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奇幻经典:三宝太监西洋记(十一)(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1 16:4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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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罗懋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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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奇幻经典:三宝太监西洋记(十一)

古代奇幻经典:三宝太监西洋记(十一)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古代奇幻经典:三宝太监西洋记(十一)作者:[明]罗懋登排版:Clementine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七十三回佗罗尊者先试法碧峰长老慢逞能

诗曰:

报国精忠众所知,传家韬略最稀奇。

穰苴奋武能威敌,充国移师竟慑夷。

兵出有名应折首,凯旋无处不开颐。

上功幕府承天宠,肘后黄金斗可期。

却说云幕口车问说道:“假如你的枪可伤人么?”唐状元道:“都是一般,枪也不伤人。”云幕口车道:“请教一番何如?”唐状元道:“你站起来,我要枪枪杀到你身上,只是不伤你就是。”云幕口车道:“怎见得枪枪杀到我身上?”唐状元道:“我自有个记号儿。”云幕口车道:“你若是就中取事,断送我一枪何如?”唐状元嗄嗄的大笑了三声,说道:“我中国的人信义为本,一句话重似一千两金子。若只是这等反复不常,倒和夷人一样去了,怎么又叫做个中国?”唐状元是个会说话的,只消这几句言语,打动得个云幕口车有好些自愧,却说道:“即是不伤人,我只管站起来,任凭你杀就是。”唐状元叫声:“小校们,取过一个活人心来。”即时间取到一个活人心。唐状元把个心戳在枪头上,照着云幕口车上三下四,前五后六,左七右八抡了一会,舞了一回,收了枪,问说道:“可杀着你么?”云幕口车道:“是杀着我来。”唐状元道:“可伤着你么?”云幕口车道:“是不曾伤着于我。”唐状元道:你只晓得不曾伤着于你,你还不晓得多少下数。你脱下你的衣服来数一数儿,看是多少枪数。”云幕口车不敢怠慢,脱下那件长衫儿来,数上一数,只见有一枪就有一个红点儿。怎么一枪一个红点儿?原来枪头上是个活人心,心是一包血,故此有一枪就有一个红点儿。总共一数,得七七四十九个点子。唐状元道:“你说我的枪高不高?”云幕口车说道:“枪是高,只是杀人不见血,不像个信义为本的人行事。”唐状元道:“我只是比试个手段如此,若真个杀人不见血,岂是我缙绅家之所行乎!”

云幕口车自恃他的箭天下无双,看见唐状元的箭射不伤人,却又高似他的箭,还由自可;一杆枪又杀不伤人,这却又高似一齐人的,他心上有些惊慌,告辞要去。

唐状元左右要卖弄着他,又请过前营里王应袭来,告诉他要个杀个不见伤的手段。王应袭束发冠,兜罗袖,狮蛮带,练光拖,手里拿着一杆丈八长枪,就像一条活蛇,也照着个云幕口车钻风带雨,出穴寻巢。只听见一片的响,哪里看见是杆枪,抡了一会,舞了一回,收了枪。唐状元问云幕口车道:“可杀着你么?”云幕口车道:“下下杀着我哩。”唐状元道:“可伤着你么?”云幕口车道:“却不曾伤着于我。”唐状元道:“高不高?”云幕口车道:“高!高!”

唐状元又请过左营里黄都督来,也告诉他要个杀人不见伤的手段。黄都督身长丈二,膀阔三停,手里拿着一条三丈八尺长的疾雷锤,就像一个活戏球,照着个云幕口车,圆似枯树盘根,疾如流星赶月。抡了一会,舞了一回,收了疾雷锤。唐状元问说道:“可曾打着你么?”云幕口车道:“下下打着我哩!”唐状元道:“可曾伤着你么?”云幕口车道:“并不曾伤着于我。”唐状元道:“高不高?”云幕口车道:“高!高!”

唐状元又请过右营里金都督来,也告诉他要个杀人不见伤的手段。金都督却又生得古怪,身长三尺,膀阔二尺五寸,不戴盔,不穿甲,手里拿着一件一百五十斤重的任君镋,就像一块生铁片儿,照着个云幕口车,风吹草偃,鹊噪鸦飞。抡了一会,舞了一回,收了个任君镋。唐状元道:“可曾打着你么?”云幕口车道:“下下打着我哩!”唐状元道:“可曾伤着你么?”云幕口车道:“却不曾伤着于我。”唐状元道:“高不高?”云幕口车连声道:“高!高!高!”

唐状元还要请四哨里四个副都督来,卖弄一个与他看看。云幕口车看见这些武艺高强,安身不住,务死的要去。唐状元只得放他去,吩咐他道:“你回去多多拜上你的国王,一纸降表降书,所费不多,免得别生事端。他日进退无门,悔之不及。”云幕口车连声道:“晓得了!晓得了!”这一场卖弄,虽是元帅指麾,却也亏了唐状元搬斗。正叫做是:先声足以夺人之气。却说云幕口车转正路上,心里费好一番寻思。怎么费好一番寻思?将欲把南朝武艺高强的话告诉国王,他先前出门之时说大了话,不好回复。将欲隐瞒了假说些大话,却又南朝这些将官杀人不见伤的手段,禁得他几下杀哩!没奈何,只得转到飞龙寺里,求见佗罗尊者。尊者道:“你去南船上来,是个怎么样子?”云幕口车道:“益发不好说得。”尊者道:“怎么不好说得?”云幕口车却把个南人武艺高强,杀人不见伤的话,细说了一遍。

尊者道:“你意下何如?”云幕口车道:“末将不是对手,不敢惹他。”尊者道:“怎见得不是他的对手?”云幕口车道:“其余且不讲他。”只说一个矮矬子,不满三尺之长,手里舞一张铁铲,就有百四五十斤重。舞的就是雪花盖顶。下下打在我身上,却没有半下儿伤了我。你说这个手段,还是高不高?我怎么是他的对手!”尊者道:“你是靠木使漆的,故此不奈他何?若是我们的飞腾变化,他也奈得我何!”云幕口车道:“我适来在他宝船之上,看见有两只异样的船,每只船上有三四面白牌。这一个中间白牌上写着‘国师行台’四个大字,左边牌上写着‘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右边牌上写着‘雷声普化天尊’六个大字。这个还自可。那一个中间白牌上写着‘天师行台’四个大字,左边牌上写着‘天下诸神免见’六个大字,右边牌上写着‘四海龙王免朝’六个大字,下面又有一个小小牌儿,‘值日神将赵元帅坛前听令’十一个大字。你说这两个人是两个甚么人?想必一个是僧家,一个是道家。你也不可轻易看了他。”

尊者道:“他若是僧家,我和他同教;他若是道家,我和他对职。我怎么惧怯于他!”云幕口车道:“不是说老师惧怯于他,只是万一有些差池,于国家体面上不好。”尊者道:“怎么于国家体面上不好?”云幕口车道:“国家全靠老师,如泰山之稳。今日临事之时,老师不审个来历,孟孟浪浪,尝试漫为。倘或全胜,彼此有光;万一有些差池,把国王放在哪里去?”尊者道:“我若出身之时,怎么得到个差池的田地?”云幕口车道:“这个话儿,也有些难讲哩。世上只有个天大,他还是天之师,他的大还是怎么大?天下诸神该多少尊数,他还叫‘诸神免见’,他却不是诸神上一辈的人?四海龙王该多少远哩,他还叫‘龙王免朝’,龙王却不是他晚一辈的人?马、赵、温、关十二元帅,只有玉皇大帝称呼得他,他还写着‘坛前听令’,他却不是玉帝一辈的人?这等一个人,你要看得他容易?”云幕口车这一席话,虽说得无心,尊者听之却有意,不免费了一番猜详。先前相见之时,倒有十分锐气,到如今听了这一席话,早已消灭了七八分。沉思了一会,说道:“总兵之言有理。我也不免乔装假扮,去打探他一番。”云幕口车道:“你去打探之时,不消寻这些将官,只到那两个挂牌的船上就是。”尊者道:“总兵之言,深合吾意。”云幕口车道:“私场演,当场展,请教老师怎么假扮而去?”尊者道:“我假一个抟虎之戏,前去打探一番。”云幕口车道:“这个计较好,便宜变化,令人不测。最妙!最妙!”

道犹未了,佗罗尊者牵着一只老虎来,竟到宝船上去。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说道:“欺善怕恶,不是好人。我就寻着那个道士。”一落头,竟跑到天师行台船上。听事官看见他是和尚,手里又牵着一只老虎,倒吃了一惊,连忙的喝一声道:“唗!你是个甚么人?敢牵着老虎到我船上来?”尊者道:“长官,你不要吃惊,我是个本地人,撮抟戏儿化饭吃的。”听事官又喝声道:“胡说!化饭的人,怎么牵着老虎走哩?”尊者道:“老虎是我化饭的行头。”听事官又喝声道:“唗!你这个人买干鱼放生,死活也不知。我这老爷船上,可是你化饭吃的!”尊者道:“天下有君子,有小人。无君子不养小人,怎么说个不是我化饭吃的?”听事官道:“快走,走迟了些,连你孤拐打折你的。”尊者道:“嗳也!饭不曾化得吃,却又送了一双孤拐么?”

你嚷我嚷,早已惊动了朝元阁上,眼皮儿连跳了三跳。天师心里想道:“眼皮儿这一跳,主有奸细临门。”正在踌躇费想,只听见船头上闹闹吵吵,闹做一块,吵做一砣。天师即时叫出个道童儿来问:“外面是哪个这等喧嚷?”听事官生怕连累于他,连忙的跪着朝元阁外,禀说道:“非干小的们喧嚷。只因船头上走来一个和尚,手里牵着一只老虎,口称是个撮抟戏儿化饭吃的。小的们怕他是个甚么奸细,赶他去,不许他在这里撮弄,他偏然不肯去,偏然要在这里撮弄,故此两下里争闹几声。望乞爷爷恕罪!”天师听知有个撮抟戏的,就晓得是那话儿来也。心里想道:“不免将计就计,使得他知道,也免得明日争斗之苦。”问道:“撮抟戏儿的这如今在哪里?”听事官道:“现在船头上。”天师道:“你领他进我这里来。我正然心上有些不快,不免叫他进来,取笑一番。也叫做: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听事官不解其意,心里想道:“倒是便饶了这个狗娘养的,只当替他通报一遭。”却又是天师道令,不敢有违,只得领他进去。佗罗尊者也不解其意,心里想道:“今番却中我的机关也。”一手一只老虎,一手捏着个空拳头,竟自跑到朝元阁下。见了天师,天师问道:“你是哪里人?”尊者道:“小的是本地方人。”天师道:“你干的甚么勾当?”尊者道:“撮抟戏化饭吃营生。”天师道:“既是化饭吃,怎么牵个老虎?”尊者道:“小的这里是这等一个风俗,把这老虎就做个抟戏头儿。”天师道:“这个老虎是哪里来的?”尊者道:“是小的自小儿养的。”天师故意儿先吩咐听事官:“备办赏赐,赏这个撮抟戏的,却才叫他撮弄来我看着。”

你看尊者解下那个老虎来,喝声道:“你坐着那地平上。”那老虎依然坐着地平板上。老虎坐着,尊得却才脱剥了上身衣服,脱出一精膊子来,喝一声:“照!”就照着那个老虎嘴上一拳。那老虎却也是个掼熟的,就还他一爪。左一拳,右还一爪;右一拳,左还一爪。左一脚,右还一蹄;右一脚,左还一蹄。这是个两平交开场的家所。一会儿,尊者狠起来,口里连喝道:“哪里走!哪里走!”两只手左一拳,右一拳,雨点的一般。两只脚左一踢,右一踢,擂鼓的一般。把个老虎打得连跌递跌,跌上几跤,跌得半日不会翻身。尊者又喝声道:“畜生!你有本事,你敢再来么?”喝声未绝,那老虎一毂碌爬将起来,把个头摆几摆,把个尾巴竖几竖,把个腰眼骨拱几拱,一会儿发起性来,做出那个咆哮之声。扑地一声响,就在尊者头上跳到面前来;又一声响,就在尊者头上跳到背后去;又一声响,又在尊者头上跳到左壁厢来;又一声响,又在尊者头上跳到右壁厢去。跳了几跳,叫了几叫,挑过个屁股来,照着尊者的光头上着实一掼,把个尊者掼翻了,跌在地上,也跌得半晌不会翻身。老虎也像个人的意思,把嘴儿来闻一闻,把个爪儿来搭一搭,把个尾巴儿来挑一挑。过了半晌,尊者歇醒了,也一毂碌爬将起来。这却是一递一赢,才叫做正解。

尊者爬将起来,趁着个恼势儿,喝声道:“哪里走!”照嘴一拳。那老虎也叫上一声,照头一爪。尊者跳起来,狠是一双关,把老虎打一跌。老虎跳起来,狠是一头拳,把尊者打一跌。尊者打老虎一跌,老虎打尊者一跌。跌上一二十跤,跌一个不耐烦之时,尊者却伸起只手来一杵,杵在老虎口里,直到喉咙管子上。老虎就不敢动口,却才服输,照旧坐在地平板上,尊者取出手来,这是互相输赢,又是一解。

天师故意的说道:“舞得好!”叫听事官取过一肩生肉来,赏与老虎。老虎抓过来,一口一撕,一口一毂碌。又叫听事官取酒饭过来,赏这和尚。和尚接过来,酒饭并行。一霎时,风卷残云,杯盘狼藉。

天师心里想道:“我今番就借他的解数,奉承他几下,看他何如?”筹度已定,却说道:你这撮抟戏儿的,委是撮得好。你再撮一会,我再重重的赏你。”佗罗尊者全不解其意,只说是真,意思间,舞一会儿,也要下手天师些儿,连声答应道:“是,是。”应声未绝,一手牵过个老虎来,喝声:“照!”就是一拳。老虎叫上一声,就是一爪。一个一拳,一个一爪,打个平过。开了戏场,却又是尊者狠起来,连喝声道:“哪里走!哪里走!”左一拳,右一脚,雨点一般。

天师趁他打得正在兴头上,悄悄的把指头一捻,那个老虎就翻过脸来,一屁股把个尊者打得着实一跌。这一跌就有百十多斤重,一个光葫芦头,跌得血皮躐蹋,当真的死过去了。天师只作不知。歇了半晌,却才醒些,心里想道:“这亡八今番敢这等下,老实打我一跌。怎么我的术法有些不灵验么?”又过了半晌,一毂碌爬将起来,一肚子泄酸气狠,着实伸起手来一杵,杵到老虎口里。天师又是悄悄的把个指头儿一捻。刚伸得个手到老虎口里,还不曾摸着喉咙,却就吃它一口,把只手咬得鲜血长流,忍疼不过,连忙的取出手来。天师又悄悄的把个指头儿一捻,那温老虎猛然间发起威来,跳又跳,叫又叫,张牙弄爪,地覆天翻,一跳就跳在朝元阁上,再有哪个敢惹他?尊者却就吃了一肚子糨糊,不见些清白,只说是这畜生怎么这等作变,却不晓得是天师就汤下面,奉承他这一番。连天师的左右道士、道童,都不晓得天师的妙用,都只说老爷今日没些纥纟达,惹这样的无奈之徒,做出这样的勾当。

天师却自由自在,只作不知,又问他道;“你这老虎,你说是自小儿养的,可是真么?”尊者道:“是自小儿养的。”天师道:“平素何如?”尊者道:“平素撮弄他化饭吃,已经度了小的半生。”天师道:“今日怎么就翻过脸来?”尊者道:“小的也不省得。敢是船上跳得板动,他却吃了惊慌,故此就翻过脸来。”天师故意的说道:“这个也是真情。这如今走在我船上,却贻害于我。”尊者道:“这个不妨碍。它过一会儿,自然下来。”尊者口便是这等说,心里巴不得贻害于天师,他才快活。天师心里又想道:“只是这等暗算他,他还不省悟。不如明明白白做一个他看,他才认得我来。”立了主意,却叫和尚过来,说道:“你可要这老虎下来么?”尊者道:“要它下来。”天师道:“我替你叫它下来,你心下何如?”尊者道:“若叫得它下来,感谢老爷不浅。”

天师正要卖弄一个与他看,叫声道童取过一条纸儿来。道童递上纸去。天师拿起个朱笔来,写了一道符,又叫道童烧在香炉里面。烟还未绝,只见那个老虎口里衔着那一道朱符,跑下来,双膝跪着在天师的朝元阁外。天师道:“孽畜!你今番敢如此无礼么?”那老虎俨然有知,把个头照着地平板上连磕递磕。佗罗尊者只说还是旧时一般,伸起只手去牵它。那老虎又是一片的叫起来,一跳跳起来,依旧跳在朝元阁上。天师叫声道:“孽畜!快下来!”那老虎依然跪在朝元阁下。尊者把只手去牵它,它又是一叫叫起来,一跳跳起来,跳在朝元阁上。天师越发要卖弄一个与他看,叫声:“和尚,你这老虎原脚子有些不正气,我和你除了这一害罢!”

尊者看见事势不谐,做不得甚么圈套,只得说个实话,说道:“我这几个国中风俗,都是这等撮弄老虎,做抟戏化饭吃。老虎却都是买的。既是老爷认得它脚子不正,不如替小的除了它罢。”天师道:“我说不是你自小儿养的。”天师叫声:“孽畜!快下来!”那老虎依然走下来,跪在朝元阁外。

天师却慢慢的取出个七星剑来,丢下一道飞符,剑头上爆出一块火来,化了飞符。顷刻之间,云生西北,雾障东南,霹雳一声响,响声里面掉下一位柱天柱地的天神。天师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值日天神龙虎玄坛赵元帅是也。蒙天师呼唤,有何指使?”天师道:“因有一个和尚,带了一只老虎,撮抟戏化饭吃。这如今老虎发起威来,行凶背主,罪不容逃,你去除了它罢!”赵元帅道:“不消小神自去,只消小神的随身神虎去就够了。”天师道:“这也罢。”道犹未了,赵元帅身下跳出一只大老虎来,这才是天上有,地下无,是个真正的老虎。只消对着它喊上一声。那只虎哪里是个老虎?原来是个哈吧狗儿:一身黄毛,一个黄尾巴,一个白嘴儿,四个白爪儿,现了本相,吓得跌上一跤,滚上滚下,做个不会说话,连尿都滚出来。

天师谢了天神,叫过和尚来,说道:“你看一看,你带来的好个老虎也。”尊者道:“小的实在不知,只说它是个真老虎。”天师道:“你把这个老虎来化饭吃,这如今老虎反化成一只狗。正叫做:化虎不成反类狗也。”尊者只是磕头。天师还只作不知,叫听事官重重的赏赐这个和尚,着发他去罢。

尊者得了赏赐,老大的吃惊,一路回来,一路想着:“这牛鼻子道士当真的有些本领,但不知那个和尚何如?不免转回寺里去,过了这一夜,到了明日之早,再去打探那个和尚一番。如果那和尚再加是这等厉害,不如趁早抽身;如果那和尚是个搭头,我还出来支持一二。”

到了明日,果真的又到宝船上来。只身独自,也没有了老虎,也没有抟戏,也不惊动天师,竟找上国师行台的船上。起头一看,只见船便是一只船,却有个山门,有个金刚殿,有个大雄宝殿,却又有个千叶莲台,四处里的佛像,绘塑庄严,都还不在话下。尊者心里想道:“我也号为国师,他也只是个国师。他在船上还是这等维持,若在他本国的地土上,不知还是怎么样儿。阿弥陀佛!我却不枉为了这一世人。”

道犹未了,只见山门下走出一个长者来。好个尊者,连忙的走近前去,打个问讯,说道:“师父,告稽首了。”那长老也连忙的还个问讯,说道:“老师是哪里来的?”尊者道:“贫僧就是本处地方上人。”长老道:“甚么释名?敢先请教?”尊者道:“贫僧不足,叫做个佗罗尊者。”长老道:“来此何干?”尊者道:“特求布施些斋粮。敢问长老尊名?”长老道:“贫僧贱名叫做云谷。”尊者道:“国师老爷是哪个?”云谷道:“是贫僧师祖。尊者怎么得知家师祖的名字?”尊者道:“适来看见粉牌上写着‘国师行台’,故此得知。”云谷道:“你怎么不到地方上化缘,寻到船上来?”尊者就扯个谎,说道:“地方上事熟、人顽,化不出甚么来。老师父宝船上南朝来的,想必好善,故此斗胆上来。”云谷道:“既如此,待我禀过师祖来,即当奉承。”

尊者站在山门外,云谷跑进去,一直跑到千叶莲台上,禀说道:“启师祖得知,山门外有一个僧家,名字叫做佗罗尊者,就是本国地方上人,特来船上化缘。”国师听知道本国地方上僧家化缘,心上就有些疑惑,叫云谷:“你领他进来见我见儿,我自有个布施到他。”云谷得了师祖的慈旨,怎敢有违?即时跑出门外来,领这尊者进去。尊者心里想道:“我正要见他见儿,他恰好就来请我,却不是有些夙缘?”

道犹未了,已自到了千叶莲台之上,见了国师,行一个相见之礼。国师高张慧眼,就晓得这个尊者来意不良,问说道:“你是本国地方上的僧家,叫做佗罗尊者可是么?”尊者道:“便是。”国师道:“你到我们船上来化缘,可是么?”尊者道:“便是。”国师先前听见夜不收说道,有个佗罗尊者,能通神做鬼。及至相见之时,又看见他颜色不善,言语不正,心上越发明白。却就有个妙用到他,说道:“阿弥陀佛!也是你到我船上来一番,本当厚布施些,争奈我们来路远,日子长,却没有些甚么好物件。正是前日吸葛刺国国王布施得有几个银钱,我如今把一个布施你罢。”道犹未了,一手摸出一个银钱来,递与尊者。

不知这个银钱是个甚么妙用?且听下回分解。第七十四回佗罗尊者求师父铙钹长老下云山

诗曰:

楼船金鼓宿都蛮,鱼丽群舟夜上滩。

月绕旌旗千障静,风传铃柝九溪寒。

荒夷未必先声服,神武由来不杀难。

想见虞廷新气象,两阶干羽五云端。

却说国师老爷一手摸出一个银钱来,递与尊者,说道:“我这个银钱布施于你,若是你真心化缘,你拿我这个银钱,一生受用不尽;你若是假意化缘,我这个银钱,却不轻放于你。”佗罗尊者接过钱来,心里想道:“这个和尚也有些伤简哩!只这等一个银钱,怎么有这些说话?我便是假意化缘,谅他不为大害。”接了银钱,打个问讯,说道:“多谢布施了。”扭转身子来,一篷风,早已到了飞龙寺,坐在方丈里面。只见总兵官云幕口车来了,进门就问:“连日打探的事体何如?”尊者道:“还是那个牛鼻子道土,有些厉害。若论那个和尚,站着一千,只当得五百双,哪里放他在心上。”云幕口车道:“怎么就不放他在心上?”尊者道:“我看他满面慈悲,一团方便。他看见我去化缘之时,只说我们真正是个化缘的,拿出一个银钱来送我,又说上许多的唠叨。似这等的和尚,放他在心上,我怎么又做得个护国真人?”云幕口车道:“他说些甚么唠叨来?”尊者道:“他说是我若真心化缘,这个银钱,一生受用他不尽;我若假意化缘,这个银钱,半刻儿不肯轻放于我。跳起来只是一个银钱,怎说得不肯轻放于我的话?”云幕口车道:“那银钱在哪里?”尊者道:“在我钵盂里的。”云幕口车道:“你借来我看一看儿。”尊者一手取过钵盂,一手拿着银钱,递与云幕口车手里。云幕口车接过来,左看右看,看之不尽,说道:“你不可轻看了这个银钱。你看它光芒闪闪,瑞气氤氤,这一定是个甚么宝贝。”尊者道:“饶它是个甚么宝贝,落在我手里,也得凭我来发遣它。”

道犹未了,只见那个银钱划喇一声响,一跳跳起来,竟套在尊者的颈颡脖子上,就像一块白玉石做成的一道枷。套在颈颡脖之上还不至紧,一会儿重有三五百斤,怎么带得起?压得尊者扑冬的一跤,跌翻在地下,要起来起不得,要转身转不得。没奈何,只得满口吆喝道:“佛爷爷救命哩!佛爷爷救命哩!”云幕口车站在一边,吓得魂不附体,口里也在念佛,心里想道:“原来南朝人,事事俱能如此。喜得我还是个知进知退,不曾触犯于他。”尊者道:“总兵官,你救我救儿。”云幕口车道:“我怎么救得你哩?你只是自家虔诚忏悔一番就是了。”尊者果真发起虔心忏悔,说道:“佛爷爷,弟子今后再不敢装神做鬼,妄生是非。乞求赦除已往之愆,解脱这个枷纽之罪罢。”尊者自家口里忏悔,云幕口车也又站在一边替他忏悔。一连忏悔了五七遍,只见那个玉石枷又是划喇一声响,早已掉将下来,依然还是一个银钱。

尊者看见,心里又好笑,嗄嗄的大笑了三声,说道:“天下有这等的异事!”刚说得“异事”两个字,还不曾住口,只见那个银钱又是划喇一声响,又是一道枷枷在尊者的颈颡脖子上,又是重有三五百斤。起来起不得,转身转不得,又是跌在地上,吆喝了半边天。云幕口车道:“国师,本然是你的不是。为人在世上乐然后笑,你有要没紧的笑些甚么?这如今还只自家忏悔就是。”尊者没奈何,只得口口声声忏悔自家罪恶。云幕口车也又替他忏悔一番。这一遭忏悔比不得先前,也论不得遍数,一直有两个多时辰。尊者念得没了气,只在喘息之间,却才听见划喇一声响,还是一个银钱,掉在地上。

云幕口车又没纥纟达起来,走近前去,看着个银钱,把个头来点上两点,心里想道:“你也只是这等一个银钱,怎么有这许大的神通?”又点两点头。这个云幕口车,莫非是个摇头不语?哪晓得那银钱就是个明人,点头即知,一声响,早已一个玉石枷枷在云幕口车的颈颡脖子上。云幕啐慌了事,满口吆喝道:“佛爷爷!与弟子何干,加罪在弟子身上?望乞恕饶这一遭罢!”连吆喝,递吆喝,这个枷再不见松。只见越加重得来,渐渐的站不住的样子。没奈何,叫声道:“国师,国师!你也替我忏悔一忏悔。”叫一声不见答应,叫两声不见答应。叫上三五声,只见方丈里走出一个阁黎来,看见是个总兵官带着一个枷在这里,连忙问道:“总兵老爷,你为何在这里?带着的是个甚么东西?”云幕口车道:“我这个事,一言难尽。你只替我叫过住持来。”阁黎道:“却不见个住持在这里。”云幕口车道:“方才在这里,怎么就不见他?”阁黎道:“老爷,你岂可不知,这如今人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他看见你带了这个东西,生怕要贻累到他身上,却不先自溜了边。”云幕口车道:“既如此,且不要讲他。你去取过香烛纸马之类来。”阁黎道:“要它何用?”云幕口车道:“这个枷是我孽障所致。你去取过香烛纸马,到佛爷爷位下,和我忏悔一番,我自然得脱。”

阁黎看见他是个总兵官,不敢怠慢。即时会集大小和尚,即时取过香烛纸马,一边职事,一边乐器,细细的和他忏悔一周。忏悔已毕,轻轻的一声响,又是一个银钱,掉在地上。众和尚都来请问这个缘故,云幕口车道:“你们有所不知,不消问他。只寻出你的住持来,我与他讲话。”内中有一个和尚,口快嘴快,说道:“住持老爷不在禅堂上打坐么?”云幕口车谢了众和尚,拿了个银钱,一径走到禅堂上,只见佗罗尊者合掌,闭着眼,公然在那里打座哩!云幕口车叫声道:“好国师,你便打得好座,叫我替你带枷。”尊者撑开个眼来,说道:“是你自取之也,与我何干!我如今只是修心炼性,再不管人间的是与非。”云幕口车道:“这个银钱放在哪里?”尊者道:“昨日那位老禅师已经说过了,我若真心化缘,一生受用它不尽;我若假意化缘,半刻儿它不轻放于我。我如今甚么要紧,不去受用它,反去受它的气恼?你把银钱来,交付与我就是。”云幕口车没奈何,只得交付了银钱,回到朝里。

只见满朝大小番官,都会集在那里。番王接着就问道:“你们连日出去,打探事体何如?”云幕口车先把自家打探的始末,细说了一遍。落后又把佗罗尊者打探的始末,细说了一遍。番王道:“有这等异事?这银钱如今在哪里?”云幕口车道:“如今在国师身上。”番王道:“你还去请过国师来才好。”云幕口车道:“他如今修心炼性,不管人间是与非。”番王道:“他要我推了病,他却修心炼性!明日南船上归罪于我,我如之何?”云幕口车道:“果是那个银钱难得脱哩!”番王道:“我这如今是个羝羊触藩,进退两难,国师怎么去得手?”云幕口车道:“若要国师,除非还是我自己到南船上,鬼推一番,得他收了银钱去才好。”番王道:“都在你身上,再莫推辞。”云幕口车没奈何,只得找到国师行台的船上,来求见金碧峰老爷。老爷听知道是个番总兵求见,却先晓得是那银钱的事发了。叫他进来,问他道:“你是个甚么人?”云幕口车道:“小的叫做个云幕口车。”老爷道:“你到这里做甚么?”云幕口车道:“小的奉国王差遣,特来问候老爷。”老爷道:“也不是自来问候于我,决有个缘故。”云幕口车就使出一个就里奸诈来,说道:“实不相瞒,只为昨日化缘的和尚,是小的本国的护国真人。蒙老爷赏他一个银钱,那银钱却有些发圣。真人埋怨道:‘只因国王卧病,有慢老爷,致使贻害于彼。’国王道:‘我并不知怎么叫做贻害。’因而彼此失和。故此国王特差小的,禀过老爷。望乞大发慈悲,赦除罪过!收回了银钱,照旧君臣和睦,庶几便于投降。”

原来老爷是个慈悲方寸,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听知道他们君臣失和,心肠就软将来了,说道:“阿弥陀佛!有个甚么失和?我收他回来就是。”道犹未了,扑的一声响,一个银钱,早已掉在老爷面前。老爷道:“可是这个银钱么?”云幕口车近前去看一看,看得真,却说道:“正是它了。”老爷叫云谷拾起来,穿到串上去。哪里是个银钱,原来就是一个莹白的数珠儿,就是向日借与天师拿王神姑的。云幕口车看见又是个数珠儿,越发晓得这个变化不测,心上着实害怕。磕上两个头,谢了老爷,回到飞龙寺里。

只见佗罗尊者正在那里打座,还不曾晓得收去了银钱。云幕口车耍他耍儿,问说道:“主上特着我来相请,望真人千万莫吝此行。”尊者道:“我说了不管人间是与非,你又来歪事缠做甚的?”云幕口车道:“不是我们歪事缠,只因主上取出你的银钱去了,故此特来相请。”尊者还不准信,说道:“我只是个不管是和非。”云幕口车道:“委果是银钱去了,我怎么又来吊谎?”尊者却把手摩一摩,摩得不见个银钱,却才睁开个眼来看一看,看不见个银钱。你看他解脱了这场冤孽,就是开笼放鹊,脱缆行船,一毂碌跳将起来,高叫道:“我佗罗尊者,岂可就是这等失志于他!他今日也缠不着我了。”一团大话,满面英风,哪里晓得是个云幕口车替他摆脱的?

竟到国王殿上,相见国王。国王道:“连日不见国师,如失左右手。”尊者道:“我连日间为国勤劳,有失侍卫。”番王道:“这桩事却怎么处?”尊者道:“据总兵官所言,南朝那些将官,天上有,地下无。据贫僧所见,南朝那个和尚、道士,地下有,天上无。”番王道:“这是怎么说?”尊者道:“没有甚么说。总来我们不是他的对头。”番王道:“早知如此,前日初到之时,就该递上一封降书降表,万事皆休。捱到如今,进退两无所据。”

尊者道:“主上不必忧心,我如今有了一个杀退南兵之策?”番王道:“是个甚么良策?”尊者道:“贫僧有一个师父,住在齐云山碧天洞,独超三界,不累五行。非贫僧夸口所言,我这师父能驾雾腾云,又能通天达地;能降魔伏怪,又能出幽入冥;也能驱天神,遣天将,也能骂菩萨,打阎罗;又能使一件兵器,使得有些古怪。你说是个甚么兵器?就是随身的两扇铙钹,一雌一雄。凭他撇起那一扇来,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莫说只是一万,若是他使起神通来,就连天上地下,万国九州,尽都是些铙钹塞满了。只怕他不肯下山来。他若是肯下山来之时,砍那和尚的头,只当切瓜;断那道士的颈,只当撩葱。凭他甚么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撞着他的就要去个头,粘着他的就要丢个脑盖骨。有一千,杀一千;有一万,杀一万;有十万,损十万;就有一百万,也要送了这一百万。且莫说一百万,假饶他天兵百万,神将千员,也只好叫上一声苦罢了。”番王道:“叫甚么名字?”尊者道:“因他这一对饶钹,人人号他做个铙钹长老。又因他铙钹会飞,人人又号他个飞钹禅师。”番王道:“他住的齐云山在哪里?”尊者道:“在西天极乐国界上。”番王道:“有多少路程?”尊者道:“有十万里之远。”番王道:“水远山遥,怎么走得到哩?”尊者道:“但凭贫僧的本领么,不愁他水远山遥。”番王道:“怎么的礼物去请他?”尊者道:“不须礼物,只要一封国书足矣!”番王道:“还要几个官员同去么?”尊者道:“只消总兵官一个,再加两三个小番便够了。”番王道:“事在燃眉,不可迟误。”即时修下国书一封,交付总兵官云幕口车。又差下了三个小番,跟随佗罗尊者一同前去。

尊者带了这些人,辞了番王,即时起马,行了一日,约有百里之外,云幕口车道:“此去有多少路程?”尊者道:“实不相瞒,大约有十万里之远。”云幕口车道:“十万里却不走上几时得你师父下来,救得国家这个燃眉之急?”尊者道:“你不消愁得,我心上有个主意。”云幕口车道:“是个甚么主意?”尊者道:“我师父原日传授我一件宝贝,名字叫做风火二轮。火轮一起,满空中烈火烧天;风轮一起,满脚下顺风相送。”云幕口车道:“今日只用风轮便自够了,不消火轮罢。”尊者道:“也要它烧起来,路上恶神恶鬼,却才回避我们。”云幕啐道:“此言有理。但凭国师就是。”尊者不慌不忙,袖儿里取出那件宝贝来。团团圆圆,就象铙钹儿的样子,两面一合相连。碾一下就开,开便是两扇;收一下就合,合便是一扇。尊者拿在手里碾一下开,喝声道:“变!”只见那两扇铙钹儿,就变成一合车轮。上面车箱、车柜、车帷,色色齐备,就是一辆骡车,尊者叫过总兵官和那三个小番,一同坐在车上。尊者拿出个如意来,照着左边轮上一敲,喝声道:“火!此时不发,更待何时!”喝声未绝,只见烟飞焰烈,红通通的一块火,从脚跟底下烧将上来。尊者又拿起个如意来,照着右边轮上一敲,喝声道:“风!此时不到,更待何时!”喝声未绝,只见云腾雾障,呼呼的响,一阵风从脚跟底下发将起来。一面火烧得红,一面风吹得紧,就像坐在个火车上,火趁风威,风随火势,只听得呼呼的响,好不厉害哩!尊者一个便不在心上,总兵官和这个小番耽了许多惊,受了许多怕。幸喜得一会儿到了一个山头上。尊者喝声道:“住!”只见风平火熄,依旧是一辆骡车。又喝声道:“变!”只见车埋轮转,依旧是一合铙钹儿。尊者收起个宝贝。

总兵官抬头一望,只见层峦岌岩,虚壑谷含谷牙,高与天齐,下临无际,果好一个名山也!问说道:“这山叫甚么名字?”尊者道:“这山叫做齐云山。”云幕口车道:“名字叫做齐云山,名下无虚。”有诗为证。诗曰:

齐云标福地,缥缈似蓬壶。

闾阖天门迥,勾陈复道纡。

鸾旗迎辇辂,龙盖拥香炉。

石壁苔为篆,帘泉水作珠。

真人来五老,帝女下三姑。

礼殿凌霄汉,斋坛镇斗枢。

云端双阙峻,洞口一松孤。

庭舞千年鹤,池生九节蒲。

丹房余上药,玉笥秘灵符。

别岫谐前出,飞梁树抄迂。

愿言依胜托,长口览真图。

云幕口车道:“山便是个齐云山,令师不知还在哪里?”尊者道:“家师不远。前面的碧天洞,就是家师。”大家行了一会,果然到了碧天洞门口,只见:

洞门无锁月娟娟,流水桃花去杳然。

低渺湖峰烟数点,高攒蓬岛界三千。

云中鸡犬飞丹宅,天上龟蛇护法筵。

奇胜纷纷吟不尽,一声猿啸晚风前。

到了洞门口,尊者道:“你们且站在门外,待我先进去通报一声,却来相请你们厮见。”云幕口车道:“国师请行,末将们在此伺候。尊者曳开步来,望洞里直跑。见了飞钹禅师,行了礼。禅师道:“徒弟,你从哪里来?”尊者道:“小徒住在西洋之中木骨都束国飞龙寺里,做一个住持。蒙国王十分敬重,拜我为护国真人。仗老师父的佛力,一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没有一些事故。近日平白地到了宝船千号,战将千员,雄兵百万,口称是南朝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来的。”禅师道:“差来做甚么勾当?”尊者道:“差来抚夷取宝。本国没有他的宝,他又逼勒着要甚么降书降表。国王心下不肯,他那船上就起出个不良之意,统领人马,要抄没他这一国人民。总兵官要与他厮杀一场,争奈那船上人马强横,势大如山,做不得他的对手。小徒要与他对敌一场,争奈他船上有一个道士,号为甚么引化真人;又有一个和尚,叫做甚么金碧峰,两家子都会术法,都会变化,徒弟们一筹不展。”禅师道:“你国王就递上一封降书降表,便自解了这个灾难也罢。”

尊者就扯个谎,打动师父的慈悲,说道:“这个降书降表,初然间是国王不肯;到其后之间递上去,他又不接。尽着他的蛮势,一味只是要抄没这一国的人民。不分贵贱,不分首从,不分大小,指日间尽为齑粉矣!”禅师听得“抄没”两个字,就有几分慈悲,说道:“阿弥陀佛!怎么一个国,就要抄没了?你如今到我这里来,有何话说?”尊者道:“是我国王久闻老师父大名,今日不幸遭了这个天翻地覆的变故,特来求救于老师。现有一封国书,现差下有一个总兵官,还有三个跟随的小厮,都在洞门外。徒弟未敢擅便,先来禀知老师。”禅师道:“既有来人来书,可叫他进来。”尊者即时叫进总兵官,跟随的三个,一齐见了禅师,各行了一个礼,递上国书。禅师拆书读之,书曰:

西洋国木骨都束国国王麻里思谨再拜奉书于飞钹禅师仙仗下:仙风宣畅,遐迩被闻;更得盛徒尊者,朝夕左右,益深仰止之渴。顷缘敝国不幸,变坠白天。举国黎元,指日尽为齑粉,殊为恻焉!恳乞老师大舍慈悲,俯垂救拔。倘全蚁命,无量功果!临楮不任激切屏营之至!

禅师看了书,说道:“我们久沉岩洞,哪晓得你人间的甚么是与非。多多拜上你的国王,再求别一个去罢。”尊者道:“本国国王也曾说来,本不当惊烦师父。只说是人命关天,蝼蚁也晓得贪生怕死。莫说是这个一国之中,岂没有个善男子?岂没有个信女人?玉古俱焚,泼天大变。况且这如今天上地下,只有师父一个人。除了师父以后,再没有个人做得他的对手。故此不远而来,求救于师父。望师父只念人命分上,不惜一行,也是师父的无量功德。”飞钹禅师吃佗罗尊者这一席言话,抑扬褒贬,就说动了心,说道:“也罢。既是你国王来意殷勤,我为他救了这一场苦难罢!”尊者道:“师父请行。”禅师道:“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尊者拜辞师父,说道:“再三不用亲嘱咐。”禅师道:“想应木骨国中人。”

尊者出了洞门,驾起风火轮来,顷刻之间,又到了木骨都束国。国王接着,说道:“好来得快也!”尊者道:“我驾起着风火两轮,一去一来,共是三日,拿了主上一封书,请动了我的师父。这正叫做:风火连三日,官书抵万金。”国王道:“你师父可肯下顾么?”尊者道:“贫僧再三央浼我师父,我师父许了就来,即时就好到也。”

道犹未了,把门官报道:“有一个远方来的禅师在门外,口里说道:“要来见朝。”尊者道:“是我师父来了。”国王道:“你快去迎接他进来。”佗罗尊者接住师父,引进朝来。番王请上金殿,连忙的下拜磕头,说道:“寡人有何德能,敢劳活佛下降?”飞钹禅师道:“小徒蒙主上洪恩,未能补报。今日有难,贫僧当得前来效劳。况且又承尊使御札,何以克当!”番王道:“敝国不幸,祸从天降。没奈何,故此远来惊动。”禅师道:“自古以来,兵对兵,将对将。你们总兵官到哪里去了?”番王道:“总兵官也曾去打探来,争奈南船上的将勇兵强,杀人不见伤。”禅师道:“怎么杀人不见伤?”番王道:“不论刀枪剑戟,杀在人身上,并不曾见半点伤痕。”禅师道:“趁他杀不伤人,正好和他厮杀。”番王道:“他明日要卖弄他的手段,见得这等高强。终不然是不会杀人,只会杀得狠些!”禅师道:“小徒也有三分本领,怎么不拿出来?”尊者道:“我做徒弟的也曾去打探一番,做出一个化虎不成反类狗,故此也不奈他何!”禅师道:“怎么就会化虎不成反类狗?”尊者道:“徒弟昨日已曾禀过师父来,那船上有个道士,号为天师,又有个和尚,号为国师。他两个人有十分的本领,却就狠似两个老虎,故此徒弟狗也不如。”只这两句话说得低了些,就激得个禅师一时发怒,暴跳如雷,喝声道:“唗!胡说!甚么人是老虎?甚么人是狗?”番王看见禅师发怒,连忙的赔上个小心,说道:“佛爷爷恕罪!佛爷爷恕罪!”禅师道:“不干我发怒生嗔,只我的徒弟看得别人这等的大,看得自己这等小。不是贫僧夸口所言,贫僧看那船上的兵将,如同蝼蚁一般,看那两个道士和尚,如同草芥一般,哪里在我心上!贫僧今日相见之初,无以自通,待贫僧取过南船上十个人头来,献与主上,权当一个贽见之礼。”番王大喜,说道:“禅师有些神通,寡人社稷之福也!”道犹未了,禅师取出一扇铙钹来,望空一撇,口里喝声道:“变!”一会儿,一就变十。只见十扇铙钹,旋旋转转,飞舞在半空之中,齁齁的响,竟照着南船上吊下来。

却不知这一下来还是喜还是凶?且听下回分解。第七十五回番禅师飞钹取头唐状元中箭取和

诗曰:

天马西驰析羽旌,疮痍多带血腥腥。

三年已苦边云黑,六月犹闻汗马声。

遍地渔歌传海峤,中天月色净江亭。

那堪飞钹禅师出,不尽愁乌绕树鸣。

却说那十扇飞钹,齁齁的响,竟落到南船上来。南船上军士正在军政司关粮,左出右入,鱼贯而行。只听见天上一片的响,响将下来。哪里晓得有个甚么利害,却不曾提防。一霎那,就刮倒十个人的头。十个人摸头不见脑,哪里晓得是甚么东西?哪里晓得甚么南北?只是一个人不见了一个头。那十个飞钹,一个盛了一个头,仍旧是起在半天之上,齁齁的响。番王正在大排素宴,款待飞钹禅师。禅师听见半空中响声已到,连忙的取出这一扇飞钹,轻轻把个指头儿一弹。刚弹得有些响,那十扇飞钹连头连钹,扑冬的掉将下来。禅师起身,说道:“主上权且收这十个头,当作贽见之礼。”番王看见这十个人头,好不快活也,心里想道:“一遭十个头,十遭百个头,百遭千个头,千遭万个头。哪怕他雄兵百万,禁得几遭一万个头?”心里不胜之喜,口里连声道:“多谢!多谢!老爷如此神通,何惧南朝兵马?”一面吩咐收过头去,一面陪宴禅师。

此时天色已晚,不觉得漏尽更残。禅师意欲就榻,番王道:“请禅师就与寡人同榻罢。”尊者道:“不如飞龙寺里,倒还稳便。”禅师道:“我自有处。”道犹未了,一手丢下一扇飞钹来,两手丢下两扇飞钹来。师徒们一个站在一扇飞钹上,呼一声响,早已无影无踪去了。番王道:“明日再到飞龙寺里去请罢。”

到了明日,果然是在飞龙寺里。番王亲自去请,禅师道:“主上,你不必忧心,且待贫僧亲自去看一看来。”即时丢下两扇飞钹,师徒两个,一跃而起,起在半天里面,一下子掉在宝船头边。只见一个天师直挺挺的站在船头上,等他下来。怎么天师就在船头上等他下来?原来昨日去了十个人的头,南船上都吓得魂不附体,报上中军帐来,说道:“军政司正在关粮,只听得一声响,恰好就不见了十个人的头。”元帅道:“有此蜡事。这又是甚么妖魔鬼怪?”差夜不收打探一番。

夜不收探了的实,回复道:“木骨都束国前日化缘的僧家,是个护国真人。因为计穷力拙,又到个甚么齐云山碧天洞,请下一个甚么钹禅师来。这禅师不同小可,随身有个雌雄两扇飞钹,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空手而去,见血而归。昨日初见番王,无以自表,到我们船上取过十个头去,以为贽见之礼。故此我们船上不见了十个头。”元帅道:“番王连日推病,原来有此一段情由。快去请教天师、国师,看是怎么处治?”天师听知有此妖僧,即时就要出马。国师道:“西洋地面妖僧草道极多,虽不是个甚么嫡门正派,其实的厉害,不可胜当。天师,你须要提防于他。”天师道:“承国师教导极是。”转身到朝元阁上收拾了一番,左边摆列着朝天宫道士,右边摆列着神乐观乐舞生,故此直挺挺站在船头上,等他下来。飞钹禅师看见船头上是个道士,问尊者道:“那站的可就是那个天师么?”尊者道:“正是他了。”禅师道:“相逢不饮空回去,洞口桃花也笑人。”取过一扇雄钹来,照空一撇,喝声道:“快!”那扇雄钹齁齁的一声响,一直掉将下来,竟奔到天师的脑盖骨上。哪晓得天师的脑盖骨有些古怪,那扇飞钹只在头上左磨右磨,磨千磨万,只一个不敢下来。天师看见雄钹飞舞而来,连忙举起七星剑,撇了船头,跨上青鬃马,一竟赶上前去。禅师道“这是甚么天师?也是有些手段哩!”连忙的又取出一扇雌钹来,照空一撇,喝声道:“变!”那扇雌钹一会儿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满空中齁齁响,掉将下来,如锋锘一般的样子,把个天师连那些道士,连那些乐舞生,都围得密密层层,人都移不得步,马也抬不得头。

飞钹禅师心里想道:“饶他天师有些本领,跟随的这些道士、道童儿,若要出吾之手,除非是再去托生。”哪晓得这些道士、道童儿也有些古怪,那上千上万的飞钹掉将下来,止离得三两分儿,只是一个掀不翻他的颈颡脖子。急得个飞钹禅师心头火烈,眉上峰攒。没奈何,连叫上两声“苦”!收回了那些飞钹,倒弄得做个有兴而来,没兴而返。

天师带了这些道士、道童儿,转到船上,见了元帅。元帅道:“多亏了天师。怎么躲得那个飞钹之苦?”天师道:“是我头上带了三清的牒印,玉帝的敕命,致使诸神护呵,故此那扇飞钹不得下来。”元帅道:“连道士、道童儿怎么也能脱得?”天师道:“也是我先前每人头上安上了一道灵符,诸神护定,故此都不得下来。”元帅道:“天师,你既是这等安排布置,怎么不烧符遣将,杀他一场?”天师道:“贫道也要烧道符,遣个将。争奈那些飞钹碍手碍脚,不得方便。待他明日再来之时,贫僧自有个套数,要他认得贫道!”

国师道:“阿弥陀佛!说甚么认得认不得。到明日之时,待贫僧出去,与他讲一个和罢。”天师道:“诸人可和,只有这个妖僧,与他和不得。”国师道:“怎么就与他和不得?”天师道:“他是个甚么正一禅师?敢来取我船上十个人头,献上番王,做个贽见之礼。倒好个禅师,倒好个大贽见之礼!”国师道:“这十个人的尸首,还在哪里?”元帅道:“尸首过了两日,尚且心窝儿还是热的,敢是屈死了他,不忿死么?”国师道:“善哉!善哉!得还有热气,待贫僧取回头来,交个活的还元帅。天师与他和了罢。”天师道:“若有十个活人还了元帅,这便与他和罢。”国师道:“军中无戏言,贫僧怎么敢打诳语!”

即时间,拿起九环锡杖,就在面前画了十个滴溜圆的圆圈儿,一个圈儿里面搁一锡杖,轻轻的叫声:“来!只见一阵香风,一个圈儿里面一个头,元帅吃了一惊,天师也好一吓,都道:“国师老爷佛力无边,果有些奇妙。”国师道:“叫人拿过这些头去,还交付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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