,她用晒得黝黑的强健臂膀在打着旋儿的河水中奋力划桨,眼睛里映出了西部寥廓的天空;他向她求婚的时候,那是在乔治敦大学样式古板的花岗石校舍旁,她身披一件加拿大羊毛外套,里面穿着细肩带的晚装,握着双手边走边笑,准备去参加校方举办的圣诞晚会;婚礼上他们向彼此说出誓言的时候,夕阳沉到了加拿大洛基山脉白雪皑皑的崎岖群峰之后,两个人刚戴上戒指的手牵在一起,唇贴着唇,两颗心也一起跳动;他记起了她生艾莉森的时候,那时离万圣节还有两天,她正坐在缝纫机前给杰米做幽灵海盗服,突然羊水破了。那一次玛莉难产,过了好久才把艾莉森生下来,到最后她都开始流血了。当时他差点就失去了她。他紧紧地抱着玛莉,求她别把他撇下。如今,他永远地失去了她……

他发觉自己在啜泣,无法抑制地啜泣。

就在这时,犹如阴魂不散的食尸鬼,无名女人那沾满血迹的面孔再一次从他的记忆深处升起,遮住了他挚爱的玛莉。血滴个不停。她茫然的眼神朝上瞪视着他。她想干什么?她为什么总缠着他不放?他紧紧压住自己的太阳穴,绝望地呻吟起来。他不顾一切地想离开这层楼,离开这栋房子,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不能由着自己的头脑攻击自己。

桑德兰医生在诊所里撅起嘴唇等待着,耐心得好似一块岩石。“那我开始了?”

那张血淋淋的脸还在伯恩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开始吧。”

他坐进治疗椅,桑德兰医生又给他接上了电极。他打开推车上的一个开关,开始拨动刻度盘。有些刻度盘他拨得很快,有的则很慢,简直是小心翼翼。“别紧张,”桑德兰医生柔声说道,“您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确实没有。

桑德兰医生调整好机器后扳动了另一个开关。机器的槽口中慢慢吐出一张长条纸,和心电图机用的那种单子很像。医生仔细审视着伯恩清醒时的脑电图波形。

他并没有在机器打印出的单子上做任何记录,而是兀自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像暴雨将至般变幻不定。伯恩看不出这神色究竟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好吧。”桑德兰医生终于开了口。他关掉机器把推车推到一旁,又把另一台推车换了过来。

推车顶部亮闪闪的金属板上放着一只托盘,医生从盘中拿起了一支注射器。伯恩能看到注射器里已经吸满了清亮的药液。

桑德兰医生朝伯恩转过身。“打了这一针之后您不会完全失去意识,而是会进入深度睡眠状态——这时您大脑会发出δ波,也就是频率最低的脑电波。”医生的拇指极为熟练地轻轻一推,一点点液体从针头处喷了出来,“我需要看看您的δ波形中是否存在异常的中断。”

伯恩点点头。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觉得时间仿佛根本没有流逝。“感觉如何?”桑德兰医生问。“好像好点儿了。”伯恩说。“那就好。”桑德兰医生拿起一张脑电波记录单给他看,“正如我的预计,您的δ波形中有异常现象,”他说着用手指了指,“在这儿,看到了吧?还有这儿。”他把另一张记录单递给伯恩。“这一张是您经过治疗后的δ波形,异常大大减少了。从这些情况来判断,您的记忆片段将在十天左右完全消失。不过我得警告您,在未来的四十八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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