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信国学大典·史记(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9 05:2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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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彪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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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信国学大典·史记

中信国学大典·史记试读:

出版说明

为什么要阅读经典?道理其实很简单——经典正是人类智慧的源泉、心灵的故乡。也正因如此,在社会快速发展、急剧转型,也容易令人躁动不安的年代,人们也就更需要接近经典、阅读经典、品味经典。

迈入二十一世纪,随着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不断提高,影响不断扩大,国际社会也越来越关注中国,并希望更多地了解中国、了解中国文化。另外,受全球化浪潮的冲击,各国、各地区、各民族之间文化的交流、碰撞、融合,也都会空前地引人注目,这其中,中国文化无疑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相应地,对于中国经典的阅读自然也就拥有了不断扩大的潜在市场,值得重视及开发。

于是也就有了这套立足港台、面向海内外的“中信国学大典”的出版。希望通过本套丛书的出版,继续搭建古代经典与现代生活的桥梁,引领读者摩挲经典,感受经典的魅力,进而提升自身品位,塑造美好人生。

中信国学大典收录中国历代经典名著近六十种,涵盖哲学、文学、历史、医学、宗教等各个领域。编写原则大致如下:(一)精选原则。所选著作一定是相关领域最有影响、最具代表性、最值得阅读的经典作品,包括中国第一部哲学元典、被尊为“群经之首”的《周易》,儒家代表作《论语》、《孟子》,道家代表作《老子》、《庄子》,最早、最有代表性的兵书《孙子兵法》,最早、最系统完整的医学典籍《黄帝内经》,大乘佛教和禅宗最重要的经典《金刚经·心经·坛经》,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第一部编年体通史《资治通鉴》,中国最古老的地理学著作《山海经》,中国古代最著名的游记《徐霞客游记》等等,每一部都是了解中国思想文化不可不知、不可不读的经典名著。而对于篇幅较大、内容较多的作品,则会精选其中最值得阅读的篇章。使每一本都能保持适中的篇幅、适中的定价,让大众都能买得起、读得起。(二)尤重导读的功能。导读包括对每一部经典的总体导读、对所选篇章的分篇(节)导读,以及对名段、金句的赏析与点评。导读除介绍相关作品的作者、主要内容等基本情况外,尤其强调取用广阔的国际视野和当代眼光,将这些经典放在全球范围内、结合当下社会生活,深入挖掘其内容与思想的普世价值,及对现代社会、现实生活的深刻启示与借鉴意义。通过这些富有新意的解读与赏析,真正拉近古代经典与当代社会和当下生活的距离。(三)通俗易读的原则。简明的注释,直白的译文,加上深入浅出的导读与赏析,希望帮助更多的普通读者读懂经典,读懂古人的思想,并能引发更多的思考,获取更多的知识及更多的生活启示。(四)方便实用的原则。关注当下、贴近现实的导读与赏析,相信有助于读者“古为今用”、自我提升;卷尾附录“名句索引”,更有助于读者检索、重温及随时引用。(五)立体互动,无限延伸。配合图书的出版,开设专题网站,增加朗读功能,将图书进一步延展为有声读物,同时增强读者、作者、出版者之间不受时空限制的自由随性的交流互动,在使经典阅读更具立体感、时代感之余,亦能通过读编互动,推动经典阅读的深化与提升。

这些原则可以说都是从读者的角度考虑并努力贯彻的,希望这一良苦用心最终亦能够得到读者的认可、进而达到经典普及的目的。

需要特别提到的是,国学大师饶宗颐先生慨然应允担任本套丛书的名誉主编,除表明先生对出版工作的一贯支持外,更显示出先生对倡导经典阅读、关心文化传承的一片至诚。在此,我们要向饶公表示由衷的敬佩及诚挚的感谢。

倡导经典阅读,普及经典文化,永远都有做不完的工作。期待本套丛书的出版,能够带给读者不一样的感觉。

《史记》导读

司马迁的盛世之忧与庶民情结马彪《史记》真的很伟大,它不仅是文人眼中的天才之作、千古绝唱,而且是一部颇受庶民百姓喜爱的历史读物。一、一部最适合老百姓阅读的“正史”

中国的老百姓不论老少妇孺,除了《三国》、《水浒》、《红楼梦》之外,随手拈来的历史故事十有八九来自《史记》:完璧归赵、胡服骑射、伯乐相马、毛遂自荐、河伯娶妻、荆轲刺秦、指鹿为马、鸿门之宴、四面楚歌、霸王别姬、韩信点兵、张骞通西域等比比皆是。《史记》可谓中国文化宴席上的一道大菜,而且是一道特别符合老百姓口味的大餐。至少在“正史”之中适合老百姓阅读的,恐怕只有《史记》了。

为什么《史记》能够如此雅俗共赏呢?这也许是个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的问题。在大学执教秦汉史的二十余年来,经常有学生问我:“《史记》应该怎样读?”我总是回答说:“《史记》就像一套篇幅宏伟的连环画,只要你知道了作者的主导思想和全书的篇章结构,随心所欲地去读就是了。”

就我个人的体会而言,司马迁的盛世之忧最为文人所认可,《史记》中到处显现的庶民情结最是打动寻常百姓的心弦!然而,全书新颖而严谨的篇章结构又是作者思想和感情得以充分表达的基础。二、司马迁的身世及对《史记》撰述的影响

还有一个问题是学生经常问到的,即司马迁到底是不是宦官?

作为太史令,司马迁继其父司马谈之后担任过史官,所以司马迁首先是史官;但他又在受宫刑后出任了中书令一职,中书令在汉武帝时期的确由宦官担任,所以说他是宦官并不为错。

不过,司马迁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以宦者身份进入官场的,所以历代学者并不把他列为宦官。(一)建议先读《

太史公自序

为了了解作者身世及作品背景、时代,建议读者先读一下《太史公自序》。古人的书序不像我们今天是放在书的开头,而是放在书尾,《太史公自序》亦不例外。本书为了便于今人阅读,按照今日的习惯把这一篇的节选放在了开篇。

序中不但阐述了《史记》的编纂旨趣,而且叙述了司马氏的家传。

司马迁生活于西汉的武帝盛世,他于景帝中五年出生于龙门(今陕西省韩城市),比汉武帝小十一岁,二人是同时代人。汉武帝十六岁登基,在位五十四年,是秦汉时期执政时间最长的皇帝,他统治的半个世纪不仅限于秦汉朝,在整部中国史上也堪称盛世。

这位“雄才大略”(《汉书·武帝纪》)的皇帝所创功绩数不胜数:以罢黜百家统一了思想意识,用削藩推恩加强了中央集权,以平准专卖充实了国家财政,此外还加强军备解除了匈奴边患并扩张了帝国版图,使汉朝成为当时世界上与西方罗马帝国并立的东方大帝国。(二)生逢盛世的父子两代“太史令”

司马谈在武帝朝的前半期任职太史令约三十年之久,其子司马迁亦任太史令九年。“太史”,是汉朝执掌宗庙、礼仪之官太常的下属史官;“令”,即长官,俸禄为六百石,相当于地方上县级长官。司马谈因未能参加汉武帝封禅泰山的祭祀“发愤且卒”(《太史公自序》)。

司马迁死于何年,史无明文记载,一般认为约在武帝之死前后。司马父子二人最大的成就是编纂了中国第一部真正的史书《史记》。他们为何要修史呢?第一,他们有一种盛世修史的意识。司马谈说过:“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司马迁也说:“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这些话中虽然可能掺杂敷衍之词,但二人认为身处海内一统之盛世,作为史官而记载历史缔造者的事迹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职责。第二,《史记》是由司马谈提出计划,而主要由司马迁总其成的。(三)阐述历史进程之中的“大义”

虽然很难分清父子二人谁写作的部分更多,但父子二人的指导思想不尽相同是肯定的:司马谈主张道家,司马迁则是奉行董仲舒的儒家公羊春秋学理念。所以就《史记》的主导精神而言,贯彻的还是儒家的理念。特别是司马迁有意识地秉承了孔子著《春秋》为的是明“大义”的精神,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这决定了《史记》不可能是那种阿谀明主、讴歌盛世的御用作品,相反为了尊重并阐述历史进程之中的“大义”,即我们今天所说的历史规律,司马迁不得不经常以那些不致遭受批判的“微言”来表示自己的盛世之忧。这是我们在读《史记》时最应该注意的。那么,司马迁又是如何在如实记述盛世及其由来的同时,表达史家在总结历史规律之后发出的警世恒言的呢?三、司马迁的盛世之忧

二〇一〇年春,我应法国国家科研中心林力那教授之邀,在巴黎第七大学做访问学者时曾参观了奥赛美术馆,在一幅巨大的油画面前我站了许久……(一)“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盛世感伤

几十个近乎全裸的俊男靓女醉卧于豪华的殿堂,散乱的酒器、一丝不挂的男女美体给人以视觉上的极大冲击,展现了一幅集体纵欲之后的场面;不止于此,画面的右下角还绘有两位衣冠整齐的年轻人,显然他们是这场肉宴的旁观者,从穿着、用色上看,这二位与画面的主人公并不协调!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是作者的某种刻意的追求,解说词验证了我的直觉:作品描述的是法国七月革命胜利后人们沉浸于纵情欢乐之中的场景,两位年轻人在冷眼旁观。

我恍然大悟:作品表现了作者的盛世之忧!这不正是两千年前的司马迁写《史记》时的心情吗?那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复杂心情,总是这样不拘国界、穿越历史、无处不在!(二)如何读解司马迁著史的心境

司马迁到底是以怎样一种心情写《史记》的呢?先来看看他所生活的时代:

汉武帝时期是继汉初“文景之治”之后迎来的国家经济的繁荣期,当时的人们终日追逐“利”、“禄”而乐此不疲。这是一个只要努力,人人都可以大有作为的、积极向上的时代,可谓中国史上空前的大好时光。

然而在今天看来,当时所谓生逢其时的人们真的很幸福吗?《史记》中专门设置有《货殖列传》和《平准书》,二者相互参阅就可以得到答案。

前者通过春秋以来著名商人如早期的范蠡、子贡,晚期的孔氏、任氏的类传,描述了汉代经济繁荣的历史形成。开篇就引用了老子“至治之极”的话,说虽然老子认为盛世就应当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但考察历史,则恰恰相反:中国地大物博,风土物产差异之大带来商业物流的发达,百姓因此得便、商人由此获利,各得其所无可厚非。但是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盛世繁荣景象之下,腰缠万贯的商人们幸福吗?司马迁是史家不是评论家,但他又不是单纯记录史实的书记员,所以他的议论虽偶尔会在“太史公曰”中言及,但几乎都是寓于纪实之中的。

比如他为当时的商人起名为“素封”,说他们是富比封侯却没有受人尊重身份的老百姓。他们所从事的商业是“贱行”、“恶业”。在《平准书》中又记载曰:“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

司马迁虽然没有进行评论,但他已经清楚地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唯“利”是图的拜金主义“天下”,牟利的佼佼者是那些著名的商人,他们绝不缺钱,可惜没有受人尊重的社会地位,所以他们并不幸福!

值得注意的是,司马迁在这里并非指责商人,而是在探寻造成如此盛世之弊的深层次原因,写出了那个时代不仅使人民之间相互争利,而且官员亦与人民争利的情况,意在指出此乃自古以来财政之中最下等之政策。即《货殖列传》所云,富有三个阶段:“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最下。”暗示当时人人争利的“盛世”,为自古以来财政之最下等政策所致!

他尤其反对官与民争利,读《史记》者恐怕无人不会自然地联系起自身所处时代及其弊端,这是盛世之中唯有史家最清醒的明显一例。(三)“武帝”之谥号未必是赞美

汉武帝死后谥号为“孝武皇帝”。《谥法》曰:“威强睿德曰武。”就是说,威严、坚强、明智、仁德叫作“武”。总之,是赞扬他在位统治时期的武功文治。汉武帝的武功是使汉朝得以昌盛的重要条件,他派卫青、霍去病、李广利、张骞取得了对匈奴的历史性胜利,基本解决了汉初以来中原所受来自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而且开拓了东方通往西方的文化交流之路——丝绸之路。他还用兵南越、西南夷、朝鲜,扩大了帝国版图。

虽说我们无法用近代以来的领土概念去衡量古人,但我们必须认识到即便在古代,武力扩张版图也是对外国、外族的非正义战争。那么,司马迁是如何从史家的立场看待“武功”的呢?《史记》中涉及武帝用兵匈奴的记载,至少有《韩长孺列传》、《李将军列传》、《匈奴列传》、《卫青霍去病列传》、《平准书》等,虽然司马迁没有任何直接的评论,但我们还是能看出在他的记述中流露出对汉匈战争的反感。例如,《匈奴列传》中记载:“初,汉两将军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汉马死者十余万。匈奴虽病,远去,而汉亦马少,无以复往。”记述了汉征匈奴的沉重代价和两败俱伤的结果。

事实上,即使是汉武帝本人也在晚年下《轮台罪己诏》曰:“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汉书·西域传》)表达了对自己穷兵黩武的忏悔。《史记·朝鲜列传》记载武帝派军队攻打朝鲜的情况,司马迁通过对汉军内部种种混乱的记述,表达了对这次战争的批判态度。(四)出自“大一统”思想的反侵略意识

司马迁反对征服周边民族的观点又出自其儒家“大一统”的思想。孔子以来,特别是业师董仲舒对“大一统”思想的提倡,可以说是司马迁著述《史记》的基本理念。如董仲舒曰:“《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汉书·董仲舒传》)《史记》之“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汉书·司马迁传》)的追求亦出于此,目的在于从历史发展的规律上弄清秦朝特别是汉朝“大一统”天下形成的原因,并由此指明“大一统”世界的今后方向。

董仲舒、司马迁的时代,还没有王莽以后那种鄙视周边民族的“华夷之辨”思想,在儒家“大一统”精神之下,《史记》中体现了各族同源同种的民族观念。司马迁叙史以黄帝为人文始祖,即便匈奴亦不例外。所以他在《匈奴列传》的开头曰:“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明确将其列入华夏族之中。在《东越列传》、《南越列传》、《朝鲜列传》、《西南夷列传》中也都贯穿了各族同源的意识。

在这种历史观、民族观的指导下,司马迁首创“正史”为少数民族立传的史体,而且他将少数民族史传与历代名臣列传交错并列,体现了各族一家、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观念。由此,他很自然地记述了尉佗入南越、庄

移居西南夷的历史。因此,他对汉武帝一改汉初无为而治国策,转而频繁对周边各族用兵的历史虽有记载,却无赞扬!

为了个人利益可以杀人越货,追求所谓“国家利益”则不惜屠城灭国。在“近代化”就是“战争化”的今日,以所谓“正义之师”出兵他国的行为已经随着全球化的浪潮而普遍化,其死伤人数足以令古人瞠目。生活于二十一世纪的我们,在读司马迁当年对历史经验的总结时,只有汗颜、自愧了。(五)对奖掖学者为官之策的愤慨

汉朝于“文治”方面最突出的贡献莫过于“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孝廉”(《汉书·董仲舒传》),而且这一切又“皆自仲舒发之”而被武帝采纳推行。尽管如此,司马迁并没有对此大唱赞歌,而是处处表现出自己的担忧。《史记·儒林列传》是司马迁为当时“文治”所推崇的儒学、儒士所设置的专传,其中对公孙弘奖掖学者为官之策的实施表现出极大的愤慨。

在司马迁看来,这意味着学者从此将学问作为了获取利禄的工具,实际上使学问丧失了尊严。他通过对学者的历史考察之后指出,以往学者被起用时或为天子、诸侯之师,或为士大夫之友,起到了以学问进行告诫、教诲的作用;若不见起用就隐居不出,纵令出世亦保持不轻视己道的觉悟。然而,自公孙弘为学者开辟利禄之路后,学者就失去了以传道维持教化的作用,而仅剩下记忆古事以备为政君主咨询的作用了。

两千年之后的学问有了极大的变化,学者们也早已经把学问做出了书斋、课堂的范围,做上了影视、网络,“传媒”不仅将学问更广泛地传播至大众,也将学问极大地商业化了。在学问成为逐利资本的时代,虽然我们不知道当今的种种变化是否可以置于司马迁“通古今之变”的范畴,但至少这些变异与他所提倡的学问之道相左是显而易见的。

总之,古人已经看到司马迁记事“不虚美,不隐恶”(《三国志·王朗传》所载王肃语)的现象,原因何在呢?我看就在于他那种杰出史家所独具的盛世之忧!四、《史记》中的庶民情结《史记》虽然被后代人列为“正史”之首,但作者司马迁的那种庶民立场和百姓情结却是其他任何一部“正史”都不具备的。(一)司马迁所创立之实地考察方法

几年前我写过一篇题为“简牍学研究的‘三重证据法’”的论文,其中强调了司马迁所创建之实地考察的方法在今天仍然适用的问题。我的看法是:司马迁写《史记》的一个重要方法就是不限于“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的便利条件,亲自跑遍了汉朝的大江南北,搞实地调查。他的实地调查大致可分为前后两阶段:

第一阶段在他入仕之前,为了继承父亲的史官,他十岁开始学习古文,二十岁时漫游全国。在此之前,按照《张家山汉简·史律》对“史”、“卜”、“祝”的资格要求来看,司马迁作为史官之子,应该是在十七岁成为学童,学三年文字之后已经通过考试取得了史的资格。而具有了这一资格之后的这次旅行,应该说是一次全国范围的历史学考察。

他从长安出发后,第一站就到了今天湖北荆州一带的南郡,由长江溯湘水踏访了九嶷山的舜庙。再由长江至会稽山探访禹王陵。访问齐国故都临淄和鲁国的曲阜,观孔子遗风。最后,经梁、楚之地返回长安。司马迁的这次史迹踏访无疑为他日后写出不朽名著《史记》奠定了坚实的创作基础。

第二阶段则是在他入仕之后,他先做郎官,后来出任太史令,出于职务需要经常跟随汉武帝出巡各地,正如他自己所说:“余从巡祭天地诸神名山川而封禅焉。”(《史记·

封禅书

》)此时的司马迁更是有机会一边进行实地考察,一边撰写《史记》。

总之,当我们感叹司马迁具有超人之史学天才的同时,恐怕没有人会否定重视实地考察对他创作《史记》的重要影响。(二)司马迁写《史记》不仅用手还用脚

实地取材是司马迁撰写《史记》的重要特色。司马迁取舍史料的原则在《太史公自序》中有所说明:“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亦即综合各种儒家经传、补充以诸子所言之意。可见,采用史料的第一原则是取材“六经”,他曾说过:“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史记·伯夷列传》)在他看来不载于六艺即六经的内容多不可信。但这不是唯一的原则,他的第二原则是如果六经有阙文而诸子书中有记载的,可以酌情拾遗补阙。

比如关于黄帝的记述虽不见于六经,却见于诸子。司马迁采纳了后者,为什么呢?在《五帝

本纪

》中他对此作了解释:“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著为本纪书首。”

他说诸子书中记载了黄帝,儒家经典中却没有记载,到底应该相信谁呢?他走出书斋去请教民间“长老”,结果长老们都说在尧、舜之前还有黄帝,黄帝、尧、舜各自的“风教”本不同。“长老”即老年人。语出《管子·五辅》:“养长老,慈幼孤。”以及《汉书·外戚传》:“近世之事,语尚在于长老之耳。”不仅限于近世,身为儒家的司马迁对于那些儒者不传的“远古”信息,作为史家他宁可相信乡野“长老”之言“近是”。因为他有一个独特的编纂方法,即亲临历史人物、事件的所在地进行调查。

从这一意义上讲,《史记》不是他关在朝廷图书馆里用手写出来的,而是他走进民间社会、历史事件发生地用脚写出来的!这一方法应该说同时反映了他重视民间史料重要性的庶民立场。(三)司马迁重视民间史料价值的时代原因

为什么司马迁能够如此重视民间史料的价值呢?其实,这与他所处时代的社会性质是分不开的。

大体上说,从前五世纪末至前二二一年秦统一中国的战国时期,是中国古代社会的大变革时期。其中最主要的是社会性质,已经从周朝那种血缘关系宗法分封制,转变为了地域关系的皇帝制的郡县官僚制。此后的秦汉时期在皇帝专制主义建立的同时,平民的社会地位不断提升。“能力主义”的高扬在打破了以往氏族宗法制血统论的同时,动摇了祖先神的信仰。这一时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出现了极大变化:

皇帝在当时是一种崭新的人物,也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社会成分,他既不同于先秦宗法关系的周天子,也不同于魏晋南北朝贵族关系的各朝皇帝。秦汉皇帝的特点是专制性和平民性。

秦始皇是以武力争霸粉碎宗法氏族制,从而建立专制政权的,刘邦是中国历史上由平民摇身变为皇帝的第一人。二人的特点都在于摆脱了来自贵族阶层的控制。正是由于皇帝的以上新特点,秦汉时期的皇亲贵族在政治地位上不再具有支配皇权的威力,他们既无法与先秦的公卿大夫相比,也比不上魏晋南北朝操纵九品中正制的皇家宗室。所以一旦他们野心勃发,就会遭到皇权的严厉镇压和平民的反对。

秦汉的官僚主要是依靠当时所创的文官制度从平民中选拔出来的,由于文官制取代了以往的贵族议事制,此时的官僚士大夫与先秦的公卿士大夫有着很大区别,他们在形式上虽保留着以往“文吏”的职能,但在参政权利和代表平民利益的程度上已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秦汉的平民阶层在打碎了压在头上的宗法制以后,由于冲破了血缘关系的束缚,获得空前的自由,他们不仅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中,推翻历史上第一个皇帝政权,而且由自己的阶层中推出了第一代“布衣”天子。这一时代的平民,人人有爬上宰相、甚至皇帝位置的可能,随时有评议朝政的自由。(四)司马迁对“布衣”的情有独钟

时代的巨变必然反映于历史记述之中,《史记》中就处处体现着“布衣”(穿麻布衣服的庶民)地位的提升,刘邦从“布衣”成为皇帝,以韩信、萧何为首者成为“布衣将相”。

不仅如此,司马迁还特别强调历史上名人的“布衣”地位,如《史记·孔子

世家

》曰:“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世家”本是《史记》中用以记载诸王世家的体例,可是司马迁却把生前从未封王的“布衣”孔子列入其中,从诞生至逝世,记述了其七十二年的人生历程。在司马迁看来,孔子虽然并非诸侯而仅仅是个士大夫,但他从孔子为天下制法、传六艺于后世的意义上考虑,写了《孔子世家》。

最有意思的是《陈涉世家》。陈涉没有后代,本无所谓世家。但由于秦乱之时陈涉首开反秦契机,后诸侯起兵才得以灭秦,所以司马迁将其列入“世家”。《太史公自序》曰:“天下之端,自涉发难。”司马迁还在《陈涉世家》中记载了特别能代表当时庶民精神的一句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司马迁将其与前代作了对比,认为“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因此记载曰:陈涉虽然起事仅仅六个月而亡,但汉不绝其祀,续其血食。

将孔子列入“世家”和把陈涉立为“世家”,在司马迁来说具有同等的意义:只要对人民有功德,对创造历史有贡献,即便是陈涉这样无后世存续者,也与有后继之人者同等对待。

司马迁在登箕山踏查许由冢时,曾发出感慨:那些没有天子或诸侯家世相续,仅凭匹夫之身为世人立有功德的人物,无论他们多么伟大,若无人为其立传的话,其事迹也无法流传于后世。即便是许由、卞随、务光这些公认的古代名人,由于孔子未提到他们,所以他们的事迹都湮没了。而像伯夷、叔齐,则由于孔子曾经予以赞扬,以致其事迹至今仍在流传。(《史记·伯夷列传》)

由此可见,能够被司马迁列入“列传”的人物,都是他认为有必要将其事迹流传于后世的重要人物。而在这些重要人物之中也不乏布衣庶民的身影。例如,他写《货殖列传》的动机在于 “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作《货殖列传》”。

总之,司马迁的百姓情结表现为他重视民间传说史料的真实性,重笔撰著人民创造历史的功德,而这一切又与他所处的古代社会晚期人民地位上升的时代性质互为因果关系。五、严谨独创的结构《史记》本名《太史公书》或《太史公纪》,魏晋以后始称《史记》,就是历史记载的意思。《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主旨的贯彻,不仅来自于司马迁对史料的博采、精选,还在于他独创了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之所谓“五体”结构。所以读《史记》最好先大致了解一下这部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著作的篇章结构。(一)“本纪”是《史记》之“本”

本纪是全书之“本”,是《史记》的主干,其他如表、书、世家、列传都是“末”,本末不可颠倒,本末相辅相成。所以读《史记》不可不重视本纪的重要性。要认识到本纪所记人物是中国古代历史发展脉络的代表者。

例如作者在全书第一篇的《

五帝本纪

》即开宗明义地点明我们中国历史起于黄帝,而且黄帝之后有着唐尧、虞舜的系统。接下来作者写了《夏本纪》、《殷本纪》、《

周本纪

》、《秦本纪》等,清楚地概括了中国历史的主干。然而,司马迁概括得对不对呢?

其实,对于司马迁的主张从来就有人表示怀疑,仅以百年来学术史为例:在一百年前殷墟被发现之前,有人怀疑《殷本纪》的内容属于虚构;二里头夏朝遗址碳十四鉴定结果公布之前,学界怀疑《夏本纪》真实性的观点很多;今日如果说有不少历史学家不相信《五帝本纪》之记载的话也无足为怪。权且抛开学术界对上古史实与传说的讨论,笔者只是觉得如今科学考古能够一次次地证明《史记》内容的正确性这一点,真是不能不令人对《史记》记载的真实性表示赞叹!(二)“表”是司马迁创立的年代学体例《史记》载十二本纪之后,设置十表。十表是司马迁创立的年代学体例,它意味着中国史学已经从《春秋》等著作那种自发地逐年记载,进入到自觉的年代学记述,标志着中国史学的成熟,意义十分重大。

一般读者往往不太重视《史记》的十表,所谓“表”的本意是表明的意思,对于历史上不醒目的事情司马迁选择了“表”的形式予以记述。十表中除《三代世表》为世表,《秦楚之际月表》为月表之外,都是年表。表的最大特点是能够将大事小情都用简短的篇幅表达得提纲挈领、经纬清晰。比如:《秦楚之际月表》、《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以年为经、以国为纬;《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惠景闲侯者年表》、《建元以来侯者年表》,是以国为经、以年为纬;《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是以年为经,以职官为纬,不仅一目了然,而且便于检索。

宋代郑樵曾说:“《史记》一书,功在十表。”(《通志总序》)读者在阅读本纪那种宏观把握历史的脉络内容的同时,就有兴趣的地方查一查表、读一读表序,是很有好处的。(三)作为自然科学及艺术史的“书”

八书包括《礼书》、《乐书》、《律书》、《历书》、《天官书》、《封禅书》、《河渠书》、《平准书》等,按今日学科划分的话,这些都是有别于本纪、表、世家、列传等人文社会学科的自然科学史、艺术史。其中除了《平准书》外都是讲述古今制度变迁的,《平准书》则记载了一种新的制度。

按照司马迁“究天人之际”的宗旨,八书中所述的与礼乐律历天文地理相关的是天然的文化史,而纪传表世家表述的是人文的文化史,史家的责任就在于追究二者之间的关系,《史记》的编纂体例就是如此与作者史学思想之表达相辅相成的。(四)“世家”所见辅佐王者的股肱之臣

三十世家,记载了那些辅佐王者的股肱之臣,司马迁认为他们就像三十辐条之共聚一车毂的关系,故作“三十世家”。其中除了上文提到的《孔子世家》、《陈涉世家》的特例之外,主要记载了那些以爵位、俸禄世代相传的贵族之家。

例如春秋、战国以来的诸侯世家,再如汉代所封刘姓宗室、外戚世家,以及汉朝所封开国功臣的世家。司马迁认为,“大一统”天下的开创、延续,都是历代天子、皇帝在周围“社稷之臣”的辅助之下得以实现的,这些历史人物的功德是应该加载史册作为后世楷模的。(五)“列传”记载了对人民有贡献的功臣

在司马迁的笔下,中国通史宛如一棵参天古树,不仅有明君、功臣之主干与繁枝,也有各类为人民作出贡献的历史人物,他们成为了证明古树生命力的葱葱茂叶。七十列传,就是为那些“扶义俶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者而作的。也就是说,只要是扶持正义,不错过时代需求,有功名于天下者都应该加载史册。按照这一标准,他为游侠、刺客、医生、卜者、商人立传,而不收录那些虽然官居要职却碌碌无为者。

重视某类人物的群体性是列传体的一大特色,就是将那些虽处不同年代但具有类似特点的人物列为一传。具体而言,不仅有《孟尝君列传》、《赵公子列传》那样的专传,还有《老子韩非列传》、《魏其武安侯列传》那样的合传。

另外还有以叙述某些人物为主,同时附带记载另一些人物的主附传。例如《孟荀列传》虽以孟子、荀子为主,但同时又列入了驺子、墨子、公孙龙、李悝等。

类传最大的特色,在于将品行相类的人物排列成传,如《循吏列传》、《酷吏列传》、《游侠列传》、《匈奴列传》、《西南夷列传》等。

总之应当看到,春秋、战国以后,随着世卿世禄制的崩溃,中国社会进入了彰显个人能力的时代,列传将从刺客到哲人的各类英杰会聚一堂,不能不说是《史记》所创造的最为精彩的体例,后世将《史记》的“五体”简称为“纪传体”,显然是看到列传具有不亚于本纪的独特价值!六、结语

最后,作为结语,我想提醒读者在读《史记》时注意以下三点:(一)“发愤”并非“怨诽讥谤”

由于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痛诉自身遭宫刑受辱的惨烈心情时,说过“贤圣发愤之所为作”的话,所以历代评论者中有人认为《史记》颇有“怨诽讥谤”的意味。

然而清代学者章学诚对此早有过批驳,他认为在《报任安书》中,司马迁曰“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这才是“其本旨也;所云发愤著书,不过叙述穷愁,而假以为辞耳”。他明确指出:后人泥于“发愤”之说,遂谓《史记》乃为“怨诽所激发”,是对司马迁的极大误解。(《文史通义·史德》)(二)朴实的《史记》语言风格《史记》的确有语言朴拙的风格,比如文风不统一,甚至有无法读通的文句,但那是出于司马迁不以文害义的原则,以及剪裁史料时留下的痕迹。他大量引用古籍和传闻史料,重在内容的记载和对原始史料的保留。

比如,《夏本纪》对于《尚书·禹贡》篇除个别文字外几乎是全文引用。《刺客列传》中司马迁引用了《尚书》、《左传》、《战国策》的各种史料。《战国策》的原文本来是较疏漏的,司马迁引用时也仅取其内容,而未对文字做过多的加工润色。所以,《史记》的文字水平使人感到参差不齐,甚至有裁剪生硬的痕迹,是不足为怪的。(三)篇章结构中的深刻寓意

不要忽略《史记》篇章结构的作用,司马迁是史学家不是评论家,很多对历史事实的评价,他并不是直接发议论,而是寓意于叙述结构的安排之中。

例如在《儒林列传》的结尾,司马迁没有像其他列传那样写出论赞,而是搁笔于对以学问获取高官的实例记载。这样的结尾有其特定的寓意,似乎在告诉读者他对当时的“文治”政策已无可论赞。

总之,今人读《史记》,只要能够理解作者的心境、感情以及全书结构的话,一定会觉得这是一部思想深邃、贴近百姓生活、语感又丰富多彩的好书!太史公自序

本篇导读汉代人的书序不像我们今天放在书的开头而是放在书尾,《太史公自序》亦不例外。本书为了便于今人阅读,按照今日的习惯把这一篇的节选放在了开篇。序中不但叙述了司马氏的家传,还阐述了《史记》的编纂旨趣。关于后者,读者可参见本书导读的介绍,这里仅选录了司马氏的家传。家传在简短概述了司马氏的渊源变迁之后,司马迁记述了自幼萌生之继承家学父业的朴素动机。年轻时,他在周游祖国大地、接受儒学教育、聆听父亲遗嘱之后,立下继周公、孔子遗绪,总结天下兴衰沿革的大志,以及成为史官之后开始撰写通史,即便在遭受人生巨大挫折之后仍然矢志不渝、最终完成《史记》的经历。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汉代之所以能够成为创造灿烂文化的伟大时代,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时有着像司马迁那样气魄恢宏的历史创造者。司马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间,司马氏去周适晋。晋中军[1]随会奔秦,而司马氏入少梁。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汉之伐楚,卬(ánɡ)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昌生无泽,无泽为汉市长。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2]卒,皆葬高门。喜生谈,谈为太史公。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迁。注释[1]少梁:国名。春秋的梁国,至战国为魏邑。今陕西韩城。[2]太史公:即指太史令。

译文

司马氏世代掌管周王室的时事、史料记录。周惠王和周襄王时,司马氏离开周迁移至晋。晋的中军(官名)随会出奔秦时,司马氏也移居少梁。自司马氏离开周至晋,族人分散,有的在卫,有的在赵,有的在秦。汉王攻伐楚王时,司马卬归属于汉,其领地在河内郡。司马昌生司马无泽,司马无泽为国都长安的市长(管理市场的长官)。司马无泽生司马喜,司马喜为五大夫,他们死后都葬于高门。司马喜生司马谈,司马谈做了太史公。太史公负责掌管天文,不参与民事。他有一个儿子,取名为迁。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二十而南游[3][4]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厄困鄱、[5]薛、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还报命。注释[3]禹穴:会稽山上的一个洞穴,相传禹曾进入此穴。[4]九疑:山名。在今湖南省东南部,相传舜巡狩至此而死,葬于此。[5]郎中:皇帝的侍从吏员,上属郎中令。

译文

司马迁出生于龙门(今陕西韩城),曾在龙门山南耕作、放牧。十岁就诵读古文经书,二十岁南下游历长江、淮河一带,登会稽山探访过禹穴,造访九疑山(今九嶷山),乘船行于沅水和湘水(湖南的两条河);北上渡汶水(在山东)、泗水(在江苏),在齐、鲁之都游学,领略孔子遗风,还到邹、峄参加了乡射之礼,途经鄱(今山东境内)、薛(同上)、彭城时遭遇困境,最后经由梁、楚返回。此后司马迁做了郎中。他曾奉命远征出使巴、蜀以南,攻略邛都、笮、昆明(西南夷)等地,之后回朝复命。[6]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故发愤且卒。而子迁适使反,见父于河雒之间。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7]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兼,[8]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9]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注释[6]封:帝王筑坛祭祀天地及四方山岳之神。[7]获麟:指春秋鲁哀公十四年(前四百八十一年)猎获麒麟之事。相传孔子作《春秋》至此搁笔。四百有余岁只是个概数,获麟至元封元年,实际为三百七十二年。[8]史记:泛指历史记录。[9]次:编排,排列。

译文

这一年(元封元年,前一一〇年),天子首次于泰山举行汉朝的封禅之礼。然而,太史公却没有随同,而留在了周南(雒阳,今河南洛阳),未能参加封禅之事。因此他含恨将死,而正好他儿子司马迁出使回来,在洛阳拜见了父亲。太史公拉着儿子的手落泪说:“我们的祖先是周王室的太史。更早的祖先在虞、夏时代就有过显赫的功名,掌管天文。后世中衰,到我这里难道要完结了吗?如你也能当上太史令,就继承我们祖先的事业。当今天子上接千年皇统,在泰山举行封禅之礼,可我却不得随行,这也是命吧,是命吧!我死后,想必你也会做太史;你一旦做了太史,不得忘记我所要阐发的论议和著述。而且,孝道始于侍奉父母,中间是侍奉国君,最终在于立身。能够以扬名于后世来彰显父母,这才是最大的孝道。天下人赞扬周公,就因为他能够歌颂文王、武王的功德,宣扬周、邵(《诗经》之《周南》、《召南》)的讽诵,传达太王、王季的思虑,言及公刘(后稷之曾孙),推崇后稷(周之始祖)。幽王、厉王以后,王道残缺,礼崩乐坏,孔子整修旧制,振兴废礼,论定《诗》、《书》,撰述《春秋》,学者至今还能视其为行为的准则。而自获麟以来四百多年了,其间诸侯相互兼并,史官记载也被废弃了。当今汉朝兴起,海内统一,明主、贤君、忠臣、义士很多,我身为太史,未能对他们论述记载,断绝了天下的历史文献,对此我甚是惶恐,你一定要实现这一愿望!”司马迁垂首流泪说:“儿虽不才,但一定要把您所整理的资料予以阐发,不敢有所缺失。”[10]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史记、石室、金匮之书。五年而[11]当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建于明堂[12],诸神受纪。注释[10]:即“籀”字。语见《说文》:“籀,读书也。”[11]朔旦:初一。[12]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殿堂。

译文

太史公去世三年后,司马迁做了太史令,开始阅读史官的记录以及石室、金匮(国家图书馆)的藏书。五年后,正当太初元年(前一〇四年),这一年十一月甲子日既是初一,又是冬至,首次改订天历(采用了太初历,即夏代所用的夏历),在明堂举行改历仪式,让诸神接受新纪元。[13]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14]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注释[13]太史公:指司马迁。由于《太史公自序》本由司马谈所作,后经司马迁修改而成,故“太史公”或指司马谈,或指司马迁。[14]绍:接续,继承。

译文

太史公(指司马迁)说:“父亲曾说过:‘周公死后五百年出了孔子,孔子死后至今又有五百年了,该有能继承清明之世,订正《易传》,续写《春秋》,追溯《诗》、《书》、《礼》、《乐》关系的人了吧?’家父的愿望正在于此吧!正在于此吧!我怎敢对此推让呢?”[15]于是论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16](léi xiè)。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yǒu)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17]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注释[15]论次:论定,编排。[16]缧绁:捆绑犯人的绳索。引申为牢狱。[17]来者:今后,未来。

译文

于是论定编次该文(即《太史公书》,亦即《史记》)。过了七年,太史公遭受李陵之祸(因对远征匈奴被俘的李陵有所辩护而受宫刑),被关进牢狱。于是慨然而叹说:“这是我的罪过吧!这是我的罪过吧!我的身体已毁,没有用了!”退而深思说:“《诗》、《书》之所以言简意深,想要表达的是作者的志向。昔日西伯(周文王)被囚禁在羑里,而推演了《周易》;孔子在陈国、蔡国陷入困苦,而作《春秋》;屈原被流放而著《离骚》;左丘氏双目失明,乃有《国语》;孙膑腿受膑刑,而论定《兵法》;吕不韦流放蜀地,《吕览》世代相传;韩非被囚禁于秦国,写下《说难》、《孤愤》;《诗经》三百篇,大部分都是贤人、圣人的激愤之作。这些人都是心愿有所郁积,而得不到抒发,所以才著述往事,想望未来。”于是著述了上起陶唐(尧的国号),下至麟止(汉武帝在雍地猎获白麟,以金铸造麟趾〈止〉。司马迁效法《春秋》也搁笔于“获麟”)的历史,而第一篇则是从黄帝写起的。

赏析与点评“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人的一生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挫折,历史上的伟人亦无例外:周文王被囚禁而推演了《周易》,孔子周游各国困苦重重而作《春秋》,屈原被流放而著《离骚》,左丘氏双目失明乃作《国语》,孙膑腿受膑刑而论定《兵法》,吕不韦虽流放蜀地而《吕览》世代相传,韩非被囚禁于秦国写下《说难》、《孤愤》。司马迁在遭受人生巨大打击之后也曾郁闷,但他没有放弃史家的使命,反而以历代贤人、圣人的愤写之作自励,著述往事,想望未来。最终,将一己私念融入民族繁衍的长河,著述了有“千古绝唱”之称的《史记》!本纪五帝本纪

本篇导读《史记》著述通史是从黄帝传说写起的,这一点意义十分重大。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就指出本纪在于梳理、记述王者的形迹,也就是说他希望告诉世人:那些成功的领袖人物以及他们创造的事业,都是因何而兴?又是怎样终结的?他要撰写出其中的兴衰过程。为了这一目的,司马迁除了利用文献典籍之外,还采用自己游历大江南北时采集到的包括神话、传说在内的口述史料。这不但大大扩展了中国历史的记录范围,也为后人留下了重视口述历史的优良传统。《五帝本纪》记述了传说中的五位贤明帝王,即黄帝、颛顼、帝喾、尧、舜。有关黄帝的传说,司马迁并不是有闻必录,而是选择了那些不违背儒家经典的“可信”材料,将其作为中国通史的开端,也就是《史记》的开篇。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1]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2]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3][4]气,蓺(yì)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pí)貔(pí)[5][6]貅(xiū)(chū)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尝宁居。注释[1]徇:通“侚”。敏捷。齐:迅速。徇齐:敏慧。[2]神农:传说中的帝王,三皇之一,也叫炎帝。人身牛首,传说发明了农具,尝百草而懂得辨别草药。[3]五气:木、火、土、金、水五种气。[4]蓺:种植之意。五种:五谷,即黍、稷、菽、麦、稻。[5]如同服牛乘马那样,训练此六种猛兽,训练它们作战。[6]阪泉:古地名。一说在河北涿鹿,一说在陕西阳曲,一说在山西运城。

译文

黄帝是少典之子,姓公孙,名轩辕。生来有神灵,初生不久会说话,幼年聪慧,少年沉稳敏捷,成年之后非常聪明。

轩辕的时候,神农的后代子孙道德衰薄。诸侯互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神农的子孙)未能予以平定。于是轩辕修炼干戈之术,讨伐那些不来朝拜神农氏的诸侯,于是诸侯又回到神农氏身边服从命令了。但是蚩尤最为凶暴,无人能讨伐他。

炎帝的子孙欲侵陵诸侯,诸侯都信赖轩辕而归顺于他。轩辕于是修德振兵,治理五气,种植五谷,抚恤万民,安定四方,训练熊罴貔貅虎作战,与炎帝交战于阪泉之野。经过三次作战,而后取得了胜利。

蚩尤作乱,不听黄帝的命令。于是黄帝征发诸侯的军队,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最终俘虏并杀掉了蚩尤。诸侯都尊重轩辕,认他为天子,取代了神农氏的地位,这就是黄帝。黄帝即位后,天下如果有谁不顺从的就去讨伐,一旦平定就停止讨伐;他还开山通道,未尝有过一日的安居。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南至于江,登熊、湘。北逐荤粥(xūn yù),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官名皆以云命,为云[7]师。置左右大监,监于万国。万国和,而鬼神山川封禅与为多焉。注释[7]封禅:古代帝王在太平盛世时对天地的大型祭祀。在泰山筑坛祭天称为“封”,在梁父山(泰山下的小山丘)除地祭地称为“禅”。

译文(黄帝)去东方的沿海地区,登丸山(一说即凡山,在山东临朐),到了岱宗(泰山)。西方到了空桐(在今甘肃境内),登鸡头山(在今甘肃平凉)。南方至于长江流域,登熊山、湘山(据说均在湖南境内)。北方驱逐了蛮族荤粥,在釜山(一说即北京怀柔)召集诸侯,举行合符契订立盟约的仪式,并在涿鹿山下的平地建造了都邑。但是都城经常迁徙并无固定场所,居住地环绕军兵扎营以自卫。官名都以“云”命名(因为黄帝即位时出现云瑞,故称春官为青云,夏官为缙云,秋官为白云,冬官为黑云),军队称为云师。设置左右大监,负责监督诸侯各国。由于诸侯各国和睦,而举行了大规模的鬼神山川的祭祀和封禅。[8]帝尧者,放勋。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9]云。富而不骄,贵而不舒。黄收纯衣,彤车乘白马。能明驯德,[10][11]以亲九族。九族既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合和万国。注释[8]帝尧者,放勋:帝号曰“尧”,名“放勋”,国号曰“陶唐”。[9]收:冕名,其色黄,故曰“黄收”。纯衣:即“缁衣”,黑衣。[10]九族:指自己的宗族与外戚。[11]便章:也作“辨章”,治理之意。百姓:指百官。

译文

帝尧,名叫放勋。他的仁慈如苍天,他的智慧似神灵。与他接近暖如走向太阳,远而仰望他,好似高大入云。富有而不骄奢,尊贵而不放纵。戴黄冕,着黑衣,乘红车,驾白马。顺天应人的美德,使九族亲善。九族亲善,进而治理百官。百官的职位分明,天下万国融洽和睦。[12][13]乃命羲、和,敬顺昊天,数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时。[14][15]分命羲仲,居郁夷,曰旸谷。敬道日出,便程东作。日[16][17]中,星鸟,以殷中春。其民析,鸟兽字微。申命羲叔,居南交。便程南为,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中夏。其民因,鸟兽希革。申命和仲,居西土,曰昧谷。敬道日入,便程西成。[18][19]夜中,星虚,以正中秋。其民夷易,鸟兽毛毨(xiǎn)。申命和叔,居北方,曰幽都,便在伏物。日短,星昴(mǎo),以正中冬。其民燠,鸟兽氄毛。岁三百六十六日,以闰月正四[20]时。信饬(chì)百官,众功皆兴。注释[12]羲、和:即羲氏与和氏。尧命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分别观察四方天象,制订历法。[13]数法:以历数之法进行推算。[14]道:通“导”,教导。[15]便程:按程序顺利进行。东作:春天的农作。[16]字:乳也,谓产子、哺乳。微:同“尾”,交尾。[17]申命:再命。[18]夷易:平和、快乐的样子,言其为秋收而喜悦也。[19]毨:理,毛再生整理。[20]信:同“申”,申明纪律。饬:约束,整顿。

译文

于是任命羲、和,恭敬地顺从昊天,以历数之法观察日月星辰,慎重地将历法时令教授给人民。又命羲仲居住在郁夷的旸谷(在今山东半岛一带,也作“汤谷”,相传为日出之处),严谨地教导人民日出的时间,以便他们有序地进行春耕生产。日中(春分)之日,鸟星(南方朱鸟七宿星座)毕见,以此为标准校正仲春这一节气;于是人们分工耕作,鸟兽交尾繁殖。再任命羲叔住在南交,使人民得以有序地进行夏季的种植。日永(夏至)之日,火星(苍龙七宿之中星)诸宿毕见,以此为标准校正仲夏这一节气;老幼协助强壮者农耕,鸟兽也更换上稀疏的羽毛。再任命和仲居住西方昧谷(一说位于今甘肃的柳谷,相传为日落之处),严谨地教导人民日落的时间,使他们能够按照程序进行秋季的收获。夜中(秋分)之日,虚星(玄武七宿之中星)诸宿毕见,以此为标准校正仲秋这一节气;民众欢乐,鸟兽羽毛整齐。再任命和叔住在北方的幽都,以便他们有序地进行冬季的收藏。日短(冬至)之日,昴星(白虎七宿之中星)诸宿毕见,以此为标准校正仲冬这一节气;民众重回室内取暖过冬,鸟兽换上细密的绒毛。一年三百六十六日,设置闰月用来修正四季。治理百官,各方面都功绩显著。尧曰:“谁可顺此事?”放齐曰:“嗣子丹朱开明。”尧曰:[21]“吁!顽凶,不用。”尧又曰:“谁可者?”(huān)兜曰:[22]“共工旁聚布功,可用。”尧曰:“共工善言,其用僻,似恭漫天,不可。”尧又曰:“嗟,四岳,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23][24]陵,下民其忧,有能使治者?”皆曰鲧(ɡǔn)可。尧曰:“鲧负命毁族,不可。”岳曰:“异哉,试不可用而已。”尧于是听岳用鲧。九岁,功用不成。注释[21]凶:通“讼”,争讼。[22]旁:通“溥”、“普”。[23]怀:包围。襄:上,意即淹没。[24]鲧:尧臣,禹的父亲。

译文

帝尧说:“谁可以继承这一帝位?”放齐说:“你的长子丹朱英明通达,可以继承。”帝尧说:“唉!既愚顽又好争讼,不能用。”帝尧又问:“谁可以继位者呢?”兜说:“共工能广集人力,兴功立业,可以用!”帝尧说:“共工善于辞令,用意邪僻,貌似虔敬,却欺瞒上天,不能用。”帝尧又问四岳(执掌四方名山祭祀的诸侯之长):“啊,四岳,如今洪水滔天,包围着高山,淹没了丘陵,谁能治理此黎民之忧伤?”四岳都说鲧可以任用。帝尧说:“鲧不听命令,与同族关系不好,不能用。”四岳说:“不会吧,先试试吧,不行再撤换。”帝尧于是听从他们,试着用鲧治水。经过九年,治水无功。[25]尧曰:“嗟!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践朕位?”[26]岳应曰:“鄙悳(dé)忝(tiǎn)帝位。”尧曰:“悉举贵戚及[27]疏远隐匿者。”众皆言于尧曰:“有矜(ɡuān)在民间,曰虞舜。”尧曰:“然,朕闻之。其何如?”岳曰:“盲者子。父顽,[28][29]母嚚(yín),弟傲,能和以孝,烝(zhēnɡ)烝治,不至奸。”注释[25]庸:用。[26]鄙悳(德):品德浅薄。忝:辱,辱没。[27]矜:同“鳏”,老而无妻。[28]嚚: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29]烝烝:上进。

译文

帝尧说:“啊,四岳,我在位七十年了,你们谁能顺应天命,继承我的帝位呢?”四岳应答说:“我们品德微薄,继位的话只会辱没帝位。”帝尧说:“你们也可以从亲贵或远方亲族,以及民间隐士当中推荐。”于是大家都说:“民间有个鳏夫,名叫虞舜。”帝尧说:“对,我听说过他,这人怎样?” 四岳说:“他是盲人的儿子,父亲很顽固,母亲不诚实,弟弟很傲慢;但他仍能凭借孝顺而与他们共处,敦促他们上进而不作恶。”尧曰:“吾其试哉。”于是尧妻之二女,观其德于二女。舜[30]饬下二女于妫汭(ɡuī ruì),如妇礼。尧善之,乃使舜慎和五[31][32][33]典,五典能从。乃徧入百官,百官时序。宾于四门,四门穆穆,诸侯远方宾客皆敬。尧使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34]舜行不迷。尧以为圣,召舜曰:“女谋事至而言可绩,三年矣,[35]女登帝位。”舜让于德不怿(yì)。正月上日,舜受终于文祖[36]。文祖者,尧大祖也。注释[30]饬:通“敕”。训教,告诫。[31]五典:也称“五教”,一说指“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32]徧:通“遍”。——编者注[33]时序:承序,即有条理之意。[34]绩:通“责”。[35]不怿:不乐,因感力不胜任。[36]受终:前任职责终了之后,继续履行职责。此为承受帝位之意。文祖:此指文祖之庙。

译文

帝尧说:“我考验考验他吧。”于是尧把两个女儿嫁给舜做妻子,通过这两个女儿来观察舜的德行。舜让尧的两个女儿住在舜的老家妫汭(今山西永济境内),奉行妇人之礼。尧认为舜做得很好,就让舜认真地实施五教之规。使五教得以遵从之后,才让他统领百官,百官由此各尽其责。让他于都城四门接待各地来宾,舜又能让各地的诸侯、使臣、宾客都恭敬有礼。尧让舜视察山林川泽,遇到暴风雷雨,舜竟能行进不迷路。尧认为舜确实很神圣,便召他来说:“你办事尽心并且言而有信,如此已经三年了,你可以登帝位。”舜推辞自己的德行不够。正月一日,舜终于在文祖庙接受了“摄政”之权。文祖,就是尧的太祖。[37][38]于是帝尧老,命舜摄行天子之政,以观天命。舜乃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于上帝,禋(yīn)于六宗,望于山[39]川,辩于群神。揖五瑞,择吉月日,见四岳诸牧,班瑞。岁[40]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祡(chái),望秩于山川。遂见东方君长,合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为挚,如五器,卒乃复。五月,南巡狩;八月,西巡狩;十一月,北巡狩:皆如初。归,至于祖祢庙,用特牛礼。五岁一巡狩,群后四朝。徧告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肇十有二[41][42]州,决川。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烖(zāi)过,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静哉!注释[37]老:告老,致仕。[38]在:察知;审察。[39]辩:通“徧”。普遍。[40]祡:烧柴升烟祭天。[41]象:以……为法则。典刑:常刑。[42]流:流放;宥:放宽。

译文

从此帝尧告老,让舜摄行天子之政,以观天命。舜观察璇玑、玉衡(北斗七星的斗魁、杓,或指天象观测仪),以此正确地观测“七政”(日、月、五星)。于是以类祭(不定时的祭祀)祭天之上帝,以禋祭(升烟之祭,或洁敬之祭)祭六宗(六神指星、辰、司中、司命、风师、雨师;或指水、火、雷、风、山、泽),以望祭(遥拜之祭)祭山川,以辩祭(普遍的祭祀)祭群神(上述各神之外的诸自然神)。汇集五瑞(公侯伯子男五爵所持象征信誉的瑞玉),选择吉利的月和日,接见四岳诸首领,分赐瑞玉。每年二月,巡狩东方,至岱宗泰山,烧柴祭祀;还要遥祭那里的名山大川。于是接见东方诸侯君长,整齐划一时令、月份、日期,统一音律、尺度、量器、衡器,设置五礼(吉、凶、宾、军、嘉各礼),举行仪式时奉上来的五玉(即公侯伯子男之五瑞)、三帛(三色之绢)、二生(卿献活羊羔,大夫献活雁)、一死(士献死雉)之中,五玉仍然还给诸侯。五月,巡狩南方;八月,巡狩西方;十一月,巡狩北方,都是与最初巡狩东方时一样的程序。巡狩归来,至祖庙、父庙祭祀,用一头公牛为祭品。五年巡狩一次,其余四年四方群后(诸侯)每年一次来朝。那时向诸侯遍告天子治理之言,明确地考核他们的成绩,赐予有功者车辆、服饰。始在天下建立十二州,疏浚河川。以常刑为法度,不得违法。以流放之法放宽五刑(墨、劓、膑、宫、大辟),针对官吏设置鞭笞的官刑,在学校使用杖打的教刑,对常人犯小罪使用处以罚金的赎刑,因过失造成灾害者可以赦罪,还设置了针对惯犯的贼刑。谨慎,又谨慎,对人民切记慎重用刑!兜进言共工,尧曰:“不可。”而试之工师,共工果淫辟。四岳举鲧治鸿水,尧以为不可,岳强请试之,试之而无功,故百姓不便。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于是舜归而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43]于三危,以变西戎;殛(jí)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四罪而天下咸服。注释[43]殛:诛。此为“流放到极远处”之意。与上文“流”、“放”、“迁”同义。

译文

兜举荐共工时,尧说:“不行。”让他试任工师(负责土木的长官)之职,共工果然骄纵邪恶。四岳举荐鲧治理洪水,尧认为他不可,四岳强烈请求试用,试用之后没有功绩,使得百姓大受其害。在江淮、荆州地方三苗(当时生活在今湖南一带的少数民族)屡屡作乱。于是舜巡视归来向尧建议,请求把共工流放到幽陵(北部边城,在今北京一带),让他去改变北狄(北方的少数民族)的风俗;把兜流放到崇山(具体方位不详,约为今越南北部一带),让他去改变南蛮(南方的少数民族)的风俗;把三苗迁往三危(山名,在今甘肃西部),让他去改变西戎(西方的少数民族)的风俗;把鲧发配到羽山(东部山名,在今山东临沂一带),让他去改变东夷(东方的少数民族)的风俗。处罚了四人的罪过,天下各方都表示臣服了。舜入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尧乃知舜之足授天下。尧老,使舜摄行天子政,巡狩。舜得举用事二十年,而尧使摄政。摄政八年而尧崩。三年丧毕,让丹朱,天下归舜。而禹、皋陶(ɡāo yáo)、契、后稷(jì)、伯夷、夔(kuí)、龙、倕、[44]益、彭祖,自尧时而皆举用,未有分职。于是舜乃至于文祖,谋于四岳,辟四门,明通四方耳目。命十二牧论帝德,行[45]厚德,远佞人,则蛮夷率服。注释[44]禹:鲧之子,因治水有功,受舜禅让为帝。皋陶:舜时掌刑狱的大臣。契:舜时掌教化的官,商朝的祖先。后稷:名弃,舜时掌管农事的官,周朝的祖先。伯夷:舜时掌礼的官,与周初之饿死首阳山者同名。夔:舜时主乐的官。龙:舜时的谏官。倕:亦称“垂”,舜时主管建筑的官。益:也称“伯益”、“伯翳”、“大业”,秦国的祖先。[45]率服:服从。

译文

舜能在深山峡谷遇暴风雨而不迷路,尧由此知道可以将天下交给他了。尧于是退位,让舜摄行天子之政、出外巡狩天下。舜被推举任用二十年后,尧才让他摄政,摄政八年后尧去世。三年守丧结束,舜曾将天子之位让与丹朱(尧的儿子),但天下人心都归向舜。当时禹、皋陶、契、后稷、伯夷、夔、龙、倕、益、彭祖等人,虽在帝尧时代就被选拔任用,但始终没有职务的分工。舜即位时去文祖(黄帝)庙,与四岳商量,敞开京城的四门,广迎四方贤人,广泛听取各方面的意见。舜命令十二牧(十二州州长):“论述帝德,施行厚德,远离奸佞小人,如此才能使蛮夷都来归服。”此二十二人咸成厥功:皋陶为大理,平,民各伏得其实;伯夷主礼,上下咸让;倕主工师,百工致功;益主虞,山泽辟;弃主稷,百谷时茂;契主司徒,百姓亲和;龙主宾客,远人至;十二牧行而九州岛莫敢辟违;唯禹之功为大,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岛,各以其职来贡,不失厥宜。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南抚交阯、北发,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46]功。于是禹乃兴《九招(sháo)》之乐,致异物,凤皇来[47]翔。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注释[46]招:通“韶”。《九韶》,相传为舜时所作的古乐名。[47]虞帝:即帝舜。因其国号为“有虞”,故号为“有虞氏帝舜”。帝舜、大舜、虞帝舜、舜帝皆舜帝之王号,后世多以舜简称之。

译文

此二十二人都建功立业:皋陶任职大理(法官),公平处罚罪恶,民众都佩服其诚信可靠;伯夷主持礼官,上上下下都能礼让;倕执掌工师官,百工成绩显著;益执掌虞官,山林水泽得以开发;弃主管稷官,百谷应时丰收;契主管司徒,百姓亲爱和睦;龙主持宾客,远方的人都来朝拜;十二州牧履行职责而九州岛无人敢为非作歹;其中禹的功劳最大,他开凿九山,疏导九泽,决开九河,划定九州岛,并规定了各州来朝的贡品,从未出现不公平。所辖土地方圆五千里,直至四方的边荒蛮地。安抚的范围南至交阯(也作交趾)、北发,西至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至山戎、发、息慎,东至长、鸟夷(也作岛夷),四海之内都称颂帝舜的功业。于是禹创作了《九韶》之乐(讴歌舜德之乐),各地贡上珍奇异物,凤凰也来飞翔,向天下明示德政就是从虞帝(帝舜)开始的。舜年二十以孝闻,年三十尧举之,年五十摄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尧崩,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48][49]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注释[48]苍梧:汉郡名,郡治广信,即今广西梧州。[49]零陵:汉郡名,九嶷山在当时苍梧郡与零陵郡的交界处。

译文

舜从二十岁时因孝顺而闻名,三十岁时被尧选拔任用,五十岁时摄行天子之政,五十八岁时尧崩,六十一岁代尧即帝位,在帝位三十九年,到南方巡狩,死在苍梧的郊野(今广西梧州),葬在了长江以南的九嶷山,这就是零陵。

赏析与点评“五帝”是中国远古祖先的重要代表人物。黄帝是中华民族具有“始祖”意义的人物,他的事迹,无疑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中华民族是如何在吸收周边各族文明的基础之上自立于世界东方的历史;而有关尧、舜的“禅让”制度的记述,使我们得以了解夏王朝之前社会制度的大致特征。周本纪

本篇导读刘知幾在《史通》中曾非难《史记·周本纪》写进了文王以前,即一统以前的君主之事。其实,《周本纪》正是本着“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太史公自序》)的原则,记载了周民族是如何在夏、殷二朝之间,经过千余年的繁衍终于崛起于西方,又如何东进而击败殷纣王建立周王朝,以及周王朝历代君主又是如何厚民或伤民之盛衰始末的。在周族发展为周王朝的历史上,具有承上启下重要地位的周文王、周武王两位君主,可谓历代儒家推崇的古代圣贤之君。这里节选并译注了“武王伐纣”建立周朝一段。青铜器上的铭文“周”字:上部的“盾”是族徽,下部的“口”是祭器。这说明周很早就是一个“祀与戎”都很发达的民族。武王即位,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召公、毕公之徒左[50]右王,师修文王绪业。九年,武王上祭于毕。东观兵,至于盟津。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51][52]王以伐,不敢自专。乃告司马、司徒、司空、诸节:“齐栗,信哉!予无知,以先祖有德臣,小子受先功,毕立赏罚,以定其功。”遂兴师。师尚父号曰:“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武王曰:“女未知天命,未可也。”乃还师归。注释[50]师:效法。修:实行。[51]节:符节,受符节者。[52]齐栗:即斋栗。敬慎恐惧之貌。

译文

武王即位,太公望做太师,周公旦做宰辅,召公、毕公等人在左右辅佐他,继承文王遗业。即位九年,武王到毕(文王墓地的所在地)祭祀文王。又去东方阅兵,到达了盟津(今河南的孟津渡)。制作了文王的灵牌,载于车,带在军中。武王自称太子发,表示奉行文王之命,不是自行专断的讨伐。于是诏告司马、司徒、司空、诸节各官:“敬慎恐惧,就是信守(对先君的)诺言!我虽无知,但我的先祖是有德行的大臣,我承继了先人的功业,就一定会赏罚分明,论功行赏。”终于起兵。师尚父(即太公望姜子牙)发布号令道:“集合起你们的部下,准备好你们的船只。迟到者斩。”武王渡黄河,船到河流中间,有条白鱼跃入武王的船中,武王俯身拾取用以祭祀。渡过黄河后,有一团火从天而降,落至武王居住的屋顶,变为乌鸦,它的颜色是红色的,发出“叭”的鸣叫声。这时,未经过事先约定而到达盟津参加盟会的诸侯有八百位。诸侯都说:“可以讨伐纣王了。”武王说:“你们不了解上天的意图,还不可以讨伐。”就班师回去了。居二年,闻纣昏乱暴虐滋甚,杀王子比干,囚箕子。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而奔周。于是武王徧告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乃遵文王,遂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曰:“孳孳无怠!”武王乃作《太誓》,告于众庶:“今殷王纣乃用其妇人之言,自绝于天,毁坏其三正,离逷(tì)[53]其王父母弟,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正声,[54][55]怡说妇人。故今予发维共行天罚。勉哉夫子,不可再,不可三!”注释[53]离逷:即“离逖”,疏远。王父母弟:同出自一个祖父母的兄弟。王父母,祖父祖母。[54]维:发语词。共行:恭敬地执行。共,通“恭”。[55]夫子:丈夫。

译文

过了两年,听说纣王更加昏乱暴虐,他杀了王子比干,囚禁了箕子。太师疵、少师强也抱了他们祭祀用的乐器逃奔到周国。武王遍告诸侯说:“殷王犯下重大的罪过,不可以不进行彻底讨伐。”于是遵从文王遗命,率领三百乘兵车,三千名虎贲(勇士),以及带甲的士兵四万五千人,东进伐纣。十一年(前一六〇四年)十二月戊午日,全军渡过盟津,诸侯都会集一起,说:“孜孜不懈!”武王于是作《太誓》,向众人宣告:“如今殷王纣居然听信妇人之言,自绝于上天,毁坏天地人三统(一说日、月、北斗;一说三重臣),疏远自己同祖父母的兄弟;还抛弃先祖的音乐,用淫乱之音扰乱典雅之声,取悦妇人。所以今日我姬发恭敬地执行上天的惩罚。努力呀,各位壮士。决一死战,不可能有第二战,更不可能有第三战!”[56]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武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远矣西土之人!”武王曰:“嗟!我有国冢君,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王曰:“古人有言:‘牝鸡无晨。牝鸡[57]之晨,惟家之索。’今殷王纣维妇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58]不答;昬弃其家国,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维四方之多罪逋[59][60](bū)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俾暴虐于百姓,以奸轨于商国。今予发维共行天之罚。今日之事,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61]焉,夫子勉哉!不过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勉哉[62]夫子!尚桓桓,如虎如罴,如豺如离,于商郊,不御克奔[63],以役西土,勉哉夫子!尔所不勉,其于尔身有戮。”誓已,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陈师牧野。注释[56]昧爽:拂晓。[57]索:尽,空。[58]昬:昏。[59]逋:逃亡。[60]奸轨:同“奸宄(ɡuǐ)”,外来为奸,中出为宄。[61]止齐:暂止而取齐。[62]桓桓:威武貌。[63]御:强暴;克:杀;奔:逃亡、投奔。

译文

周历二月的甲子日拂晓,武王很早来到商都郊外的牧野(地名,在殷都朝歌,即在今河南淇县郊外),举行了誓师会。武王左手持黄色铜钺,右手握着白牦牛毛旌旗,用来指挥。“辛苦啦,远道而来的西方的人们!”武王说,“啊!各国君主,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各位,以及庸(江汉南部)、蜀(四川)、羌(西蜀)、髳(巴蜀)、微(巴蜀)、(西北地区)、彭(西北地区)、濮(江汉南部)各国的人们,举起你们的长戈,排列好你们的盾牌,树起你们的长矛,我现在要宣誓了。”武王又说:“古人说过:‘母鸡不报晨,母鸡报晨家必败。’现在殷王纣只听信妇人之言,自己废弃先祖而不行祭祀,昏庸地抛弃家与国,对同宗兄弟排斥不用,却对那些从四方诸侯国逃亡到商国的罪人,推崇、尊敬、信任、任用。让他们暴虐百姓,残害商国。如今我姬发恭敬地执行上天对商国的惩罚。今日之战每六七步一停顿,整顿队伍继续推进。大家要努力啊!刺杀敌人也须四五下或六七下一停顿,整顿队伍继续前进。大家要努力啊!威风凛凛,如虎、如罴、如豺、如螭(无角龙,或指魑魅),战于商都之郊,不可滥杀逃亡的敌人,让他们给我们西方人服劳役。大家要努力啊!如果你们不努力,你们自身将遭到屠杀。”宣誓完毕,集合的诸侯以兵车四千乘,列阵于牧野。[64]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武王使师尚父[65]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纣师。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心欲武王亟入。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纣走,反入登于鹿台之上,蒙衣其珠玉,自燔于火而死。武王持大白旗以麾诸侯,诸侯毕拜武王,武王乃揖诸侯,诸侯毕从。武王至商国,商国百姓咸待于郊。于是武王使群臣告语商百姓曰:“上天降休!”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答拜。遂入,至纣死所。武王自射之,三发而后下车,以轻剑击之,[66]以黄钺斩纣头,县大白之旗。已而至纣之嬖妾二女,二女皆经自杀。武王又射三发,击以剑,斩以玄钺,县其头小白之旗。武王已乃出复军。注释[64]距:通“拒”,抵御。[65]致师:即今所谓挑战。[66]县:同“悬”。

译文

帝纣听说武王攻来,也派兵七十万抵御武王。武王派师尚父与百夫(百名士兵)挑战,率领大卒(战车三百五十乘、士兵二万六千二百五十人、虎贲勇士三千人)进攻纣王的军队。纣王的军队虽然人数众多,却没有斗志,都希望武王迅速攻入殷国。纣王的军队都倒戈而战,为武王开路。武王得以长驱直入,纣王的军队崩溃,纷纷背叛了纣王。纣王逃走,退回城中登上鹿台,披挂珍贵珠宝,投火自焚而死。武王手持大白旗挥向诸侯,诸侯都向武王参拜。武王也作揖答谢诸侯,诸侯们都服从他。武王进入商都,商国的百姓都在郊外迎接。于是武王命群臣告诉商国的百姓说:“上天降福!”商人们都再拜叩头,武王也作了回拜。于是进城,来到纣王自焚之处。武王亲自向纣王的尸体射箭,射了三箭以后下车,用轻剑砍他,然后用黄钺砍下纣王头颅,悬挂在大白旗上。接着又来到纣王两位宠妾之处,二女子已经上吊自杀。武王也向她们射了三箭,以剑刺击,用黑钺砍下她们头颅,将头颅悬挂在小白旗上。武王做完这些之后,走出,返回军中。其明日,除道,修社及商纣宫。及期,百夫荷罕旗以先驱。武王弟叔振铎奉陈常车,周公旦把大钺,毕公把小钺,以夹武王。散宜生、太颠、闳夭皆执剑以卫武王。既入,立于社[67]南大卒之左,左右毕从。毛叔郑奉明水,卫康叔封布兹,召[68]公奭(shì)赞采,师尚父牵牲。尹佚策祝曰:“殷之末孙季纣,殄废先王明德,侮蔑神祇不祀,昏暴商邑百姓,其章显闻于天皇上帝。”于是武王再拜稽首,曰:“膺更大命,革殷,受天明命。”武王又再拜稽首,乃出。注释[67]明水:古代祭祀所用的净水,亦称“玄酒”。[68]尹佚:又称“史佚”,西周初期的史官、天文家、星占家。策祝:诵读策书上的祭神文字。

译文

第二天,清除道路,修缮神社及商纣的宫殿。到了预期之日,百名士兵肩负罕旗作为先驱,武王的弟弟叔振铎陈列仪仗车,周公旦持大斧,毕公持小斧,同伴于武王两侧。散宜生、太颠、闳夭皆执剑护卫武王。已入社,立于南侧,中军以及群臣都跟随左右。毛叔郑奉端着明水,卫康叔封布好蓐席,召公奭举着彩帛,师尚父牵着祭祀用的牲畜。尹佚诵读写于简牍的祝文说:“殷之末代子孙季纣,荒废先王之明德,侮蔑神祇而不行祭祀,对商邑之百姓昏庸暴虐,天皇上帝对此非常清楚。”于是武王行再拜稽首之礼,说:“承受改革大命,革新殷朝,受天之明命。”武王又行再拜稽首之礼而出。

赏析与点评像欧洲人论文化必提到古代希腊、罗马一样,中国人讲古必定言及夏、商、周“三代”,而说周代是“三代”之中最为繁荣的一代并不为过,如果希望了解这一段历史的话,《史记·周本纪》绝对是非读不可的。

秦始皇本纪

本篇导读秦始皇、项羽、刘邦三人生活于同一时代,而同一时代的三人被司马迁同时列入《本纪》,这在《史记》中是绝无仅有的;秦汉之际相继存在的秦、楚、汉三政权的历史,堪称一部由此三人演绎的《三国志》,其首篇即《秦始皇本纪》(其次是《

项羽本纪

》、《

高祖本纪

》)。秦始皇可谓是一位身世充满疑云的历史人物,比如他到底是不是吕不韦的孩子?他姓什么?他的夫人是谁?对于这些,司马迁或存疑、或存缺。但对于秦始皇是如何与大臣讨论、制定皇帝制、郡县制等安定一统天下的措施等等,本篇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记载。当然,对细节感兴趣的读者,还可以同时参阅《史记》的《吕不韦列传》、《李斯列传》。[69]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庄襄王为秦质子于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及生,名为政,姓赵氏。年十三岁,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当是之时,秦地已并巴、蜀、汉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郡;东至荥阳,灭二周,置三川郡。吕不韦为相,封十万户,号曰文信侯。招致宾[70]客游士,欲以并天下。李斯为舍人。蒙骜、王、麃公等为将军。王年少,初即位,委国事大臣。注释[69]庄襄王:嬴姓。本名异人,为安国君与夏姬所生,后被来自楚国的华阳夫人认作己子,故改名楚(一作子楚)。前两百五十年至前两百四十七年在位。[70]舍人:贵族家的门客。

译文

秦始皇帝,是秦庄襄王的儿子。庄襄王作为秦的人质生活于赵国时,见到吕不韦的侍妾,很喜欢她便娶她为妻,生了始皇。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赵国首都,今河北省邯郸市)。出生时,起名为政,姓赵。十三岁时,庄襄王死,赵政代之为秦王。当时,秦国领土已兼并巴、蜀、汉中(陕西省西南部的汉中地区),越过宛占有郢,设置了南郡;在北攻取了上郡以东,保有河东、太原、上党郡等诸郡;东方至荥阳,灭了延续两地的周朝,设置三川郡。吕不韦为相国,分封十万户,号曰文信侯。招致宾客游士,欲利用他们兼并天下。李斯为舍人。蒙骜、王、麃公等为将军。秦王年幼,初即位,将国事委托于大臣。十一年,王翦、桓(yǐ)、杨端和攻邺,取九城。王翦攻[71]阏与、橑杨,皆并为一军。翦将十八日,军归斗食以下,什推二人从军取邺、安阳,桓将。十二年,文信侯不韦死,窃[72]葬。其舍人临者,晋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夺爵,迁;五百石以下不临,迁,勿夺爵。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如嫪毐(lào ǎi)、不韦者籍其门,视此。秋,复嫪毐舍人迁蜀者。当是之时,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注释[71]斗食:俸禄微薄的小官,月俸十一斛。[72]临:哭。哭吊死者。

译文

十一年,王翦、桓、杨端和攻打邺(河北临漳),攻取了九座城池。王翦又攻打阏与、橑杨(山西上党),各路军并为一军。王翦在率军攻打的第十八日,令军中斗食以下的军吏还乡,十人中仅推出二人从军,由桓率领,最终攻取了邺与安阳。十二年,文信侯吕不韦死,秘密下葬。他的门客中,是晋人的驱逐出境;是秦人的,俸禄为六百石以上的夺爵,迁居;五百石以下的,如果没有参加葬礼,仅迁居,不夺爵。命令曰:“从今以后,执行国政如有像嫪毐、不韦那样不道者,一律如此将其一门抄家、贬为奴隶。”秋,复原了那些迁往蜀地的嫪毐舍人。此时,天下大旱,从六月起,直至八月才下雨。十三年,桓攻赵平阳,杀赵将扈辄,斩首十万。王之河南。正月,彗星见东方。十月,桓攻赵。十四年,攻赵军于平阳,取宜安,破之,杀其将军。桓定平阳、武城。韩非使秦,秦用李斯谋,留非,非死云阳。韩王请为臣。

译文

十三年,桓攻打赵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南),杀赵将扈辄,斩首十万。秦王巡幸河南。正月,彗星出现于东方。十月,桓攻打赵。

十四年,在平阳攻打赵军,夺取宜安(河北藁城),击败赵军,杀死了赵的将军。桓平定平阳、武城(一说即山西平鲁)。韩非出使秦,秦用李斯的计谋,留下韩非,韩非死于云阳(陕西咸阳西)。韩王请求称臣。十五年,大兴兵,一军至邺,一军至太原,取狼孟。地动。十六年九月,发卒受地韩南阳假守腾。初令男子

年。魏[73][74]献地于秦。秦置丽邑。十七年,内史腾攻韩,得韩王安,尽纳其地,以其地为郡,命曰颍川。地动。华阳太后卒。民大饥。注释[73]丽邑:古地名,又作骊邑。在今陕西省临潼境内。[74]内史:秦国掌管“大内”之官。主管租赋、财政。

译文

十五年,秦大举兴兵,一军至邺,一军至太原,夺取了狼孟。地震。十六年九月,发兵接受韩南阳之地,任命腾为代理南阳守。首次命令男子登记年龄。魏国献地给秦国。秦设置丽邑。十七年,内史腾攻打韩,俘虏了韩王安,完全占据了韩地,在那里设置郡,称为颍川。地震,华阳太后死。人民遭受大饥荒。十八年,大兴兵攻赵,王翦将上地,下井陉,端和将河[75]内,羌瘣伐赵,端和围邯郸城。十九年,王翦、羌瘣尽定取赵地东阳,得赵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坑之。秦王还,从太原、上郡归。始皇帝母太后崩。赵公子嘉率其宗数百人之代,自立为代王,东与燕合兵,军上谷。大饥。注释[75]羌瘣:秦国人名。姓羌,名瘣。

译文

十八年,大举兴兵攻赵国,王翦率领上地(上郡的上县)军队,夺取井陉(河北井陉),端和率领河内军队,羌瘣攻伐赵,端和包围邯郸城。十九年,王翦、羌瘣全部占领了赵国的东阳,俘虏了赵王。率兵欲攻打燕国,屯驻在中山。秦王巡幸邯郸,凡曾经与秦王生于赵时的母家有仇怨者,一律活埋。秦王经太原、上郡归国。始皇帝的母太后去世。赵公子嘉率其宗族数百人到了代(今河北蔚县东北),自立为代王,向东与燕国军队会师,驻军上谷。发生大饥荒。二十年,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国,恐,使荆轲刺秦王。秦王[76]觉之,体解轲以徇,而使王翦、辛胜攻燕。燕、代发兵击秦[77]军,秦军破燕易水之西。二十一年,王贲攻荆。乃益发卒诣王翦军,遂破燕太子军,取燕蓟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东收[78]辽东而王之。王翦谢病老归。新郑反。昌平君徙于郢。大雨[79]雪,深二尺五寸。注释[76]徇:宣示于众。[77]荆:楚。由于秦庄襄王名子楚,秦人避讳“楚”字,称楚为荆。[78]谢病老:托病、老引退。[79]雨雪:降雪。

译文

二十年,燕太子丹担心秦兵侵犯本国,很恐惧,派遣荆轲行刺秦王。秦王发觉了,肢解了荆轲示众,派王翦、辛胜攻打燕国。燕、代发兵攻打秦军,秦军在易水之西击败燕军。二十一年,王贲攻打楚国。又增派军队至王翦军中,于是击溃燕太子军,夺取了燕蓟城(燕国首都,北京以东),获得了太子丹的首级。燕王向东取得了辽东,并在那里称王。王翦因老、病引退还乡。新郑(河南新郑)发生叛乱。昌平君被迁徙至郢。大雪,深二尺五寸。[80]二十二年,王贲攻魏,引河沟灌大梁,大梁城坏,其王请降,尽取其地。二十三年,秦王复召王翦,强起之,使将击荆。取陈以南至平舆,虏荆王。秦王游至郢陈。荆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反秦于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还攻代,虏代王嘉。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五[81]月,天下大酺。二十六年,齐王建与其相后胜发兵守其西界,不通秦。秦使将军王贲从燕南攻齐,得齐王建。注释[80]河沟:水名。又称“梁沟”、“鸿沟”。在今河南省开封市西北。[81]大酺:大宴饮。当时,法律禁止聚众群饮,由于是国庆才允许开禁。

译文

二十二年,王贲攻打魏国,引鸿沟水淹魏都大梁,大梁城被冲垮,魏王请求投降,秦全部取得魏的土地。

二十三年,秦王再次召回王翦,强令他出马,派他率兵攻打荆(楚国)。占领了陈(河南淮阳)以南至平舆(河南汝阳)一带,俘虏了荆王(即楚王负刍)。秦王巡幸至郢、陈。荆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在淮河以南反抗秦国。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打荆,击败荆军,昌平君死,项燕于是自杀。

二十五年,大举兴兵,派王贲为将,攻打燕国辽东,捉得燕王喜。回师攻打代国,俘虏代王嘉。王翦平定了荆之江南地区;降伏了越国国君,设置会稽郡。五月,天下狂欢饮酒庆贺。

二十六年,齐王建与其相国后胜发兵守卫其西部边界,不与秦国来往。秦派将军王贲从燕国南面攻打齐国,捉到齐王建。秦初并天下,令丞相、御史曰:“异日韩王纳地效玺,请为[82]藩臣,已而倍约,与赵、魏合从畔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寡人以为善,庶几息兵革。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故举兵击灭之。魏王始约服入秦,已而与韩、赵谋袭秦,秦兵吏诛,遂破之。荆王献青阳以西,已而畔约,击我南郡,故发兵诛,得其王,遂定其荆地。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兵吏诛,灭其国。齐王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寡人以眇眇之[83]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84]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丞相绾、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制曰:“可。”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制曰:“朕闻太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自今已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注释[82]倍:通“背”。背叛。[83]伏:通“服”。承受;承当。[84]名号不更:指还像以往那样称“王”。

译文

秦刚刚统一天下,秦王就对丞相、御史下令道:“从前韩王曾向秦交出土地,献上玉玺,请求做秦国的藩臣,不久就背弃盟约,与赵、魏联合反叛秦国,所以兴兵讨伐它,俘虏了它的国王。寡人认为很好,或许可以停止兵革。赵王派他的相国李牧来签订盟约,所以放回了赵做人质的太子。不久背弃盟约,在太原反叛我,所以兴兵讨伐,俘虏了赵王。赵公子嘉自立为代王,所以兴兵消灭了他。魏王当初约定降服入秦,不久又与韩、赵合谋袭击秦国,秦官兵讨伐,终于将其击败。荆王献出青阳(湖南长沙)以西地区,不久又违背约定,袭击我南郡,所以发兵讨伐,俘虏了他们的国王,平定了荆地。燕王昏乱,他的太子丹暗地派荆轲为刺客,秦官兵讨伐,灭了燕国。齐王建采纳后胜的计谋,断绝与秦国的使节往来,想作乱,秦官兵讨伐,俘获了齐王,平定了齐地。寡人以渺小之躯,兴兵讨平暴乱,倚仗的是宗庙的威灵,六国之王都已服罪,天下都已平定了。如今不更改名号就无法显示功绩,流传后世,商议一下帝号吧!”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等都说:“过去五帝土地方圆千里,其外是‘侯服’、‘夷服’的地区,那时的诸侯有的朝贡,有的不朝贡,天子无法控制。如今陛下起义兵,讨残暴,平定天下,海内设置郡县,法令统一,这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五帝也有所不及。臣等谨与博士商议道:古有‘天皇’、‘地皇’、‘泰皇’(一说即人皇),‘泰皇’最尊贵。臣等昧死献上尊号,王称为‘泰皇’。命称为‘制’,令称为‘诏’,天子自称为‘朕’。”秦王说:“去掉‘泰’,加上‘皇’,采上古‘帝’位的称号,称为‘皇帝’。其他的按照你们商议的办。”说罢便批示道:“可以。”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命令道:“朕听闻太古有号无谥,中古有号,死后根据行为评定谥号。如此,则儿子评议父亲,臣下评议君主,甚是无理,朕不采取这种做法。从今以后,废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按辈计数,二世、三世直至于万世,传继至无穷。”[85]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86][87]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更名河曰德水,以为水德之始。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然后合五德之数。于是急法,久者不赦。注释[85]终始五德:水、木、金、火、土五种物质德性相生相克,以及周而复始的循环变化。[86]据《封禅书》,秦文公获黑龙,以为水瑞,秦始皇因自谓水德。[87]年始:秦始皇改用颛顼历,以十月为岁首。

译文

始皇推算五行之德的终始顺序,认为周朝得火德,秦朝取代周德,遵从了周所不能克服的德性。如今逢水德之始,而更改岁首,朝贺都自十月初一开始。衣服、旄旌、符节、旗帜都以黑色为尊贵。数字以六为单位,符、法冠都定为六寸,车厢宽六尺,六尺为一步,一乘车用六匹马。将黄河改名为德水,以此作为水德的开始。主张刚毅戾深,凡事都依法裁决,刻薄残忍,不讲仁义、恩惠、和睦、情义,然后才符合五德之命数。于是严格执行法治,触犯法律者久而不得赦免。丞相绾等言:“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毋[88]以填之。请立诸子,唯上幸许。”始皇下其议于群臣,群臣皆以为便。廷尉李斯议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注释[88]填:通“镇”,弹压。

译文

丞相王绾等进言:“诸侯刚被击破,燕、齐、荆地方偏远,若不在那里设置诸王,则无从安定。请立诸公子去各地为王,若主上应允,则不胜荣幸!”始皇将他们的建议交于群臣讨论,群臣皆以为可行。廷尉李斯提出异议说:“周文王、周武王所分封的子弟、同姓甚多,然而后代日渐疏远,相互攻击有如仇敌,诸侯相互诛伐,周天子不能禁止。如今,海内赖陛下神灵得以统一,都设立为郡县,对于诸公子、功臣可以用公家赋税重重赏赐,很容易就控制他们了。天下无异心,就是安宁之术。设置诸侯并非上策。”始皇说:“天下饱尝战乱不休,就是由于设立了诸侯王。如今,有赖于宗庙的威灵,天下初定,又要恢复分封立国,等于是树立兵战,以此之举而祈求安宁,岂不太困难了!廷尉的议论是正确的。”[89]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更名民曰“黔[90][91]首”。大酺。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jù),[92]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93]。书同文字。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94]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注释[89]三十六郡:这只是秦统一全国之初的数字。[90]黔首:平民。“黔”,黑色;平民不戴冠,露黑发,所以称黔首。[91]:乐器,猛兽形。[92]法度衡石丈尺:“法度”是法定的计量制。“衡”是秤,此指重量;“石”在当时既是重量单位又是容量单位,此处“衡石”连用,当指衡制与量制;“丈尺”都是长度单位,此指度制。[93]轨:车子两轮间的距离。[94]北向户:指今海南岛与越南北部等地区,因其地处北回归线以南,门窗往往向北开。

译文

将天下划分为三十六郡,各郡置守、尉、监。更称人民曰“黔首”。天下饮酒庆祝。没收天下的兵器,聚之于咸阳,熔化铸成钟、,铸金人十二,各重千石,放置于宫廷之中。统一度量衡制的衡石、丈尺。车轨宽幅划一。书写使用同一种文字。领土东至大海直至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的地区,北凭借黄河为要塞,沿阴山直至辽东。将天下豪富之家十二万户迁徙于咸阳。诸宗庙及章台、上林苑都在渭水南岸。秦每灭掉一个诸侯,就仿效其宫室的样子,将其建筑于咸阳北面的山坡上。建筑群南临渭水,自雍门以东直至泾水、渭水,殿屋之间以天桥、回廊相连。把从各诸侯国那里得到的美人、钟鼓,放置其中。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焉作信宫渭南,已更命信宫为极庙,象天极。自极庙道通郦山,作[95]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是岁,赐爵一级。治驰道。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96]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禅梁父。刻所立石。于是乃并勃海以东,过黄、腄,穷成山,登之罘(fú),立石颂秦德焉而去。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复十二岁。作琅邪台,立石刻,颂秦德,明得意。既已,齐人徐巿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僊人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巿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僊人。注释[95]甬道:两侧筑有夹墙的通道。“甬”,通“桶”字。[96]望祭:遥望而祭。亦写作“望祀”、“望祠”。

译文

二十七年,始皇巡幸陇西、北地,出鸡头山,经过回中(陕西陇县西北)。在渭水南面建造信宫,旋即将信宫改称为极庙,象征北极星。自极庙筑道通郦山,建造甘泉前殿。修筑甬道,自咸阳连接至此。这一年,赐爵位一级。修筑驰道。

二十八年,始皇向东巡幸郡县,上邹峄山。立石碑,与鲁地儒生商议,刻石歌颂秦的功德,商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于是登泰山,立石碑,筑坛,祭天。下山时,风雨暴至,在树下休息,因此封那棵树为“五大夫”。在梁父山(位于泰山之下)刻字立石碑。于是沿渤海向东,经过黄县、腄县,直至成山,登上之罘山,立石碑歌颂秦德之后离去。向南登上琅邪山,在此极为快乐,逗留三个月。于是迁徙黔首三万户至琅邪台下,免除他们十二年的赋税,而建造琅邪台,立石碑刻字,歌颂秦德,表明了得意之情。

事情完毕,齐人徐巿等上书,说海中有三座神山,名叫蓬莱、方丈、瀛洲,有仙人居住在那里。请求在斋戒之后,带童男女去寻求。于是派遣徐巿征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寻求仙人。二十九年,始皇东游。至阳武博狼沙中,为盗所惊。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登之罘,刻石。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刻碣石门。坏城郭,决通堤防。因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燕人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略取河南地。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观籍柯,渡海渚。过丹阳,至钱唐。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在[97]中车府令赵高行符玺事所,未授使者。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98]之,不发丧。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参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辒凉车中可其奏事。独子胡亥、赵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赵高故尝教胡亥书及狱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高乃与公子胡亥、丞相斯阴谋破去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者,而更诈为丞相斯受始皇遗诏沙丘,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公子扶苏、蒙恬,数以罪,(其)赐死。语具在《李斯传》中。行,遂从井陉抵九原。会暑,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行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太子胡亥袭位,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郦山。注释[97]车府令:掌管乘舆、路车的职官。[98]辒凉车:有窗的卧车。关窗保温,开窗乘凉,故名。

译文

二十九年,始皇东游。行至阳武博狼沙(河南博浪),被盗贼惊吓。搜查而没能抓到,于是下令天下大规模搜索十日。登之罘山,刻石碑。

三十二年,始皇巡幸碣石,派燕人卢生寻求羡门、高誓。在碣石门刻字。毁坏城郭,决通堤防。于是派韩终、侯公、石生寻求仙人不死之药。始皇巡幸北方边疆,从上郡回京。燕人卢生出使入海归来,作为鬼神之事的汇报,上奏了记录的图书,上面写道“灭亡秦的人是胡”。始皇于是派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北上攻击胡人,夺取河南地区。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李斯跟随,右丞相去疾(一说姓冯,一说姓霍)留守。少子胡亥受宠爱被允许跟随。十一月,行至云梦泽,在此遥祭九嶷山(位于湖南零陵)的虞舜。泛舟顺长江直下,观籍柯,渡海渚。经过丹阳,行至钱唐。临至浙江,见到水波汹涌,于是西行一百二十里从江面狭窄处横渡。登上会稽山,祭祀大禹,眺望南海,而立石刻碑赞颂秦德。

至平原津而始皇患病。他忌讳人谈到死,群臣没人敢说死的事。主上病日益加重,就写诏书加盖玺印准备赐予公子扶苏:“参与丧葬,在咸阳迎棺下葬。”诏书已加封,放在掌管符玺的中车府令赵高那里,没有交给使者。七月丙寅,始皇驾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李斯因为主上驾崩在首都之外,唯恐诸公子及天下会有变乱,秘不发丧。棺材载于辒凉车中,让生前宠幸的宦官陪乘,所到之处,为主上献食。百官奏事依然如故,宦官就在辒凉车中批准他们的上奏。只有皇子胡亥、赵高及皇帝宠幸的宦者五六个人知道主上已死。赵高曾经教授胡亥书写及治狱法律等事,胡亥私下很信任他。赵高于是与公子胡亥、丞相李斯阴谋拆封、废弃始皇所封缄的赐公子扶苏诏书,改而诈称丞相李斯在沙丘接受始皇遗诏,立皇子胡亥为太子。另外伪造赐公子扶苏、蒙恬诏书,历数其罪状,赐死。详见《李斯传》的记载。继续行进,从井陉(河北井陉)抵达九原。适逢暑天,主上的辒车腐臭,于是命令从官在车上装载了一石鲍鱼,以掩盖尸臭。

自九原从直道抵达咸阳,发丧。太子胡亥袭位,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于郦山。

赏析与点评司马迁撰述《十二本纪》时明确说:“略推三代,录秦汉”,即由于夏商周三代的史料不清,所以尚须“推”算,但秦汉则不同,只需根据现有史料记“录”即可。在《秦始皇本纪》之“录”中,其实“祀”与“戎”二字是关键词。根据“戎”字,你可以了解秦始皇并吞六国,统一天下,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强大国家的过程;根据“祀”字,你可以理解为何秦始皇称帝十年中五次巡行全国各地、祭祀名山大川,以此安抚天下的良苦用心,最终殁于巡行途中。项羽本纪

本篇导读司马迁治史,虽然对史料未必做过多的文字改动,但对史实的把握却非常有分寸。特别是在描述史实的用语上,他更是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大有一字褒贬之春秋笔法。比如本篇中对项羽的称呼,何时称“项籍”,何时称“项羽”,何时称“项王”,拿捏得十分精准。又如陈述项王“立诸将为侯王”时,绝不说“封诸将为侯王”,因为项羽本人当时仅是楚怀王所封的“鲁公”,自己还不是“王”,何来封王的权力。但是,毕竟项羽“立”诸侯王,实际上已经相当于帝王之“封”诸侯王了,这是司马迁把他列入《本纪》的原因。“立王”是形式,“封王”是实质,二者都是事实!所以《项羽本纪》的论赞中说:“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称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在“立王”与“封王”之间,司马迁不仅为我们陈述了活生生的实情,更揭示了其中“未尝有”的历史变革。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项梁尝有栎阳逮,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99]已。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100]及子弟,以是知其能。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101]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注释[99]士大夫:有声望、地位的文人。[100]子弟:本义是相对于父、兄的子与弟;此处泛指某地域的年轻后辈。[101]长八尺余:秦代一尺约为二十三点一厘米,项羽身高应当在一百八十五厘米以上。

译文

项籍,是下相(江苏宿迁西南)人,字羽。刚起兵时,二十四岁。他的叔父是项梁,项梁的父亲是楚国将领项燕,即为秦将王翦所杀之人。项氏世代为楚将,封在项(河南项城),所以姓项。

项籍年少时,学习书写不成,转而学剑,又不成。项梁对此很气愤。项籍说:“书写只能记名姓而已。剑只能敌一人,不足学;我要学抵抗万人的本领。”于是项梁就教他兵法,项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学下去了。项梁曾被栎阳县(陕西临潼)官吏逮捕,于是请蕲县(安徽宿县)狱吏曹咎写信给栎阳狱吏司马欣,由此事情才得以了结。项梁杀了人,与项籍到吴中(江苏苏州)躲避仇人。吴中贤能士大夫的才能皆在项梁之下。每逢吴中有大繇役及丧事,项梁经常主持操办,暗中以兵法约束宾客及子弟,以此了解他们的能力。秦始皇巡幸会稽,渡浙江(钱塘江)时,项梁与项籍同去观看。项籍说:“对他可以取而代之。”项梁掩住其口,说:“莫妄言,要灭族的!”项梁由此认为项籍有奇才。项籍身高八尺有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连吴中本地子弟也都畏惧项籍。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其九月,会稽守通谓[102]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103]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shùn)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104]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梁[105]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注释[102]江西:长江自九江到南京的一段,是由西南流向东北,因此古人习惯称今皖北一带为江西。[103]眴:使眼色。[104]慑:恐惧。慑伏:恐惧而服气的样子。[105]豪吏:仗势逞强的官吏。

译文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在大泽乡(安徽宿县东南)起兵。当年九月,会稽郡守殷通对项梁说:“江西(江北地区)都反叛了,此乃天亡秦之时。我听说先下手者制人,后下手者则为人所制。我欲起兵,让你及桓楚为将。”这时桓楚逃亡在大泽之中。项梁说:“桓楚逃亡,谁都不知在哪里,只有项籍知道。”项梁于是出来,吩咐项籍持剑在外等待。项梁又进去,与郡守对坐,说:“请召见项籍,让他受命去召回桓楚。”郡守说:“好。”项梁就召项籍进入。一会儿,项梁对项籍使眼色说道:“可以行动了!”于是项籍就拔剑斩下郡守的头。项梁持郡守的人头,佩戴着他的印绶。门下的人大惊失色,混乱起来,项籍击杀了数十上百人。一府中人都惊恐伏地,没人敢起。项梁就召来以往相识的豪吏,说明如此方能做大事的道理,于是举全吴中之兵造反。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击赵,大破之。当此时,赵歇为王,陈余为将,张耳为相,皆走入巨鹿城。章邯令王离、涉间围巨鹿,章邯军其南,筑甬道而输之粟。陈余为将,将卒数万人而军巨鹿之北,此所谓河北之军也。初,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楚军,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巨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106]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107][108]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109]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运策,[110]公不如义。”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111]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举而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112]阴令羽诛之。”当是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于怀王。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皆属项羽。注释[106]搏:击;虻:牛虻;虮虱:卵和虱。比喻目标是要灭秦(虮虱),不必把精力消耗于章邯(虻)。[107]罢:同“疲”。[108]鼓行:击鼓而行。[109]公:对平辈的敬称。[110]很:违逆,不听从。[111]戮力:合力,并力。[112]枝梧:即“支吾”,抵抗。

译文

章邯击破项梁军之后,以为楚地之兵不足为虑,就渡黄河去攻打赵国,重创赵国。当时,赵歇为王,陈余为将军,张耳为相国,都逃入巨鹿城(河北平乡)。章邯令王离、涉间包围巨鹿,章邯军驻扎在南面,修筑甬道为他们输送粮食。陈余为将军,率领数万士兵驻扎在巨鹿北面,即所谓河北之军。

当初,宋义曾遇到过齐使者高陵君显,此人在楚军中见到楚怀王时说:“宋义曾断言武信君之军必败,数日之后,那支军队果然败了。尚未交战已经预先看出失败的征兆,真可以说是个通晓兵法的人。”楚王召见宋义,与其筹划军事,非常赞赏他,于是任命他为上将军;任项羽为鲁公,作为次将;范增作为末将,去援救赵国。其他别将都归属于宋义统领,号称卿子冠军。部队行进至安阳(山东曹县),停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说:“吾听说秦军在巨鹿包围了赵王,迅速率兵渡黄河,楚军从外面打击,赵军从里面响应,必能击败秦军。”宋义说:“不然。击打牛之虻虫是无法消灭虱子的。现在秦攻打赵国,打胜了则军队疲惫,我们乘其疲惫出击;不胜,我们率军击鼓向西挺进,必能一举灭秦。所以不如先让秦、赵相互争斗。披坚执锐去作战,我不如您;坐着策划,您不如我。”于是下令军中说:“凶猛如虎,倔强如羊,贪婪如狼,强暴不服从命令者,处斩。”于是派遣自己儿子宋襄去辅助齐王,亲自送儿子至无盐(山东东平),大设酒宴。当时天寒下大雨,士卒冻饿交加。项羽说:“为了齐心合力攻打秦朝而来,却久留不出发。现在年景歉收百姓贫困,士卒们吃饭只能就些芋头、豆菽,军中已无储备粮,他却饮酒设宴,不率兵渡黄河去得到赵的粮食,与赵合力攻打秦,却说什么‘乘其疲惫’。以秦之强大,攻打新兴的赵国,势必攻取赵国。赵被攻占而秦会更强,哪儿有什么疲惫可以利用的!况且我国军队刚刚被击破,楚王坐不安席,把全国兵力都交给了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现在他不体恤士卒而徇私情,不是社稷之臣。”项羽早晨朝见上将军宋义时,就在将军帐中斩下宋义人头,出帐命令军中说:“宋义与齐国密谋反楚,楚王密令我杀了他。”当时,诸将皆畏惧服从,无人敢抵抗。都说:“当初拥立楚王者就是将军家。现在又是将军诛杀了乱臣。”于是一起拥戴项羽为代理上将军。派人去追宋义的儿子,在齐国追上,杀掉。派桓楚向怀王报告了情况。怀王就任命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都隶属项羽。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巨鹿。战少利,陈余复请兵。项羽乃[113]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zènɡ),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114]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巨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115]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注释[113]沈:通“沉”。釜:锅。甑:瓦罐。[114]壁:营垒。[115]辕门:营门。

译文

项羽杀了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于是派当阳君、蒲将军率兵二万渡河,解救巨鹿。战斗取得初步胜利,陈余请求增兵。项羽就率全军渡河,破釜沉舟,烧掉军营,仅持三日口粮,以此向士卒表示决一死战、义无反顾的决心。于是至巨鹿包围王离,与秦军相遇,打了九战,断绝他们的甬道,大败秦军,杀死苏角,俘虏王离。涉间不肯降楚,自焚而亡。当时,楚兵在诸侯各路军中实力最强。诸侯救援军至巨鹿城下的,修筑壁垒十余处,却无人敢出兵。待到楚军进攻秦军时,诸将都从壁垒上观望。楚军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军呼声震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惊恐。如此打垮秦军之后,项羽召见诸侯将领,他们入辕门时,无不用膝跪行而前,无人敢仰视。项羽由此成为诸侯的上将军,诸侯皆隶属于他。章邯军棘原,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116]项羽使蒲将军日夜引兵度三户,军漳南,与秦战,再破之。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汙水上,大破之。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军吏皆曰:“善。”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注释[116]三户:三户津,漳水上的津口。

译文

章邯军驻扎在棘原(河北平乡),项羽军驻扎在漳南,相持未战。

项羽派蒲将军日夜兼程率军渡过三户津(河北磁县),驻扎于漳南,与秦交战,再次将其击败。项羽率领全军在汙水上进攻击秦军,大败秦军。

章邯派人去见项羽,想订盟约。项羽召集军吏商量说:“粮食缺少,想同意订立盟约。”军吏都说:“好。”于是立章邯为雍王,安置在楚军中。派长史司马欣为上将军,统率秦军为先锋。[117]行略定秦地。函谷关有兵守关,不得入。又闻沛公已破咸阳,项羽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项羽遂入,至于戏西。沛[118]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119][120]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121]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122]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123]“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注释[117]函谷关:东方入秦的关隘,秦时在今河南灵宝东北,汉代迁至今河南新安境内。[118]霸上:即霸水之西的白鹿原,在今陕西西安东南,当时的咸阳城东南。[119]关中:既可指由诸关护卫的渭水流域地区,亦泛指函谷关以西的广大地区。[120]子婴:一说为二世之兄,一说为二世之侄。二世三年(前二〇七年)八月,赵高杀胡亥,立子婴为三世。子婴杀赵高,灭其族。为帝四十六日,刘邦入关,子婴遂降。[121]旦日:明日。飨:犒劳。[122]新丰鸿门:新丰县的鸿门。鸿门,古邑名,在郦邑城东。[123]山东:指崤山(位于河南省西部,灵宝市、陕县南部)以东地区。崤山自古以险峻闻名,是陕西关中至河南中原的天然屏障。因为在函谷关以东,所以“山东”又称“关东”。

译文

楚军挺进攻占、平定了秦地。但函谷关有沛公兵守关,不得入关。又听说沛公已攻入咸阳,项羽大怒,派当阳君等攻关。项羽终于入关,行至戏水西面。沛公驻扎霸上,没能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派人对项羽说:“沛公想在关中称王,让子婴作宰相,占有了秦的所有珍宝。”项羽大怒,说:“明日好好犒劳士兵,好击败沛公军队!”当时,项羽兵四十万,驻扎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驻扎在霸上。范增劝说项羽:“沛公在山东时,贪于财货,喜好美姬。如今入关,不取财物,不近妇女,此表明其志向不小。我让人观察过他的云气,都是龙虎云,呈现五彩的颜色,此乃天子之气。迅速进攻,勿失良机。”[124]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曰:[125][126]“鲰(zōu)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127]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128]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王许诺。注释[124]左尹:楚国最高长官令尹的副职。[125]鲰生:一个无知的人。鲰,小杂鱼,此以喻浅妄无知。[126]距:通“拒”。内:通“纳”。[127]倍:通“背”。[128]蚤:通“早”。谢:谢罪,赔礼。

译文

楚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平素与留侯张良要好。张良当时跟随沛公,项伯就连夜策马奔至沛公军中,私下见张良,详细告诉他情况,想叫张良与他一同走。说:“不要跟着一起送死。”张良说:“我为韩王送沛公西征,现在因沛公有危险而逃跑,不合道义,不能不告诉他。”张良就进去,详告沛公。沛公大惊,说:“怎么办呢?”张良问:“谁为大王出此计策?”沛公说:“鲰生劝我说:‘把住函谷关,不让诸侯进关,就可以在秦地称王了。’所以听了他的话。”张良说:“大王估计您的士卒足以抵挡项王吗?”沛公默然,说:“当然不如人家了,那怎么办?”张良说:“请让我去告诉项伯,就说沛公不敢背叛项王。”沛公说:“你怎么与项伯有故交呢?”张良说:“秦时他与我有交往,项伯杀了人,是我帮他未获死刑。现在情况紧急,所以幸亏他来告诉我。”沛公说:“他与你谁年长?”张良说:“他年长于我。”沛公说:“你替我叫他进来,我以兄长之礼待他。”张良出去,邀请项伯。项伯就入见沛公。沛公奉酒杯祝项伯长寿,相约为儿女亲家,说:“我入关之后,对于财物丝毫不敢侵占,将官吏百姓造册登记,查封府库,等待将军(项羽)的到来。之所以派将士守关,为的是防备其他盗贼的出入与非常事态的发生。日夜盼望将军的到来,岂敢反叛!愿项伯详细报告项王,说我是不敢背叛恩德的。”项伯答应,对沛公说:“明日不可不早早亲自来向项王谢罪。”沛公说:“是。”于是项伯又连夜回去,回到军中,将沛公所言详细报告给项王。接着说:“若不是沛公先攻破关中,您岂能贸然入关?现在人家有大功却要攻打他,不合道义,不如就善待人家。”项王答应了。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却。”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王即日因[129]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130]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131]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132]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133]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王按剑而跽(jì)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134]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注释[129]亚父:项羽对范增的敬称,言对其侍奉的礼数仅次于父。[130]东向坐:朝东坐。战国秦汉时期除升殿升堂仍南向外,其他场合多以东向为尊,其次为南向、北向,最下为西向。[131]玦:有缺口的玉环。玦与“决”谐音,范增举以示羽,是暗示要他下决心杀刘邦。[132]同命:并命,拼命。一说谓与刘邦同生死,亦通。[133]跽:古人席地跪坐,臀部离开小腿,身子挺直,叫作跽。参乘:陪乘的人。[134]举:克,尽。胜:胜任。

译文

沛公次日一早带百余人马来见项王,至鸿门,谢罪说:“我与将军协力攻秦,将军战河北,我战河南,没想到竟能先入关破秦,而且在这儿见到将军。现在有小人进谗言,使将军与我有了隔阂。”项王说:“这都是沛公左司马曹无伤所言,不然,我又何至于此。”项王当日就留沛公共饮。项王、项伯向东坐,亚父向南坐。亚父,就是范增。沛公向北坐,张良向西陪坐。范增几次对项王使眼色,举起自己所佩戴的玉玦示意了多次,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身,出去召来项庄。对他说:“君王为人怀不忍之心,你进去上前敬酒,敬过酒,就请求舞剑,借此在席位上行刺沛公,杀掉他。不如此的话,你等就要被他俘虏了。”项庄于是进去敬酒,之后说:“君王与沛公饮酒,军中没有什么可以取乐的,请让我来舞剑吧。”项王曰:“好。”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也拔剑舞起来,时常以身体遮挡庇护沛公,使得项庄无法行刺。于是张良到军门那里,见到樊哙。樊哙问:“今日之事怎么样?”张良说:“非常紧急。现在项庄拔剑起舞,常有行刺沛公之意。”樊哙说:“此事太紧迫了,让我进去,与他同死。”樊哙就带剑持盾入军门。交叉矛戟的卫士想阻止而不让他进,樊哙侧过盾牌一撞,卫士仆倒于地,樊哙就进入军门。他掀开帷帐向西站立,瞪眼直视项王,头发向上竖起,眼眶似乎都裂开了。项王按剑坐起来,问:“来客是何人?”张良答道:“这是沛公的参乘樊哙。”项王说:“壮士!赐他一盏酒。”于是给他一大杯酒。樊哙拜谢,起身,立而饮之。项王说:“赐他猪肘。”就给他一个生猪肘。樊哙将盾牌反扣于地,置猪肘于盾上,拔剑切肉而食。项王说:“壮士,能再喝酒吗?”樊哙说:“我连死都不回避,一杯酒还值得推辞吗!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总好像杀不足,处罚人总好像惩罚不够,天下都背叛了他。怀王与诸将约定:‘先破秦入咸阳者称王关中。’如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丝毫不敢有所犯,封闭宫室,退军驻扎霸上,以待大王的到来。之所以派将把守函谷关,为的是防备其他盗贼的出入与非常事态的发生。如此劳苦而功高,不仅未有封侯之赏,而且听信小人的话,欲诛有功之人。这是已灭亡之秦朝的继续,私下认为大王不当如此。”项王无言以对,说:“坐吧。”樊哙挨着张良坐下。坐了一会儿,沛公起身去厕所,就招樊哙出来。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135]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136]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项王曰:“沛公安在?”良[137]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注释[135]芷阳:秦县名,在骊山西侧。间行:间,近;抄近行走。[136]间:候;等候。[137]过:责备,怪罪。

译文

沛公出来后,项王让都尉陈平去叫沛公。沛公说:“刚才出来,没有告辞,合适吗?”樊哙说:“干大事不拘细节,行大礼不要怕小的指责。如今人家是菜刀砧板,我们是鱼和肉,还告辞什么?”于是离开。沛公把张良留下来辞谢。张良问道:“您来的时候带了什么?”沛公说:“我带了一对白璧,想给项王;一对玉斗,是给范增的。赶上他们发怒,没敢进献。你替我献给他们。”张良说:“好。”当时,项王扎营在鸿门,沛公扎营在霸上,相隔四十里。沛公撤下车马,独自骑马,让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人手持剑、盾,跑步跟着,从骊山下经芷阳抄近路而行。沛公对张良说:“从这条道回军营,不过二十里路,你估计我已到军中,再进去。”沛公走了,张良估算他到了军中,便进帐中致歉说:“沛公不胜酒力,不能来告辞。谨派我奉上白璧一对,拜献给大王,有玉斗一对,拜献给大将军。”项王问:“沛公现在哪里?”张良说:“听说大王要责罚他,就脱身独自离去了,已回到军中。”项王接过了玉璧,放在了座位上。范增接过玉斗,气愤地扔在地上,拔出剑击碎,说:“唉!这小子不值得与他共谋大事!争夺项王天下的,一定是沛公!我们这些人都要成为他的俘虏啦!”沛公回到军中,立刻诛杀了曹无伤。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138]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项王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乃尊怀王为义帝。[139]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注释[138]沐猴:猕猴。[139]假立:临时拥立。

译文

过了几天,项羽带兵西进屠戮咸阳,杀了已投降的秦王子婴,烧了秦朝宫殿,大火三个月不熄;夺走秦朝的财宝和妇女,向东离去。有人曾劝他说:“关中有山河为险阻,四面有要塞,土地肥沃,可以建都成就霸业。”项王看着秦宫殿都已焚烧残破,又怀念故乡想东归,说:“富贵了不回故乡,好比穿着锦绣的衣裳在夜间行走,谁能看得见!”说客说:“人家都说楚人不过是猕猴戴上了人的帽子,果真如此!”项王听到这话,把他烹杀了。

项王派人去向怀王请示。怀王说:“按原来的约定办!”于是尊怀王为义帝。项王想自己称王,就先立各路将领为王。说:“当初起事时,暂时立诸侯的后代为王,以讨伐秦朝。但真正冲锋陷阵、风餐露宿三年、推翻了秦朝的,是你们诸位和我的力量。义帝虽然没有功劳,也应当分给他土地让他称王。”众将都说:“对!”于是分割天下,立诸将领为王。项王和范增担心沛公想要占有天下,但已经讲和,又不好反悔,怕由此引起诸侯们的反叛,于是私下谋划说:“巴、蜀山路险远,秦朝流放罪人都在蜀地。”于是说:“巴、蜀,也是关中的土地。”所以立沛公为汉王,统治巴、蜀、汉中,都城设在南郑。把关中平原一分为三,分给秦朝的三个降将,让他们堵住汉王的出路。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统治九郡,定都彭城。[140][141]汉之元年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项王出之国,使人徙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趣义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江中。注释[140]汉之元年:刘邦称汉王的第一年,前二〇六年。[141]戏下:戏水河边。

译文

汉王元年四月,各路诸侯罢兵于戏水河边,各自前往自己的领地。项王也出关中到自己的领地去,派人去迁徙义帝,说:“古代帝王领地方圆千里,必定要居住上游。”于是下令将义帝迁到长沙郡的郴县去,催促义帝启程,义帝的臣下也渐渐地背叛了,项王暗中命令衡山王、临江王在长江上杀了义帝。[142]春,汉王部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项王闻[143]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四月,[144]汉皆已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145]谷、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146]壁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于是大风从西北而起,折[147]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汉王道逢得孝惠、[148]鲁元,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149]于是遂得脱。求太公、吕后不相遇。审食其(yì jī)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反遇楚军。楚军遂与归,报项王,项王常置军中。注释[142]部:总领,统率。[143]胡陵:也作“湖陵”,秦县名,在今山东鱼台。[144]萧:秦县名,在今安徽萧县西北,当时的彭城西六十里处。[145]谷、泗水:二水名。泗水源于今山东泗水东,流经曲阜、沛县,经彭城东,南流入淮水。谷水是泗水的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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