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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9 22:4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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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程蕾蕾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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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句心里话

说句心里话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说句心里话作者:程蕾蕾排版:红枫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8-05-28ISBN:9787559620286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RECOMMENDED PREFACE推荐序让心血管专业知识走向大众

医学与人类历史相伴而行。每个人一生中都或多或少会面对疾病。医生的责任,小至解除病痛,大至挽救生命。但是,作为医者,我们不能仅仅满足于妙手回春。

两千多年前,《黄帝内经》就提出:“上医治未病,中医治欲病,下医治已病。”这个概念历久弥新,在当下具有更加积极的现实意义。

根据《中国心血管病报告2017》,当前我国心血管病患病率及死亡率仍处于上升阶段。我国现有心血管病患者逼近3亿,心血管病死亡率高于肿瘤和其他疾病,位居所有病种的首位,占居民疾病死亡构成的40%以上,心脑血管病的住院费用年均增速远高于国内生产总值增速。而且,今后10年心血管病患者人数仍将快速增长。心血管疾病已成为重大公共卫生问题,对其进行防治刻不容缓。

普及医学知识,提高大众对常见病、多发病的预防保健意识,医务工作者责无旁贷。除了治病救人,我们必须将科普宣教列为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唯有对疾病早期预防、早期诊断,才能建立健康导向型的疾病预防模式。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是我国最具影响力的心血管临床医学中心之一。早在1980年,设立在中山医院的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就被指定为世界卫生组织(WHO)和卫生部心血管病研究和培训合作中心。

上海中山医院名医代代传承,是心血管高端人才的聚集地,医疗和科研水平在国内始终处于领先地位,创造了我国医学史上的诸多“第一”:研制出国内第一台静立垂屏式人工心肺机,率先建立心电图室和心脏超声室,率先开展心血管病介入诊疗,率先建立病毒性心脏病实验室,安装了我国第一台埋藏式人工心脏起搏器,开展了第一例选择性冠状动脉造影术,设立了第一个心肌炎专病门诊……

近年来,更是取得了多项符合国家医学发展需求的重大科技成果,如炎症性心肌病研究、血管内超声技术、新型冠状动脉药物支架等,先后荣获国家科技进步奖和国家技术发明奖。同时,创建了华东地区首个急性心肌梗死抢救“绿色通道”,在我国首次使用冠脉斑块旋磨术、经皮主动脉瓣置换术、完全可降解冠脉支架等,给来自全国各地乃至海内外的病人提供了优质、高效、安全的医疗服务。

在临床、科研和医学教学之外,上海中山医院也致力于科普工作,努力让一流的专业知识走向大众。大众不但需要让人心安的诊疗服务,同时还需要对疾病有初步的了解;不但需要克服面对心血管病时由于陌生而产生的恐惧,还渴望知晓常规治疗方法以及先进的手段。另外,鉴于现代医学已经进入到生物-心理-社会模式,患者和家属不但需要与医生一起面对疾病本身,同时更需要人文关怀。

但是,做好医学科普并非易事。

医学科普目前存在的最大问题是如何“接地气”。医务人员做科普时,有时很难跳脱专业思维和诊疗护理流程,习惯使用大量专业术语,采取专业讲课和宣教模式。这让科普知识的传播者和受众双方都很累,医生“上课”上得很辛苦,老百姓却听不懂。长此以往,不仅科普工作无法取得预期成效,还会让医患双方都产生挫败感。

好的医学科普文章,应当准确、专业、独到,同时能让人愿意读、喜欢读、热爱读,这样才会记得住,才愿意遵循实施,才能取得实际成效。

怎样让心血管医学知识为大众所喜闻乐见呢?

这本书,是我的学生程蕾蕾主任医师对此所做的探索。

程医师长期工作在心血管临床一线,对于常见病的诊治及心血管领域的最新治疗进展投入了巨大的精力,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具有相当深厚的专业造诣。此外,程医生业余时间热爱写作,擅长深入浅出地描述心血管疾病知识点。

本书不同于常规医学科普书的地方在于,它并不拘泥于对疾病进行系统介绍,也不受限于各种心血管异常的诊疗过程,而是将医学知识与医务人员和病患的日常生活有机结合,融入感情,生动活泼,内容丰富,趣味横生,就像在跟身边的朋友娓娓叙述每日家常。

这种新颖的科普故事形式,不但能帮助读者了解心血管知识、推动心血管疾病的预防和治疗,而且有助于从侧面了解医务工作者的工作和生活,增进和谐的医患关系。

心脏与全身其他脏器相比,有很多独特之处。对很多人来说,心血管疾病疑难、复杂、危险。但实际上,大部分心血管病是可防可治的。希望您能通过对本书的阅读,得到对自己的心脏的感性认识。这本科普书,一定不是枯燥和理论化的,而是可以让您在不知不觉中领略医学魅力的。中国科学院 院士中华医学会心血管病分会 主任委员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 心内科主任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 所长葛均波PREFACE自序我们究竟为何出发

写完这本书,是在一个周日上午。上海终于结束了时而倾盆时而淅沥的阴雨,陡然放晴,天空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壮阔辽远。我关上电脑,欢喜地呼唤我女儿Happy:“妈妈终于写完了,我们中午出去吃饭!”

这是我的第二本心血管科普书。

跟第一本一样,写作花费了我三个月的业余时间。写作的所谓灵感和冲动,是谋划已久的。行医20年,令人动容的故事我可以信手拈来,但要把它们用文字表达出来,依然困难重重。要预先筛选,然后在每一个可能与不可能的时间空隙里奋笔疾书。将近一百天时间,分秒必争,日夜兼程。

清晰地记得,《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提纲是在诊室草拟的。我在处方笺上列出第四章的框架和人物,等回诊的病人进来,请她稍候,随手在处方笺上写下她的名字——我写的就是他们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在告知病人和家属心血管知识、帮助病人恢复健康的过程中,我目睹了许许多多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那些人、那些事,永久地留在记忆中。《有一种微笑你不懂》的后半截,写于浦东机场。那天要去东北参加一个心血管病会议,因为暴雨,飞机一再延误。等候超过五个小时,候机厅里群情激昂的嘈杂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冷清,有人在睡觉,有人在看书,有人戴着耳机听音乐。因为延误而结识的朋友从问讯台回来,乐不可支地各自端着一碗方便面:“快点带登机卡去领!”

然后才察觉到饥肠辘辘。

领好方便面,泡上热水,我仔细地再一次检查了修改后的讲座幻灯片,然后将写好的故事存盘。浦东机场硕大的玻璃幕墙被湍急的雨水冲刷着,稍远的景象影影绰绰,仿佛另外一个世界。泡面的香气难以抗拒。我收好电脑,在膝盖上铺上餐巾纸,摸了摸酸胀的脖子,那一刻,诚然快意。

这些病人的故事,是我人生经历重要的一部分,而这些医学知识,是让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对我而言,写作是一种梳理、沉淀和总结。人海苍茫,任何一种遇见都有因缘。我要用笔,记录这些工作中细细碎碎的赐予。是每天面对的病人,让一个医生的生命从单薄变得厚重。对读者而言,充满专业术语的科普是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只有从具体的病人的故事里阐释医学知识,它们才带着烟火气,才能让读者从中获得温暖、习得知识。

所以,我写得得心应手。累,但快乐。作为一个每天因各种事务忙乱不堪的中年女医生,在写书这件事上,必须给自己列出充分的理由,才能执着地坚持下去。

在每本书的码字过程中,我家Happy爸爸都会用他的幽默方式给我加油:“你就当玩儿,写得开心就行。万一没地方出版,我们就去小区门口的打印店印刷一点,然后在客厅里支个小摊,我跟Happy轮流捧着书走过去找你签字,满足你签售新书的愿望。如果嫌气氛不够,还可以请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邻居们一起过来!”可是,人生苦短,既然要在不到三万天的生命里,抽出一百天的所有空暇做这件事,就必须不遗余力、竭尽所能,让文字不只是为了感动自己,还要有益于他人。医生的日常节奏实在太匆忙,而我不喜欢拖延,因此,我事先制定了时间节点,一节一节、一章一章顺畅地推进。

然而,在写到《向死而生》那一章时,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故事是现成的,人物的脸庞浮现在眼前。但是,我举步维艰。光是开头,就写了三种,每次写了再划去。我好像被困在了一个玻璃瓶里,外面一片光明,却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写完最后一个字,仿佛重生。

Happy狐疑地盯着我:“老妈,你不是说你写作的时候最开心吗?怎么写得这么累?”

那是因为,一个人最大的自由,是可以做真正喜欢的事。我们每个人最终都将随风而逝,唯有内心树立强烈的追求,明白为何出发,才会付出汗水和心血去灌溉梦想之花。

不是只有医学需要活到老学到老,世间万物,莫不如此。即便是兴趣爱好,你若为它全力付出,也是对生命的滋养和扩充。一点一滴,不断提升和进步,让人的本质趋于丰盈。

完稿之后的那顿午饭甘美无比。吃饭的时候,我给Happy讲了两位让我印象深刻的老人家。

前几天,有个病人挂我的号,我看他右手绑着白色纱布绷带,就问他为什么受伤。

肥厚型梗阻性心肌病、重度主动脉瓣狭窄、某些室性心律失常、心房颤动血栓造成脑卒中等,均可引发晕厥,病人会摔跤受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医生跟侦探是一样的。病史,往往能够提供最有价值的破案线索。所以,打破砂锅问到底是医生的职业病。

他很开心地回答:“哎哟,我退休以后练羽毛球,每年都参加比赛呢!前天跟大学同学一起打,他们瞎起哄,说我现在的身手跟以前念书一模一样,我一开心嘛,纵身一跃,正好脚旁边地面不平,手一撑,好嘛,把右手伤到了!”

电子病历上,赫然写着他的年龄是73周岁——真是太让我心水了——我当即问道:“我很喜欢写故事,可不可以写您?”

另一位印象深刻的,是我们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的名誉所长陈灏珠院士。

因为上海市医学会成立100周年,我有幸跟他老人家面对面,客串记者进行了一次访谈。

陈院士是我国当代心脏病学的主要奠基人之一,在我国心血管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是我国第一位成功实施选择性冠状动脉造影手术的医生,那是1973年。那一年,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

陈灏珠院士1924年生,迄今还奋战在临床和科研工作中。在介绍完上海市心血管专科的恢宏发展史之后,我请他说说对今后医学发展方向的看法和建议。

老人家稍事停顿,说:“我觉得,人工智能的迅猛发展,或许会对人类历史,当然也包括我们医学的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

93岁高龄的陈院士的这段话深深震撼了我。我多么希望,当我老了,也能像他这样,永远保持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和对知识发展的关注(当然,前提是我得像他老人家一样长寿)。

冲动很容易,实施行动难。不懈追求和咬牙坚持会馈赠我们丰厚的回报。我从来没有系统学习过如何码字,充其量也就是力争当一名最会写故事的心脏科医生。但渐渐地,持续的写作过程给我很多感悟,让我从另一个侧面去观察和思考自己从事的职业。就好比植树,一棵一棵栽种的时候相当枯燥,但耕耘很久之后,倏然发现身边涌现一片绿荫,那情形真的令人欣喜。

感谢我的同事们。很多人问我:“你为什么能写出这么多好看的故事?”那是因为,我每天都在跟中国最优秀的心血管医生并肩作战。我的伙伴们,以智慧和汗水浇灌着“上海中山医院心血管”这棵大树,使它欣欣向荣。我愿跟他们一起,努力做一名兢兢业业的医生,同时做一名仔细认真的观察者和记录者。

感谢中国科学院葛均波院士为本书作序。葛院士是现任中华医学会心血管病分会主任委员,是享誉国际的心血管病专家。他在国际上首次发现心肌桥特异性超声影像学诊断指标“半月现象”和“指尖现象”,主持研制了我国首例可降解涂层新型冠脉支架,作为首位中国学者在美国经导管心血管治疗学术会议(TCT)上实施“逆行钢丝对吻技术”,成功实施国内首例经皮主动脉瓣置换术、经皮二尖瓣修复术……

我国高等医科院校统一采用人民卫生出版社的经典教材《内科学》进行教学。《内科学》的第五版、第六版主编是陈灏珠院士,目前正在沿用的第八版主编是葛均波院士。

陈院士和葛院士分别是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的名誉所长和现任所长。不要问我为什么全中国几代医生读着我院专家主编的教材成长,有时候,我们上海中山医院喜欢玩一点任性。

而我,喜欢把这个地方发生的故事写出来。

感谢我的家人。我知道,无论我医生当得好还是不好,码字码得好还是不好,你们都是我温暖的后盾。尽管Happy时不时鄙夷地说:“老妈,你能不能跟其他妈妈一样,弄个正常点的爱好?你看人家老妈没事就钻研烘焙,而你呢,偏偏喜欢写作!”——青春期的孩子,大家都懂的。

不过,据说父母对孩子最坏的影响,莫过于没有自己的生活。最好的教育则是爸爸妈妈过得有滋有味,活成孩子的榜样。

那么——亲爱的Happy,无论你长大以后从事怎样的职业、如何分配自己的时间,不管在别人看来是好是坏,妈妈都希望你所做的事情是自己真正热爱的。谨以此书献给你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一样冉冉升起的未来。

最后,感谢我的病人,在思维接近枯竭的时候,我想到了你们。我沉浸在回忆里,回忆你们的一言一行,回忆病情进展是如何峰回路转、跌宕起伏的,医生的决定是如何影响一个人和一个家庭的命运的,我们是如何抱成一团休戚与共的。往事自然就变成了文字,流淌在笔尖。我的这些文字,可能展示了你们曾经的苦痛,但我相信这些真实的故事,将惠及更多的人,警示更多的人,挽救更多的人。程蕾蕾2017年10月16日第一章︱CHAPTER ONE︱有一种微笑你不懂自杀前,她一切如常

灰色的天空,蒙蒙亮。

上海冬天的风,不大,但是深入骨髓,寒意无孔不入。

我竖起罩在白大褂外面医院统一发的深蓝棉背心的领子,赶到现场的时候,刚过6点。

清晨的空气中有一股讲不清楚的味道。保安师傅训练有素,已经沿着墙边的花坛围起了一个直径十多米的半圆。红白相间的活动栏杆外,来了三三两两围观的病人和家属,交头接耳。各种声音,忽远忽近,恍恍惚惚。

一阵轱辘声推开越来越多的人,小推车载着心电图仪进到半圆里面。

掀开覆盖的白色大单,她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从15楼跳下来,绝无生还之理。

场面没有预想中那么血腥,只有一股黑色的血液,在脑袋下蜿蜒,流动没多远,凝固了。鞋掉在花坛里,她没穿袜子,足跟骨和距骨生生裂开。真的很冷,呵气成冰。

要出具死亡证明书。我协助心电图室值班医生把她翻过身来,露出胸口。保安师傅围起屏障。人死了也有尊严,不能这么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几分钟之后,轱辘声再次响起,心电图仪带着一条笔直的横线缓缓离去。

紧接着,警察也到了。

我昨晚是医院总值班。这会儿,医务处和保卫处的同事全部到位,我可以离开现场了。

但我还站在那里。

依然记得见到的第一例死亡病例,是做住院医生的时候,在心内科监护室。

那个病人是一例主动脉夹层分离,老年男性,黄昏时分由救护车送到,推进监护室的时候呈休克状态,全程主动脉夹层分离。病人酗酒多年,在家从不听人言,喝醉了吵闹不休,子女帮他买的降压药经常被置于一边。主动脉是人体血液的主干道,是一根坚韧的管道。管壁分为三层,层层紧密贴合,容纳着压力很高的血液奔腾向前。病人长期血压高,导致主动脉管壁撕裂,仿佛黄河咆哮决堤。更糟糕的是,夹层累及从主动脉发出的颈总动脉和肾动脉,病情极其凶险。家属来了好几位,老伴儿鬓发斑白,颜面沧桑,眼神镇定地说:“医生,能救就救他一命,不行就听天由命。”

用了很多药,血压依旧上不来。其间不断有各种突发状况,打断我跟家属的谈话,他们依然很耐心。

即将问完病史时,护士姐姐呼叫我。心电监护仪叫得撕心裂肺。

我走到床边,病人短暂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混浊迷离。他向上看,定定地看着雪白的屋顶。一瞬间,病人原本灰暗的脸色失去了最后的光泽。

我不知道,弥留之际,他睁开眼睛的那几秒钟,想看什么,又看到了什么。会不会知道,隔壁房间里,他的家人选择听天由命。

家属没有哭天喊地,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很快商议出了解决方案,就地火化,骨灰带回老家。就这样,一个人的痕迹无声无息地被抹去。

第二例,是印象最深刻、感受最独特的。

那是一例严重的冠心病,广泛前壁心肌梗死,心尖部巨大室壁瘤形成,心功能不足正常人的一半。接送组用推车把他从病房送下来做心脏超声检查。我说:“您有任何不舒服,要马上讲。”

他摇摇头,平静地躺在检查床上。

当检查按部就班地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在超声屏幕上,他原本收缩无力的心脏突然变成了细碎的蠕动,我赶紧呼叫抢救车。

流动的血液是生命的标志,血液凝结,生命剥离。在心脏超声图像上,血液是黑色的,血液如果瘀滞,会出现白色的云雾状回声。有很多心功能衰竭或者心房颤动的病人,其心腔内瘀滞的血流呈云雾状涡流。这些看得见的涡流若不加以控制,容易形成肉眼可见的血栓。

心腔内血栓的形成是死神发出的索命状。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血栓的形成是需要一定过程的,我们医生是可以通过与之拉锯、相互博弈来争取时间的。

但实际上,当死亡来临时,血液的凝结过程排山倒海,势不可遏。

他好像小声呻吟了一下,左心室原本黑色的心腔迅速反转为细腻的白色毛玻璃。继而,云雾状回声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渐渐地与心肌的回声融合在一起。整个心腔内的血液凝结成一大块血栓。

抢救一刻也没耽误,从启动急救流程,到立即实施胸外心脏按压,不到短短两分钟时间,肾上腺素就已经通过他手臂上原有的盐水通路进入身体。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第三例,算是善终吧。

她年轻的时候生活在东北,嫁给插队落户的上海知青,辛苦劳作了大半辈子。儿子非常争气,大学考回上海,奋发图强,三十多岁就成立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把父母接到上海一起生活。

这时,她检查出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在我们医院做了联合瓣膜手术。手术很成功,但半年后,却因为感染性心内膜炎重新回到病房。人工瓣膜感染性心内膜炎患者,九死一生。她并不是那幸运的10%,侵入的细菌在心腔血液的浸泡、滋养下肆意横行,大团大团地泛滥蔓延,导致先前合并的慢性阻塞性肺病同时加剧,医生用尽一切治疗手段,回天无力。

她在监护室,贫血、喘息、浮肿、神志不清。

在最后一次家属探望时间,她奇迹般地清醒过来,看着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开口说道:“你以后别打宝宝,孩子不懂事、不听话,你好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小时候念书,我从来没打过你。”

据说,人临终时,自己会有心灵感应。这句话,是这位母亲最大的惦记和嘱咐。简单,家常,看似随意,却令人难忘。她的话讲完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这些年来,由于职业的缘故,我目睹过很多死亡案例,有感动,也有感慨。时间久了,渐渐变得没那么敏感。生老病死,春华秋实,是大自然的规律。

但是,今天不一样。

她一早醒来,洗漱完毕,跟同病房的病友如常寒暄。然后,走出房间,穿过走廊。值班护士从身边经过,提醒她只穿单衣太冷了。她轻轻谢过,看着护士一路小跑进入病房。然后,她继续往前走,推开消防门,攀上种了常春藤的15楼的侧阳台,一跃而下。

她叫李梦洁,是我曾经的病人。化疗药物引起的心肌受损大多不可逆转

病房里的早晨,十分喧哗。病人三三两两地扎堆议论着,说话的神情克制而专注。水房的门开着,人进进出出,雾气腾腾。护工阿姨们用微波炉加热食物,香味飘来飘去。

我转进医生办公室。小洪背对门靠在椅子上,头发胡乱揪了一个髻,旁边坐着值班护士,还有两位警察和三位病人。我在小洪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非正常死亡需要警察介入备案。两位警察一边问话,一边做笔录。四十多岁的那位与其说沉稳,不如说见怪不怪。倒是二十多岁的那位小警察,一脸严肃认真:“这么说,她是觉得没希望了,所以自杀?”

三位病人七嘴八舌,但意见基本一致。32床李梦洁跟病友们很客气,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昨天晚上和今天一早起来,没什么异常举动。她打开走廊尽头的铁门的时候,有一位病友怕冷风钻进来,跟过去关门,正好目击她坠楼的过程。

小警察把目光转向穿白大褂的我们。

小洪瞅了一眼值班护士,又瞄了我一眼,点点头:“应该是。这是程医生,她对病人的情况很了解。”然后在我耳边嘀嘀咕咕小声抱怨:“换班就是倒霉,昨天小白跟我说换班,我就有预感,不会太平!”

我先没理睬她:“李梦洁是前天入院的,40岁,是一位初中物理老师。两年前在洗澡的时候,无意中摸到左侧乳房有肿块。经过检查,确诊是淋巴瘤。”“她得了肿瘤?恶性还是良性?”小警察抬起头来确认。“算恶性。”我简单地给两位警官介绍了一下淋巴瘤。

人体内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血管,血管内充满着红色的血液。其实,血管只是全身脉管系统的一部分,除了血管,人体的各个部位还有丰富的淋巴系统。

淋巴系统和血液循环系统相似。循环系统包括动脉、静脉、毛细血管以及心脏这个中枢。淋巴系统包括淋巴管、淋巴结及淋巴组织或器官,扁桃腺、脾脏及胸腺都是淋巴器官。淋巴管里流淌着无色透明的液体,含有丰富的淋巴细胞。淋巴系统内的淋巴液跟血液一样,更新循环,最后流入静脉。

淋巴系统整体呈串珠状,沿着毛细淋巴管分布着一百多个淋巴结或淋巴腺,在颈部、腹股沟和腋窝特别密集。淋巴管和淋巴结存在于人体的各个部位,对人体的免疫系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每个淋巴结里有一连串纤维质的瓣膜,淋巴液就从此处流过,滤出微生物和毒素,并加以消灭以阻止感染蔓延。

淋巴系统是人体的免疫屏障。当病毒侵入人体、发生感染时,淋巴结会肿大疼痛。比如喉咙发炎时,在下巴颏的下面可以摸到肿块,那就是肿大的淋巴结。炎症消失后,淋巴肿块也会自然缩小。

而淋巴瘤,是起源于淋巴结和淋巴组织的肿瘤。表现为淋巴结肿大和局部无痛肿块,还会伴有发热、出汗、不明原因的消瘦。因为淋巴瘤是全身淋巴组织的一部分发生了病变,所以,单纯切除不能解决问题。主要采用化疗的方式。“生了肿瘤,绝望跳楼。”小警察口中念念有词,转念皱起眉头,“不对啊,这不是心内科病房吗?得了淋巴瘤干吗看心脏?”

这个问题问得挺到位。“她在半年前出现胸闷、气短的症状,休息充足也没得到改善,就去肿瘤科复查,发现心脏出现了问题。”我解释道。“是化疗损伤了心功能。”小洪进一步补充。“因为治疗肿瘤,把心脏搞坏了?”小警察一脸难以置信。“对的。”我跟小洪同时点头。

化疗,是化学药物治疗的简称。化疗是一种全身治疗的手段,无论是口服、静脉给药还是体腔给药,化疗药物都会随着血液循环遍布全身。对于淋巴瘤,化疗是首选治疗方法。

化疗药物的治疗原理无外乎是毒杀肿瘤细胞,但其对肿瘤细胞的特异性识别并不是很精准,因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控制肿瘤的同时,也会损伤自身组织,病人会或多或少出现一些毒副作用,最常见的有脱发、恶心、呕吐、腹泻、便秘、白细胞和血小板减少,以及肝肾功能损害等。

除了这些较为常见的不良反应,特定的化疗药物会对特定的器官产生毒性作用,譬如治疗淋巴瘤的蒽环类化疗药物,其心脏毒性就很明显。

采用蒽环类药物化疗后,超过一半的病人会出现心肌受损。采用该药治疗后长期存活的病人,其患心力衰竭的风险比正常人增加15倍,患冠状动脉疾病的风险增加10倍,因心血管相关疾病死亡的概率增加8倍。因此,一些淋巴瘤病人尽管化疗效果很好,时间长了却会因为化疗药物的心血管副作用再次走入医院。“唉,你们这些医生,怎么能把人搞成心力衰竭才治疗呢?应该提前给她想办法呀。”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老警察忍不住发言。“我们怎么没有想呢?”小洪反驳他,“问题是,这种药物引起的心功能损伤是一点一点发展的,等病人自己感觉到不舒服,或用常规检查方法比如心电图和心脏超声发现问题的时候,往往已经来不及了。”

我补充道:“是的,而且很多病人和家属,甚至很多肿瘤科医生,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也不够,以为只要控制住肿瘤就行。实际上,现在治疗肿瘤的各种手段,像化疗、放疗、免疫抑制剂治疗等,都或多或少对心血管系统有副作用。”

蒽环类化疗药物会引起心肌细胞死亡,跟心肌梗死引起的一小片或者一大片心肌细胞死亡不一样。药物毒性导致的是弥漫的心肌细胞局灶性凋亡,一开始心脏整体功能下降不明显,但这种毒害会持续发展,日积月累,最终导致心力衰竭。心肌毒性十分隐匿,等病人感觉到心脏不舒服再去就诊时,往往为时已晚,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所以,肿瘤化疗病人在接受药物治疗的同时,也要密切监测心功能,不能忽视肿瘤之外的血液生化指标的检测。“那,她的心脏能治好吗?”小警察一边写一边问。“不知道。”我跟小洪同时摇摇头。“啥叫不知道?”小警察很不满意。

我解释道:“心功能下降能不能治好,得看病因。蒽环类化疗药物引起的心肌细胞损伤不可逆转,目前还没有很好的对症治疗方法,所以,尽管李梦洁是轻度心力衰竭,我们也没有十分把握治好她。有一些人即便用了药物,病情还是会加重。”“估计她觉得得了肿瘤,心脏问题也没什么好的治疗办法,一时想不开,就跳楼了。”老警察总结完毕,开始收拾本子,“女人就是太容易钻牛角尖。”

小警察跟着站了起来:“麻烦大家了,我们这边结束了。不过,病人生了肿瘤,最后却死在心脏问题上,连你们中山医院都没办法,说不过去!”

两位警察离开,值班护士赶紧去忙,病人也一边惋惜地摇头一边散去。

我看着小洪:“怎么是你值班?”

小洪说:“小白跟我换的,笨笨在幼儿园闯大祸了!”

小洪和小白是同一届,都是去年晋升的主治医生。小白结婚早,小洪还待字闺中。昨天应该是小白的夜班,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幼儿园老师打来电话,说小白的儿子笨笨闯了大祸,把同班小姑娘的眼睛弄伤了。小白又气又急,火线跟小洪换班——儿子把人家小姑娘的眼睛戳出血了,她必须在人家家长兴师问罪之前赶去处理,尽量赔礼赔罪,五点钟值班是肯定赶不回来的。小洪讲了原委,我忍不住说:“怎么搞的,又戳眼睛了!”我只是看上去很乖

小白为笨笨伤脑筋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孩子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模样绝对没话说。满周岁的时候,小白带他去影楼拍写真。拍完之后,摄影师跟她商量:“您家宝宝太好看了,能不能把照片给我们影楼做宣传片?”

至今,那家影楼的海报上还印着笨笨扮成小蜜蜂的模样,人见人爱。

但笨笨语言表达能力不行,都要上幼儿园了,同年龄的小姑娘又是唱歌又是讲故事,笨笨却惜字如金,嘴里难得蹦出几个词来。小白心里着急,但周围的亲戚朋友都说小男孩开口晚,她也就没在意。

笨笨不怎么说话,看上去挺乖,其实可难带了。人家这么大的小孩,要么吵吵闹闹烦死人,要么见人就缠着做游戏。笨笨不一样,他喜欢搞恶作剧,比如不声不响地走到人家身后,忽然双手发力,猛地一推,大人都得晃几下才能站得住。

在家里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大人说过笑过就算了。在幼儿园可不行,这才不到一个学期,就把好几个小朋友推哭了,还有一次差点把老师也推倒了。没过两个星期,小白就被老师拎去幼儿园挨训。

小白一提起这事就唉声叹气:“阿姐,您家Happy小时候捣蛋,您怎么教呀?”

我这个当妈的一向粗犷强横:“先跟她讲道理,如果讲过三遍还记不住,就揍一顿!”

小白听得张大了嘴:“不是不能打小孩吗?他们挨了打不是会有心理阴影吗?”

我语重心长地现身说法:“当然不能随便打。但是,小孩子跟小动物一样,对于某些原则性问题,只有打才会长记性。”我们还有个同事,生的也是个小男孩,也很顽皮,喜欢用尖尖的东西捣墙上的插座,这还了得,万一触电了怎么办?所以,她把她儿子恶狠狠地揍了几顿,之后,孩子看到墙上的插座绕着走。

小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是,没过两个星期,小白又来取经:“我揍过笨笨了,他在幼儿园还是推人!”“不怕打?不可能啊。既然揍,就得让他记住,得狠下心!否则轻飘飘的像挠痒痒,他怎么能长记性?!”

小白分辩道:“我真的揍了!揍得我手都疼死了!奶奶在旁边都抹眼泪了,笨笨都不哭!”

怎么会这样?“要不你带笨笨上我家玩?这么大点儿小孩,怎么可能不怕打?”

当天晚饭后,小白来串门。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她一手抱着笨笨,一手还拎了一大串香蕉,跟大力水手一样。

笨笨进门后马上下地自己走,从客厅走到卧室,又巡视了卫生间和厨房,对每样东西都非常感兴趣,一动不动地盯着,能看好一会儿。

我把香蕉掰开:“笨笨,吃香蕉!”

他根本不睬我,瞪着大眼睛使劲地看着Happy的钢琴和琴谱,专注得一塌糊涂。小白笑着说:“笨笨喜欢钢琴,他是他们班学得最快的,笨笨唯一得到的表扬就是老师夸他有音乐天赋!”“那多好呀!”我把剥好的香蕉塞到笨笨手里,抱起他跟小白走到阳台上。

忽然,毫无征兆地,他伸出左手食指,直直地戳向我的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小白一把攥住笨笨的左手,都快哭了:“您看,您看!这个小孩就是这样!推人,还戳人眼睛!怎么打、怎么骂都改不了!”

笨笨仿佛没听到小白的控诉,缩回左手,继续旁若无人地吃香蕉。

我放下笨笨,他顺从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吃香蕉,安安静静的,又可爱又乖巧。唉,看样子这孩子确实难弄。

我只好安慰小白,孩子没有十全十美的,难带就慢慢教,如果小孩能自动成人,那孟母就不要三迁,岳母就不要刺字了。但是戳眼睛可不行,大人能躲闪,在幼儿园伤着小朋友可就麻烦了。

这不,果然出事了。

小白心急如焚地赶去幼儿园,场面一片狼藉,被笨笨戳伤的小姑娘大声号哭,响彻云霄。小白赶紧把孩子带来我们医院,让眼科的同事给予最高VIP规格接待,还好没出大事,就是眼皮被指甲划伤了一点,但看到人家家长摆的脸色,小白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笨笨昨晚肯定又挨揍了。”我猜测道。“没打。”小白觉得打解决不了问题,跟笨笨讲道理他又不理睬。焦头烂额的夫妻俩商量了一个晚上,今天专门请假去跟老师讨教解决办法。家长实在没辙的孩子,老师可能会有办法。小洪说完站起来,正好护士过来喊她:“32床的老公来了!”“阿姐,您去买早饭的时候,随便给我带点好不好?我先去跟家属谈话,不知道她老公讲不讲道理。”小洪噘着嘴。好好的人住进医院却跳楼了,家属哪能理解?多数会闹。“好。”我也站起来,“家属应该还行,我见过的。”

小洪抱着病历卡,我也跟着出去。值班护士看到小洪,朝她努努嘴:“坐在那里。”

我顺势看了过去,咦,不对呀,坐在那里的,不是那个“阿亮”呀!医生看病三法宝:语言、药物、手术刀

李梦洁来看病的时候,有几次是由一位男士陪同。我对这位男士印象很好,他跟李梦洁年龄相仿,斯斯文文的,我讲话时,他听得很用心。

在排除其他病因,确定李梦洁是肿瘤化疗药物的不良反应引起的心脏问题时,那位男士还专门把我提到的几个医学名词记了下来。复诊的时候,他明显做了功课,提出来的问题很在点子上。

李梦洁喊他“阿亮”。他们对视的眼神,是带着温度的。我心里感慨,李梦洁虽然连续生病,但有和睦的家庭和关爱的丈夫,这对控制她的疾病非常有帮助。

蒽环类化疗药物的心脏毒性在李梦洁身上表现得十分典型。她化疗一年多后,上班或者做家务疲劳了,就会反复胸闷、气喘,没有力气,同时伴有失眠。化疗药物的心脏毒性绝大部分发生在第一年,心功能逐渐损伤。她来找我看病的时候,已经是轻度心力衰竭了。

心力衰竭简称“心衰”,就是心脏这个中心泵的功能衰退,不能担当推动全身血液循环的重任了。中心泵怠工,全身血流积聚,各个脏器都得不到有效的血液供应,轻者运动时出现呼吸困难、乏力并伴有下肢水肿等,重者哪怕静坐不动,也会喘息、全身淤血。

心力衰竭根据程度分为四级,从I级到IV级,渐进加重:

Ⅰ级:病人尽管有心血管病变,但日常活动无大碍,一般的体力活动没有不适感;

Ⅱ级:病人在休息时没什么不舒服,但体力活动多了,如走路久了、爬楼、拎重物,就会出现疲劳、心悸、气喘或心绞痛的症状;

Ⅲ级:病人安静休息的时候还可以,但稍微动一动,就会出现过度疲劳、心悸、气喘或心绞痛症状;

Ⅳ级:病人不能从事任何体力活动,休息状态下也会出现各种难受的症状,体力活动后进一步加重。

临床上,很多心脏病人要求医生开检查单测定心力衰竭的程度。其实,心衰的轻重缓急是根据病人的运动耐受情况评估出来的,不是用检查直接测出来的。

李梦洁的心衰不严重,心功能差不多II级。按照常规也就是调整药物、生活规律、加强营养、适当运动,总而言之,暂时没有危险。

李梦洁定期来随访,其间药物稍有调整,病情相对平稳,就是有时候看上去比较憔悴。她失眠,我建议她去神经内科看看。

上个星期,她找我看病时说想住院。

我说,病情没到需要住院治疗的地步,别住院了。病房中人来人往,吵得很。再说,心脏病人随时会有危险,万一遇到突发状况,反而吓得自己病情加重了,何苦呢?曾经有位老太太,有冠心病但是不严重,非要住院,无可奈何我们收入院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着急出院。原来,半夜里,住在她隔壁床位的病友突发心脏骤停,值班医生折腾了半宿,又是电击复律又是气管切开,病房值班医生、二线值班医生、麻醉科总值班和护士尽力挽救,能用的方法全都用上了,天亮时还是自动出院了(“自动出院”是我们描述住院病人死亡的专有名词)。家属闻讯赶来,病房挤得水泄不通。老太太原本心功能I级,住了一天医院,担惊受怕加上通宵没睡,差点被折腾成III级。所以说,住不住院,得听医生根据指征决定。

当我门诊结束的时候,他们还候在诊室门口。阿亮很客气地跟我说:“程医生,我们反复考虑后还是想住院,能不能麻烦您安排?”

以李梦洁的病情,如果真要求住院也符合条件,我就给她开了住院单。

谁知道,住院第三天,她跳楼了!

所以,刚才我站在她坠楼的花坛旁边,心里别提多懊恼了。应该坚持不让她住院的,如果不住院,说不定就不会跳楼。有些人生病之后情绪波动很严重,一会儿想不开,一会儿又能想通。她如果不住院,就算起了轻生的念头,有家里人在,也不至于那么冲动。我的想法一直如鲠在喉,难受得要命。

人死不能复生,留给亲人的是无尽的哀痛和思念。刚才小洪去跟家属谈话,其实我是特意跟过去的,想对阿亮说点开导的话。

当医生的20年来,面对病人和家属,我的话越来越多,几乎快变成个“饭泡粥”(沪语,话痨的意思)。早在2500年前,希腊“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曾经说过,医生看病三法宝,语言、药物、手术刀。年轻的时候,觉得每天要回答无数遍同样的问题,口干舌燥,心烦意乱。随着年资增高,越来越有体会,虽然医生也是凡夫俗子,开门也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但穿上白大褂后身份就不一样了,病人信任你、依赖你,医生的话语能给病人极大的安慰,其所带来的治疗效果有时候甚至超越药物和手术刀。

许多疾病,以现在的医学水平还没有办法了解,更不用说控制了。面对复杂的疾病,我们现在的认知不过是管中窥豹。这时候,医生要从心理上去抚慰病人。在病人感觉走投无路的时候,被折磨的不仅仅是身体,自卑、烦躁、不安,各种情绪相互胶着,他们最渴望听医生说一句,“会改善的,别灰心”。对于家属也是一样。

医生的语言是有力量的,是能传递能量的。

小洪跟李梦洁的老公开始交谈。医院的重大诊疗事件需要直系亲属签字认可和知晓。

李梦洁老公的脸上满是疲倦和悲痛。早上病房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刚在浦东机场落地。到欧洲出差半个月回到家,手机一打开,却接到这样的噩耗!

小洪讲完了,他愣愣地坐在那里,小洪把笔塞给他两次,他才有些醒悟过来。“医生,她真的是自杀?”这时候,泪水才溢满他的眼眶。

我跟小洪无言以对。

他瘫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我跟小洪走出房间。人生有三大不幸:幼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他需要时间慢慢接受事实。

小洪轻轻带上门:“阿姐,我怎么觉得32床有点蹊跷。她淋巴瘤没复发,心功能也过得去,病房里比她病情严重的多了去了,她这样的都自杀,那半个病房的病人还不都得跳楼!”

我则心神不宁,沉吟不语。

小洪分析得没错,李梦洁的病,无论肿瘤还是心脏病,都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坐在里面的她老公,我也是第一次见。如果一直陪她来看病的那个阿亮不是她老公,那是她什么人呢?他们带着温度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呢?

小洪见我半天不说话,十分奇怪。

我定了定神,小声跟她说了这些疑惑。

小洪一拍脑袋:“您这么一说就对了!前天陪她来住院的确实不是里面这个人!问病史的时候,那个男的讲得比李梦洁还多!噢,对了,昨天我还看到那个男的来病房了,他俩看着确实不像夫妻!”贫血也能和心脏挂上钩?

医生值班,跟其他行业不同。其他行业值完夜班,有雷打不动的夜休。我们呢,只有上班时间,没有下班时间。只要夜里不是过于劳累、白天实在撑不住,第二天就得利用宝贵的时间继续赶活,做实验的做实验、看文献的看文献,如果有危重病人或者突发事件,夜休更是直接泡汤。

小洪的话进一步加深了我的猜测,但这种事可不能捕风捉影。

忙忙碌碌一上午,不知不觉快12点了,我换好衣服,心事重重地向枫林路大门奔去。

我、印江和俞明华这个寒假要一起带孩子去东南亚七日游。上个星期就讲好了,今天中午一起去旅行社。

到了大门口,我看见印江正站在那里跟俞明华通话。俞明华同学太不靠谱,明明早就约好的,现在说上午的门诊还没结束,让我俩先去旅行社,还强迫我们把他们家的手续一起办了,点名让我帮她先缴费。我跟印江对视一眼,没辙。我们三个是同学,孩子差不多大,放寒暑假经常三家人结队出去旅游,大人熟悉,小孩也有玩伴。

旅行社离医院不远,我跟印江先在旁边的小饭店每人点了一客煲仔饭。尽管医院食堂的伙食不错,但从大学实习开始,同样的套餐吃了二十多年,逮着机会,肯定要换个口味。

印江是血液科的,说起来,李梦洁还是她转诊给我的。现在医学分科越来越细化,但各个科室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

血液科跟心脏科,外人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其实我们的业务交叉可多了。随便举个例子,贫血大家都知道吧?血液里的血红蛋白含量男性低于120克/升,女性低于110克/升就是贫血。但贫血也会引起心脏病,这一点很多人就不知道了。

贫血时,单位容积血液携带的氧气量减少,这时候,机体为了代偿就会增加血容量。好比一支部队,士兵应当每人扛两个炸药包保证战斗力;但如果士兵体力下降,每人只能扛一个炸药包,司令部就得增派人员。士兵多了,补给要求也要相应提高。同样道理,血液容量代偿性增加,心脏泵动的负担也会加重。司令部长期超负荷运转,时间长了,容易得贫血性心脏病。除此之外,隶属于血液系统的多发性骨髓瘤会累及心脏,叫作心肌淀粉样变性,这种病非常棘手,严重的需要心脏移植。所以,心内科遇到胸闷气短的病人,会让他们做血液检查以排除贫血等病变引起的心脏不适。

淋巴瘤也是血液系统肿瘤。淋巴瘤的肿块可以出现在全身各个地方,有些在心脏形成肿块,典型表现是心脏房室传导阻滞。淋巴瘤病人以心律失常、眼前发黑、不明原因晕倒起病,并不罕见。

煲仔饭得等一刻钟。女人只要聚集在一起,必然按捺不住聊各种八卦。

李梦洁这事儿,一早上在全院都传遍了,我们肯定会谈及。

我犹豫了一下,说:“你碰到过李梦洁的老公吗?”“她老公?没印象。”印江随口说道。“印江,”我停下调羹,“我跟你说,李梦洁跳楼可能有问题。”

大概是我的口气比较严肃,印江也不吃了:“什么问题?”

我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了她。印江听了十分吃惊,拿着调羹的手一摆,锅巴一不小心飞溅出来,砸在我的下巴上。

印江连忙站起来拿餐巾纸帮我擦:“烫不烫?还好还好,就一点红印子。真的不是她老公?那,那个男的是谁?她老公知不知道?”

她连续发问,其实这些问题我也想一早上了:“印江,我在纠结,要不要告诉警察?早上警察来过的,备案是自杀。”

印江这家伙立马收回手不给我擦了:“要告诉的!你想想,她的淋巴瘤治疗效果不错。你不是觉得她心脏问题也不严重吗?你没有注意过她穿的衣服、戴的手表?戴宝格丽!她不差钱!我要是戴宝格丽,还舍得跳楼?”

接着,她凑过来紧挨着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得把那个阿亮报告给警察,说不准是情杀呢!”

我被印江说得瞠目结舌。

吃完煲仔饭,我们一起走到旅行社,接待我们的小经理非常热情。我心不在焉,印江兴致不错:“《花样年华》是不是就在吴哥窟拍的呀?”“当然!‘当一个人有秘密不愿意告诉别人的时候,那么你就找一个树洞,把你的秘密说给树洞听,然后再用泥巴把树洞封起来。’”小经理居然背得出电影结尾的台词。

等我们顺利办完手续,印江一个劲儿地催促,说要陪我一起去公安局反映情况。结果到了医院,病房打来的一个紧急会诊电话把她拎走了。

我总算耳根清净了,心想,要跟警察谈得言之有物,先去调一下病历,证明李梦洁的病情不至于自杀。

我们医院的长廊贯穿全院各个楼宇,两边是玻璃,即便刮风下雨,病人也能顺利地在不同科室之间穿行。长廊很长,从东院区到西院区相当于公交车一站路的距离,快速迈步也得走上一刻钟。

我在长廊中疾步快走,心里忐忑不安,到办公室门口了,一不留神,差点撞到别人身上。我连声说对不起,定睛一看,咦,怎么是小洪和小白?来自星星的孩子

小洪还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晚上没合眼,还没回去休息?

再看小白,更奇怪,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跟核桃一样!

我赶紧问:“小白,笨笨有啥问题吗?有什么能帮忙的?”“阿姐……”小白这下绷不住了,“笨笨是……自闭症!”“什么?!”我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是自闭症呢?自闭症不就是孤独症吗?就像达斯汀·霍夫曼演的《雨人》,根本不跟人交流,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笨笨话虽少,但他会交流啊!给他吃东西,他也会说“谢谢”。再说,自闭症不是兴趣范围狭窄和行为模式刻板吗?笨笨玩的时候跑来跑去,那么灵活,哪里刻板了?“是真的,还要做一些检查,但儿科医生说,十之八九。”小白一边说一边哭,“我真是该死!自己是医生,怎么就没想到呢?我的博士都念给狗吃了!”

小白一早跟笨笨爸爸赶去幼儿园,找到班主任老师。老师跟他们谈了半个小时,答应会格外关照笨笨,他们告别老师往外走的时候,碰上了正好路过的园长妈妈。

园长妈妈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幼教教师,了解了一下具体情况,皱起眉头:“笨笨妈妈,笨笨这种情况,会不会是生病了?”“生病?园长妈妈,我自己就是医生。”小白不相信。

园长妈妈说,她曾经碰到过类似的孩子,最后证实是自闭症,笨笨应该去医院看一下。

小白和笨笨爸爸将信将疑地带着孩子去了顾戴路儿科医院,没想到,真的是。

自闭症,又称孤独症。至今病因不明。儿童自闭症主要表现为不同程度的语言发育障碍、与人的交流障碍,部分孩子还会有智力发育迟缓。

得了这种病的孩子被称为“来自星星的孩子”,他们就像天上的星星,在遥远而漆黑的夜空中独自闪烁着。调查数据显示,在美国每50个孩子中就有1个自闭症儿童,而我国的自闭症病人可能超过1000万,其中,0~14岁的患儿可能超过200万。

自闭症程度不同,表现不一,轻症病人看上去跟正常人一样,但缺乏社会交往的兴趣和技能。自娱自乐,独来独往,我行我素,较难建立友谊、恋爱和婚姻关系。具体到个人,其表现各种各样。比如,有些孩子会有偏执的侵犯他人的行为,笨笨跑到身后推人、不经意间戳人眼睛,其实正是自闭症的一种症状。但无论病情轻重,自闭症病人被罩在玻璃笼子里的心,都渴望着被了解、关注、尊重和接纳,他们应当跟正常人一样,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柔相待。“小白,”我艰难地选择用词,“自闭症也不止笨笨一个,应该有治疗方法吧?”“很难,”小白说道,“没有特异药物,主要靠教育和训练。笨笨不能在普通幼儿园上学了,我们要另外给他找学校。”

她转向小洪:“真是对不住了,你昨天上夜班,下午门诊还要你顶替。”

小洪搂了搂她:“跟我客气啥?还不赶紧去忙!我中午补过觉了!”

小白夺门而出。

我依然无法相信。

笨笨不是不乖,他是无法理解周围人跟他讲的话。可怜的笨笨,从他出生到现在,跟一大群医生一起吃过不止一顿饭,一起游玩过不止一次,我们都抱过他,亲过他,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是一个被疾病折磨的孩子!天哪,我居然还教小白狠狠地揍他!我太心疼了,对自己从事的职业产生了怀疑。医生自己的孩子生病,这么久都毫无察觉。那么,以此类推,还有多少这样的病人孤独地隐身在病痛的阴影里?在错误的时间重逢对的人

我在诊室坐了很久,才起身把李梦洁的病历打印出来一份。

李梦洁住院后是小洪的病人,小洪的门诊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我只能明天再跟她商量要不要联系警察的事。

我身心俱疲,决定把俞明华的旅行社收据给她送过去后就直接回家。俞明华看病跟我们不一样,手机调静音,全部结束后才看微信和短信。我得过去找她一趟。

走到门诊二楼,俞明华的诊室房门还紧紧地关着。诊室门口的小屏幕上,显示她在看最后一位病人,叫柳亮。

我把旅游日程看了三四遍,俞明华的诊室门才被推开,最后一位病人在跟她致谢:“谢谢俞医生,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我一怔,这个嗓音似曾相识。

病人走出来,仔细地把诊室门关上。一转身,正好跟我打了个照面。

我大吃一惊,差点喊出声来,这不是陪李梦洁看病的“阿亮”吗?!

一时间,千头万绪在脑海里冒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找俞明华看病?李梦洁的自杀跟他有没有关系?他是不是藏了太多的心事?李梦洁会不会是因为跟他有婚外情,无法取舍,内心崩溃,才产生轻生的念头?抑或他精神原本就有问题,害了李梦洁?

太多的问题在我脑子里打转。阿亮看到我也愣住了。僵持了几秒钟,他忽然给我深深鞠了一躬:“程医生,辛苦您了!真是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说完匆匆离去。我想拽住他问个究竟,但终究觉得不妥。

我推开门,一屁股坐在俞明华对面。

俞明华是深受病人喜爱的心理咨询专家。刚毕业的时候,我们奇怪她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她说,与躯体病变比较,心理学充满了神秘感。世界是物质的,但人类对世界的感知却是完全主观的。正如王阳明所言:“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心理科医生就是帮助病人看清世间花朵的色彩。

俞明华长得如花似玉,性格活泼开朗,是文娱积极分子。医院联欢会排练小品,她往衣服里塞一个枕头,手叉着腰,走路一歪一瘸,扮演即将临盆的孕妇,连从上海戏剧学院请来的导演都赞不绝口。观众们开怀大笑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惟妙惟肖的业余演员的本职工作需要多么谨慎小心,考虑问题需要多么缜密周全。她帮助和拯救了很多很多病人。她的辛苦不是常人能体会的。每次门诊的前一天,她都要吃好睡好,才能在第二天以充沛的体力和精力倾听、包容、疏导那些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疼痛和不安。她非常了解病人的需求,尽量少用药,多用周详的逻辑分析和智慧的言谈词汇,帮助那些迷失的心灵迷途重返。

每次看完门诊,她都筋疲力尽。

我跟印江累了,会胡乱聊八卦,会发牢骚甚至骂娘。她不行,职业操守让她什么都不能说。病人跟她倾诉的内容,就像倒入了深井,永远不会曝光,她只会想方设法把深井填埋,然后种上绿植,让这小片土地融入到社会的郁郁葱葱中去。

我的心里又是好奇又是焦虑,但我明白她不会轻易讲病人的情况。

憋了半天,我问她:“中饭吃了没?”她经常看完病人,暴饮暴食一番,有时候还会留在诊室看书或者去看电影。每个人的承受能力都有限度,心理医生也需要宣泄。

她默不作声。

我又等了一会儿,实在忍耐不住了:“刚才那个病人找你是不是因为李梦洁?这回你必须告诉我,李梦洁也是我的病人!”

她还是默不作声。

我急了:“你必须告诉我,李梦洁到底为啥自杀?否则我要去公安局报案!”

俞明华答非所问,脸上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人最后还是没了。”

柳亮是李梦洁的初恋。

说是初恋,其实是一段高中时代欲说还休的青涩感情,从李梦洁的口中叙述出来,悠扬而惆怅。

暮春五月,从前的那座校园四处郁郁葱葱。主教学楼不高,只有五层,可是很长,看上去还是挺巍峨的。楼前铺着红砖路,阳光摇曳,两旁高大的泡桐树婆婆娑娑。教室在三楼,北面的窗开得大大的,南面是走廊,对着走廊的窗也开得大大的。

南面、北面的窗户都对着泡桐树,泡桐的树叶宽大平展,仔细看,表面平铺着一层细小的白色茸毛。泡桐在一夜之间开花,硕大的花朵簇在一起,从白到紫,香甜的芬芳随风飘荡。

上高二的李梦洁,穿着白衬衫,领子上有一圈同色白布折起的花边,深蓝直筒裤。马尾辫子,有时候也编两根短麻花。

高中生活十分规律,上学,放学,上课,下课,一趟趟穿梭在走廊里,来来回回,总要经过柳亮他们班教室的窗前。

柳亮比她高一级,长腿长脚,乌黑浓密的头发,整齐洁白的牙齿,长长的眼睛黑白分明。每次他都坐在最靠近走廊窗户的位置,一直在看书。经过的时候,李梦洁觉得“气喘不过来,仿佛要窒息”——这是李梦洁的原话。不久前,李梦洁坐在我现在的位置,在柔和的灯光下,艰难地向心理医生俞明华袒露内心最柔软的领地。

天气渐渐热了。初夏的雷阵雨说来就来,劈头盖脸地把没有凋谢的泡桐花朵全部打落到砖路上。树木不断生长新绿的嫩芽,热烘烘的空气里满是清新的味道。

柳亮要高考了。

她经过走廊,她经过窗前,她经过他身边。忽然,他叫她的名字,递给她一张明信片。她接过,一句话都没说,回到自己班里。

从此再没有音信。一年后,她也离开家乡去上大学,在繁华的都市扎下根来。

直至一次她跟朋友一起去淀山湖野外烧烤。也是五月,天是明亮的蓝色,湖水是明亮的绿色,各种花都开了,水面上浮着五彩的野鸭子和白色的鹅。

大家一边吃一边闲聊。大人忙碌地走来走去,孩子们打闹嬉戏。

然后——她看到了他的脸。

在阳光下,柳亮的头发乌黑浓密,牙齿洁白整齐,长腿长脚,一点都没有变,宽大的手背上静脉一根根凸起来,很有力量。

在那个瞬间,白色的、紫色的泡桐花重新在身边绽放。他们惊喜寒暄,互留联系方式,时间仿佛倒退到二十年前。

那天回家很晚很晚。灯下,她翻出一张发黄的明信片。时间太久,已经有了霉点,但是还能看出明信片的正面是东北冬日清晨的白桦林,太阳刚刚升起。反面用黑色碳素墨水工整地写着:“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怎么开始的谁也不记得,李梦洁只知道自己着了魔。二十年前的隐秘情愫,二十年后蓬勃而生。在偶然清醒的间歇,李梦洁深深自责。她明白这是不道德的,是完全不对的。她的家庭幸福美满,孩子聪明可爱,先生是上市公司的高管,虽然工作繁忙、经常出差,但对她、对家庭都全心全意。在学校里,她是尽职尽责的好老师;在同事和朋友眼里,她是不折不扣的人生赢家。

我听到这里,坐不住了,从口袋里把刚才打印的李梦洁的病史掏了出来,摊在桌子上给俞明华看:“明华,你得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李梦洁跟柳亮的事,她先生知道吗?她自杀可能没那么简单!”

俞明华缓缓地摇摇头:“蕾蕾,你听我讲完。”

李梦洁说,其实,心里喜欢的人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就好像一枚刻字的模具,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明明白白就在那里,唯有当合适的时机到来,才会显现出清晰的字样。她知道现在是在错误的时间重逢对的人,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却无从割舍。

他们都明白利害关系,其间分分合合,在克制和无法克制之间徘徊。柳亮提出过各自离婚然后两人在一起,但李梦洁坚决不同意。双方都有孩子,各自的配偶并没有做错过什么。婚姻的起初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牵手,但一旦组织起家庭就是血脉相连,所牵扯的方方面面根深蒂固。

理智与情感,道德与激情,他们在反反复复来回拉扯,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然后呢?”我心想,这事儿简直跟电视剧一样。“然后,她得了淋巴瘤。”俞明华说道。

李梦洁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警告。任何人得了恶性肿瘤,情绪都难免波动。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她老公因为一个重大的项目一直往返于上海和巴黎,柳亮成为她充满无休无尽的彷徨、恐惧和无助的日子里唯一能依赖的支柱。

李梦洁淋巴瘤的治疗效果不错,但一年多后,蒽环类化疗药物的心脏毒性逐渐凸显,她的心情变得更加低落。潜意识里,她认为这是自己做错事情得到的惩戒。“净瞎掰。”我听到这里回应了一句。淋巴瘤的致病原因目前还不是非常明确,但化学污染和病毒感染不可忽视,尤其是染发剂,它与淋巴瘤之间存在着直接关联,所以,染发一定要谨慎,适可而止。

至于化疗药物的心脏毒性,这个早有定论,只是由于个体差异,症状表现不一,我们所能做到的,是尽早发现并预防治疗。李梦洁也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唯心论的想法?

俞明华对我的反应不以为然:“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的思想包袱一旦背上就很难甩开。李梦洁人长得漂亮,家庭条件也好,跟柳亮这档子事不能拿上台面,又迈不出离婚这一步,内心始终充满愧疚和自责。”

我则有些不耐烦:“不就是一出狗血剧嘛。哎,刚才那个柳亮为啥找你?”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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