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二零一三年第12期)(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1 03:4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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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年作家编辑部

出版社: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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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二零一三年第12期)

青年作家(二零一三年第12期)试读:

青年作序

—— 《青年作家》创刊词(节录)前些天我意外地遇见某省的一位青年作家。她插队到农村住了九年,后来考上了大学;家里要她学理工,她说:“我有九年的生活,我有许多话说,我要把它们写出来,我不能全吃进肚子里。”我找到她的两个短篇,读了一遍,写得不错。她刚刚参加了省里的青年创作会议。她说:“尽是老一套的话我们受不了。”我说:“吃得好,住得好,开这个会不讲真话怎么行!”她和别的几个青年作家站出来,放了炮。上期专题:鲍尔吉·原野本期封面摄影:杜志凯我在这里引用的,并不是她的原句,但大意不会错。我同她谈得不多,可是她给我留下深的印象。她充满自信,而且很有勇气。她不是为写作而写作,她瞧不起“文学商人”,那些看“行情”、看“风向”的作家。她的脑子里没有资历、地位、名望等等。我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小老头子。

这是新一代作家,他们昂着头走上文学的道路,要坐上自己应有的席位。他们坦率、朴素、真诚,毫无等级的观念,也不懂“唯唯诺诺”。他们并不要求谁来培养,现实生活培养了他们。可能有人以为他们“不懂礼貌”;看他们来势汹汹,仿佛逼着我们让路。然而说句实话,我喜欢他们。由他们来接班,我放心“。接班”二字用在这里并不恰当,绝不是我们带着他们扶他们缓缓前行;应当是他们推开我们,把我们摔在后头。

我绝不悲观。古往今来文学艺术的发展就是这样地进行的。我也许不够了解这些新人,但是我欣赏他们。到该让位的时候,我绝不“恋栈”。不过士兵常常死在战场,我为什么不可以拿着笔死去?作家是靠作品而存在的,没有作品就没有作家。作家和艺术家活在自己的作品中,活在自己的艺术实践中,而不是活在长官的嘴上。李白、杜甫并不是靠什么级别或者什么封号而活在人民心中的。

不过对这一点我倒很乐观,因为新的一代作家不像我们,他们不懂害怕,他们是在血与火中间锻炼出来的。

我常说:“作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也不是翰林院中的学士。”作家应当靠自己的作品生活,应当靠自己的辛勤劳动生活。作家是战士,是教员,是工程师,也是探路的人。

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我就是这样地看待新人的。我热诚地欢迎《青年作家》的创刊。一九八○年十一月初改写于上海

【文坛】资讯

听文讯

四川举办青年作家创作培训班

由四川省作协主办的四川省青年作家创作培训班11月29日开班,至12月2日上午在龙泉巴金文学院圆满闭幕。参加培训班的学员来自四川省21个市、州及6个行业协会、8个创作基地,由各地、各行业的从青年作家中选送,其中包括教师、军人、医生、机关公务员、自由撰稿人以及来自基层的农民工作家等,共计68名。作家阿来、裘山山,评论家张清华、吴义勤等参加了授课,课程包括了《关于当前文学创作中的几个问题》《关于短篇小说创作》《当代诗歌创作中的无意识活动》《中国当代文学的评价问题》以及《当前散文文体的失范及其异化》等。培训期间,还组织在蓉文学报刊负责人与学员进行了交流。2013年"鲁迅文化奖"颁奖盛典举行

由搜狐网与鲁迅文化基金会联合主办的“2013年鲁迅文化奖颁奖盛典”,于2013年12月4日晚在清华大学蒙民伟音乐厅顺利举行,总计颁出12项大奖。金宇澄的《繁花》获“年度小说奖”,李亚伟《河西走廊抒情》获“年度诗歌奖”,傅高义的《邓小平时代》获“年度图书奖”,章燕紫的《止痛贴》获“年度艺术奖”, 《留学到苏联》获“年度文化艺术表现奖”,宋冬野的专辑《安和桥北》获“年度音乐奖”, 《蒋公的面子》获得“年度戏剧奖”,王家卫导演的《一代宗师》获“年度电影奖”, 《丝路,重新开始的旅程》荣获了“年度纪录片奖”, “年度彷徨事件”和“年度呐喊事件”,分别颁给了“纠结小时代”和“迟来的道歉”,而“年度致敬人物”颁发给了苏利文。阎连科新作《炸裂志》重庆签售

12月7日,阎连科最新长篇小说《炸裂志》在重庆沙坪坝西西弗书店签售。《炸裂志》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是阎连科用地方志的方式讲述一个小村庄转型发展成为大都市的故事。

有“荒诞现实主义大师”之称的阎连科,相继出版过《受活》《四书》《丁庄梦》等作品。说起新书的形式创新和语言创新,阎连科表示,他从来不缺少故事,只是缺少讲故事的方法,可能一个故事的内容很早就想好了,但没想到合适的形式就迟迟不会动笔。在阎连科看来,对他来说,每一个故事应该有一套对应的写作方法和语言体系。作家看武汉

12月上旬,由武汉市委宣传部、武汉市文联联合举办了为期三天的“全国著名作家看武汉”活动。三天来,梁晓声、阿成、水运宪、艾克拜尔·米吉提、邱华栋、王山、葛水平、熊育群8位作家兵分8路,在武汉经济技术开发区、琴台、昙华林、东湖、江滩、黄鹤楼、武汉新港等地采风。他们从自然风光、人文、历史、情感等不同角度切入,以短文形式呈现了8种“武汉印象”。作家们还将各自写成一篇约5000字的文章,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等报刊发表并集结成书,明年初出版。这些文章也将节选、收录于明年出版的《武汉印象2014》中。首届“诗建设”诗歌奖颁奖

近日,首届“诗建设”诗歌奖在杭州西子湖畔的大华饭店举行颁奖典礼。“第三代诗人”张曙光获主奖,奖金10万元;青年诗人朵渔、冷霜、唐不遇获新锐奖,奖金各2万元。获得主奖的诗人张曙光是中国“第三代诗人”的代表之一,也是学者和翻译家。通过他的诗歌,我们能看到一种无休止的令人目眩的历史的迂回和现实的曲折。“诗建设”诗歌奖由浙江企业家、诗人黄纪云先生发起设立,拟两年一届,首届评奖活动由杭州《诗建设》杂志社与海南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共同主办。《诗建设》是一份在杭州编辑的诗歌季刊,由作家出版社公开出版发行。该杂志怀抱推动诗歌建设的雄心,力求树立当代汉语新诗的高标准,自2011年3月创办以来,至今已出版了11期。少数民族文学迎来盛典 三奖齐发

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联主办、自治区作家协会承办的2013“维吾尔汗腾格里文学奖”“哈萨克·柯尔克孜飞马文学奖”以及蒙古族“金马镫文学奖”颁奖大会日前在乌鲁木齐举行,20部作品获新疆三大少数民族文学奖,长篇小说首次被纳入评奖范围。

此次评奖邀请多语种专家教授、评论家组成3个专家评审组,并坚持向基层倾斜、向年轻人倾斜。最终,评选产生了亚森·穆罕麦提的《语言与作家》等4个评论奖、齐·艾仁才的《梦中的故乡》等6个诗歌奖、嘎·贡巴的《母亲》等4个短篇小说奖、阿布都克热木·卡德尔的《永恒的思念》等3个中篇小说奖、图尔逊娜依·尤努斯的《乡思》等3个长篇小说奖。

观天下

大江健三郎新作《晚年样式集》出版

继2009年出版的《水死》之后,时隔4年,大江再度推出直面东日本大震灾的小说新作《晚年样式集》。从2000年《被偷换的孩子》开始,可称为大江“分身”的老作家长江古义人便一直作为小说主人公出现在随后出版的长篇小说中。《晚年样式集》是“长江古义人”系列作品中的第六部。与4年前的《水死》一样,《晚年样式集》也带有浓厚的私小说色彩,只不过用大江健三郎自己的话来说:“我的作品发端于我的个人生活,但我试图揭示社会问题。”这就使他的小说有别于日本传统的私小说,带有更多警世的作用。年逾古稀的他在《晚年样式集》中,仍不遗余力地揭示了被灾难阴影所覆盖的人类的希望,还呼吁日本人要在今后的岁月里多加“忍耐”。卡顿《发光体》获加拿大总督奖

新西兰作家埃莉诺·卡顿以布克奖获奖小说《发光体》赢得了加拿大的总督奖,斩获奖金2.5万加元(约合人民币14.6万元)。总督奖单项奖同日揭晓,十三位得主集中于安大略、魁北克和马尼托巴三省。总督奖由加拿大作协创办于1936年,1959年起改由加拿大艺术协会主办。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丽斯·门罗曾三次赢得此奖。

卡顿1985年生于安大略省的伦敦,六岁时,她便随新西兰父亲迁居新国的基督教堂。《发光体》厚达848页,讲述十九世纪淘金热中,发生在新西兰的一起谋杀疑案。在中国最赚钱的“外国作家富豪榜”出炉

12月4日,2013第八届中国作家富豪榜子榜单——外国作家富豪榜隆重揭晓。J·K·罗琳以850万元人民币的版税,比起2012年的1500万,下降额度不小,但依然位列榜首,再夺畅销王冠。村上春树,这位在过去三届外国作家富豪榜上,一直徘徊在四五名的,在本届榜单上,以600万版税,超过马尔克斯,首次冲到第二名位置。第三名则被南美魔幻现实主义大师马尔克斯以400万版税收入占据。值得注意的是,上榜的15名作家的代表作中,有7部作品跟年少、童心、幻想题材有关。位列该榜单第四位的美国作家乔安娜·柯尔,其代表作《神奇校车》,就是适合学龄前儿童和小学生的课外自然科普读物。首次上榜的美国奇幻大师乔治·马丁,其代表作《冰与火之歌》更是被公认为“当代西方魔幻的巅峰之作”。乔伊斯书信集出版

老翻译家蒲隆生于1941年,著译等身,是中国最早的索尔·贝娄翻译家之一,他所译的《乔伊斯书信集》,共三十七万八千字,成书后516页。这些书信按时间顺序排列,贯穿了乔伊斯的一生,并按他先后居住过的城市分为五个阶段,从他19岁时作为一名文学青年写给戏剧大师易卜生的生日祝贺信,到他临终前九天给他弟弟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的一张明信片。虽有两万不雅文字,但毅然以原貌付梓。不删的原因,正如乔伊斯在写给妻子诺拉的信中所说,“有些信丑恶、淫秽、野蛮,有些信纯洁、神圣、富有灵气,总而言之,都是我自己。”伊弥尔·麦克布莱德获“金匠文学奖”

近日,爱尔兰女作家伊弥尔·麦克布莱德凭借她的处女作《女孩是半成品》赢得了今年刚刚设立的“金匠文学奖”,并获得一万英镑的奖金。“金匠奖”是2013年新设立的一个英国文学奖,旨在授予“为小说形式有开拓创新贡献”的小说。《女孩是半成品》是一部意识流小说,描述了一个饱受虐待的年轻女孩与她的弟弟的关系。她的弟弟因为童年时罹患脑部肿瘤而留下了阴影。与其说这是一部意识流小说,不如说是一部探索脆弱孤僻的主人公的思想、情感和混乱性欲的作品。阅读这部小说,无异置身于叙述者的脑海中,直接感受她的世界。此小说九年前刚创作完成时,曾因为“过于实验性”而被出版社拒绝出版。美国作家赛珍珠未发表小说手稿即将出版

即将出版的小说手稿名为《永恒的怀疑》,在赛珍珠去世前不久完成,但直到今年1月份手稿才于一个仓库中被人发现。小说以一个富有天赋的男人伦道夫·科尔法为主人公,在巴黎遇到了斯蒂芬妮·宫,并与之坠入爱河。伦道夫为自己知识分子式的好奇所困扰,努力想使他的思想和经验发生联系。斯蒂芬妮则是中美混血,努力调和中国、美国和法国在她身上留下的不同痕迹。

赛珍珠一生留下80多本著作,193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因为“她对中国农民生活丰富而真实的史诗般描绘,以及她传记般的杰作”。

【评论】锐度

当我们谈论先锋小说时谈论什么

□ 王威廉

小说是最难有定义之法的,更何况是先锋小说。先锋小说是小说中的小说,先锋小说家是更加懂得小说为何物的人。小说究竟在表达什么?它为什么是不可替代的?在目前这个信息泛滥的社会,小说何为?尽管每个作者心中有不同的答案,但是对这些问题的思索是一个优秀小说家的出发点。写作者通常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固定下来,我也一样,可面对这样一个给定的题目,我只能顺着艺术的感觉与以往的思考列出几个方面,大致把握我心目中究竟何为“先锋”的小说。当然,这几个方面依然无法说出先锋小说的全部内涵,就像人类对生活的意义已经寻找了千百年,还将继续寻找下去一样。先锋小说是新的话语范式“先锋”这个词本身就是军事用语,我们不可忽视它的本意,那就是——提前抵达的攻击与突破。

从现代汉语文学的语境来说,我觉得有过两次这样的攻击与突破,第一次是以鲁迅为代表的新文学运动,那是难度最大的一次文学变革,是绝对意义上的先锋文学;第二次便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余华、格非、残雪、苏童、潘军等人为代表的那场小说实验运动,继鲁迅之后,现代汉语小说再次有了叙事上的自觉与创新。第二次运动对中国文学最大的贡献就在于艺术形式方面的突破,极大地提升了汉语小说的质量,使得许多现代的叙事手法至今为众多写作者所习用。正如作家吴玄所说:“先锋已经成为我们的传统。”

艺术形式即内容,当时先锋小说的内容恰恰是回避了某些意识形态过重的内容,修补了权力对文学所造成的伤害。仔细琢磨起来,这是非常奇妙的,“无”就是“有”。但现在回头再看,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场未竟的事业,最终所实现的离当初所预期的有着很大的落差,与拉美的文学爆炸相比要逊色很多。这有着文化政治等多方面的因素,除此之外,我想它最大的软肋也正是这种“无”。随着历史的进一步发展,文化语境也在不断改变,“无”的反抗性失效后,现在“无”又在召唤着“有”,也就是说,先锋小说需要在内容与实质上进一步进行探索,对时代话语的陈规陋习进行攻击,确立新的话语范式。

所谓“话语”,就是作品文本与时代语境的彼此互动,因此,先锋小说天然就具备一种批评的精神。当某种鲜活的话语逐渐变得公众乃至陈腐之时,先锋小说就会开辟新的话语战场。正如昆德拉所说的:“艺术是通过对抗时代来取得自身的进步。”但,我们得先知道,这是个怎么样的时代,它最不可容忍的地方在哪里。杜志凯摄影作品先锋小说是对现代性的深化

现代小说起源于欧洲,但这种艺术形式已经成为全人类的财产,早已不局限在欧洲本土,俄国、美国、拉丁美洲,乃至日本与非洲,都渐次成为小说艺术的高峰。坦率来说,我们的小说与世界小说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也许是因为现代汉语的历史还不久。不过,当这个理由遭遇鲁迅的时候,总是令人汗颜的。

我一直认为鲁迅身上最独特的气质就是他的现代感,这是他和当时其他作家的最大区别。其他的作家尽管大多留过洋,但传统的文人气太重,反思与追问的意愿及能力比较薄弱。鲁迅以《野草》为代表的作品至今读来依然深邃厚重,不但与艾略特的《荒原》等现代主义经典作品有相通之处,而且深具个人的思想与风格。此外,鲁迅有承担历史命运的文化勇气,他提出的“历史中间物”一说影响深远,也隐含了他自己的谦逊。他是神学家蒂里希所说的那种具有“存在的勇气”的作家。

在这里我专门提到鲁迅,是觉得中国文学依然要在鲁迅开辟的“现代”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据有些学者说,现在中国已经是后现代社会了,也不需要启蒙了,我对这种论调持否定态度。要讨论的只是启蒙的方式问题,而不是是否要启蒙的问题。置身在中国的语境下写作,要继承现代汉语文学发端以来的理想,这是我们这一代作家的使命所在。

先锋小说在面对现代性时它表现出了多重维度,除却对现代生活中那些短暂、碎片的事物进行叙述之外,它还应该具有思想的锋利,穿透各种谎言的帷幕。它也许是带着古典主义的感伤朝后看的,也许是对未来的乌托邦进行解构的,但它正是通过这种“反现代性”来获得自身的现代性。所谓的“后现代”其实是从“现代”衍生而来的,后现代呈现了一种更加崩溃与无秩序的碎片景观,先锋小说就是要在这样的混乱中书写人类的悲剧,从正与反两方面召唤更美好的事物。即使有一天先锋小说随着文学一起倒下死去,它的脸也会一直朝着人类所梦想的方向。先锋小说是个体生命的灵魂叙事

现代社会发明了新的权力统治技术,正如米歇尔·福柯所揭示的那样,它用诸多隐蔽的规训方式来塑造个体,并伴之以更加针对精神层面的惩罚,使个体自觉地臣服于权力。先锋小说是在这种严苛处境下坚持个体的立场,进行最后的挣扎与反抗。它抵御着“公共”对“私人”的无限制吞噬,为个体生命的灵魂叙事保持最后一方领地。

一直记得索尔仁尼琴的巨著《古拉格群岛》,那是集权时代最伟大的先锋小说,尽管它读上去不那么像小说,因为它太真实了,像阳光下的刀刃一般晃眼。小说开篇后就石破天惊地写道:“宇宙中有多少生物,就有多少中心。我们每个人都是宇宙的中心,因此当一个沙哑的声音向你说‘你被捕了’,这个时候,天地就崩坼了。”这就是文学的“有我”,没有个人生命体验的文字是苍白的,先锋小说应当更加深入地探求人的自我意识。

但是,探求人的自我意识却不是以对自我的沉溺为归宿的。明代来华的意大利耶稣会士艾儒略,在其《职方外纪》中对中国人普及“地球是圆的”的知识时这样写道:“地既圆形,则无处非中,所谓东西南北之分,不过就人所居立名,初无定准。”“无处非中”,言简意赅,意味无穷。在大地上乃至宇宙中,哪里都可以成为中心;只有相对的中心,而没有绝对的中心。李泽厚将这个世界形容为“一室千灯”,是非常形象的。这就是文学的“无我”,先锋小说应当更加关注他人的精神世界,在“灯”与“灯”之间架起沟通交流的叙事之桥,才能建构起人类共同的精神家园。

文学是最独特的一种知识,它从来不是为了某种实用的技能,她的全部努力都在于通过激活个体灵魂的存在感,继而保持住人类精神世界的鲜活。对于现代的小说家而言,他要直面灵魂的完整性被现代世界的技术与疯狂所撕裂之后的废墟,他需要用作品去抒写人类对灵魂重新完整起来的深切渴望。先锋小说是一种新史学

小说也是一种历史学,也许它不再是巴尔扎克笔下雄心勃勃的“风俗研究”,但它依然是关于人类日常生活的历史学。尽管大事件在历史上影响深远,但实际上日常生活却占据了历史的最大份额。这就类似宇宙中的暗物质与暗能量,它们无法直接观测到,却占据了宇宙百分之九十三的质量。

人类生活中如此巨大的“无名存在”难道真的是毫无价值吗?肯定不是的。日常生活并不是没有意义的碎片,美国哲学家理查德·罗蒂说:“语言和信念之外,真相并不存在。人类应当关注日常生活,而不是通过理论发现什么。”诗人菲利普·拉金得得更加实在:“除了在日子里,我们还能活在哪儿?”文化史研究的兴起就反映了这点,但是,文化史也只是关注到了日常生活的器物方面,由器物进入心灵的这层飞跃只能靠文学的想象来完成了。

小说要为那些不值一提的无名之物命名,要为小人物的小日子树碑立传。但是日子并不是有些小说中呈现出来的无聊与琐碎,这只是日子表面上的浮光掠影,日子的内涵也是需要去发现乃至去发明的。那种直接仿制“日子流”的写法其实是非常艰难的,可以想想格里耶为代表的法国新小说、贾平凹的《秦腔》,乃至意识流的经典《尤利西斯》,都是作家高度艺术加工的结果。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自海登·怀特的《元史学》出版以来,历史文本的虚构问题已经成为后现代理论的重要反思之一,这种“虚构”其实并非就是“伪造”,而是指历史的叙述同样受制于语言学和叙述学的原则。这两个原则恰恰是文学的核心问题,因此,历史学与文学在深层结构上其实并无二致。也就是说,先锋小说甚至可以“鸠占鹊巢”,取得叙述历史的合法性。比如在博尔赫斯那里,所有过去的历史文本与人物都可以成为他的小说素材。

其实人类研究历史,是为了获得“此时”的深度。这种深度,尤其是日常生活的深度依赖于所处时代的文化叙述能力,只有在叙述中生活的意义才能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阐释出来。有什么样的叙述,就有什么样的认知,继而这样的认知决定了生活的方式与内容。这就是“生活模仿艺术”之所以成立的原因。所以,谁还敢说小说的叙述仅仅只是一种文字上的务虚呢?先锋小说之所以是一种新史学,就在于它不仅能重新阐释历史,而且还提供了崭新的历史阐释方式。先锋小说是对存在的大胆想象

我们与现实之间的关系,是认知的,也是想象的。如果我们的现实没有掺杂丝毫的幻想成分,它早就四分五裂地解体了。

学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学术名著《想象的共同体》就研究了民族-国家是如何靠想象来凝聚成一个共同体的。书中指出:“资本主义、印刷科技与人类语言宿命的多样性这三者的重合,一个新形式的想象共同体成为可能,而自其基本形态观之,这种新的共同体实已为现代民族的登场预先搭好了舞台。”我们不但靠想象将民族、国家视为安身立命的利益共同体,而且也是靠想象来获得人类的整体意识,脱离这些历史条件,是不可能有个体存在的。

除此之外,我们在注重内心的真实、存在的真实之时,也不可忽视存在的不确定性。在海德格尔那里,他强调存在的语言性,以“言”为“道”;伽达默尔在此基础上指出语言的性质:被理解的那部分存在。因此,我们与存在之间的关系说到底也是依赖想象的,一种大胆的、有效的、富有穿透力的语言想象,才能触摸到存在的真实。我们不要试图去摆脱幻想(那不可能),我们只能去厘清是何种幻想在支撑着我的现实。因此,要改变现实,首先需要改变的便是对现实的幻想。因此,小说是对存在的想象。——而先锋小说应该是对存在的大胆想象。米兰·昆德拉有个著名论断:小说是对存在的勘探。这并不矛盾,就像是得先有图纸,再开始施工。

进一步说,存在是通过具体的处境显现出来的。“我们过着以挑选出来的小说为根据的生活。我们对现实的看法由我们在空间和时间中的位置来决定——不是像我们喜欢想象的那样由我们的个性来决定。因此,对于现实的每一种解释都是基于某个特殊的位置。向东两步还是向西两步,整个情况都会改变。——《巴尔萨泽》,抄写在卡佛的一个笔记本中。(转引自卡萝尔·斯克莱尼卡《雷蒙德·卡佛——一位作家的一生》)”卡佛作为优秀的小说家,深深懂得处境更能决定人的命运。变动的处境就像是特殊的溶液,能让存在的影像逐渐清晰起来。

最后,我想说的是,小说家并不是自认为比别人高明的哲人,他的全部努力是去成为最普通的那种人,也就是低于生活的那种人,那样他才能获得一个最低点,得以完全敞开自身的想象力,从而抵达存在的深处。【作者简介】王威廉,作家。毕业于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创作小说、散文与评论,在《作家》《花城》《散文》《读书》《书城》等刊发表作品,并收入多种选刊与选本。获首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文学奖等。著有长篇小说《获救者》等。

【专题】高地

[作者简介]欧阳昱(1955年— ),祖籍湖北,澳大利亚作协会员,中英文双语作家、诗人、翻译家;曾任武汉大学英文系讲座教授和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所兼职教授,现任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思源”学者兼讲座教授;《原乡》文学杂志主编,著有英文长篇三部曲《黄州三部曲》:《东坡纪事》《英语班》《散漫野史》,已出版中英文著译71种,英文诗集《异物》获悉尼2003年快书自费出版诗歌奖,获2013年度Naji Naaman(纳吉·纳曼)文学奖的荣誉奖,曾数度获创作基金奖、入围新南威尔士总督文学奖。

欧阳昱短篇小说辑

◎一个炎热的夏夜

◎我们都暗暗地爱过

◎搭车人

◎大楼

……这并非意味着欧阳昱的书写某种程度上处在西方写作的『阴影』之下。对于这样一位学贯中西、操汉英双语写作了三十多年的诗人、作家、翻译家和学者来说,大概没有人会怀疑其有着广泛涉猎后的自觉整合、西为我用的『消化』、『再造』甚或『打破新天』的能力。并且我认为,西方乃至国际,已不会对其写作构成任何一种事实上的风险。……它们皆是欧阳昱三十多年前的旧作、『少作』,于今看来难免多少有点儿『隔』。不过,历来只有迟到的『经典』或迟到的阅读,并非无效、无用的文本。喜爱并用心对待它们的读者,透过其文本语言符码和形式结构等的多重遮蔽,定会看见人间每一具身体内部那无罪更难耐的情欲,触摸得到那一缕缕源自人性深处的身体的乡愁。——雷喑《『伪经典』或准经典的比较阅读》

一个炎热的夏夜(外三篇)

□ 欧阳昱

我和熊强睡在新大楼的六楼平台上。这座大楼刚修起不久,还没住人,也没人管理。每天晚上吃过晚饭,散过步,我们就一人挟一抱凉席到楼顶乘凉。

我们头挨头睡在平台上。天空嵌满繁密的星星,在头顶形成一个奇大无比的穹窿。有好一阵子,我们都不说话。听凭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抚弄我们的面庞、头发、赤裸裸的上身。我感到水泥地面的热气透过草席缝炙烤着我的皮肤,便翻过身来,看见小城中的万家灯火,在下面、远处游动、闪光。我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也和这座城差不多大小。兰莉这会儿不知在干什么?没准也在竹床上躺着乘凉吧。我想象她的模样。眼前是一片闪烁不定的灯火和星光,我怎么使劲想,也想不起来。她的脸蛋只是模糊的一圈。“怎么,想女朋友了?”熊强突然问道。“没有。还没谈呢。”“我不相信。你多大?”“和你一样,二十呀!”“二十岁还没谈朋友,不可能!”“你是大城市的,我不同,我在小地方长大,这个年纪谈朋友,人家要说闲话的,再说,”我下决心隐瞒真相,“我也不准备现在就谈。”“嗨,你真傻!现在不谈朋友,什么时候谈?等你老了吗?”“那——这么说,你肯定有朋友了,对吗?”“那还用说!她在纱厂工作,长相是我们那条街数一数二的。”“是吗?”我感兴趣了。“你们怎么认识的?”“逼溜子。”“什么?”“就是——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你到外面闲逛,要是看中了谁长得漂亮,就跟在她后面,然后找个机会上去搭讪,说笑话,再嘛,熟了以后就去看电影,或者去野地里玩。”“哎呀,那得要多大胆子才行呀!你敢吗?”我设想自己也处在同样的情境之中,不觉心里“砰砰”直跳,额头竟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有什么不敢,容易得很。跟你讲个故事吧。有天晚上,我们几个一起出去逼。那天晚上也像这样,满天都是星星,不过是在老铁道边,旁边有个小树林。我们沿铁路走,前面路基上也有两个姑娘在走。我对他们说,‘上!’他们不敢。我就壮着胆子上去了——”“你不怕她不同意?”“怎么会呢!我有我的办法。没几分钟,她就到了我手里,我是说,她就乖乖地跟我一起到了小树林里。林子里静得出奇,伸手不见五指。她坐在我旁边,一动也不动,低着脑袋,好像连大气也不敢出。我伸手去搂她的腰,她推我,我说,‘你别羞了,有我在怕什么呢?这儿又没人看见。’又推了几回,倒是越推离我越近,最后完全倒在我怀里了,身子还抖个不住呢。”“哎,你不是说就带出去玩玩吗,怎么——”“你要是不想听,我就不讲了。”“别,别,你讲吧,我听,我听。”“我把手从她的衬衣下面伸进去,她动也不动了,好像凝固了似的。我摸到她的奶罩扣子,问她‘一共几颗?’她含含糊糊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就一颗颗摸着,全部解开了。”“后来呢?”“后来就各回各的家了呀。”“那——”我想再问一下他俩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只觉得脸上发烧,便突然打住不问了。“什么时候有机会,我带你出去玩玩,你可不要胆小啊。好了,我瞌睡来了,睡吧。”

他已经睡着很久了。四周很静。整座城市也在酣睡,它的眼睛大部分闭起了,小部分还在眨着。一轮橘红色的月亮斜躺在西边地平线上。我睡不着。各种各样的思绪在脑海中翻腾搅和着,眼前闪过一幅幅不连贯的图画。教练车在崇山峻岭间穿行,我和同班几个学员坐在车后,有说有笑。正巧这时和另一辆教练车相遇,车上坐着几个年轻的女驾驶学员,都是不认识的,就在错车的一刹那,我们之中一个人对她们挥了挥手,做了一个飞吻,同时喊道:“你们好呀,姑娘们!”又是一个月夜,家乡城外河滩边那座柳树林里。树影婆娑,月光如水。我和她靠着大柳树,靠得很近很近,我几乎以为就要伸手拥抱她了,手不知不觉垂落下来,忽然挨到什么暖烘烘、软绵绵的东西,就在我意识到那是她那神秘而可怕的部分的同时,她已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下子倒退了好几步,脸气得通红(一定是通红,因为她生气了就这样,尽管月地里看不见),无论我怎么解释,她就是别转脸,一声不吭。我转过脸,看见熊强沐浴在星光下的脸庞,它是那样英俊、那样成熟、那样老练,虽跟我同年,却知道那么多事,经历过那么多浪漫,真令人羡慕呀。我转过身,对着满天星斗,悄声说,“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一样的。”不知怎么,我又感到几分沮丧。她老是那么严峻,那么难于接近。想着,想着,我渐渐沉入睡乡。

星期六夜晚。熊强带我去看电影。到电影院时,电影还未开场。找到位置后,各人点燃一支烟,消消停停抽了起来。在这小县城的影院,电影开场之前的灯光是很昏暗的。我们坐在过道上,眼前尽是来来往往的人,有人在大声喊另一个人,有人往地上吐痰,有人吐瓜子壳,坐后排的人干脆把脚抬起来,搁在前排没人坐的椅子靠背上。我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东张西望,这时有个人在身边停了下来,用一种怯生生的声音问,“你这是25排吗?”我扭过头来。一个胖墩墩的姑娘站在我面前。年纪十七八岁。我一眼注意到她的裤子穿得很紧,裤管窄瘦。“你多少号?”

她报了一个号,没等我反应过来,熊强已站起身,往旁一让,说,“这是你的位置,对不起。”就让她坐下来,正在我和熊强之间。“你在哪儿买的票?”熊强跟那姑娘搭讪道。“我哥给我弄的。”姑娘天真地说。“你哥怎么不来看?”“他晚上有事。”“会朋友去了吧。”“嘻,嘻,”姑娘笑起来了。我瞥见她一只脚在脚踝处与另一只脚叠起来,向前踢着。“是吗?”“不是。”“肯定是的。”“你怎么知道呢?”姑娘又咯咯笑起来。她的笑声很可爱的,有一种甜美,甚至带有几分野性的东西。“那么你呢?”姑娘问他道,“你也是一个人来看电影了?”“我吗?”熊强故作镇静地清了清嗓子,“我——喏,我是和他一道来的。”

姑娘头掉过来,身子还半转对着他,看见了我。我连忙把眼睛避开,越过她看着熊强,只见熊强拼命对我挤眼,同时双手做了个拥抱的动作。我想笑,但不敢。姑娘很快又把脸扭过去对着他。看得出,她有几分失望,她不希望除熊强以外,还有第三个人。

我感到难受和沮丧。两眼茫然地盯在银幕上,却什么也没看见,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随便跟一个比自己大的陌生男子亲密地接触对自己是不会有好处的。同时,我也讨厌熊强。你自己有女朋友,在大城市又风流够了,到了小地方还不感到满足,还不收手,你未免太过分了一点吧!难道你没看出人家是一个纯洁无瑕的小姑娘,这样不怀好意地逗弄人家是不行的吗?我想到奶罩扣子,不觉厌恶地打了一个哆嗦,又不安地在位置里挪动了一下身子。

这时,熊强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弯腰说:“我出去一下。”趁那姑娘不注意,黑暗中用手戳了戳我,同时迅速低头附耳说了一个字,“上!”

现在,留下我一个人和那姑娘在一起了。我想和她说话,但不知道怎样开头,而且一想到要跟一个陌生姑娘说话,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黑暗中看不清脸,一定红了,但听得出声音,要是说得结结巴巴,人家要好笑的。我想说,这电影真不错。想想又放弃了。到现在我压根儿不知道放的什么。就问你是哪儿人吧?那岂不是多此一举吗!她本来就是本地人,这口音就听得出。那——我忽然开口道,“我这同学挺逗,是吗?”血一下冲到脑门,我以为她根本不会回答。“是呀,他挺爱说笑的。”她用浓重的当地口音说。这口音如果是从一个乡下人口中发出,我一定会觉得粗俗,可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说着这种口音,就别具一格,富有魅力,简直使人无法自已。我想到熊强说过的话,不觉大胆甚至有些放肆起来,原来跟她保持一定距离的身体,这时也悄悄挪了过去,并且越挪越近,挨着她了!

她没动,我心花怒放。“你今年多大?”“你猜。”“你呀,挺小,十四岁吧。”“你瞎说,你瞎说,我都快二十了。你才小呢,你看样子才十六岁。”“谁说的,我二十三了。”说着又靠拢一点,感到她富有弹性的胳膊。跟姑娘玩猜年龄的游戏很刺激,和她靠在一起,我又觉得周身血液沸腾,呼吸加快了,我忘掉了羞怯,话一个劲滔滔不绝地向外流。要不是熊强的身影这时在过道中出现,我真不知道下面将会发生什么。

熊强在她的那一边坐下,我将身子挪开。一切归于正常。

熊强对她撒谎,说我们是W城的,出差路过这儿,明天一早就要开车到外省去;他叫她今后保持联系,说以后还要开车来的,到时一定接她到W城去玩。W城可好玩了,商店一个挨一个,街道长得一天都走不完,哪像这小城,大街走完了,一个屁还没放完。姑娘听到这儿,又咯咯直笑。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段时间,她只跟他说话),姑娘问了一声,“现在几点了?”“快九点了。”“哟,我得赶快回去,不然我妈又要骂我了。”“再玩一会吧,等会我送你回去,好吗?”熊强说。“那不行,非得九点之前赶回去。”“你家住哪?”“就在前面十字路口往右拐,第一个胡同的一楼。窗子正朝街。”姑娘匆匆说着,显得局促不安。“那好,你走吧。”熊强不无惋惜。

姑娘一走,熊强便坐过来,问我,“出去吧?”

我犹豫了一会,有什么用呢?即便出去,总不能把人家拖到九点以后吧。再说,就算把她带出去,我也不过是在旁边看,说不定连看都看不成。没意思。

熊强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说,“今天带你出来,为的就是这。你别担心,只要她和你走到一起了,你们谈得来,我马上就车。”

我辩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心里顿时好受多了。又犹豫了片刻,终于,我站起身,把电影和观众丢在身后,跟着熊强出了影院。一出影院,两人就小跑起来。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人走过,其中有少女,也有妇人,但就是没有那个穿紧身裤的小个子胖姑娘了。“直接上她家去找!”熊强怂恿道,同时准备甩开大步朝十字路跑。

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疲倦。呆呆地望着那条亮着淡黄色路灯的空街,我对熊强说:“算了吧,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家睡觉了,明天还要出早车呢。”

那天晚上,我和他仍躺在六楼平台上。我记得,那天夜里星星似乎特亮,照得人睡不着觉。第二天出车,我换挡老响,挨了师傅一顿痛骂。我们都暗暗地爱过“告诉我,你怎么想起到这儿来的?”她拉着我的手,两人偎着一起坐到床沿,柔情地望着我。“你怎么想起到这儿来的,告诉我?上次分手时咱们不是说好了,一个月后再见面的吗?”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眼睛,脸上漾着甜美的笑。“这,我,也说不清楚。我来了,就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刚才还想你来着,刚才。我们在阳台上乘凉,我就想着你,是不是会来,真的,不骗人,真的。”她情不自禁地将脑袋垂靠到我的肩上,又连忙抬起,朝门缝那儿溜了一眼,看看没人,才放心地吻了我一下。(怎么搞的,昨夜的事我竟然丝毫也想不起!)

她躺在我身边。门拴着。“人一生不可能只爱一个人,男女都一样。唯有初恋才最崇高、最纯洁、最值得人玩味。当然,我并不是指那种纯粹的单相思,我是指精神和肉体达到完美和谐的爱。这才是理想的爱。正如你我一样。过分追求肉体或精神,只会使人痛苦。倘若人一旦失去这种爱,他要么由不相信任何精神上的爱而导致寻求肉爱,要么就一味寻求清教徒式的精神之爱。后者一般不多。但不乏其例。我就有过这种想法,当我遇到比你更美的姑娘时,我问自己,我会爱上她吗?我自己又回答道,这是可能的。我为什么爱她呢?因为她美。我为什么不爱艺术的美人图而爱不那么美的她呢?因为她是活人。我的爱她怎么也没法跟性分开。我知道,假如我们相爱,最初时我会表现得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她也会显得柔美恬静,仪态万方,但从接触的第一秒钟我就可以预知,这些漂亮的外衣不久就会脱得干干净净,露出赤裸裸的肉体,当然,那时我们双方都会辩解说,我们是相爱的,若没有性做基础,这爱是不可能建立起来的。可是,第一步就走错了。所以,现在我一想到另外的爱情,都认为除了性爱而无别的可能。我讨厌这种爱。我因此讨厌同任何其他女学生接触,我怕那种由于年深月久的友谊而造成的后果。跟女人不可能有友谊可言,只能是爱情,而爱情必然导致肉体的结合。好了,我讨厌这,我觉得,同你在一起够好了,我们在精神上、趣味上很合拍,肉体上你我也可以得到极度的快乐。我再不认为相爱者之间这种关系是罪恶的;相反,正因为有了这种关系,我们纯真的爱情才有了基础、落脚点,才不至于是一座空中楼阁。我听说这样一个故事。男女双方爱得非常有分寸、有理智。一句话,非常合乎道德规范。双方恋爱一年多,还未拉过手,更谈不上亲吻了。在一起交谈,尽谈书上背下的大道理和名言。后来,女的在医院看病,十分偶然地同给她看病的医生发生了关系。简直令人吃惊!她和男朋友的关系因此而破裂,她被调到另一个地方和另一个男人结了婚,而原来那个男的还始终迷恋着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了啥,自己不是对她挺好的吗?不曾做过任何粗鲁的举动呀!我起先也不懂这其中的奥妙,后来才慢慢通了。是你使我通的。当然!女的渴求男的什么?不就是爱,具体的爱,通过接吻、拥抱、性交所表现的爱吗?可是,一般情窦初开的女子很少懂得这类事,即便懂得,又往往怀有畏惧感,她们又喜欢把理想的男朋友想象成高大完美的形象,是不会做出那种猥亵下流动作的。这就产生了一个矛盾。一方面精神上追求完美的男性,一方面肉体上又渴求得到满足。而对一个脆弱的女子来说,肉体的要求最后总是占上风的,仿佛被堤墙围住的水,只要发现哪儿有缺口,就会往那儿涌流,是无法阻挡的,防不胜防的。”“除我而外,你难道真没因为你刚才那种想法而产生别的念头吗?”“瞧,醋劲又上来了,不过,你要是想听的话,我倒可以给你讲一段故事。”

“……”“不想听?那好,我不讲了。怎么,想听了?她长得很美。那天晚饭后,我到外面读书,先看了半个小时德语,继而看了半个小时法语,德语课本随手放在石凳上。看看天色将晚,我便把书本收拾好,回到寝室。这才发现德语书没带。忙往老地方赶。迎面碰上一个姑娘,就是她,刚才看书时她坐在不远处。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我问她看见丢的书没有,她扬扬手中的书问,是不是这本。我一看,正是那本大学德语第三册。连忙道谢。她边走边问我学什么的,我说学日文,她奇怪,那你怎么学德语呢?我说喜欢,自学的。她便说‘Wie heiβen Sie? ’我便把我的名字告诉了她。于是,我俩攀谈起来。那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其实在这之前我就知道她。有一次我拎着开水瓶上楼,无意间抬头,看见对面走来个女的,眼睛直盯着我看,盯得我心里直发慌。那真是一对熠熠放光的美目呀!我不觉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碰见她回望的目光。从那以后,我在不同的地方碰到她几次,都是这样默默无言地对视的。不过自从你我一起在小路散步被她看见后,她以后碰到我再也不理我了,连看都不看一眼。可我还总是寻找她的眼睛。怎么,你不相信?”“相信,你的故事讲得真好。”她把头埋在我颈窝里,懒洋洋地说。“既然你不相信,那你猜猜,哪是真,哪是假?”“见过她,但没讲过话。”“咦,你怎么知道?你真——你一定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对吗?”“我?有,不过——你再讲一件类似的事,我就——”“讲什么好呢?你知道,过去那些事我不愿讲,我怕讲了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为了我告诉你我曾在你之前单恋过另一个人而大大地吃过一回醋,我觉得很难过。本来我是真心实意,把你当做知心朋友,想求得你的理解,同时倾吐自己的心思,没想到——其实,我同她之间连三句话都没讲过,除了那次在地道口。哦,跟你讲过了?再说现在我见到她,一点旧情都没有了。你说奇怪吗?倒是那时我还爱着另一个人,那是小学四年级,一天晚自习,门打开了,跟在老师后面进来一个小女孩,一副红扑扑的圆脸蛋,一对黑呼呼的圆眼睛,穿着朴素,甚至显得土气,老师把她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我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跟你说吧,她是班上同学甚至是全校中长得最美的,我虽然那么小,但只要见到特别美丽的姑娘,我就喜欢,我并不是说采取了任何行动,向她献媚什么的,我根本不会这些,我还太小,我只知道偷偷看她,好像除了黑板外,教室只有她可看,我的身子坐着时也是半朝着她的方向的,我坐后面,有一次,我看见她桌下掉了件什么东西,拾起来一看,是张画片,我想还她,又不敢,就自己留了起来,可是她读了不到半年就走了,我总在想,她从哪儿来的,到哪儿去了呢?还能不能见到她?”“我也是的,他那时和我同班——我们都不说名字,好吗?我总觉得他的眼睛挺厉害的,里面有种咄咄逼人的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看他,他有时也回看我一下。我们的目光一接触,我的心就跳,脸就发烧。我还经常同那个跟他住一起的女同学打听他的情况。我们也没讲过话。还有一个男同学,在我的印象中也特别好,中学毕业好多年了,原来的同学见了面互相都不打招呼,怪的是,只有他每次见了都跟我主动打招呼,还停下来讲几句话,他看人的眼神也很怪,只要见了我心里就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再没有了,你还有吗?肯定有,你讲吧,讲呀,你要是讲了,我就讲给你听。”

她一说这个男同学我就知道是谁,我和他在学校里还有过一番较量呢,现在完全记不得了,但心里还是有股不知是怨还是恼的滋味。不过,即刻便消失了。“好吧,这个人你认识,而且和你关系挺好,反正当时也就是中学要毕业时我最喜欢的就是她,不过,也从未讲过一句话。那时我们凑巧在一起学习过,常常围成一个圈子坐着,她坐我对面,脚上穿一双雪白的凉鞋,其他穿的什么记不得了,我老看她,可她从不正眼看我一下,连我发言她都不看,也许我长得太丑了,而同组另一个男同学常和她眉来眼去,我只有认了,但我老想她。后来和你好上了,还常跟你打听她的情况,还要你把她带到我家来玩,不知你是有预感还是什么,从来没带,实际上,你就是把我介绍给她,她也不会要我的。下乡时,我也爱过一个女的,算了,还是不讲为好,我知道,每讲一个,你就会难过一次,当然表面上不露痕迹。真的不计较?那好。这个女的是大城市下放的知青,是那座水利工地上长得最美的人儿。她常穿一件蓝花白底的衣裳,那衣裳简直就是我的梦。我被她迷住了。我听说她被公社书记——那个了,但我实在太爱她了,常在她住的地方走动,我那时穿得又破又烂,但不知为什么她老看我,也许觉得我一头长发,一身破衣,还有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挺怪吧,说不清。没跟她讲过话,尽是单相思。”“还有一个人爱过我,是我表哥,在一个小城市。我每年暑假就去姨妈那儿,他已经上班做工了。我不在那儿,他有空就到外面去玩,我一去,他没事就陪我。有一天,他要在我竹床上睡午觉,我让他睡,因为他还要上班。他依了我,就睡下了。他只穿一条裤头和背心,仰着睡不好,便朝下卧着睡。我手里拿本书,坐在旁边,就看他的睡相。看呀,看呀,我心里直想扑上去把他搂在怀里,可怎么也不敢,太害羞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还有一个小伙子住我们家三扇门过去。我们一般吃饭总到门口吃,他也是,一边吃一边望着我,我也望着他,彼此觉得这样很好,其实他长得不怎样,但我不讨厌他。我因为那时还没找到一个理想的人,你知道,我理想的是这样的人:北方汉子,大个儿,和蔼而又可亲,宽宽的肩膀,我就喜欢宽宽的肩膀,相貌倒不大在乎,只要有男子气就行。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暂时地选中了他。还不是没说过什么话。嗯,我有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找以前的任何一个,而偏找我呢?一定是觉得她们都比我强,条件高,而找我困难要小些,是吗?”“那倒不一定,咱俩同过班,这个很重要。可有件事我想说,我总觉得我们初恋时你很冷淡,可我完全像疯了一样爱着你,有整整一年,我啥都学不进,整天想着你。”“谁说的?不过,我呆在农村那段时间,爱你少一些。后来上了学,有时想你想得无法自已,常暗暗地哭泣。”她说着真的动了感情,连眼圈都红了。“还记得你给我寄来一张照片,我晚上睡觉前常拿出来看,放在胸口上。想你想得无法解脱时,就把两手紧紧团在胸前,勾着脑袋,就这样。”她说着摆出一个极度痛苦的姿势。“我和别的姑娘不同,发育过早,母亲常说我是‘精怪’。我又特别痴情,很容易动情呀。”“唉,人若没有爱,就没法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了。”“是呀,的确是这样。”她把我搂得更紧了。搭车人

搭车人也许是我,也许是别人。如果是我,那他的名字应该是欧阳昱,如果是别人,那他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姑且称之为他好了。我和他,他和我,有时密不可分,有时又相隔十万八千里,完全是两个人,比如说今天,就是这样。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又站在那个站牌下。他脸上带着倦容,两手空空地站在那儿,眼神茫然地看着过往行人和车辆。这是W城一个典型的炎夏黄昏。下班时刻,车站挤满了等车的人。自行车前轮接后轮,两边望不到头,真像高压输电线。他的眼睛漫无目标地看着那些骑自行车的人。一个穿花衬衣的小伙子。一个飞鱼后边驮着用破麻袋捆好的西瓜。一个姑娘,棕色的长裙,黑发被迎面的风吹起来了,她扭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一个姑娘,这回是穿短袖绸衬衣的,也朝他看了一眼。他下意识地往自己腿上看了看:窄瘦窄瘦的裤管,紧绷绷的裤裆。一种好久没有感受到的满足和虚荣浮上心头,他把盖住左眼的一绺长长的卷发轻轻掠到右额际,恰好看到了车子:300路车,一群人跟着跑来。

他跳上车,正准备往右拐,走到车头,抬眼便看见左边两个年轻的姑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姑娘晃晃荡荡的宝绿色大耳环和另一个的鱼肚白绣花裙。他在一秒钟内作出了选择。

现在,他就站在白花裙子的后面。看不见她的脸。她乌黑的齐耳短发好像刚刚洗过,平顺地垂下,半盖住低低的圆领所勾划的颈部轮廓。他的右边,是一个脸相凶狠的男子,他握扶杆的手上有几块大疤。他注意到,那人的眼睛不断朝这边瞟来。他脚边的双排凳上,坐着两个男人,他们互不相识,只是把毫无表情的目光投向窗外不断随车而改变的景物。

他很有礼貌,很懂规矩地尽量不使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与面前那个背对他的姑娘相触,尽管他心里很厌恶那个手上有大疤的汉子,但他还是尽量靠近他,免得随便什么时候一个刹车把他送到姑娘怀里。这时他注意到戴耳环的姑娘已经不见了,周围又有几个新面孔。好在今天人不算特别多,大家都很谨慎,彼此之间尽量保持一定的距离,谁也不挨着谁。

今天一天干了些什么?他使劲地回忆,脑子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下班了,等车,然后车来了,一会儿到了郊区,然后到了家。天天都是这样。第二天,又是如此。他觉得姑娘似乎回过头,冲他笑了一笑。于是,他情不自禁地也冲她笑了一笑,正好这时来了一个急刹车,他没站稳,一下子撞到她身上,以为姑娘一定要嗔怪他,谁料她却什么也没说,仍然是嫣然一笑。忽然,车上只剩下他和她了。车到了什么地方,他完全不知道。姑娘伸出手,让他拿着,然后双双走下车,不知什么时候,天已完全黑下来了,他把姑娘搂在怀里。心里挺明白,嘴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车“吱嘎”地停下来,门打开,人们纷纷走下车,他瞅准这个空子,走到车头,通过窗玻璃,看见穿白裙子的姑娘挎着小皮包,踩在一块石头上,正在跨过一条臭水沟。石头翻了一下,姑娘身子一歪,打了个趔趄,幸好她双脚早已落地,保持了平衡,裙子飘起来时,他看见她白皙、丰满的双腿和裙边上缀满的红星星、黄星星。

他想睡,可是站着睡不着。本来很清楚的事,他却一点也不明白。她从哪儿来?她到哪儿去?他弄不清。姑娘下车后,他感到异样的疲劳和厌倦。现在他面前坐着的这一位妇人看上去也不讨人喜欢。她歪着头,睡着了,可双手还下意识地按住两腿间的裙子,却不料领子敞开了,露出裸到胸部的肉,他厌恶得打了一个哆嗦,这锁骨和半干的皮肉,多像自己家里的那位。

他现在的感觉是,时间无休无止。他有一种被动的满足,希望这辆车载着他驶下去,永不停歇地驶下去,直到走不动为止。他刚刚从那一头来,现在回另一头去。好了,用不着回去了。既用不着回去,也用不着打另一头来了。两头都将消失。这太好了。

他很想回忆一下昨天搭的什么车,遇见过谁,什么时候到的家,之后又干了什么,想了一下,放弃了这个努力。

车子走了,他和一群乘客先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然后越过马路,各回各的家。

忽然,那姑娘出现在路口,对他说:明天我来看你。他睁眼细看,只见落日仿佛是被孩子吃剩的西红柿,歪歪地半坠在几段黑云中。大楼

那儿有一座孤零零的大楼。

他每天晚上九点半准时走出图书馆的大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大楼。在没有星月的夜晚,大楼如一只四四方方的匣子,灰蒙蒙地矗立在黑暗之中。

他回寝室的路是背着大楼的,但在经过操场时,他只要稍稍向后偏一偏头,就可以看见远处的大楼,因为楼的顶部亮着工作灯,耀着一圈方形的幽绿色的光。他不知道为什么光是幽绿色的,而不是白的、淡黄色的,或粉红色的。他也不想深究。

有时他忘掉了大楼的存在,当他回到自己的楼中。这座楼比那一座矮很多。窗子开的方向看不到大楼。楼道里肮脏不堪,尽管每天有人打扫。废纸片、烟蒂、碎玻璃瓶、烟盒子、火柴棍、快餐面塑料袋、废报纸,这些一扫就没了。但是鼻涕、痰、脏水就没办法。刚刚扫过的地上,很清楚地显现出形如大蝌蚪似的鼻涕和痰的痕迹。

有一次他问一个熟人,大楼什么时候修起来。熟人说不知道。反正已经修了一年多。也许还要一年,也许要两年也说不定。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因为他并不真的关心。每个星期六晚上,他一个人出去散步,总是看见那座大楼,孤零零地庞然地立在夜色之中,楼顶闪出一圈幽绿色的光。他对散步本来没有兴致,但他不得不散,因为只有散步,他才感到舒服一些,主要是胃要舒服一些,不再长时间坐在桌边受挤压了。

春天的时候,没日没夜地下着毛毛雨。还刮着凛冽的北风。他冷得瑟瑟发抖,所有的衣服穿上了身,手仍然是冰凉的,鼻子老是吮个不停,不管是图书馆、教室、寝室,到处都是一样冷。楼道里有扇窗户没有关好,被风吹得“哐当、哐当”直响,突然“哗啦”一声,玻璃全碎了,雨点一般砸在地上。房里的人都得了伤风症。一个人躺下去了,另一个人每隔两分钟就到门外擤鼻涕,大把大把全是黄绿色的脓鼻涕。甩不下来就直接抹在墙壁上。他看着细雨濛濛之中掩映在一丛稀疏的树后的大楼。

他并不能真正忘掉大楼的存在,即使他偶尔走到看不见它的市区里。市内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他在大街小巷穿来穿去,直走得大腿疼痛为止,然而没有一个熟人,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懂。这比国外还糟。他在国外的半年中,生活似乎容易得多。他能讲一口流利的英文,上街买个东西,在公司办事,打个电话什么的,根本不成问题。他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一年多,连电话都没打过。跟谁打呢?他也觉得好笑,跟谁打呢?那时候,他住在十楼,仅仅是整座大楼高度的三分之一,城中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宛如高山深谷,楼与楼之间,差不多看得见浮云飘来飘去了。

他想,我无论如何不能再呆下去了。我的生活怎么能够这个样子,课堂、饭堂、寝室、图书馆、寝室。与之相处的都是熟悉的陌生人、陌生的熟人,最了解的人只能说出彼此多大年纪,婚否,有子女否,原先曾干过什么工作,现在对什么感兴趣,将来想怎么样,有些人干脆连这些都不知道,仅仅知道姓名和哪儿人,互相之间都感到没有必要知道。要读的书都读不完呢。真的是这样吗?他喜爱大学时代的生活。人们似乎更融洽一些,更了解一些,更容忍一些,更……也许人们本身更单纯一些,因为年龄比现在要小一些,对吗?他想起那天早上,站在一群人当中,默然不响,毫无表情地注视着大楼脚下水沟边那张苍白的脸。头天夜晚北风像鬼一样呼啸。

现在难道又要轮到我了吗,他想。不会的,我从来没有起过这种念头,甚至类似的念头。真的没有?做出姿态吓吓人好像有过。认真干从来没有过。我不是胆小鬼。也可能真是胆小鬼。敢于从大楼,哪怕三层楼往下跳的人才是英雄好汉。那位工程师不就是从三楼跳下去的吗?对,他的生活挺不错,是党员,出过国,还当着科长,工资也挺高的,干嘛?活得不耐烦了吗?也许是。他有没有朋友?他们当时怎么不来看一下,帮着把他溅得满地的脑浆和血迹擦一擦?他们怎么不来帮帮忙,把他的尸体抬走?他们怎么老是在背后谈他,分析他的举动,他的为人,他的嗜好,他和别人的关系?他是一个脾气相当暴躁的人,可他现在没有发过一次脾气,他觉得地位使自己变得胆小如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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