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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0 04: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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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克里斯托弗·汉密尔顿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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挫折超图解(“生活轻哲学”书系)

挫折超图解(“生活轻哲学”书系)试读:

引言:挫折的根源及本书概述

每个人都知道生活中充满挫折:我们都以各种方式经历过损失、失败、失望、虚无感和痛苦。我们对这些感觉已习以为常,很少思考为什么会这样。但如果我们设法建设性地面对挫折、想想为什么我们的生活中充满挫折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出发点。如果可以的话,我要说,生活中的挫折是无法避免的,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无法完全逃脱它。这并不是消极心态,恰恰相反,它具有巨大的解放效应,能让我们更现实地自我审视,并在此基础上,理解并应对我们在生活中所经历到的挫折。

有限的资源

我们非常幸运地生活在发达国家。从许多方面看,我们生活在一个物质丰富且机会众多的世界里。虽然我们组织运作中的可笑方式让资源的分配远比理想状态来得不平均,但通常情况下,我们不需要担心缺衣少食、缺医少药或没有机会获得教育。尽管如此,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有无限资源的世界,通常情况下每个人都得通过与他人竞争以获得资源——既包括有形资源如收入和财产,也包括无形的资源,如名气、声望、地位等等。我们在职场或房地产市场上都看到这些竞争。另外,我们的身体很脆弱,很容易受伤害。我们都知道这些,却常常意识不到,因为和历史上其他时期相比,我们具有最好的医疗条件。但只要去你当地医院急诊处看一下,就会意识到人体有多脆弱了。

因为这些原因,我们很自然地为自己,也为我们所关心的人寻求最大的安全条件。尽管不同的个人对安全感的感受和侧重有所不同,我们都尽力在这方面努力让自己做得更好。我们对安全感的需要和追求注定与他人的冲突,因为我们所追寻的目标大体相似,而资源又是有限的。换句话说,我们注定要碰上挫折。

而且人类不仅仅在身体上脆弱,他们在心理上同样极其脆弱。这部分是缘于人类的希望和需求几乎是无限的,两者互相促进,同时又从周围世界不停获取——人们总是寻求更多——更多原本已经拥有的东西,或更多他们尚未获得的东西。我认为,之所以如此的原因深深地隐藏于人类心理的深处。在我看来,塞缪尔·约翰逊曾指出三大原因:想象力的饥渴、生命的空虚和对新奇事物的渴望是对此现象的精辟分析。

想象力的饥渴

约翰逊指出,人类,并不是外界信息的被动接受者。他们并不总是对外面发生事情进行中立地记录。相反,他们是一种具有主动力量的生命,充满力量、热情饱满、永不停歇,就像一种无法驾驭或者说破坏力极强的生物。他们无法忍受限制和约束,永远寻求自身的扩张。他们更多地生活在过去和未来,不停地回顾过去并依照未来的计划、目标和雄心推进自己。简而言之,如同饥饿感。

这种饥饿感被想象力表达出来。因为我们是具有想象力的生物,我们可以为未来编织想法和画面、作出规划、开始改变,等等。我们可以看到事情会变得不同,因为饥饿感,我们努力让事情符合我们的想象:可以是我们想购买什么东西、去某处旅行、访问一个朋友、学习新东西、改变职业,等等,不一而足。但因为我们的想象力如此饥渴,我们即便实现了目标,我们依然感到饥饿:我们要更多同样的东西,或不同的东西——或,更可能是,两者都要。这就是为什么柏拉图把人类看作漏底的水桶:倒水进去,水不会将桶装满,而是从底下迅速流走。我们永远不会被“装满”,或者不会在长过瞬间的时间内被持续装满。其他思想家跟随柏拉图的脚步,用不同的比喻,把我们看作欲望的跑步机,永远转动不停。

当然,这一切也有正面效应:我们可以以其他动物所没有的方式塑造我们的未来,面对各种困难和挑战时以各种方式获得安全感。但想象力的饥渴也带来了讨厌的一面,因为欲望的经验总伴随着伤害:我们有欲望,但我们也被欲望所控制,它们会以各种方式牵引和诱惑我们,有时候显得那么不可理喻。它们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又是它们的一部分。

而且,想象力的饥渴是很多负面感情和倾向的源头。想象力是我们将自己与他人进行对比的根源。当我们进行这样的对比时,总是认为别人拥有一些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妒忌或者贪婪之类的负面情感由此而生,这些情感本身就令人不快,更可怕的是它们往往还会引起与他人的冲突。

生命的空虚

因为人类与生俱来的饥饿感,他们对自身的存在会体验到一种空虚感——就像他们在饥饿时感到自己腹中空空如也一样。约翰逊称此为“生命的空虚”。当然,不同的个体在心理上对这种感受各不相同,应对方法也不一样,但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对此感到不安,一直努力寻求某些东西来填充我们的生命。法国哲学家布莱斯·帕斯卡曾经指出,人生之悲惨在于人们不愿意安静地独处于房间里。如果人们真的独处于房间,他们将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虚无,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空空的容器,无法忍受这种自身的空洞。因此,我们不停地寻求外界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我们需要填满我们的时间。从一个很悲观的角度来看,所有人类的行为——包括帕斯卡的——都是某种形式的注意力分散,以使自己不再感到空虚的一种努力。即便我们不这么极端地看问题,我们也无法否认至少大多数人类行为缘于帕斯卡意义上的某种注意力分散。

在当今,这种自我注意力分散的最好例子可能要算我们对各种技术的应用了——电视、电影、网络、手机等等。虽然在很多情况下,它们的确有用,但这些东西的真正用处在于其巨大的分散注意力效果。它们填满了我们原本空虚的时间——以及我们自己的空虚感——也让它们自己成为终点。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技术极具致瘾性。例如,我在我的学生身上就能看到,课程一结束,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看有没有短信和电话。这些技术让他们感到自己永远不会孤独,永远不用面对自己的空虚,然而,在很大程度上这种充实感只是一种幻觉。

不管怎样,我们以各种方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有些方式可能成为现代社会问题的病症——酒精和毒品成瘾、赌博、肥胖、色情产品等等——这些都是我们为了摆脱自身空虚感而作的实实在在的努力。

换一种方式来说,这个世界对我们是如此冷漠,对某些东西上瘾是为了从外部世界中夺取些什么,让它能对自己有所反应,让它对我们的存在不再无动于衷。这就是为什么那些真正的瘾君子,在自己的愿望获得满足时,会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然而,这个时刻过去后,他们会更痛切地感受到世界的冷漠——又再次勾起他们的瘾头。我们不是瘾君子。但人类是具有上瘾倾向的生物。这是他们需要以分散注意力的方式充实自己的一种表现。

我们都需要为我们的时间做点什么,人生很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找到有意义的事情来做——那些不仅仅是为了耗费能量而做的事情,而是具有建设性,能让我们人生更深刻更丰富的事情。如果你有花几小时在网络上浏览,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经验——最后你可能都不记得自己看到了些什么,或诚实地说,也没发现什么可以值得自己思考的东西——这就是我所描述的东西。这也是帕斯卡所要表达的人类对分散注意力的需求的意思。

对新奇事物的渴望

因为我们渴望填满自己,从心理和精神上来说,人类心理上最大的苦痛之一就是无聊。无聊,至少在一种形式上,呈现出一种无法忍受的空虚;它是生命的空虚在心理上的表现。而我们摆脱无聊的方式之一是寻求新奇的东西。约翰逊指出,我们对新奇事物有一种上了瘾的渴望。法国哲学家阿尔贝·加缪说人类可以习惯于任何东西。他可能是对的。但同样正确并广为接受的观点是我们会对任何我们一开始大为欢迎的东西感到厌烦。在我们这个时代,最能表现该观念的地方是消费者市场,那些购买并不是为了取代已经用坏或无法使用的产品,而只是我们对拥有的东西已经如此熟悉——换句话说,我们对它们感到厌倦了。“时尚”这一词汇的发明只是我们为了让自己在生活上的这一缺陷显得更为正当而已。

心理混乱

综上所述,人类在内心深处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有极强的冲突。我所作的各种描述都反映出这种心理上的混乱。这种混乱产生了对内和对外的冲突——也就是,个体内和个体间冲突。因为空虚感带来的痛苦,我们在寻求自我痛苦解脱时无可避免地会与他人产生冲突。

这不是我的新发现,在人类开始思考以试图了解自己以来就已经被无数次地表述过了。那些伟大的宗教将人类的这种特点深深地植入其中,寻求能让其信徒正确应对并理解这些苦痛的方式。例如,佛教强调以冥思技巧充实我们的头脑,学会接受并拥抱处于人类体验中心地位的空虚。基督教,给了我所描述的情形一个“原罪”的名字,将祈祷作为最好的方式,能达到“纯化”的效果,并认为人类只有在死后进入上帝应许的天堂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而在现实世界上,我们看到的只是对此的暗示。现代社会中许多人在精神感到不安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不再真正相信这些宗教所提供他们的解决方案——这也是德国哲学家尼采在其所称的“上帝死了”中要表达的一部分内容——然而这些宗教所针对和解决的精神需求却并没有随着宗教的式微而消失。

与实体的不和

因为人们了解到自己在心理上的混乱状态,他们设计了种种方式试图摆脱这种状态。他们发明了各种想法来提升自己,基督教曾经是一种重要的方法,尤其在西方——对于许多人来说,现在依然如此——但对于同样很多人来说,已经不再可信。还有很多其他办法,个人的、种族的、政治上的、美学上的,不一而足。在理想状态里,这些方法的关键都在于现实世界与理想世界的差别。因为我们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我们不禁要自我发问:我们是现实中的我们,但我们都想成为理想中的我们,无论那种理想中的我们被想象成怎样。

然而这就意味着我们想逃脱我们的现实而提升自己。我们可以这么说:人类本能中就有摆脱自身现状,期望成为另一个自我的需求。并不是说每一个个体在任何时候都有如此想法,只是它是我们自身所具备的基本功能,或者是我们的实体本源:我们就是这样的生物。

我们与自己作战,这是将我们与其他动物区别开来的东西之一,也是为什么有时候我们羡慕它们可以简单而无忧地生活在世界上的原因。在传统上,我所表述的论点被表述成:人类既不是野兽,也不是天使,野兽或天使都满足于自我的生活,而我们不是。我们与自身实体不和。我们不能安于现实。在我看来,这个特点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人类历史为什么会充满了人类加诸于自身和他人的如此残酷和丑陋的苦痛:我们在自己悲惨的迷惑中四处出击,撞得头破血流。我们想摆脱自己的现状,想找到一些固定的东西去依靠,为自己创造一些稳定的东西以满足自己的需求,我们寻求战胜自己和他人、控制事物,在这过程中,我们不可避免地把事情弄得更糟。

你或许会说,好吧,既然是人类本性要求逃脱人类自身,而这又是给我们带来挫折的本源,那显然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停止抗争,谦卑地接受我们自己。然而,这招行不通,因为显然,接受我们自己也就包括了接受我们需要逃脱自己的本性。所以,两种方式都不能令人满意:如果你接受自己,你就接受了自己想从现实中逃脱的想法,因此以行动逃离;如果你不接受你的现状,同样,你也会寻求摆脱自己。无论如何,你都陷在这个悖论中,没救了。

如我所说,每个个人与自身实体的不和的表现形式和程度各不相同,但没有人可以完全摆脱它们。只有当他或她完全满足于现状,而对事情应该是怎样毫无意识的人才能完全摆脱这种实体不和。但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没有人认为我们的现状是完美,只有一个完全没有欲望的人才能做到这样——但这样他或她也就和死人一样了。

机遇

我已经阐述了这么多的观点,换一种方式表达就是我们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不受我们自己控制,只是基于机遇而不是我们的选择。我们的出生并非出于自己的选择,甚至生于何时何地、有怎样的父母、母语是什么等亦非我们自己的选择。也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心理倾向或早年经历。当一个人年龄到了可以作关于自身心理的思考并寻求影响或改变时,他或她的心理模式却已基本成型。更为甚者,我们经历的一生中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各种事情,大多数是机遇——例如我们遇见了某个特别的人,或经历某种特殊的疾病或苦难。因为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及我们所经历的各种经历大多来源于机遇,我们面对世界时实在是弱不禁风,暴露于各种可能对我们造成伤害的危险之中。这是另一种表达我们是身体、心理和本源上脆弱的生物的方式。实际上,我们可能也是因在各种方式上感到自身生活不受我们自己控制才迫切地感觉到自己的脆弱。

挫折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以“我们是被抛入这个世界的——永远无法完全地立足”表述了这种想法。一种更平白的说法是,我们的反思向我们显示,人类生活中的挫折将无法避免,也不可能完全逃离。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设计一些策略减少挫折或更好地面对挫折。但这的确意味着,如果你真的打算更好地面对挫折,第一件你需要做的事就是接受你的生活中不可能完全没有挫折。换句话说,你必须现实些。这不是出于绝望的忠告,相反,现实地面对事物是改变它们的第一步,而且,虽然我们永远没法将世界完全改变成我们所希望的样子,我们总是可以让它改善一些。

本书

这就是本书的介绍了。我探索了我们生活中常遇到挫折的四个方面,试图展现我们应如何以更具建设性的方式应对来自于我们存在的这四个方面的挫折:

家庭。我在这方面更注重如何从孩子的角度看待父母的行为。

爱情。在这里,我注重在关于爱的不同方式之中,挑选浪漫关系,即爱情进行分析。

疾病。在这个领域,我更侧重生理,而非心理上的疾病。

死亡。本章主要探索我们对走向死亡的过程和死亡本身的恐惧感。

显而易见,我可以采用其他方式,如在家庭方面,我可以探讨以父母的眼光看孩子,或讨论兄弟姐妹间的关系和竞争。同样,我也未触及死亡中的某些方面,如怎样对待亲人的死亡,等等。但我的目标是在每个领域提供一个主要例子,以提供足够的细节,进行真实而深入的分析。在整个过程中,我借助于先哲和思想家们来探索我们所研究的主题。我有多个理由如此行文,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相信通过观察他人是如何在他们的生活中应对挫折可以给我们如何战胜挫折提供最好的借鉴。当然,他人的经验无法替代我们对自己生活的反思,但无疑,其帮助作用之大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我在本书中所能提供的是我在探索中提到的那些领域中的一些建议。我的目标是为你自己独立思考打开思路。我说的每件事都不是绝对的,你应该将我的观点结合你自己的经验、感情和思考进行试用。我希望,即使你拒绝我提出的某些建议,但通过思考你确定自己确实不能同意我的观点这一过程本身,就能帮助你更好地了解自己生活中所遇到的困境,以更具建设性的方式应对它们,并以更深刻的态度经历它们。

没有一本书可以期待所有人都成为它的读者——尼采在给他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起了个“一本给所有人又不给任何人看的书”的副标题时即以反讽的方式表达了这个意思。以本书为例,我希望我的读者能至少对我讨论的部分领域感兴趣,同样,对我在书中提到的那些个人——先哲和思想家们——感兴趣。这些人涵盖了古典思想家如塞内加和普鲁塔克,小说家如普鲁斯特和卡夫卡,以及当代作家如约翰·厄普代克。(我给出了所有引文的出处,但所有的翻译除非另有说明,都是我自己作的)。一般说来,我并不特别关注一名作者是归为哲学家、小说家或其他什么类别,只要他所言所写值得聆听就好。在试图了解我们自己的生活时我们应该随时获得帮助。

我将本书定位为治疗性哲学或生活哲学,因为我在本书中将抽象层面上的反思与具体案例分析相结合,为我们如何更具建设性地认识自己的生活提供素材。这就是为什么每章的标题同时指向抽象概念和具体环境。在古代,哲学是作为治疗方式发展的。本书也试图将自己置于这一高贵的传统之下。

我认为,哲学是一种可以通过思考人类的处境而让我们更好地生活的一种方法。有时候人们会问:哲学有什么用?它是干什么的?我以为这是答案之一:我们在生活中都会经历挫折,方式或许不同,程度或许有异。无可避免地,我们会开始思考去试图理解这些挫折。“哲学”就是这种思考的一个名字,尤其是当它沿着某种方向以某种风格进行。就程度上来说,它是通常思维方式的延伸。在本书中,我希望给你们一些指点,让你们能自己将思考沿着这个方向发展。如果我成功地做到这点,这本书也就实现了它的目标。

1.矛盾:家庭中的挫折

在我们生活的时代中家有着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整个西方文化的中心是建立在充满情感的家庭这一概念之上的——两个个体因为爱情而结合在一起,以养育孩子表达并加深这种爱情。我们告诉自己,在稳定的家庭中,孩子有更好的机会获得他们幸福的一生,我们将夫妻双方携手共度人生起起落落不离不弃想象为最理想的画面。在共度一个美好的周日后一对老夫妻站在门廊上挥手与他们的儿辈与孙辈道别是我们脑海中最熟悉和温馨的画面。没有哪个政治家可以公开批评家庭组织而不被批得体无完肤。那些支持同性恋夫妇抚养孩子或赞同维护单亲家庭权利的政治家在表达自己政见时总不忘加一句这些是另一种新的家庭形式。

然而,人所共知,在现实生活中一切并不像那幅标准的家庭图像那么干净漂亮。家庭远不总是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平静和安全,以哺育我们成长。它常常展现冲突,甚至暴力,很大一部分家庭甚至令人害怕和痛苦,留下持续一生的心理创伤。我们都必须学会与此共处,甚至从中获益。本章将致力于探寻我们如何可以达到此目标。我主要从孩子的角度来分析其与父母的关系。

快乐和不快乐的家庭

法国哲学家阿兰(原名埃米尔—奥古斯特·沙尔捷)在他的《关于幸福的思考》中告诉我们,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总想让别人闭嘴,另一种习惯于他人唠叨。两者都喜欢寻找同类,因此,就产生了两种不同类型的家庭。

存在着这样一些家庭,成员们默契地遵循这一原则:如果其中一个成员对某事感到不快,所有其他成员也应远离此事。或许,某人不喜花香,另一人不喜欢噪音;一位觉得晚上应该保持安静,另一位却觉得早晨才不该喧哗;有人不想听别人提起宗教话题,而另一个无法忍受政治话题。每个人都意识到他们都有“否决”权,每个人都专制地行使这项权力……这样形成了令人不安的和平与紧张的幸福感。另外有些家庭把每个人的念头都看作是神圣而值得尊重的,没有人意识到自己的喜好可能会令别人受扰……这些都是自我主义者。(Propos sur le bonheur:83-4)

我们都知道阿兰所描述的景象,我们甚至可以在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著名的开篇首句“幸福的家庭往往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中找到共鸣。这句话表达了很多种意思,其中一种是对于幸福的家庭可能没有太多可说的——但对不幸的家庭则可以滔滔不绝。埃德蒙·高息关于他的童年和他父亲关系的故事也展现了这种描述:在《父与子》中,他回忆了很多他与他父亲关系上的问题,他的父亲压制性地以非宽容和教条的宗教观点控制他的成长。但他告诉我们,有一次,他和表兄弟的家庭度过了一段时光,感觉到平静和快乐。然而他却想不起给他平静和快乐的那段和亲戚共度的时光里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次去我表亲家的一长段时光……无疑是令人快乐的:我依稀地记得这种快乐,但想不起几件具体的事情。我的记忆,对于更早的独处时段是如此鲜明和生动,但对这段与人共处的经历却显得依稀和模糊……关于这个小小的可以透口气的空间我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这是我童年生活中的一段健康而快乐的短短插曲,我那历经磨砺的灵魂得以经历没有历史的那短短一刻。(Father and Son:47)

当然,我们也常常会记得美好时光,但高息的观点提醒,我们通常我们并不会被愉悦和幸福所困扰,所以不会主动去反思幸福,当我们感到幸福时,我们常常沉浸在这种幸福感之中,当我们的愿望与现实一致时,我们的念头没有遇到阻碍也是一个原因。当幸福来临时,我们愉快地接受它,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因此,我们并不擅长区分不同种类的幸福家庭。然而,阿兰很容易就区分出两种不同的不幸家庭,并剖析了两者不幸的根源之一在于生活得过于极端。他告诉我们在家庭里——其实别处也一样——寻求平静就像杂技演员学习走钢丝,巧妙地平衡自己,不仅不掉下来,更要以一种优雅的姿势保持平衡。

平衡表演

在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中,讲述者马塞尔描述了他年轻时的一个夜晚所经历的片刻,一个场景,正好可以告诉我们关于家庭生活——以及为什么获得那种优雅的平衡会那么困难。

马塞尔的母亲有每晚到他卧室说晚安并给他一个吻的习惯。然而,在那个特定的夜晚,马塞尔父母的朋友M·斯万与他们家一起晚餐,马塞尔在大人们开始进餐前就已被送入卧室,就在他要吻他母亲时,进餐的铃声响了,那个接吻没有进行。马塞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想出一个办法,让他的女仆弗兰西斯带个便条下楼去把母亲叫上来。他告诉弗兰西斯他母亲要他找一个东西,并写条子告诉她——他不想坦承自己写便条的真正原因。弗兰西斯可能并不信服,但还是递了便条。马塞尔的母亲回话说“无话可说”。陷入绝望的马塞尔决定在他房间里醒着不睡,等他母亲上床睡觉时拦住她问个清楚。

夜晚结束时他听到了斯万离开,接着他又听到他母亲上楼来,于是他走出房间迎接她。她见到他非常吃惊——气不打一处来。他乞求她进房和自己道晚安,但她却回答:“快回去,别让你父亲看到你这么晚还不睡,以为你发了疯。”马塞尔和他母亲都知道他父亲肯定觉得他儿子的表现娇弱而放肆。但太晚了,马塞尔的父亲已经上了楼梯,看到了这一幕。但出乎两人意料,父亲看到马塞尔忧心忡忡,居然让夫人跟着儿子去,还让她在儿子房里给自己支一张床,陪伴一夜。她反对,不想让马塞尔养成过分敏感的习惯——父母双方都明白,像马塞尔这样对这类事如此敏感对他的未来没有什么好处。但她还是在房间里架了床。/在针对家庭关系的态度方面我们可以从走钢丝者的优雅与平衡中获益匪浅。“我应该感到开心,但我没有。”马塞尔写道,他继续写着:

在我看来,我母亲只是第一次向我让步,她肯定为此感到痛苦,第一次,她不得不放弃她为我设计的理想计划,而且尽管她是个勇敢无畏的人,这次却承认了失败。在我看来,如果说我得胜了,那也只是战胜了她,我也只是依靠我的疾病、悲伤或年纪而已——让她放松了自己的原则、放弃了原本的判断——这个夜晚只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启,至今仍让人感到是个悲哀的日子。(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 I:Du côté de chez Swann:38)

我认为,我们可以从中学到两个主要方面。第一是马塞尔完全感受到,第一次完全感受到,他母亲是另外一个个体,有她自己的生活,她的意识中心和他自己的意识中心并不重合。她是他自己美好生活的源头和中心,那个错过的晚安之吻就是象征,以浓缩的形式表现出这种美好。但当她没有把自己全方位呈现给他,没有去他卧室见他时,马塞尔意识到这种美好并不在自己控制之中,可以在一瞬间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不仅仅是她母亲没来看他让他不安,而是马塞尔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滋养自己的世界的把握是如此脆弱让他沮丧。

第二件重要的事是当马塞尔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后,并不快乐。他不快乐的原因是当他母亲来到身边之后,似乎变得与以往不同,是他迫使她来到自己身边。他要的是她主动来到自己身边,而不是出于自己的要求。他赢得了她的同时改变了她,不管多么微妙。马塞尔面对了一个割裂的世界,裂缝把他和自己的欲望隔开。我们通常认为再也没有什么比我们自己的欲望更能表现我们自己的了:例如,我要写这本书的欲望,在很大程度上表达出我是怎样的人——我难以想象没有自己不时出现的阅读、反思、学习、写作这些欲望,我的生活会是怎么样——我们都有作为我们个人自己典型的欲望模型。但马塞尔与自己的欲望分开了:他得到了自己所要的,却令他不快。

有些人可能会反驳说:马塞尔没有得到他所要的,因为他要的是他母亲像平时一样,没有改变地来到自己身边。但这种说法弄错了马塞尔的欲望。他的确得到了自己希望得到的,只是他并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我们的欲望常常如此:我们只有在欲望得到满足后,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在欲望满足之前,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将付出的代价。问题并不在于我们真的不想要那些我们憧憬的东西,而是我们没有真正了解我们欲望本身。当然,这并不否认一个人因为将来发现自己要的并不是这个东西,就不能享受那些已被满足了的欲望。但马塞尔的例子显然属于比较微妙的一种。

矛盾的感受

马塞尔发现欲望总是具有内在或潜在的伤害性。具体说来,他发现他对他母亲的欲望就有伤害性。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梅兰妮·克莱茵或许会这样描述矛盾:马塞尔发现的是自己在美好善意的源头——他母亲—那里感受到了敌意,因为那个源头可以被收回。他必须学会忍受那些生活中的美好独立于自己而存在,而且他必须学会忍受自己对于善意的源头的矛盾感受。在克莱因看来,成长的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学会如何调节这种在成长过程中意识到的并因之产生矛盾的心理过程。

马塞尔的问题部分在于,他将他母亲看成“有限制的”。根据弗洛伊德理论,他在简短却有力的论文《家庭罗曼史》中阐述,这是儿童成长中感受到的最为痛苦的时刻之一。克莱因也在他的一系列著作中同意这种看法。弗洛伊德认为,孩子一开始相信其父母是“他唯一的权威和信仰来源,然而,”他接着写道:

当孩子智力成长时,他不可避免地逐渐意识到自己父母的正确归属。他会接触其他孩子的父母并与自己的作比较,因此有理由怀疑自己曾经投向父母的无与伦比和独一无二的地位。孩子生活中的一些让他产生不满情绪的小事给了自己一个批评父母的机会,而此时他具有的‘别人的父母在许多方面胜过自己的父母’的意识支持了自己的批判态度……产生这种反应的理由显然是他感到自己被忽视。孩子被忽视,或至少他自己感觉被忽视的情形实在太多了,他感觉到自己不再完全拥有父母的爱……(“Der Familienroman der Neurotiker”:227-228)

这段描述完全适用于马塞尔的例子。

就算我们不完全接受这些解释,从弗洛伊德到克莱因,他们至少指出了一个事实:我们都与马塞尔相似。换句话说,除去可能有的少数例外,我们大多数都期待我们的母亲——或,更广泛一点,我们的父母,如果有的话,还包括兄弟姐妹;总之,我们的家庭——给我们那种马塞尔在那个失去的晚安之吻中所痛苦地寄予的爱和善意。我们父母和兄弟姐妹最终无可避免地无法提供这种爱和善待让我们对家庭的感觉增添了紧张和痛苦,虽然事实上家庭还是温暖和安全的所在。

这种挫折是无法避免的,因为,如同乔治·艾略特所写:“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无羞无耻,把世界当作只供我们享用的乳房。”(Middlemarch:243)家庭是我们意识到原来周围的世界独立于我们存在的第一个场所。当我们意识到别人给了我们善意,但又可以随时将其收回——有意或无意——我们也就认识到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自我必须接受匮乏,而这将成为我们自身存在的本质。家庭,看上去承载了我们太多希望,但最后却将其一一拒绝,成为了这个痛苦转变发生之处。

傻瓜和小丑

这些反思告诉我们的真相是我们从未长大。我们永远具有滑落回像没有从他父母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的孩子跺脚生气的行为模式的倾向。

我最近在火车站看到一对吵架的夫妇,再一次提醒了我这种看法。他们隔着铁轨,站在不同的月台,互相叫嚷,显然都对对方怒气冲冲,终于,她离他而去,走下月台:“我再也不会理你!”是她的最后一句话。他尾随她而去,继续冲她叫嚷。我记起自己小时候,也会这样离开母亲,一边咒骂她,一边又需要她随我而来。我在这对夫妇身上看到了一个孩子对他父母的反应。我们都会,在某个时刻,成为那对夫妇中的一个,决然离开,或站着看着对方离去,知道自己的行为多么可笑,却无能为力。或许这就是重点:我们不应该忘记自己的可笑。

我们应该记得自己多么荒唐,因为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在这种回归孩童的时刻保持清醒。我们应该尝试对自己的荒唐一笑而过——这样或许可以解除那些具有爆炸性的威胁,如那对夫妇在月台的表现。由着性子胡来不会解决任何问题。我们总是在内心隐秘地觉得自己是自身冲突里的悲剧英雄,但把你自己想成小丑试试,或许你会发现这能帮助自己在期望从他人那里获得的东西和实际得到的东西之间达到一个更好的平衡。

摆脱负罪感

那些最后感动并决定写一写他们父母的往往表达出一种深深的损失,或苦痛——卡夫卡在他那封未发出的《给父亲的信》(最近又有译名为《最亲爱的父亲》),称自己被“内在地伤害”。卡夫卡在记录他“最年幼时”的一个时刻时用了这句话。他写道:

我整个夜晚都在不停地哼哼要水喝,当然不是因为口渴,可能部分是为了找茬,部分是为了自己开心。当你发出几次威胁而我毫无回应后,你把我从床上拎起来,把我拖到阳台,让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只穿着衬衣,面对关上的房门。我不是说这样做不对,可能在当时,这是在夜里获得平静的唯一办法。但我还是想用回忆这件事来形容你抚养我的方式,以及它带给我的影响。在那之后,我的确变得很听话,但它让我内在很受伤。以我的性格,我无法将自己虽然毫无意义地哭闹要水喝,但也不失正常的行为与随之而来的被置于室外的极端恐惧相调和。在随后的好多年里,我依然对此感到恐惧,害怕巨人般的、最高权威的父亲随时会在晚上出现,以任何理由将我从床上拎起,赶我到阳台——在他眼里,我一无是处。(Brief an den Vater:10)

卡夫卡的父亲,赫尔曼·卡夫卡,是一个身形巨大的人,他有说一不二的脾气。高度敏感的孩子面对他父亲威胁式的举止精神上受到巨大压力——卡夫卡的信是关于刚才所引用的这类事件的痛苦记录。但不同寻常的是卡夫卡大费力气为其父亲开脱——看看他用几乎夸张的笔触坚持他父亲面对一个在夜晚哭闹的孩子所作所为可能并没错。这也是他在信里的主要态度——在生活中也如此——甘心忍受他的父亲。

卡夫卡描述了自己所认为的自己父亲对他们父子关系的看法,他列举了他自己做成的或没能做成的事,以及自己个性、性格中那些他确信让父亲失望、受伤或生气的东西。他相信他父亲视自己冷漠、疏远和不知感恩。而且,他还写道,他父亲认为这一切都是儿子的错——都是他的错。卡夫卡接着写道:

我如此确信,你通常对事物的看法都是对的。我也认为,在我们关系疏远方面,你完全没做错什么。但我其实也没什么错。如果我能得到你对此的同意,那么——我不能说一个新的生命,因为我们都已经太老了——某种和平将成为可能。不是说你不能责怪我,但最好以一种稍微柔和些的方式。(Brief an den Vater:6)/将自己想象成这样或许可以减少你生活里的挫折感。

后来,他又加上:“我不认为你有丝毫错误,你对我的影响是上天注定的。”(Brief an den Vater:8)

总而言之,卡夫卡期望同时排除他自己和他父亲的负罪感。他希望通过让他父亲看到他俩之间的过往是天然注定的——天性的不同——他俩各自性格不同造成的。

化学反应

意籍犹太作家普里莫·莱维的作品中暗示了一种想法能帮助我们更清晰地了解这个问题,并理解为什么卡夫卡的做法是积极有效的。

莱维是个化学家,在1944年2月被关入奥斯威辛集中营,直到1945年1月。很大程度上,他能幸存下来,得益于他是个化学家。最明显的理由当然是因为他的专业,他被置于集中营里的实验室工作——纳粹需要他的学识——这意味着他获得了一个暂时摆脱繁重劳动和恶劣气候的庇护所。但第二个,更微妙的原因,对他的益处可能同样重要。

因为他是个化学家,莱维对于用各种元素和化合物做实验并观察各自反应并不陌生。几乎所有其他人都没意识到这种原本应该很显然的想象力的联想,莱维将其他人,乃至整个集中营看作一个巨大的化学反应并对其进行观察。他将其视为一个用来观察在集中营条件下不同个体之间会发生什么反应的巨大实验。把人类个体看成具有某种特殊性质的化学元素是一种很有益的想法。每个人(化学元素)都依据各自性质以某种方式与他人(其他化学元素)产生反应。

因为钾元素暴露在空气或水中会剧烈反应,钾必须以隔绝空气和水的方法储存。我们也可以想象每个人都依据他自身性格在暴露在其他个人(或情景)之下时会不可避免地作出某种相应反应。

卡夫卡说他父亲对自己的影响是无可避免的,我们可以看到他表达了莱维关于个体观察同样的意思——也就是他们就像化学元素一样。事实上,卡夫卡也希望我们如此感受,因为他也用我们或许可以称为物质化的方式看待自己和他的妹妹——得自于他们父亲赫尔曼·卡夫卡和母亲茱莉亚·洛维的混合体。他描述自己,弗兰兹·卡夫卡是“带有一点卡夫卡基础上的洛维”,而他妹妹瓦利“身上几乎不带什么卡夫卡”。赫尔曼是个白手起家的商人,靠自身努力摆脱了一穷二白的出身,就如卡夫卡的朋友雨果·伯格曼所说“在他的生意里非常脚踏实地”。卡夫卡自己也说,自己的父亲属于那种看重“力量、健康、食欲、坚定有力的嗓音、口才、自信、超越凡世、毅力、专注和对人类的了解”(Brief an den Vater:7;30;71;7)。赫尔曼可以说是弗兰兹完全的反面。弗兰兹·卡夫卡身体柔弱、情感和智力敏感、谨慎、胆怯、多疑、极度不自信。所以两种如此不同的元素碰到一起产生爆炸性的结果一点都不奇怪。

以这种方式看待问题的巨大价值在于它摆脱了负罪感的纠缠。责怪某种元素因其固有的特性而与其他元素的反应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我们以这种态度看待人类,我们可能更容易地以本来面目接受他人,把他们对我们的反应视作只是他们本性的自然表现。这就是卡夫卡对他父亲的态度。如果他对他儿子产生的影响因双方不同本性而的确无可避免,就这种情形怪罪双方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意义,双方中的任一方也没必要为此感觉负疚。/在人际关系方面,化学家们可以给我们很好的指导。

当然,有些情况不适用这个模型。例如,我们不能用这种方式来看待罪犯,与家庭内部行为相比其罪行与后果具有更非个人化的一面。但在家庭内部,我认为这种思维方式很有帮助。毕竟,个人的性格基本上是定型不变的,我们已经讨论过个人的性格形成往往更多地源于偶然——取决于他或她生来是个怎样的人:带有怎样的自然能力、天资、倾向和外界对其所施加的影响。如果,能像卡夫卡所做的那样,把家庭里那些让自己觉得失望——或那些非常喜爱——的人,看成只是他们自然的体现,依靠自然给他们的指导对外界作出反应,我们可能不会觉得那么失望,或不那么依赖于他们,因为我们了解他们只是无法为我们再提供更多而已。这是一种改善,或许会引往一个更和谐平静的家庭关系。卡夫卡知道没有可能改变他的父亲,事实上,试图改变他是天方夜谭:他就是他,事实如此。最好的做法就是接受作为他自己的他。

当然,以这种方式接受他人是非常困难的。但想想试图改变自己是多么不容易,这样或许能让第一个选项看上去变得容易一些。如果你接受改变自己是难事,那么试图改变他人的难以实现就不难理解了。当然,在某些时候、某些方面,一个人可以改变自己,可是这需要很多艰苦努力,不可能一蹴而就。如果你接受这个现实,你应该可以看到试图改变他人没有什么意义。他们自己有可能都不想作出改变!在这种情况下,你最好就是尝试接受作为他们自己的他们。如我所说,这很难,但至少这是你所能控制的事情,而你无法控制他人的转变,从这个意义上说,接受他人是一个合理的追求目标。

逃离

当然,卡夫卡也希望他父亲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不再要求自己,弗兰兹·卡夫卡去改变。而他父亲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从现在讨论的观点看,取决于他父亲是不是恰好属于那种具有这种灵活性的化学元素。他不是。在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呢?心理学家德罗西·洛伊在一本提到自己姐姐抑郁症的书中时提出了一种可能的方案。洛伊说每次与她姐姐联系后,都会想起自己悲惨的童年,因为这会让她想起那些日子“每一天都在与因被忽视的童年而引起的慢性疾病中挣扎”。(Depression:the Way Out of Your Prison:96)在这里,她试图减少联系她姐姐来减少她姐姐对她的影响。洛伊借用佛教修行时的术语,将其视为放弃,她认为这也是宽恕的一种——当然,与通常(常常也是不现实的)意义上的那种温情脉脉地宽恕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不完全一样。

我觉得,洛伊的做法本质上很人道,也很坦率。如果无法避免被某人伤害,那最好的做法就是减少与他的接触。虽然显而易见,但也很难,因为家庭对成员出现的要求是如此迫切。各种文化、社会和心理压力要求我们与家庭成员关系融洽——而且家庭本身也会给我们施加压力,好像我们自己给自己加的压力还不够大似的。但如果如洛伊所描述的情形一样,某个家庭成员总是对我们造成伤害,而我们又诚实地相信双方都没有什么切实有效的办法改变这种局面,那减少或断绝往来或许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没有人会觉得这个方法好;但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所能做到的不都是在最差情境下的最好结果吗?”如艾略特在他的戏剧中借角色哈考特—赖利口中所说。(The Cocktail Party:124)

废墟中掘金

卡夫卡并没有解决与他父亲的纠葛。他的信从未发出,我们也不知道如果发出的话会对赫尔曼·卡夫卡产生什么影响,可能是无法理解。但明显的是卡夫卡觉得自己父亲在自己成长过程中对自己造成了永久的伤害。在那封信中,他告诉我们他竭力摆脱父亲对自己的影响,却无法成功。例如,他几次试图结婚却不能,他觉得这些都归罪于父亲:父亲对自己的影响让他每次都从订婚中逃走。他说,结婚会使自己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一家之主。但这种结合也应该可以让他,卡夫卡成为一个“自由、感恩、天真、正直的儿子”和他的父亲成为“安详、不专制、具同情心、满足的父亲”,但要实现这一切,“那些已经发生的事必须重来,也就是,我们得彼此抵消。”(Brief an den Vater:55)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那种被父母永久伤害的感觉是很普遍的。在自传体小说《告别》中,德国作家彼得·韦斯告诉我们他的家庭“在我们说起生活时,我们不得不悲伤和压抑。生活意味着沉重、努力、责任”。(Abschied von den Eltern:57)他告诉我们在自己还是孩童时,有两次遇见他父母的朋友弗里茨·W,后者对生活的态度与他家截然不同,这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和弗里茨在一起时,韦斯感觉到自己被解放了,感到放松。韦斯这样描述自己与弗里茨的两次会面:

这是我孩提时代的高潮,他们向我展示我的生活,如果换一种环境,将会有多么不同,他们展示给我看我身上从未发掘过的快乐因子,那些快乐因子依然存在于我的身上,只是被厚厚的痛苦所掩盖。(Abschied von den Eltern:50)

或者,在伊塔洛·斯韦沃的黑色幽默小说《芝诺的告白》中,在关于自己父亲之死那章的最后,芝诺描写父亲如何从病床上站起来打他耳光,然后倒在地上死去。这个景象及其含义困扰了芝诺一生。这是为了对芝诺听从医生的建议将父亲禁锢在床上而表示反抗吗?它更可能是另一种反抗:“我们之间没什么相似之处,他曾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令他讨厌的人之中,我排在最前列。”以及“许多次,当我想起它,我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我第一次意识到对自己和将来绝望的担忧,是在我父亲濒死的床边,而不是更早。”(La coscienza di Zeno:28;27)和卡夫卡与韦斯一样,他也终生没有摆脱这种伤害。

但卡夫卡、韦斯和芝诺可以教给我们一些东西,那就是他们将自己的痛苦传递到一种创造性的工作中去,因此让这些痛苦变得容易忍受一些。当然不错,或许你会觉得,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把痛苦转化成创造力。在某种意义上,你是对的:我们不可能都成为像卡夫卡那样伟大的作家,事实的确如此。但你感受到卡夫卡所感受到的同样痛苦,因此,你也可以写作,写下你的想法、你的感受,以日记的形式,信也行,给那个伤害你的人——你不需要将它寄出,那并不重要。这对我们非常有帮助,不是为了发表,甚至也不用与人分享,只是用来检查你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或检查你自己,这个过程可以让你和你自己以及你的生活之间形成一些距离。将你的经历以书面的形式和方式记录下来有助于你整理这些经验,让它变好,或变得容易面对。你也可以把自己想象成那位伤害你的人,给自己回信,想想他或她会如何回复。卡夫卡努力寻求站在他父亲的角度看待这些冲突,因为,这也能帮助他以更公正的立场组织他自己的经历。在这点上,你可以做卡夫卡同样的事。

交流困难

不管我们怎么看待卡夫卡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赫尔曼从来没有作出认真努力与他儿子交流。在家庭中最痛苦的事情之一是无法下定决心向另一个家庭成员敞开心扉,这种沟通的愿望原本深切而实际,但总是没法付诸实施。韦斯就碰到过这样的情形,他这样描述自己的父亲对孩子的态度:

他总是避免与我们交谈,但当他离家在外时,他可能会感受到对我们的牵挂和想念,他的身边一直带着孩子的照片,他肯定在旅途中旅店里的夜晚看着这些磨损发皱的照片,他也肯定相信当自己回到家中时可以和孩子们建立一种互信的关系,但当他回家时,感受到的却又是失望,那种互相理解的愿望荡然无存。(Abschied von den Eltern:9)

韦斯详细描述了一种场景,人们觉得自己尴尬、胆怯和封闭而无法与亲人交流,虽然没有任何明确的理由导致他们这样。这种现象再一次提醒我们对自己的了解是多么肤浅。毫无疑问,贪婪、嫉妒、愤怒和恐惧会导致人际关系崩溃;但令人吃惊的是那些双方都有良好意愿的人际关系也会崩塌。尤其在家庭内,如韦斯所描述,我们确实希望家庭成员间关系融洽,血缘在人际关系中起到很大作用,很少有人能接受他们可以面对家庭内部成员间紧张关系而无动于衷,因为他们相信血缘将自己与家庭联系在一起。在这个意义上,血缘实在是神秘、现实而有着精神意义的。

英国作家加布利尔·约斯泊维齐在他的小说《逆光》中描述了这种神秘感。这是一部艺术家皮埃尔·博纳尔和他妻子玛尔特在一个假想出来的女儿的眼中如何重建关系的虚构小说。小说的第一部分是已经成年并独自生活的女儿对自己母亲的长篇独白。她提到了对父母的一次看望,说自己有一种在家中毫无地位的感觉,她几乎不被父母注意到,父母间倒是亲密,但似乎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女儿。因为感受到排斥,她表现得更为内向和孤僻。然而,可能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可能实际上都是我自己的错。可能是我反应过头,这不过是个很普通的怨气……或者生活本身就是这样……我也不清楚。我们做了些什么,然后试图解释这些行为,但那些解释只是另一种行为,我们随后又对这种解释进行解释。(Contre-Jour:42-3)

约斯泊维齐描写的正是我们经常不了解我们自己的行为,我们的想法和情感让我们无法捉摸,虽然在行动时,它们看上去那么清晰。就像我们同时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生活,一个在表面,我们可以解释自己在做什么——看望父母、寻求建立一种和谐的关系,或不管什么其他事——另一个是深层世界,我们不知道自己真正在做什么,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我们不了解内心深处推动自己这么做的真正原因。那些真正的原因从我们的意识中逃离——可能会把我们真实的对他人——如父母的需要埋藏得更深。

抓住那些最难的事

我们可以利用这种神秘感。里尔克在他的《致一位青年诗人的信》中说:“与人们通常想让我们相信的相反,许多事情并不容易被理解或表达;许多事情无法表达,其发生的领域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Briefe an einen jungen Dichter:13)这是他回答他那年轻的通信者弗兰兹·卡普斯的问题和困扰时的主题思想。

卡普斯希望里尔克对自己寄给他的一些诗提些建议,但实际上,甚至更重要的是,他也在寻求里尔克对自己人生上的建议,尤其是关于自己深切感受到的孤独。里尔克鼓励他不要与自己的不满情绪对着干:

我想请求你……以我最大的可能,尝试耐心对待你心中尚未解决的烦恼,喜爱那些问题本身,就像是对待那些上了锁的房间或是用一种奇怪语言写成的书籍。不要用心寻求那些你得不到的答案,因为你无法面对这些答案。事实上,生活就是经历各种事情。现在就经历你的这些问题吧。(Briefe an einen jungen Dichter:30-1)

里尔克认为卡普斯的孤独感具有巨大的潜力,因为他给了卡普斯一个发现自己的机会。

人们(在习俗的帮助下)已将所有东西弄得更容易,找到所有容易进行的事情中最容易的方面。但显然我们也必须抓住那些困难的事,所有的生命都如此,自然界中的一切以自己的方式生长和抵御一切改变自己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与外界限制抗争努力成为自己、保持自己。我们知道的不多,但我们知道必须抓住那些困难的东西是我们无法摆脱的命运。感受孤独是件好事,因为孤独感是一件让你感到困难的事。(Briefe an einen jungen Dichter:49)

要紧的是,他建议卡普斯以孩子的方式看待事情:

沉入你自己,数个小时不见外人——这是你必须做到的。就像你还是孩子时那样孤独,那时候,那些大人们沉浸于他们认为伟大和重要的事情之中,因为孩子觉得大人看上去忙忙碌碌,而且没法理解那些大人们所做的事情。(Briefe an einen jungen Dichter:42)

里尔克认为这种状态,就像在他想象出来的小孩眼中,那些人们的行为看上去奇奇怪怪的时刻,是很有正面意义的,因为它带来了一种脱离感。

爱并欣赏世界

我们可以在家庭关系中试试这个。如果我们因某些家庭成员不能满足我们对他们的要求和需要而对他们感到沮丧或愤怒时,我们可能会觉得孤单。自然的天性让我们通过得到我们所要的东西来摆脱这种负面感受。里尔克建议,如果我们能让这种孤独感与我们共存,而不是挣扎着试图摆脱它带给我们的负担,我们将发现自己离心灵的安宁又近了一步。因为当我们试图摆脱这些让我们沮丧和愤怒的事物时,沮丧和愤怒反而会更剧烈地袭击我们。换句话说,接受作为那些因沮丧和愤怒而带来的孤独感反而可以帮助我们解脱那些负面感受。里尔克建议,我们必须培养孩童时的孤独感,虽然我们并不理解它。我们必须接受我们不能从他人处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的现实,里尔克让我们必须生活在家庭关系的神秘感之中,而不是试图摆脱它们。他这样告诫卡普斯:

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冲突本来就已激烈,没必要再火上浇油,它吞噬了太多能量,浪费了老人对孩子的爱,这种爱即便不被理解,依然温暖而影响深远。不要向他们寻求建议,然后觉得自己不被理解。相信爱,他们像保留给你的遗产那样保留着对你的爱,其间充满能量和祝福,你没必要为逃离这份爱,跑得很远!(Briefe an einen jungen Dichter:35-6)

你或许觉得里尔克的建议,如果爱还在,不论多么艰难,还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连爱都没有了呢?我认为,虽然可以理解,这种提问还是误解了里尔克的意思。他所指的爱未必一定是父母对孩子的爱。当里尔克谈到相信那种像遗产似的爱时,我认为他是让我们相信那种我们可以接受这种爱、让我们接受孤独和家庭关系的神秘,以此为养分,与我们的疑惑一起生活。这是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建议卡普斯注意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夜晚的星空、风、树和动物。此处,他说,才是与事物联系最紧密的地方,是世界上万物之爱的源头。

他的论点是如果这个世界向我们提供了各种东西,值得我们去爱,那要首先归功于我们的父母给了我们这个机会。他们把这种爱传给了我们。我们可能永远无法与他们建立我们想要的那种关系。我们甚至如洛伊建议的那样,减少与他们的接触或完全断绝来往。但里尔克认为这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他提醒我们从父母那里继承了生命,也包括爱。当然,如果能够这样去爱,本就可以引领我们摆脱沮丧和愤怒。

没有人可以代表别人说里尔克所建议的那样寻找美好事物是可行的还是不可行。我们如何实行他的建议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为我们自己性格的可塑性和局限性所影响。但我要说,你应该试试他的建议。睁眼看看自然界提供的无穷无尽的景象;大多数时间,我们只是忙于自己的习惯琐事,对身边的一切视而不见。但植物、树木、动物、天空、海洋等等在那里等我们发现,给我们以奇迹般的终极回报。如果我们睁开眼睛,我们或许可以从伴随我们左右的苦痛中获得慰藉。如果我们能够获得这样的慰藉,我们或许可以与带给我们失望或损失感的父母和解。毕竟是他们给了我们生命。我们能经历这个世界的美好不应该感谢他们吗?

2.不被理解:爱情中的挫折

我们迷醉于爱情。每个人都在追寻它或想象它。根据火车、公车和伦敦地铁站上网上红娘网站广告数,以及这些网站数来推算,全世界大概有8000个红娘网站,甚至还有专门化的网站,如专为基督教信徒、剑桥牛津毕业生或疱疹病人、特别喜爱宠物的和只用移动设备约会(“简单直白的移动约会极其安全,适用于所有移动电话、智能电话和普通电话”,“手中的爱情”)的人士服务的婚恋网站。还有那些专门服务有军队情结或制服情结的人士、嬉皮士、素食者、自认丑陋(“相貌平庸人士婚恋网”)、《星际迷航》的粉丝和各种科幻迷、愤青、书呆子、哥特舞者、生手……这个单子还可以延伸下去,无穷无尽。另外还有看上去同样无穷无尽的当代电影和小说鼓吹浪漫的爱情,当今观念中婚姻的主要动机还是,或应该是,爱情。任何其他结婚的理由——如财富、安全——相对可被忽略。我们对关于明星们爱情的八卦有着无止境的兴趣,并猜想那些看上去处于悲惨境地的他们依然可以从这种我们所不具备但又渴望的爱情中获得收获。

显然,我们对浪漫爱情情有独钟——在本章我将讨论这种浪漫之爱——那种让我们确信具有深层的极端重要性而又几乎让我们无法抵抗的东西。但我们也都知道这种诱惑往往也带来失望:离婚率节节升高,婚前协议暗示我们知道自己有可能在婚姻上失败,我们也都熟悉那种失去爱人的痛苦或者单相思的痛苦,甚至仅仅是那种发现我们所爱的人实际与我们想象中的他或她不同的痛苦。我们在爱情中到底要寻找什么?我们如何才能更好地了解爱情带来的失望和冲突?

坠入爱河

早在公元前五到四世纪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时代,爱情就已经被描述为一种疯狂或酒醉了。在希腊神话里爱情之神是厄洛斯(罗马名字为丘比特,译者注),所以爱情又被称为eros。在十九世纪,司汤达重复了同样的看法,在他的《论爱情》中写道:“那种被称为爱情的疯狂……给了人这种生物在人世间能体会到的最大的快乐。”(De l’amour,39)无疑,这种疯狂和迷醉在爱情中占据了中心地位。对于大多数生活在现代“官僚世界”——或如德国社会学家西奥多·阿多诺所称的“管理下的世界”——生活被限制在我们并不全然了解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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