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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9 12:3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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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东野圭吾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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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年的情人节

第十年的情人节试读:

正月的决意

1

墨,已经磨了很久。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只有墨与砚台的摩擦声。隔壁房间不再传来声音。刚才,康代还在装饰神架,看样子现在应该已经弄好。

墨汁的颜色已变得十分浓稠饱满,达之这才停手,把墨搁在一边,然后握起笔来。他一边用笔尖蘸墨汁,一边轻轻闭上眼。他早已想好要写的字。

做完一个深呼吸,达之睁开眼,看着白色的宣纸。他挺直背脊,将笔尖靠近纸面。

稍作蓄势然后一气呵成,达之写下一个由两个汉字组成的词,接着放下毛笔,眺望远方。

回过神来再看那两个字,达之自认写得还不错,毕竟是书道二段,对毛笔字很有自信。他暗自为自己叫好,然后开始收拾工具。

与此同时,康代正在隔壁房间从箱子里拿出供奉神灵用酒的酒盅。矮桌上已经放着两只酒杯,还有一个写着“屠苏”二字的袋子。

屠苏散中一般含有红花、浜防风、北沙参、苍术、陈皮、桔梗、丁香、山椒、茴香、甘草、桂皮等草药,将其融入酒中,就成了屠苏酒。

年初一写毛笔字饮屠苏酒,是前岛家的习惯。孩子们一个个有了自己的家之后,这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俩,但新年的习惯依然没变。“写得怎么样?”康代问。“嗯,很不错,过会儿给你看。”

康代微笑着表示很期待。

达之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马上就要到早上六点了。“差不多该出门了吧?”“是啊。”“穿厚一点儿哦,天气预报说元旦会很冷。”“好。”

穿戴好之后,两人来到屋外。周围还很暗,空气冷冽,只能把脖子缩在围巾里。康代身上裹着一件旧大衣,手肘处全起了球。

两人前往附近的神社。因为总觉得年初一只要参拜一下本地的守护神就够了,所以已经好几年没去那些所谓的知名神社。

从家到神社,几乎是一条直道。一路上完全没有别的行人。一来是因为时间太早,二来是因为去本地神社参拜的人本来就在逐年减少。因此,神社里举行的祭祀活动也越来越冷清。其实地方上任何场所的活力都在有减无增。

两人的眼前出现神社的鸟居,但因为没有路灯,前路有些昏暗难辨。

两人走上石阶,穿过鸟居,来到正殿。一路走的都是碎石子路。“呀!”康代突然叫了一声,“那是什么?”“什么?”“就在那儿,功德箱前面。”

达之朝康代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地上好像“放着”什么“东西”。

走近一看才知道那不是“东西”,而是人;不是“放着”,而是倒地不起。“是喝醉了吗?”“也许吧。”

两人惴惴不安地走近那个人,发现倒在地上的是个男人。奇怪的是,这个男人上身穿着驼色长袖衫,下身穿着秋裤,而且没穿鞋。“啊!”康代不由得叫了起来,“这个人……这个人……”“嗯?”达之仔细端详男人的脸。这个男人看上去至少七十过半,个子很瘦小。“啊!”这一次轮到达之惊得合不拢嘴。

倒在地上的,正是此镇的镇长。

2

最早赶到现场的是两名正在附近警亭值班的年轻警官。没过多久,救护车也赶到现场,救护人员用担架将镇长抬走。达之向警官和救护人员做了相同的说明——自己和妻子本打算今天年初一来神社做新年第一拜,却意外地见到镇长倒在功德箱前,除此之外自己一无所知。但警方和急救人员都问了他相同的问题:为何“遗体”只穿着内衣?对此,达之只能回答,自己毫无头绪。

也许是听到了骚乱,神社的宫司走了过来。此人面色微黑,比起其身上的宫司服饰,似乎更适合穿高尔夫球衫。

年轻的警官向宫司说明情况。“啊?我们这里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宫司瞪大了眼,看向正殿。

很快,好几辆警车开到了现场,这时已聚拢了不少围观群众。警官们在鸟居前拉起警戒线,禁止无关人员进入其中。

围观群众中发出阵阵不满。“搞什么,这还让人怎么做新年参拜?”“警察不讲道理!”“哼!”宫司从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声音,“一个个说得好听!本来就没打算在我们神社参拜。而且,就算来参拜,也不会投钱进功德箱。”

达之盯着宫司,两人四目相对。宫司想了想该如何圆场,然后点点头说:“有心、有信之人日益减少嘛,实在让人头疼。”

达之不知该怎么回应他,只能暧昧地“嗯”了一声。

一个穿着西装的高个子男人走近达之夫妇。“你们就是第一发现人?”“是的。”

高个子男人询问达之夫妇的姓名、住所、联系方式等,达之都一一如实作答。高个子自报家门,说自己姓熊仓。从其举手投足来看,应该是警队里的负责人。达之也确实听到有人叫他“科长”。

科长也询问了达之发现现场时的情况,达之只能又一次重复同样的回答。听完达之的回答后,熊仓又问:“为何只穿着内衣?”

达之歪着脑袋表示自己也不得而知,其实他已经被问得有点儿来气了。他朝周围看去,却发现警察们似乎并没在用心搜查,一个个都满脸的不情不愿,感觉像是接到命令没办法才来的,但来了也只是做做样子。其中有人脸红红的,不停地打着哈欠,估计是除夕夜的酒还没醒就被叫来干活;还有不务“正业”地对着正殿合掌拍手的,那拍手的声音特别清脆、响亮。

站在达之身旁的宫司低声抱怨道:“真心想拜,就该投钱。”

这时,熊谷说了声“抱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有人打电话给他。“是我……哦,是吗?太好了!……啊?什么?……啊?!搞什么!怎么回事?……哎哟,怎么那么麻烦!医生怎么说?要是那样的话,可就不归我们管了。真是的,新年第一天……哦,知道了。总之先让鉴证科去看看。”

熊仓把手机放回口袋,叫了声:“铃木!来一下!”刚才还在拍手参拜的刑警跑了过来。“镇长醒过来了。”“是吗?那不是挺好?我们可以收队了?”“还不行,据说他失忆了。”“啊?”“他说完全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和老家的支持者们一起在居酒屋里喝酒,之后就脑中一片空白。总之,你先去那家居酒屋查查。”“失忆?”“好像是这样。而且还有件麻烦事儿。”熊仓皱着眉头,却完全没有降低说话的音量,以至于达之等人全都听到了他与铃木的对话,“据说他的头部遭到过重击。”熊仓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啊?不是自己摔的?”

熊仓皱着眉头摇摇头:“他的头部有被钝器击打过的痕迹,医生断言是被钝器打的,而且非常用力,头骨都裂了。”“天啊!”铃木刑警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难道是杀人未遂?——年初一就赶上这种案子!我本来还想去滑雪呢。”“我也早就预约了温泉旅馆!总之,事已至此,只能听警察署长的命令行事。快去联系吧!”“啊?”铃木刑警来了一个到现在为止最夸张的反应,“年初一就给人打这种电话?肯定会被骂死的。”“那你说,还能有什么办法?要不要求助总局只能由署长说了算。暂时会按杀人未遂事件处理,但弄得不好,还要成立搜查总部。”“我可不想有什么搜查总部。”铃木刑警一脸无奈地掏出了手机。

3

“两位再好好想想:到神社之前,有没有和谁擦肩而过?按理说肯定会有的。”熊仓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

达之也只能重复同样的回答:“我们没和任何人擦肩而过。从家走到神社,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但根据医院方面的消息,镇长头部遭到重击的时间,距离被你们发现的时间应该很近,所以犯人从神社逃走的时候应该会撞见你们。你却说没看到任何人,这就奇怪了。犯人到底是怎么逃走的?”“也许是他先看到了我们,然后藏起来了?”

熊仓嘟囔着表示否定:“这儿这么冷清,应该没地方可以藏身吧?”“但我们真的谁都没见到。”“好吧好吧。”熊仓挠挠额头,却小声地漏出一句,“要是没看到镇长,那就更好了。”“啊?”达之不解,“难道我们发现了镇长还是坏事?”“不是不是,当然不是。”熊仓赶紧挥动双手,“要不是被你们发现,镇长可能就没命了。那样的话,就会变成杀人案,事情会闹得更大,所以肯定要感谢你们发现了镇长。而且你们还如此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真的非常感谢。”

达之叹了一口气,只能将熊仓的话换个方式理解——找到镇长是好事,但一直留在现场可不太好。如果报警的人走掉了,警方就无法问话。换言之,可以任由警方随便定性这起事件。

铃木刑警从外面回来,一脸灰心丧气。

熊仓问:“找到没有?”“没有。”铃木刑警摇摇头,“神社里没有。”“仔细找了吗?说是钝器,其实有各种可能,石头啦,棒子啦……哪儿都没有吗?”

坐在一旁的达之听出他们在说凶器的事——刚才,达之从外面被请进神社事务办公室之后,大批警察就开始勘查现场。“神社里的地上全是碎石子,并没有大到足以作为凶器的石头;说到棒子,神社后面倒是有一把扫帚,但很难想象用扫帚就能把头骨打裂。”

听完铃木刑警的回答,熊谷撇了撇嘴:“真没办法。”“警官先生,”达之开口对熊谷说,“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再坚持一会儿,好吗?署长马上就来。”“署长?”“您也知道,这是杀人未遂事件,受害人还是镇长。这可是一起大案,我估计署长会请求总局给予支持。如果总部来人的话,肯定还要麻烦你们。如果两位现在回去,过会儿还得请你们再过来。与其来回折腾,不如就在这儿再等一会儿吧,这样大家都省事。”“哦。”达之忍着没多说,其实心里在想:省的只有你们的事。

这时,宫司端着托盘从办公室里屋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茶杯。“既来之,则安之。今天是新年第一天,等警方搜查完现场,就去拜一拜吧。”“对,一定要拜。”达之伸手去拿茶杯,喝了一小口就立刻喷出来,“这是什么?怎么会是酒!”“这可不是一般的酒,是御神酒。别客气,警官们也来尝尝吧。”宫司亲切地招呼道。“谢谢!虽说我们正在执行公务,但这是御神酒,必须喝。”熊仓乐呵呵地伸手去拿酒。铃木刑警也笑弯了眼,开始喝起来。

这时,一名年轻的刑警走了进来:“署长来了。”“噢!”熊仓赶紧立正,铃木刑警也站得笔挺,一动不动。达之和康代互相看看,也跟着一起站起身。

一名身穿制服的圆脸男人板着脸走了进来,戴着金边眼镜,镜片后面明显是一双惺忪睡眼。圆脸男人环视了一圈办公室,径直走到取暖器前面。铃木刑警赶紧搬来一把椅子。圆脸男人连一句“谢谢”都没说就坐下:“真够冷的。”

宫司一边说:“先来一杯吧。”一边递上茶杯。署长接过杯子,却见宫司拿着酒盅朝里面倒酒,虽然觉得奇怪,但仍一饮而尽,喝完喃喃地说:“真暖!”

熊仓上前一步叫了声“署长!”达之以为他要开始报告案情,没想到听到的却是——“新年好!”

铃木刑警也跟着问候“新年好”。

署长一边把双手伸在取暖器前,一边缓缓点头:“今年也给我好好干!”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好”。然后警察们落座,达之夫妇也坐下,宫司则抱着托盘回了办公室的里屋。“现在是什么情况?”署长问。

熊仓开始说明,署长边听边时不时地朝达之夫妇看看,但似乎并没太在意。“大概就是这样。”熊仓报告完毕。“嗯。”署长挠着下巴看看达之夫妇,“是这两位发现的?”

达之点头说是。“一大清早的?”“我们原本打算来做新年里的第一次参拜。”“新年第一拜怎么选这种地方小神社?”“抱歉,但这是我们家的惯例。”刚说完,达之就想,自己干吗要抱歉?

署长皱了皱眉,嘟囔道:“嗯,这事儿真麻烦。”“毕竟被害人是镇长。”熊仓说。“新年头三天,我其实日程都排满了。比如今晚,早就答应要去商店街的新年会。”“噢,就是那个——”熊仓说话的时候一下子来了劲儿,眼睛像在闪光,“会有二十个穿超短裙美女的那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能来十个就不错了,毕竟不景气嘛。”“还是好羡慕啊。”“但去不了有什么用!联系总局,成立搜查总部……这种时候怎能自己一个人去宴会?怎么可能?!”署长挠挠眉毛,“镇长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说只记得和自己的支持者一起在居酒屋喝酒。我们问过居酒屋的人,说镇长他们喝到凌晨一点。镇长和他的支持者分开后,是一个人回去的。居酒屋离这里数百米,暂时还不清楚离店之后镇长去了哪里。另外,一起喝酒的支持者都有不在场证明。”“真是的!”署长拍了拍后脑勺,“我记得镇长已经七十七了吧!都一大把年纪了,居然喝到失忆?”“不是的,医院方面说其实酒精量并不算大,之所以失忆,估计还是后脑遭到重击的原因。”“嗬!那为什么只穿着内衣?”“这还是个谜。就目前而言,最大的可能是犯人脱的。”“为了什么?”

熊仓歪着脑袋,说不出理由。“没办法,只能请求总局支援了。万一拖拖拉拉地被媒体抢先闻到线索就惨了。可恶,只能放弃美女了。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犯人,干吗偏偏挑这种时候作案?难道就不能等过了新年头三天?”署长一边转头一边牢骚。

这时,熊仓的手机响了。“是我……啊?什么!确认?……是吗?好!给我把周围查个遍!”劲头十足地挂了电话后,熊仓对着署长报告说,“找到镇长的衣服了,还有鞋子!”“是吗?在哪里?”“距离刚才提到的居酒屋数十米的一个公园里,就在长凳下面。喂,铃木,你也快去增援。”

铃木说了声“好”后赶紧出门。“公园?怎么会在那里?”署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一来,就会有一种新的可能。”熊仓低声说,“之前一直以为犯罪现场就在神社,但现在也可能是在公园。镇长从居酒屋出来后,在公园里被人打晕,这与镇长失去记忆的事实也相吻合。”“有道理。犯人在公园把镇的衣服脱掉后,再把他搬来神社。”“估计是为了混淆作案现场。犯人肯定没想到镇长会醒过来。”“那么凶器就有可能被犯人扔在公园周边。”“我也有同感,马上下令彻查。”熊仓刚拿出手机,又有电话打进来,“我是熊仓,怎么了?……什么?……哦,果然不出我所料……嗯……嗯……抓住这条线索继续往下查。凶器方面也拜托了。”挂了电话,熊仓看着署长,“报告!又有新情况。有证人说昨天在案发现场附近见过两个男人吵架,而且两个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

署长上前一步:“脸呢?看清脸了吗?”“很遗憾,据说没看到脸。但证人说其中一个是小个子,另一个是高个儿。我觉得小个子的那个应该就是镇长。”“好。让兄弟们把整个小镇查个底朝天。看见可疑分子,一律抓来问话。”“遵命,我已经安排下去了。需要联系总局吗?”“这个嘛——”署长双手抱臂,“看样子这案子很快能破获。如果现在联系总局,弄得不好,功劳反而被他们抢去。再等等,看看情况再说。”“我觉得也是。而且总局搜查一科的科长是出了名的一根筋,没有充足的证据,绝不会送检。万一遇上他,估计调查会拖上很久。”“那可不行。就这么定了,先不上报总局。”署长看看手表,“最好能在傍晚前解决,这样还能赶上新年会。要是赶得及,熊仓科长,我就把你也带上。”“真的吗?”熊仓双眼放光。“真的呀,活力四射的美女们的大腿,绝对养眼!”“谢谢署长。”“抱歉——”达之再次开口,“如果不用上报总局,我觉得我们应该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了吧?”

熊仓和署长互相看了看,然后两人又同时转身背对达之,开始窃窃私语。达之只听到“有用”这个词。

两人再次转身面对达之。“很抱歉,能否请两位再多待一会儿?”“为什么?应该已经没我们什么事了吧?”“其实还有。有件事只能拜托请两位。”

达之皱着眉说:“拜托我们?什么事?”“这个……到时候再详说吧。”熊谷说得有些结巴。“没事的,两位不用担心,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署长脸上掠过狡猾的笑意,然后朝里屋说,“喂,宫司,还有酒吗?给客人们再来一杯吧。”“客人?”

宫司一边说好,一边从里屋出来,托盘上放着酒盅:“让各位久等了。”“我不用了。”达之摆摆手。

署长却抓着酒盅,强行给达之倒酒:“别客气嘛,今天是年初一,而且神社的酒肯定都是由酒家供奉的,不用客气。”“不是客气……”

这时熊仓又接起手机:“是我……啊?是吗?认罪了吗?……嗯……嗯……没事,总之先带去警署,发一张他的照片给我……嗯。先这样。”关上手机盖,熊谷看着署长说,“我们的人在车站候车室的长凳上发现一名可疑分子,带去车站办公室问话后,发现是一名公司职员,四十五岁,说自己昨晚和同事喝到很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醉了,还说和同事分开后的事都不记得了。”“那男人什么体形?”署长问。“身高一米八,而且很瘦。”“瘦高个儿?”署长打了个响指,“是他!肯定就是他!”“我已经下令把他带去警署,稍后让他认罪就行。”“不管怎样都要让他认罪!手段稍微强硬些也没关系。”“遵命。我会安排的……噢,照片发来了。”熊仓不习惯地操作着手机,“是嫌疑犯的照片,果然长得很可疑。”

署长在一旁看了看熊仓的手机,然后与熊仓面面相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想请两位确认一下,”熊谷把手机屏对着达之夫妇,“你们见过这个男人吗?”

照片里的男人是个长脸,也许是因为在候车室里睡了很久,他的头发很乱,睡眼惺忪,全无霸气,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迹。

达之回答“完全不认识”。身旁的康代也点头表示同意。“真的吗?请仔细看看。有没有可能在今天早上来这里的途中见过?”

对于熊仓的问题,达之觉得很为难:“刚才已经说过,我们没见到任何人。”“我知道,但还是想请您再仔细回忆一下。人的记忆有时候会说不准,会不会以为自己什么人都没见到,但其实瞥见过这个男人?”“就算如此,我也真的不记得见过谁。”“哎呀,所以——”“我来说吧。”署长轻咳一声,“您刚才也已经听到我们说的话了。现在已经抓到一名嫌疑犯,但他似乎醉得很厉害,什么都不记得,而被害人镇长也是同样的状态。这种情况让我们警方很难办。所以,为了让嫌疑人坦白,可不可以请你们协助一下,帮个忙?”“什么意思?”

署长压低了声音:“就是想请你们说句话,就说:‘在神社附近好像见过这个男人。’之后我们会妥善处理的,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保证!”

达之这才明白警方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为了把被带去警署的男人“办成犯人”而让他们作伪证。刚才飘到耳朵里的那句“有用”,指的就是这件事。“我不干。”达之断然拒绝,“这种陷害别人的事,我可做不来。”“不是陷害,只是为了帮助醉汉唤醒记忆,反正那家伙肯定就是犯人。两个人喝醉吵架,吵凶了,动了手,就这么点儿小事儿。更何况镇长的命已经保住了,不会判他重刑。你就帮个忙嘛。”“不行。我不想撒谎。而且万一犯人另有其人怎么办?如果有人真想要镇长的命,那可是大事!”

署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无论如何都不行?”“不行!我知道的都说了,应该没我们什么事了。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熊仓看看署长。署长突出下唇,点点头:“唉,没办法。”

达之催康代赶紧起身。

这时,署长的手机响了。“是我,什么事?正忙着呢!……调查申请?什么?这种小事打给我干吗?……什么?教育部长?……嗯……嗯……好的,明白了。先派个人去问一下情况吧。”

熊仓问挂了电话的署长:“怎么了?”“据教育部长的家里人报警说,部长昨天和朋友一起喝酒,至今未归。”“教育部长?会去哪里了?”“不知道,估计是醉倒在哪儿了。真是的,这儿正忙着呢,那个瘦高个儿的大爷还给我添乱。”刚说完这句话,署长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与熊仓面面相觑,“瘦高个儿……对了!教育部长也是‘上了年纪的高个子’。”“很瘦,而且认识镇长。”“镇长遇袭之夜教育部长失踪?这肯定不是偶然。下令全署警员全力搜查,一定要找到教育部长。”“遵命。”

达之仔细听了听两人的对话,决定不再继续掺和,准备离开。然而,康代却没迈步,而是停在原地看着熊仓打电话。“喂,怎么了?走啊。”

但康代没有回答,而是朝熊仓等人走近一步:“请问——”

打完电话的熊仓看着康代问:“什么事?”“教育部长会是犯人吗?”康代问。“还不知道。怎么了?”“如果部长是犯人,凶器会藏在哪里?而且他是如何在不被我们看到的情况下从神社逃走的?”“关于凶器,我们的人正在被认为是案发现场的公园周边大力搜找。犯人逃走的时候没被你们看到,只能说是偶然吧。”“这位太太,你到底想说什么?”署长有些不高兴地问。

康代耸了耸肩,看着署长:“我觉得案发现场就在这个神社,不是公园。”

署长一脸惊讶:“你凭什么如此断定?如果神社是案发现场,为什么镇长的衣服会在公园里?”“我觉得镇长确实是在公园被脱去衣服,但公园并非案发现场。镇长是来到这里之后被人袭击的。”“为什么?”“因为他的脚底很脏。”康代说,“镇长的袜子非常脏。如果是被谁搬过来的,袜子就不应该那么脏。所以我认为镇长是自己从公园走到这里的,而且来的时候没穿鞋。”“镇长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也许是受到犯人的胁迫。总之,这么一想,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脚底会那么脏。”

署长和熊仓一言不发,其实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但是,”熊仓说,“在神社这里都没找到凶器啊。”“我觉得犯人现在仍拿着凶器。”康代说,“犯人如果从这个神社逃走,肯定会被我们看到;而我们之所以没看到,就是因为犯人根本没有逃走。”“啊?!”署长和熊仓同时叫了出来。“没有逃走?这位太太,你这是什么意思?”署长问。

康代说:“犯人现在还在这里,就在神社里。”“怎么可能,”熊仓站起身,“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们里里外外都查过了。”“还没,你们还没查全。我们被叫来到这间神社事务办公室之后,你们才开始对神社内进行搜查,所以这间办公室应该还没被查过——特别是办公室的里屋。”

听到康代的这番话,连达之都大吃一惊,不由得将视线转向通往办公室里屋的房门。

只见宫司正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4

教育部长其实一直躲在神社事务办公室里面的杂物间里,由宫司悄悄地将警方的调查进展汇报给他听。“我没打镇长,那只是一起单纯的事故。”坐在办公室正中间的教育部长不服气地说。部长已经七十岁,又高又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除夕夜不待在家里,去哪儿了?”熊仓问。

教育部长不高兴地抱起双臂:“我不想说。”“教育部长——”熊仓皱着眉说。“别硬撑了。”宫司对教育部长说,“弄不好要出大事的。”“是啊,还是说实话吧。”署长也说。

教育部长撇撇嘴,不情愿地吐出三个字:“伊吕波。”“‘伊吕波’是商店街边上的那家小店吗?”熊仓确认道。“是的。”“为什么那么晚还去那家店?”

教育部长再一次闭口不答。

宫司替他回答:“为了老板娘。教育部长最近看上了那家店的老板娘。”“老板娘?好像已经快六十了吧?”“才五十八!”教育部长嘟哝道,“比我小一轮呢。”言下之意似乎在说:你们有意见吗?“那您为何会与镇长发生争执?”话刚出口,熊仓恍然大悟般地看着教育部长,“难道镇长也对那位老板娘——”

教育部长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不知羞耻的老家伙,都七十七了,已经是快要入土的年纪了。”言下之意似乎在说七十岁的自己还很小。“你们约在店里碰头?”“不是在店里,是在店门口。我知道除夕夜那家店凌晨一点关门,所以特地约了那个时间。那老家伙从对面走过来,看到我就问干吗约他关店之后来,然后我反问他:‘你以为干吗?做什么白日梦!’然后一起去公园做个了断。”“什么叫‘做个了断’?怎么了断?”“我可不会和他决斗,我还想当‘福男’呢。”“什么是‘福男’?”“你不知道西宫神社的活动?一月十日,神社一开门,会有男人们冲向正殿的赛跑仪式,跑得最快的就会得到‘福男’称号。”“赛跑?您二位比赛跑步?”“是镇长提出的,谁先摇响正殿的铃铛就算谁赢。输了的人就不能再动老板娘的脑筋。我是个男人,怎么能逃?我们以公园为起点。但你们猜怎么着?镇长那老家伙居然开始脱衣服和皮鞋,他一定以为那样就可以跑得更快。我没脱,因为我觉得自己怎么可能输给一个七十七岁的老头子。但谁知道——”教育部长不甘心地咂了一下嘴,“一跑起来,那老家伙就精神十足,快得出奇。”“我在报上看到过一篇报道,说镇长为了健康,每天早上都跑步。”宫司对大家解释道。“然后呢?”熊仓催教育部长继续说下去。“我也拼了命地跑,但就是追不上。我刚穿过神社的鸟居,镇长已经到了正殿,正准备摇铃。正当我觉得这下输定了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什么事?”“铃铛掉下来,正好砸中镇长的脑袋。”“铃铛?”“好像是用来固定铃铛的零件断了。我听到一声巨响,镇长被当场砸晕。然后就看到宫司出来了。”

熊仓将视线转到宫司身上:“你做了什么?”“我告诉教育部长,我会想办法处理的,让他先逃。”“但结果没能逃掉。”教育部长看着达之夫妇,“我看到这两个人朝神社走来,只能暂时躲进这间办公室里,本来想稍后再找机会逃走的……”

但结果已经没有“机会”了。

去杂物间搜查的铃木刑警从里面走了出来:“我找到了这个。”铃木刑警手里抱着一个大铃铛,上面还有断裂的零件和摇绳。“对不起,我本来想说实话的,但又想保住教育部长和镇长的名誉……”宫司解释道。

在一旁听着的达之一脸不屑,心想:这宫司真会挑好听的说,他想保密的根本不是什么教育部长和镇长的吃醋丑闻,而是正殿铃铛掉落的事实——如果镇长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神社的管理有问题,而他这个宫司一定会被追究责任。

当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谁都没说穿,只是脸上浮现出冷笑。

熊谷拿着手机到屋外打电话,整间办公室里充满了凝重的沉默。错过了离开机会的达之,此时觉得很是尴尬。

熊仓回到屋内:“据说镇长已经恢复记忆,说‘恢复’其实不够准确,因为他是假装失忆。一听说教育部长已经全部坦白,他也就放弃了抵抗。”“那教育部长说的——”署长问。“大部分都是事实。”熊仓说,“不过,镇长强调是自己先看上了老板娘,是教育部长打算横刀夺爱。”“老家伙一派胡言!”教育部长气得瞪大了眼珠,“起初还是我带他去那家店的呢!”“算了算了,谁先谁后都无所谓。”有些厌烦了的熊仓说,“署长,怎么办?据说镇长不想报案。”“哼,毕竟那老家伙是有老婆的人,肯定不想把事情闹大。”自己也有妻室的教育部长如此说道。

署长看了看宫司和教育部长的脸,然后吐了一口气:“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吧。收队!”“遵命。”熊仓精神十足地回复,“应该能赶上新年会吧?”“不过——”署长又看了看达之夫妇,“不能有发现镇长的人和联系警方的人……”

所有人都以满脸“拜托”的表情看着达之夫妇。

达之感到全身虚脱,有气无力地回答说:“我知道了,就这样吧。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5

达之和康代回到家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多,两人心想着:今天这新年第一拜实在够呛!而且事实上,他们一直坐在神社的办公室里,根本没拜成。

进了房间,达之一屁股坐在坐垫上,身心俱疲。“要喝茶吗?”康代问。“现在不用。”达之看了一眼矮桌,屠苏酒已经准备好。他们本来打算参拜回来后一起喝。

然而,这屠苏酒绝非寻常——酒里掺的不是屠苏散,而是氰化钾,之前一直存放在达之工厂里的氰化钾。

那家工厂从去年秋天起就一直关着,就算开了,也没活儿可干。已经拖欠了员工好几个月的薪水,外债也越积越多,感觉这辈子都不可能还清。要不了多久,达之的公司就会倒闭,现在居住的房子也会被没收,换言之,自己将无处可住。

明明一直都活得勤勤恳恳,认认真真,但事实证明,还是会有过不去的坎儿。

夫妻俩商量之后,觉得已经走投无路,只能寻死。自己死后,孩子们就能得到保险金。他们在遗书里已经写好,希望孩子们拿着那笔钱,尽可能地向那些被自己麻烦过的人致歉。

达之原本毫不犹豫,所以才和康代一致决定,一如既往地去神社参拜,完成一种仪式。他本打算在新年第一拜的时候,求自己成佛,祝后人幸福。

然而,这最后的新年第一拜居然没有拜成。

康代说:“你给我看看那个吧。”“哪个?”“就是你写的字,刚才你说过会儿给我看的。”“哦,是啊。”达之从坐垫上站起身。

两人来到隔壁房间。纸上的字已经干了。两人站着,低头看着那两个字——“诚意”。

两人一言不发地站了很久,一直盯着这两个字看。

过了好一会儿,康代先开口说道:“老公,我们还是别寻死了吧?”

达之看看妻子,她的脸上已经阴云全散,肩头也好像全无重负,眼神中充满了豁然开朗。“活得那么随便的人都可以那么威风。那么愚蠢的人都可以做镇长、教育部长、警察署长……”“还有宫司……”

康代重重地点点头:“相比之下,那么认真地做人的我们为什么要死?这太不合理、太傻了!老公,我们一起加油吧。从今往后,我们也不能输给那些人,我们要活得更随便、更随心、更厚颜无耻。”达之第一次听到妻子如此强有力的声音。

达之坐下,拿起纸,重新审视自己写的字:“我也这么觉得!”说完,“呲”的一声,他把纸撕成了两半。

第十年的情人节

1

这家店位于汇集了众多高级名牌店的大厦一楼,因为其入口正对中庭,所以给人一种宛如进入独栋私宅的错觉。

打开装饰奢华的大门,只见一个戴着领结的男人站在门边,微微欠身,彬彬有礼地招呼道:欢迎光临。“是津田小姐定的位子。”峰岸说。“欢迎您的到来。”男人带领峰岸进入店内。店内整齐地摆着四人座的桌椅,却只有两成的位子上坐着客人。虽说是情人节之夜,但估计平日里的法式餐厅也是这种程度的上座率。

一位女士坐在靠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一看到峰岸,她的脸上立刻现出微笑。峰岸觉得她比起以前似乎瘦了些,但面容依然姣好,细长的眼角更添成熟的魅力。

峰岸看了一下手表,自己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五分钟:“抱歉让你久等,本来还打算我先到等你的。”“是我来得太早,不用放在心上。”她的声音依然带着鼻音,但如今多了很多成熟韵味。

峰岸落座后,再次仔细地端详津田知理子的脸:“晚上好。”“晚上好。好久不见。”“看到你很有精神,那就好。”“我也是。”

一个侍酒师模样的男人来到桌前,问他们需要什么餐前酒。“我们喝香槟好吗?”知理子问。“好啊,我赞成。”

侍酒师离开了。“说真的,我很吃惊,”峰岸说,“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你居然会主动联系我。”“对不起,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困扰?”“完全没有。”峰岸重重地摇摇头,“如果觉得困扰,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我非常高兴。说实话,我一直都想再见到你,但没有联系方式,只能作罢。”“那就好。”知理子笑得露出白齿,“之前我还一直担心,这么随随便便地把畅销书作家叫出来吃饭会不会太失礼?”“畅销书作家?我都一年没出版新作品了,你这么说是不是在讽刺我啊?”“你一定是在酝酿新作品,我很期待你的下一部大作。”“你看过我的书?”“当然了。”知理子点点头,“你写的书我全都看了。”“那真是太荣幸了。”

侍酒师送来香槟。望着无数酒泡在琥珀色的液体中欢快跃动,峰岸伸手拿起酒杯。“为我们的再次相遇,干杯!”“也为了时隔十年的情人节!”知理子也拿起酒杯与峰岸碰杯。

香槟滑入口中,峰岸用眼角捕捉知理子的身影。她身穿深蓝色连衣裙,身材几乎与十年前无异。她今年应该三十岁刚出头,作为成熟女性,魅力年华刚刚开始。

一名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子捧着菜单出现在两人面前。“你有什么忌口吗?”知理子打开菜单问峰岸。“没有,我什么都吃。”“那我来点喽。”“当然。”

知理子开始点菜。今天似乎还有情人节的特别套餐。“今天说好了,我请客。”服务员离开后,知理子说。“那怎么行?”“因为是我约你。”“这样啊……好吧。”峰岸点点头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嗯,不用客气。”知理子说话的时候,峰岸看到她右耳的耳环闪了一下。

峰岸一边喝香槟,一边在想——不知道知理子饭后会有什么打算。像这样一边吃饭一边喝红酒,离开餐厅的时候,两人应该都已经有些醉意,到时候可以约她再去酒吧喝一杯。但问题是:之后该怎么办?“啊,对了。”知理子似乎想起什么,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起一个小纸袋,“今天是情人节,差点儿忘了最重要的东西。”说完,把纸袋递给峰岸。“咦?什么呀?”峰岸猜不出纸袋里有什么,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接过了纸袋。袋中装着一个四方形纸盒和一只粉色信封,纸盒上印着知名甜品店的名字。“久违的情人节巧克力!我有好多年没在情人节收到巧克力了呢。”峰岸说,“今年连‘人情巧克力’都没收到。话说‘人情巧克力’这个词已经没人用了吧?”“但真命女友还是会送你吧?”“真命女友?你好好想想,如果有真命女友,今晚我还能来这儿见你吗?”“那就是说‘今年没有’?”“去年也没有,前年、大前年都没有。”峰岸盯着知理子的眼睛说,“和你分手之后,就再也没人送我巧克力了。我的身边一直都没再出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骗人吧。”“你为什么不相信啊?我说的是真的。”峰岸直视着知理子说。“哦?是吗?”知理子缓缓地眨了眨眼,“那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你不信?那你怎么样啊?我觉得你早就找到好男人,嫁作人妇了吧?”“可惜,我的男人缘不太好。”知理子耸耸肩,“我现在也是一个人,所以才会约你出来见面。”“是吗?对了,好像袋子里还有一封信。”峰岸朝纸袋里看了看。“那里面写着我想对你说的话,是积存了整整十年的念想。”“哎哟,听上去有点儿吓人嘛。”峰岸伸手去拿信封。“我会害羞的。你现在别看,等会儿再看。拜托。”知理子双手合十,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好吧。”峰岸从纸袋里收回自己的手,心想今晚一定会非常美妙,不由得内心荡漾起微笑。2

峰岸是十多年前认识知理子的。她是峰岸大学时所属社团的后辈,这个社团夏天玩水上运动,冬天玩冰雪运动,所以社团人数众多,很受学生欢迎。

当时,峰岸虽然已经从大学毕业很多年,但还是会参加一年一度的“社团老成员聚会”。虽说是“老成员聚会”,但出席聚会的现役社团成员人数更多。峰岸参会的目的就是认识那些参会的女成员,一旦发现自己喜欢的女孩,峰岸就会主动接近,交换联系方式。

当然,有顺利的时候,也有碰钉子的时候。这一年的峰岸很有自信,因为自己前一年获得了“推理文学新人奖”,作为作家正式出道了。很多获得这个奖项的作家后来都成了知名的大家,所以这个奖项非常受到世人关注。峰岸觉得自己的获奖肯定会让他在聚会上成为话题的中心。

但结果,他的期待完全落空,聚会上完全没人提起这事儿。虽然不是没有人知道他得奖的事,但似乎没什么人知道他为了获得这个奖有多辛苦。他觉得大家都不提他获奖的事,一定是因为嫉妒他。

只有知理子主动走向峰岸。她绝对是个美人,浑身散发出高雅的气质,身材比例也很好。事实上,峰岸也一直在关注着她。

她知道峰岸获奖的事,双眸闪光地夸赞了峰岸。交谈中,峰岸得知,知理子是个推理迷,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当场就交换了联系方式,还约定过几天再见面。

知理子很久以前就加入了这个社团,但因为去美国待了一年,所以那段时间没能参加聚会。前一年的聚会她倒是参加了,但当时的峰岸刚好缺席。

之后,两人便开始了交往。峰岸觉得知理子没男朋友这件事简直就是个奇迹。虽然追她的人肯定不少,但估计都是她看不上人家。

获奖作品颇受好评之后,峰岸又发表了第二部作品,销量也不错,所以峰岸干脆辞了职,成为专职作家。这样一来,他就有更多的时间与知理子见面。知理子大学下课后,常去峰岸的公寓住所,为他做饭,而饭后的时间多为“床事”。有时候她也会在峰岸家过夜。峰岸会把手臂给她当枕头,聊聊新小说的构思。

然而,甜蜜的生活却戛然而止。某一天,知理子发给峰岸一封短信——“我想了很多,还是决定和你分手。这些日子以来,非常感谢你。期待你今后写出更多精彩的作品。再见。”

峰岸觉得自己就像是中了狐仙的蛊惑,完全没搞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打电话给知理子想弄清楚,电话却一直被拒接,发短信也不回。几天后再打她电话时,却发现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知理子之前一直住在女性专用的单身公寓。峰岸想过去公寓门口等她,或去大学找她,但结果都没有付诸行动。虽然没法完全放下她,但自尊心让他止住了脚步。他觉得如果被别人知道他做那种跟踪狂才会做的事,肯定再也不会有人买他的书。

之后,知理子去了哪里、做过什么,峰岸都一无所知。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陆续发表新作,逐步确立了作家的地位。虽然他也曾和几个女人交往过,但因为自己无意结婚,所以结果都是对方离他而去。峰岸对她们毫无眷恋。唯一让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只有知理子。每次和别的女人分手时,他都会想起知理子,想着知理子现在正在干什么。

上周,一家出版社给他送来一封粉丝来信。责任编辑留言说“应该是峰岸老师的旧相识”。通常情况下,寄到出版社给作家的粉丝信件都会由责任编辑先拆信确认。

一看到米色信封上写着的寄信人的名字,峰岸的心里就咯噔一下。因为寄信人正是——津田知理子。

峰岸的内心好似小鹿乱撞。他打开信,看到漂亮的字体写着——

好久不见。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我是津田知理子,十年前曾受到您诸多关照。在大学社团,您是高我八届的前辈。

之前真的非常抱歉。我猜,您应该现在还在生气吧?

我一直关注着您在文坛上活跃的身影。真的好厉害!能有您这样一位前辈,我觉得非常自豪。

这一次贸然给您写信,不为别的,只想问一下能否见个面叙叙旧。我想为当年的事情好好地向您解释一番。如果您觉得事到如今不想再见,那么我也不会多做纠缠。但如果并非如此,那么希望您能抽出宝贵的时间和我见上一面。我知道您一定日理万机,但还是期盼您能抽空联系。

信的末尾留了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

峰岸反复读这封信,每次读都心动不已。看信中的内容,知理子应该很想再见他。关于理由,他多少猜到了一点儿——看到如今作为作家颇有成就的他,知理子一定是后悔了自己当初的分手决定。

峰岸立刻回邮件给她。之所以没打电话,是因为他觉得还是等见了面再说话更好。一想到十年前是她甩了自己,峰岸就想故意端端架子。

峰岸在邮件里说——已经收到她的来信,如果她能够配合他的日程安排,就可以考虑见面——遣字造句都很冷淡、生分。很快,知理子就发来他翘首以盼的回信。邮件里说——何时、何地见面由他决定,想务必见上一面。于是峰岸便回信写了几个自己有空的日期让知理子选,还说地点只要在东京市内,随便哪里都可以,让知理子决定。

没过多久,知理子回邮件说,希望二月十四日在市中心的法国餐厅见面。

这正中峰岸下怀。他在有空日期的选项里故意放进情人节这一天,心想,如果知理子有意与他重修旧好,一定会选这一天。3“所以,我觉得那部作品也很棒,真的。你居然能想出那么有趣的故事。”知理子一边动着刀叉一边说。“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开心。我自己也将那部作品归类在很有自信的作品之中。说来你真的很熟悉我的作品嘛,真的全都看过?”“我从一开始不是已经说了嘛。你以为我在撒谎?”“我觉得你可能看过一两本,但没想到居然真的全都看过。”峰岸微微低下头,“谢谢你。”“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对我来说,阅读你的作品一直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那么我今后也得继续努力,写出更多佳作。”

服务员送来他们点的鱼类料理,是干煎长脚虾和慕斯帆立贝。峰岸喝着白葡萄酒,将菜肴送入嘴里。和前菜一样,这家店的菜肴真是极品美食。“你常来这家店?”

知理子稍稍歪了歪脑袋:“算不上常来吧,只是偶尔会来。”“你居然知道这么好的店,下次我还要来。”“很高兴你能喜欢这里。”“但一定不便宜吧?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刚才一直在聊我的小说,关于你的事情还什么都没说呢。”“很普通的公司职员。主要的工作内容是人才派遣,总是被夹在爱使唤人的上司和不知天高地厚的下属之间,每天都唉声叹气,疲于奔命。”“感觉这不像你会做的事啊,我以为你会做那些看上去更精英的工作呢,比如总裁秘书或酒店经理之类的。”“你可别用十年前的印象来想象现在的我哦。”知理子皱了皱鼻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什么事?”“那部《深海之门》后来怎么样了?”

峰岸皱了皱眉:“唉,你还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了?我真的很想知道最后到底怎么样了。”“你居然连那部作品都看过?那是刊登在月刊杂志上的连载。”“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你的所有作品我都拜读过。为什么会突然停止连载?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身体突然抱恙,但应该不是吧?到底是什么原因?”“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暂时停止更新,好好琢磨一下后半部的故事发展。”“是吗?但之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吧?”“那部作品有点儿特殊,我是一边写一边考虑地展开的,所以写着写着遇到瓶颈,就写不下去了。毕竟我也只是凡人嘛。”“写书真的很辛苦吧!”知理子叹了口气,伸手去拿酒杯。

知理子所说的连载小说是峰岸从去年春天开始动笔的作品,到秋天为止都还算顺利,但之后就怎么也想不出好的故事情节,不得已,只能暂时停止更新。因为暂时不再去想那部作品,在聚会上他都尽量避开杂志社的负责人不见。表面上是暂时停更,但其实他打算就此将其雪藏。

峰岸有点儿心急,不知道知理子打算聊多久关于小说的事。难道像这样只聊聊小说她就心满意足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对峰岸而言就是浪费时间。峰岸觉得,至少得让知理子说出十年前突然离开的理由。

侍酒师来到餐桌前,略微介绍了一些品酒提醒后,朝他们新的酒杯里倒上了红酒。之后,肉类料理也被送上餐桌,他们点的是面包酥皮烤羊肉。

知理子微微一笑:“我觉得自己真的好幸运,能像这样和知名作家一边用餐一边聊小说。一般人可没这么好运。”“也许吧。差不多该聊聊你——”“她也是。”知理子不理会峰岸的话,继续自顾说道,“我也好想让她感受一下这种美妙的感觉。她也喜欢看小说,特别是推理小说。”“她?”“藤村绘美,和我们一个社团的藤村绘美。我觉得你应该也见过她。”知理子说得非常平静,语气中并无任何起伏。

藤村绘美——峰岸的脑海中跃出“藤村绘美”这几个字的同时,一个女人的面容也鲜活地浮现出来。他顿时觉得浑身发热,心脏狂跳。“呃……”峰岸想去拿酒杯,却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于是作罢,开口说,“我不记得了,是什么样的人啊?”“和我同龄,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就加入了社团。她和我很要好,经常一起玩。快升三年级的时候,我休学一年去了美国,当时她知道我要走,觉得很难过,哭得可伤心了。她是短发,高个子,应该是E罩杯以上。你真的不记得了?”“呃,想不起来。一年一度的聚会上应该也没见过。”峰岸故意做出歪脑袋的思索状,与此同时,他也在思量:为何知理子会说起她?“我们相识的那次聚会上,她确实没参加。前一年的聚会她也没去。因为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人世。”像是做完一段正式的宣告,知理子这才开始用手里的刀叉切分羊肉,“她是在公寓里上吊死的——把衣架升到最高,然后拴上绳子……那件事就发生在我从美国回日本几个月前。”

峰岸倒吸一口冷气。他确信这并非偶然,知理子讲这些一定有某个明确的目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今晚的见面也一定是为此所设的局。

但她究竟有何目的?“怎么了?你怎么不吃呀?真奇怪。快趁热吃呀!”知理子说着,一口一口地把肉送进嘴里。

峰岸手里拿着刀叉:“我本来刚想吃,你却说起那种事,让我的胃口都没了。吃饭的时候居然说死人的事。”“才说了这些你就吃不下了?大作家,你笔下的那些故事比这可怕多了吧?没想到你的神经居然这么脆弱。”“那些都是虚构的故事。”峰岸用刀切开酥皮包着的羊肉,然后送入嘴里。如果完全没有心事地吃,一定会觉得美味无比。现在,他却觉得食之无味。他现在能做的只是机械地进行咀嚼,勉强将食物送入胃中。“绘美最后一次参加社团聚会是她大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人在美国。你是去了那次聚会的,对吧?社团记录里有你的名字。”“好像是吧。我也许在聚会上和那个女孩打过招呼。”

听到峰岸的这句话后,知理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一脸认真地说:“绘美的死,就发生在那次聚会八个月后。”

峰岸用红酒将嘴里的肉送下肚中:“那个女孩是自杀,肯定是遇到了什么苦恼难解的事。”

知理子挺直背脊:“我说过她是自杀吗?”“你不是说在房里上吊嘛。”“警方确实将其认定为自杀,因此甚至没有进行司法解剖。但你一定知道,过去也曾发生过多起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杀人事件吧?”“你觉得是他杀?有什么根据吗?”

知理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峰岸说:“绘美没有自杀的动机。”

峰岸微微一笑:“有没有动机,只有那个女孩本人才知道吧!”“当时绘美有个男朋友,虽然她没告诉我她男朋友的名字,但她发给我的很多邮件里都透着满满的幸福感。邮件里说,她觉得和男朋友很投缘。听她的家人说,她的男朋友并没有出席她的葬礼。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也许是被男朋友甩了?因为打击太大,所以才选择自杀?这也不难理解。”“绘美不是那么脆弱的女孩。”“这种事只有那个女孩本人最清楚,外人怎么会知道!”许是因为太激动,峰岸忍不住尖声叫了出来。他赶紧假装咳了几声,小声说:“抱歉,失礼了。”

知理子稍稍垂下眼帘,点点头:“是啊。我当时人在美国,对绘美那时候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这是事实。但是我回国后,努力想要搜集信息——我拜托她的家人给我看了她所有的遗物,还去见过很多认识她的人,问了很多有关她的事。”“结果呢?”

知理子缓缓地摇摇头说:“没用,完全徒劳。不知道她自杀的动机,但也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是他杀的证据。房间里并没有争斗过的痕迹,也没有物品被盗。”“也就是一无所获,真遗憾。”峰岸把菜肴送入口中,开始有心思去品尝美味了。“就这样过了一年。我自己也慢慢地开始将这件事淡忘,去参加社团聚会之类的活动,全身心地放松自己。就在那次聚会上,我遇见到了刚刚以作家身份出道的前辈,真的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说着这番话的时候,知理子再一次意味深长地看着峰岸。“你的故事里终于轮到我登场了。”“没过多久,我就开始和前辈交往。每天都很开心。他很体贴,也很博学,还会在床上和我聊小说的构思。但我觉得他说的故事似曾相识,感觉在哪里读到过。当时,我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所以没有深思。但之后,我终于想起来了。我确实读过那部小说。但不是普通的、装订成册的书本,而是打印出来的稿件。那是一个业余作家写的小说,而那个作家就是绘美。没错,绘美当时也在写小说,她曾经立志成为一名作家。”4

侍酒师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来到桌前,为峰岸的酒杯里倒完酒后又再次离开。但峰岸再也没心思去碰酒杯了。“我刚才忘记说一件重要的事情。绘美一直在写小说,高中的时候就开始了。长篇、短篇都有,还积累了很多素材,说可以用在今后创作的小说里。但她很腼腆,这些事都没对别人提过,也没给别人看过自己的作品。我拜托她给我看过一次,她虽然有点儿不情愿,但还是给我看了一篇短篇小说。读完后,我大吃一惊,因为故事真的非常有趣,说的是一个女高中生每当满月之夜就会撒谎的故事,而她撒的谎越来越大,最终导致了不可收拾的结局。”一口气说完这些,知理子看着峰岸说,“这和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故事,情节完全一致。”

峰岸想要吞咽口水,却发现嘴巴里早已干涩:“不同的人碰巧想到同样的故事,这是常有的事。”“情景、桥段、结局,等等,全都是一模一样的,难道这只是纯属巧合?”“也不能断言不是巧合。”

知理子摇了摇头:“如果这两个作家之间完全没有交点,也许我会同意你的说法。但是,这两个人确实有交点,他们有可能在社团聚会上见过面。这一点你刚才也已经承认。如此一来,就绝不可能是纯属偶然。”

峰岸瞪着知理子:“你到底想说什么?”“虽然我刚才说绘美的房里没有物品遭窃,但其实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不见了,就是她从高中开始记录下小说和素材的笔记。我找遍所有的地方都没找到。没有打印稿,电脑里也没有记录。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知理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了出来,她的胸口缓缓地上下起伏,“一定是凶手抢走了绘美的笔记。而绘美之所以被杀,也正是这个原因:凶手想要的是她的小说和素材。”“你想说我是凶手?”

知理子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刀叉整齐地放回盘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把所有菜肴全都吃完。峰岸的盘子里还残留着三分之一以上的食物,但他已经完全没心思继续吃下去。峰岸也放下刀叉。“绘美被杀发生在你获得新人奖的三周前。当时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参选作品进入到了终审作品之列,但问题是,你是拿哪部作品去参选的呢?我认为,那就是绘美的作品。当然,绘美肯定不知情。如此想来,动机就更加明显。一开始,估计你也没多想,随便投了个稿。没想到会进入终审,所以你当时急了,因为如果得奖,你当然会很高兴,但肯定也会被绘美发现。你知道绘美不会默认你的剽窃行为,但事到如今,你又没勇气坦白一切。所以对你而言,只能让绘美去死。”

服务生靠近餐桌,撤走了主食的盘子。“似乎——”峰岸说,“我今天来这里是个错误的选择,没想到你会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虽然还没吃完,但恕我先告辞了。”“还有甜品没上呢,干吗不再多坐一会儿呢?而且,你觉得这些话我只会对你讲吗?如果你有什么要辩解的,不如趁现在讲讲清楚。”

这句话让刚刚起身的峰岸重新落座,因为他觉得知理子说得没错。“你有证据吗?证明是我杀了她的证据?”峰岸压低了声音问。“她?你用的是‘她’而不是‘那个女孩’?你刚才还说不记得绘美了。”

峰岸皱着眉咬着嘴唇,想不出该回答什么。“算了,”知理子说,“我当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有唯一的希望,就是电脑,绘美曾经用来写小说的电脑。小说的数据虽然全被删除,但我觉得也许还有复原硬盘的可能。”“复……复原了?”“有很多手续要办,花了不少时间,五年前才完全复原。但不枉费花了那么多精力,证据的质量非常高。”“质量?”峰岸正皱着眉头,甜品——车厘子巧克力蛋糕已被送上餐桌,巧克力还被做成了爱心形状。“硬盘上一共复原出六部长篇小说和九部短篇小说,还有很多小说素材,其中一部短篇,就与你在床上告诉我的那篇一模一样,另一部长篇则与你获得新人奖的那部作品几乎全文一致。根据我细致的调查,你迄今为止发表的所有小说几乎都是绘美的作品,或是以她的素材为基础写成的。还有好几篇是把绘美的短篇弄虚作假改成长篇的,但那些都是烂作品。”

峰岸的视线落在餐桌上,却完全没心思吃甜品。

知理子说的全是事实。

和知理子一样,他与藤村绘美也是在社团聚会上认识的。因为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是他主动接近了绘美。而绘美也很中意峰岸,所以两人很快就开始了交往。

交往没多久,他就知道了绘美有意成为作家的志向,觉得很吃惊。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而令他更为吃惊是在读完绘美声称“只是习作”作品的时候。

峰岸当时很愕然,因为那完全不像是二十几岁小姑娘能写出来的作品,不仅文笔老练,登场人物生动鲜活,故事也奇趣盎然,作为推理小说可谓魅力十足,而且情节设置上几乎没有任何破绽。与他自己的作品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天,他趁着绘美洗澡的时候,用移动设备悄悄复制走了绘美电脑里名为“习作”的整个文件夹。他当时并没有多想,只是想作为自己写小说的参考。

但是当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读着那些作品的时候,觉得自己受到一股强烈的诱惑——他想从中选一篇去参选新人奖。峰岸自己曾经多次投稿,但迄今为止的最好成绩也只是通过第一轮筛选。

而且这种想法变得日益强烈起来。终于,他还是拿着绘美的作品署上自己的名字投了稿。他当时没想过会获奖,只是觉得,要是能通过第二轮筛选,就能拿出去炫耀一番。

然而他没想到,那部作品居然进入了最终审核,这大大地超出了他的预料。联系他的编辑还说:“就个人意见而言,我觉得这是最有希望获奖的作品。”

于是他急了。事到如今,他没法坦言这并非自己的作品。

他骗绘美喝下安眠药,然后用绳子勒住绘美的脖子,但他几乎没有任何罪恶感。峰岸当时一心只想着:只要绘美死了,那个名为“习作”文件夹就能完全属于自己。回头去想,也许从他用移动设备复制资料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萌生了邪恶的念头。

他把绘美电脑里的数据全都删除,而且他觉得,如果警方认定绘美是自杀,就应该不会有人去复原她的电脑数据。

峰岸盯着知理子,心里盘算着要想个办法让这个女人闭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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