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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3 08:4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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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禹风

出版社:天津博集新媒科技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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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都装修故事

魔都装修故事试读:

内容简介

以现实主义笔法揭示当下家装市场“欺诈成风、人心贪鄙,家家装修像过鬼门关”的真相。小说取材于真实的别墅与公寓装修经历,涵盖当下魔都装潢市场“精装”、“简装”和“全包”、“单项”的种种套路,通过主人公祝老师坚持全程主持自家别墅装潢,把控每一个装修环节以抵制欺诈的“特异经历”,展现出一幅“业主挑战潜规则,单挑百家供应商,斗智斗勇,遍体鳞伤”的时代齐家画卷。作品探讨了所谓“中国中产阶级”的特色和尴尬地位……小说也因其充分的市场调查和真实有效的装修维权经验,满足读者对装修和维权的强烈求知欲。

作者简介

禹风,复旦大学文学士,巴黎高等商学院工商管理硕士,曾任经贸记者编辑十一年,后在多家跨国外企担任危机管理总监十年。自2015年十月起,在《花城》《山花》《长江文艺》《江南》《芙蓉》《广州文艺》《西湖》《作品》《文学港》等多家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篇,曾为《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选刊选登。长篇小说《巴黎飞鱼》曾刊于《当代》,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单行本,并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再版。长篇小说《假面舞会》由文汇出版社出版单行本。上海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已完成 全文如下:

宇宙飞船从地球弹起,到达巡航高度。

船上看魔都,魔都比不上一粒灰尘。

唉,凡夫俗子何必想多?凡夫俗子可以俯瞰蚁穴。看蚁穴也许就像天上往下看魔都:芸芸众蚁,熙熙攘攘,举着枯叶,衔着草籽,围住蠓虫,肢解死蟑螂……

蚂蚁世界,其实不可小觑:等级严明,分工繁复……然而,有道是“千里之行,始于蚁穴”……有这话吗?我看有!没蚁穴的蚂蚁好比没户口的人一样荒唐,你见过没蚁穴的蚂蚁?

因此所以,言归正传,堪比伟大蚂蚁之城的魔都绝没有比房子更贵的商品;蝼蚁小民绝没有比房子更大的事儿。不信?第一部开工第一章

竺老师暗下决心贷款买别墅。不是号称“联排别墅”的假别墅,是房产证上注明“独栋花园住宅”的真别墅。

祝老师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教书匠么?尽管教授时髦的外语,终归归入“手艺人”一类,他凭什么敢买独栋花园住宅?

祝老师站在自己立场上下了决心,也站在旁观者视角,预先向自己提出质问。最后,他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需太太王编辑和他一起去挑地段、看房子。

明明可以简简单单称她祝太太,为啥要强调王编辑呢?明白得很,祝太太不愿意失去自我,她不想依附男人,她有编辑工作,自己养得活自己,她需要宣示:王编辑和祝老师平起平坐。

不但和祝老师平起平坐,而且,王编辑考虑到魔都女人当家,就算装样子,也得当众吃祝老师几下豆腐。她就故意把祝老师叫成“作”老师,两个字在魔都发音相似,“作”的意思,就是“为人不服帖、老违拗潜规则,牢骚且多”。

祝老师对结婚十多年的老婆爱多于恨,经常争吵,总认输收场。对老婆喊他“作”老师,他并无负面情绪:他晓得自己作,并不想改变自己的作,甚至觉得做人要是作一点都不让,他也和诚品书店老板一样,宁愿表明态度:“没有作不必活”。

作的人和作的人不一样,祝老师的作不是一派天真的作,是成熟老到的作。怎么形容呢?就是他的作伴随多疑,他对社会上的人没有信任,任何人证明自己值得信任前,祝老师一个也不信任他们。有时候,他的作,本就是用来考验陌生人的一种手段。

这个祝老师,他仪表堂堂,身高有一米八十五,虽然有点胖,不至于胖得离奇,刚好证明中年人是荷尔蒙慢慢离弃的对象。他和一米七十的王编辑走在一起,王编辑比他小五六岁,身材窈窕,路人有时也侧目多看他们一眼。

不但仪表堂堂,祝老师年轻时留学花都,回国恰风云际会,曾当上“魔都第一大学”外语系法语语种总教头。虽和新系主任撕逼出走,那种“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气质在他身上历久弥新,擦也擦不干净。他现在给民办学院当法语教授,人辛苦点,没人拍马屁,但钱赚得多,流水价哗哗淌进来……

王编辑和老公有一样类似毛病,就是看见小小孩子会躲。王编辑说起这件事,气不打一处来:“谁说我不喜欢小孩?我到了欧洲,看见那些个洋娃娃,一个个大眼睛金头发,不哭不闹,表情就是个小大人,好乖!真想抱抱!可是,你看你看,魔都满大街的小小孩,一个个就是自私自利的魔鬼,话还没学说,耍赖哭闹全套会;再大一两岁,就是公共场所小坏蛋,站地铁椅子上跳、骑樱花枝杈上摘、跑咖啡馆嚎叫翻筋斗……都是这帮小妖怪!”

祝老师每每微笑着泼水王编辑越来越雾化的情绪:“你说得好!就这么回事!不过不能怪小孩,小孩懂什么?是爹妈没教养!我看都还不能怪他们爹妈,大环境不行!”

王编辑设身处地为自己伤心:“哪敢生孩子?养个孩子跟着这环境,不知道最后变成啥!”

祝老师安慰她:“人各有各活法。爹妈开明,不逼你我生孩子,乐得优哉游哉过自己日子。”

王编辑俏目圆睁:“你别溜肩,想卸担子?即便不养孩子,你也得像个男人,得付出!这么着吧,我从小有个理想,就想住住大房子;你买个别墅吧,等于人家负担个小孩!”

祝老师本来是吐出舌头缩不回去的,不过他装镇静,脸上没表情,嘴里还一个劲应承:“好好好,why not?(有啥不可以?)”女人面前,他就这样子。

没想到王编辑这次不是胡乱发话,她想好了的:男人总要套个笼头,否则终有一天让你叫苦不迭!给风度翩翩自命不凡的祝老师套上一套贷款买的别墅,他再飘逸,也成了拉车驴,就容易服帖老婆。自己的名字么,必定要同写在房产证上,无论怎么样,只赚不赔的。王编辑就说:“这次不要跟我捣浆糊,我是认真的。我的私房钱,也会拿出来。”

祝老师住小公寓挺满足,想像自己住别墅,也觉新奇可喜。不过,钱肯定是不够的,论起贷款,他倒也不怕:外语学会了就是吃饭本事,到哪年哪月,都开馆来钱。贷上款,慢慢还贷,可也!

可是,谁给你贷款呀?祝老师暗想王编辑天真,到时候贷不到款,自己自然免受她和她那个妈的责怪。其实,他内心深处并不想为一栋房负债吃套,这,大概普天下非资产阶级男人都一样吧!

王编辑天真起来,很认真。她某天给祝老师准备了丰盛的早餐,有油条有粢饭,还有咸豆浆,外加两只荷包蛋。她通知说:“现在起作老师你听好,作么不要再作了,钱么努力多挣点。每个周末,我俩都不再加班,我们出去散心,去玩。”

祝老师听得懂前半个通知,不就是打气加油发展家庭经济呗;后半个通知听不懂了:每个周末都出去玩,玩什么?“玩什么?”王编辑笑了,“作老师,乖乖跟着我看房,网上有了看房团,每个周末成行!”

你想想祝老师到啥城市留学的?照祝老师标准,魔都的房地产商全没文化。

王编辑虽没留学,出国旅游蛮多次,读书特别爱读张爱玲,比祝老师还低看暴发户。

这两个一搭档看房,回来关起门,无所顾忌的对话要是录下来放给房产商听,房产商可能会雇凶杀人呐:“什么中国第一房产发展商?就是个奸商!”祝老师不忿的是人家广告里自我标榜,“把房子造在飞机航道下,还恬不知耻说自己为白领造窝?”“嗤!”王编辑一边往小脸盘上敷面膜,一边白着纸脸儿不齿,“飞机航道是另一回事,你看看那所谓别墅的造型,什么‘现代感’?造小厂房吗?”“下午看的那种西班牙式别墅你觉得怎么样?”祝老师问。“外观是好看的,”王编辑淡淡说,“造得太密,把绿化地都占了。估计发展商就是造‘新农村公寓’出身。”“还有里面那样板房,”祝老师意犹未尽,“充分暴露了室内设计师的土气。你以为照搬老洋房老照片就洋气?那都是近百年前调调儿啦!”“性价比严重不符合。”王编辑说,“新盘不行,要不看看二手别墅?”

祝老师看了几次房,发现自己对空间设计有感觉,本想把思绪写下来慢慢琢磨,这天走过新华书店,却淘到一本《西方20世纪别墅二十讲》,拿起来读,放不下手。

什么“流水别墅”、什么“普莱斯蜗壳住宅”、什么巴特里“藏起来的别墅”,甚至连超现代的“玻璃别墅”都引发了他的发烧感。突然,他对买别墅这件事产生了纯属自己的热情。

偶尔碰见以前执教大学时的旧学生,人家现在已混成魔都第一大银行总经理助理。学生汇报近况,不由自主说得意事:“老师,我老公是理科生,做股票拿手,前两年我们的年收益都在百分之三十之上,你若有兴趣,我以后给你消息……我今年拿了银行内部优惠贷款,三个月前买了别墅,现在已升值百分之二十……”“你们办事真容易。”祝老师有点瑟缩,不想谈什么投资理财,想岔开话题。

哪晓得运气来了连门板也挡不住,女学生热烈地说:“祝老师教书育人不容易,也投资一下,保护自己资产吧!学生我没啥别的本事,你要买别墅的话,我帮你搞定优惠贷款。

优惠!贷款利率在市场平均值上打个七折!“可是,我只够应付首付,这样的话,贷的数额可是挺大的!”“老师放心,”女学生笑了,“你是知识精英,连我们行长都听说你大名,绝对没问题!”

祝老师还是保守,回家一个字口风没透给王编辑,不过这星期他倒催太太去看新盘,他在报上看见市郊某新盘吹嘘造出了“法国式别墅”。

周六,夫妻俩辗转到达市郊某地铁站,这地铁站,一副落魄相,泥尘交加。

祝老师出地铁站一打听,又亲自往前探了探路,矢口骂了声娘。

房产商散发的宣传册总附一张标位图,显示房子造在好山好水。可惜图例永远作弊,好比大娘忍不住翻拍十八岁小照当头像。

这楼盘哪就位于地铁一侧?分明从这地铁站驾车,不堵车,还绕十分钟。

小区一期二期早就售完,想入住的都入住了,房子有联排有独栋,苏州园林风格。祝老师王编辑下车打发了黑车司机,走中式风格的正门进去。

一路找法式别墅,王编辑问祝老师:“住在法国楼里眺望苏州民居,什么滋味?”

祝老师笑道:“这叫《望乡》。”

不过,法式别墅新楼倒真像一枚有力的雨滴,乍一看,就打湿祝老师和王编辑旱点:外墙石材用得好:淡黄色的花岗岩,保留着粗糙的岩页面,配褐色窗框,庄重粗犷。售楼小姐带进门,往下,地下室凭下沉式天井采光,往上,一层一层还一层,最高层是超大阳台带退入式房间。整个别墅,采光和隔温效果都不错。

在楼上往四周看,一栋栋别墅虽挨得紧,但采用了高树间隔,彼此还显得有合理的私密性。祝老师暗暗在王编辑手上一捏,王编辑嘴凑到他耳朵上:“这别墅还是有点气派的。”

售楼小姐东北口音,把付款方式和折扣优惠方案报了一遍,也不笑,圆圆眼珠子看定祝老师。祝老师摸摸鼻梁,说:“来来来,咱们到阳台上说。”

到得阳台上,他手一指左邻右舍:“小区统一搭建的葡萄架不错。不过,你看出啥问题来没有?”

售楼小姐似乎见惯客户搞怪,淡淡问:“啥问题?我看不出来。”

祝老师说:“早晨八点吹个号,大家到阳台上早操,人可以站得比奥运会开幕式还整齐!你们这楼间距也太短了,碰上小偷,一口气能偷八家。”

售楼小姐点点头:“先生,这城市寸土寸金您不是不知道……”“还有还有,”祝老师说,“魔都大多数以下沉式天井采光的地下室都有个毛病,就是梅雨天泛潮,有的还溢水,你们的恐怕……”“先生,我们的房子绝对不会有这种问题!”售楼小姐提高嗓门。“话说早了,您怎能肯定没常见病?你们采取过啥高招预防?”祝老师没有沉默。“那您怎能肯定我们的楼会有问题?”售楼小姐歪过脑袋,牙齿咬着下嘴唇。“好吧,你不要作了!”王编辑朝小姐妩媚一笑,在老公肩上拍一巴掌。“我们看这栋可以考虑,不过,您得告诉我们实价,这也不是萝卜白菜,再喜欢,贵了,只好拜拜。”她对小姐发话。

售楼小姐点点头:“诚意买?我请示一下。”她跑出去打手机,把夫妻俩撂在散发墙粉味儿的二楼。“砍掉一百万可以考虑。”祝老师对王编辑说。“想得倒美!”王编辑啐他,“能少收个十万二十万,就打到南天门了!”“你真想买这栋?”祝老师磨着牙,腮帮子发酸。“别墅一天一个新价格,你当断则断。”王编辑眼神一闪,叹口气,“早一天下单,将来早一天还清贷款。不过,这楼好是好,小区有点邪门,搞中西合璧搞到互相打架,而且我们没车,回家连人行道也没,更别说商业配套了!住这里,菜场、医院都成问题!”

售楼小姐咬着下嘴唇回来了:“跟经理沟通过了,如果你们贷款比例小,我们可以再优惠点儿。”

祝老师还说:“你看看小区周围配套……”

王编辑一拉他袖管,起身就走,边走边回头交代售楼小姐:“联络电话咱们刚才留下了,你这开价,若是优惠个五十万,打电话给我们。否则,就算了!”“五十万?”售楼小姐大呼小叫,“姐,您这是忽悠我呢吧?”

出来还搭黑车回地铁站,王编辑说:“这房子真厚实,叫我心动。不过,别想了,不合适。”

祝老师点头:“常言道:买房就是买地段,市中心想也不用去想了,郊区么,要么再走远点,去新城看看?说不定碰上合适二手盘。”

王编辑狐疑地看看祝老师:“作老师,你怎么了?假积极?”

祝老师手放到左胸口,像踢足球的听国歌:“老婆想住大房子,我真心买。”

王编辑愣了三秒钟,好比巧克力放进三伏天太阳光,软下来软下来,头靠在祝老师肩上,笑了。

祝老师伸手拍拍黑车司机肩膀:“朋友,反正不远,加你十元钱开到新城去吧。”

王编辑喃喃说:“坐地铁省钱。”

祝老师笑:“两个人一共六元地铁票,省四元钱等于没省。”

黑车司机不回头,耸耸肩架:“两位买新房子,立升足的,不要装穷!”

祝老师讲:“老兄你不懂,买房花没到手的钱,坐黑车,花老本!”

新城是郊区的新城,跟魔都市中心远开八只脚,人少安静。放眼望去,到处是近十来年造的新房,那样子不像新加坡至少也像东京都小平县,似乎还一点不比人家差。路边遍地开张房产中介小店,随便进哪家,都有售楼先生带你看附近二手房。

黑车把祝老师夫妻载到湖边,他俩跑湖边看水看风景。沿湖堤走,春风吹脸上,吹皱水面,祝老师叹息:“能住在这里该多好?”

中介小店一位黑小哥带他们看了湖边欧式小镇上三个别墅区:一个是木头别墅,号称用加拿大黑木造的,外面贴了面砖,模样洋气,还有大坡顶。到里面走路,地板吱吱叫唤;另一种是哥特式单栋楼,上下连地下室共五层,有电梯,漂亮得无以复加,祝老师讲:“买是可以买。买了,房产证可能在银行押一辈子,还贷,一万年太久!”第三种别墅,王编辑看也不要看:“厂房,厂房,四四方方!”

黑小哥累得够呛,估摸生意不上手,他看着王编辑阴阳怪气:“别墅三种,您没一种看得中,我看没什么好房子是您认可的了。”

王编辑松开头发,好好盘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小朋友,做人,心不要急。买房子赛过茫茫人海找知己,急有啥用?”

走出小镇,才穿过一个十字路口,王编辑就看着右手边灰色调小区停下了脚步:“这好像也是别墅区?蛮清爽的嘛!”

小区门口一家中介店店长殷勤多礼,亲自带祝老师和王编辑进小区看房。

房源都是二手房,两年前交的房。现在一半有人住,一半空关着。房子本身并不太起眼,但每家园子挺大。没人住的园子里种了些红叶檵木和黄杨,看上去是发展商搞的基础绿化;有人住的,大约有一半人家改建过,门口车库停满名车;也有一半没怎么收拾,有人憋憋屈屈住里头。

中介店店长说:“祝先生祝太太你们有眼光的,这个别墅区不大,闹中取静。当初的区政府领导,有蛮多买到一手价,自己就住在里头。挂出来交易的盘,大多数是温州人捏手里的。”

祝老师问了房价,和王编辑使个眼色:原来,你认为不可能的事常常很有可能。这里的楼,面积比前头看的法式别墅还大一些,总价却整整低了一百二十万。

虽比法式别墅离市中心更远六七公里,但五十步笑百步毫无意义。离欧式小镇不远就是新城中心商业区,市区大医院到此开了分院,魔都各大学组团在附近建了大学城,连锁商业、银行和各大超市都入驻了新城中心……搭十分钟的士,你能满足大部分生活需要。

这不就是王编辑描绘过的理想住所吗?何况步行距离还有个美丽的人工湖,欧式小镇便于散步或跑步……

王编辑对店长说:“麻烦您联系房主谈谈交易的可能吧。”

祝老师修正太太意思:“别光找一家,找三家一起谈,不诚心卖房的,别找。”

店长满口答应去办,祝老师心里有四五分底觉得此事可行。既然到了郊区新城,不如游览一番周围景色和街区。夫妻俩兴致高起来,沿着大路一直走到郊区老城。老城区是千年古镇,喧闹拥挤。他们找了家韩国烤肉店,算作周末考察快要达成正果的自我犒劳。“老公,要是买了这小区的房,我们就有种蔬菜种水果的地方了!”王编辑忍不住憧憬。“你没装修过房子,公寓装修是我一个人弄的,这回你可得帮忙!否则,装修会搞掉我半条命的。”祝老师满面孔惶惶然。“为啥这么说?”王编辑歪过头笑着问。“可见你初生牛犊不怕虎吧?”祝老师笑了,“只要你参与装修,不必等住进别墅,自然就明白我话里意思了!”第二章

话休絮烦,跳过七七八八购房手续和前后曲折,反正,祝老师当过老师积了德,拿历年积蓄一百多万首付,竟然轻轻松松得到银行大额优惠贷款,一路顺风拿下了温州人抛出的小楼。

天气虽转暖,梅雨倒还没来。王编辑下指令:“事不宜迟,赶紧装修吧,不知道春节能不能搬进别墅过。到时候,把你我爸妈都接来庆祝……”

祝老师点点头:“第一件事,就是设计。这可不是咱们当初装潢公寓,拍拍脑袋脚踩西瓜皮;这是别墅,是大房子,是百年大计,必须样样设计周全,方可开工。”

话虽如此说,到底找谁设计呢?王编辑说:“难啊,你作老师就算在欧美同学会里,也是个有名会挑剔辨美丑的,哪个设计师的大作能入你法眼?”

祝老师怪笑:“设计师是假的,设计费才是真。关键在你女家长给出多少预算。有多少预算办多少事,还记得当年那个拉塞尔小子?”

关于“拉塞尔小子”,这是夫妻俩之间一个历久弥新的笑话,说来简单,当初装修一百平方米的公寓,祝老师同样迷信设计师,他托关系,要找“又便宜又有才”的设计师帮忙,人家只好给他介绍一个某某大学拉塞尔国际设计专业的学生来。

这学生瘦得像鹤,说话喉结乱拐,叫人着急。他憋了两个星期,给祝老师看一叠铅笔素描效果图,祝老师一眼看出破绽,也不和他计较,说付的五百元定金你不用还了。

可人家不领他好意,一定要把设计继续到底。祝老师急了,问他:“你房间尺寸也不量就能设计?我问个小问题:玄关这里你怎么安排换鞋?站着换鞋最累,坐下呢,又坐哪里?”满心还等他有急智,证明只不用心,并非没才干。可惜那“拉塞尔小子”想了想,指指离开门两米远的墙,说:“这里摆个板凳!”

祝老师对老婆大人请愿:“设计费你不能小器,一分价钱一分货!”

王编辑将信将疑,说了一句后来误导很多人的话:“没有预算,你看着办好了!”

祝老师连忙一礼拜,给学生上完课就跑市场。喏,这装潢设计的市场是这样的:对大多数市民而言,装潢设计不是个独立计费项目,也就是说,它可能看上去是不花钱的。任何一个接受客户委托的家装公司,都会向客户提供装潢设计方案,好一点的有图纸,差一点的口头沟通。关键是,设计方案单独并不收费,包含在家装总费用里头。

祝老师被老婆叫成“作老师”,他不在“大多数市民顾客”这象限内,他属于小部分愿意为装潢设计单独付费的客户。

对于这类客户,市场反响并不强烈,但也发展出一定的探索性业态:某些家装网站上有“私人设计工作室”挂牌,给客户看他们(她们)曾经设计的实例,往往还不是客户的家,是自己住的空间,服务价格面议;还有少数到魔都混饭吃的外国人,羞羞答答通过人际圈接家装设计生意,最大的噱头不是他的履历,靠他的国籍:德国籍最帅;印度籍?开啥玩笑?看上去比较专业靠谱的是新出现的“家装设计公司”,寥寥无几,谁都明白是行业试水,不过,人家挂靠大型装潢公司体系,堂皇广告挂满了家装杂志,看上去还算正规军番号……

祝老师不厌其烦,先接洽了一家“私人设计工作室”的女设计师,至少她的设计作品已落成,可以参观。一个小心谨慎的女声在电话那头安排祝老师参观时间和地址,祝老师记下,挂了电话,又去仔细看杂志上刊登的作品写真:一套有点品味的复式公寓,带欧式复古的浅浅痕迹,内外空间用西班牙南方阿拉伯王宫式样的拱廊柱形隔开,色彩采用了深深淡淡的绿……

他换了几次地铁,穿越魔都的江西地带,越过江底隧道,到达新魔都人集聚的江东。这里的居住区呈块状,块与块之间没有生活地带,只有交通干线,人们选择自己认可的某些因素,将自己加入不同的块状居住区,然后在里面生老病死或者醉生梦死……他到达的是以“创业者领地”为主题的块状居住区,就是王编辑否定的那种西班牙楼型“拥挤型新农村”,一栋栋联体楼彼此拥抱,使人生发进一个门洞就能畅游群楼的错觉……

女设计师慢慢打开门,看了轻轻敲门的祝老师一眼。

祝老师什么眼神?一眼看出设计师就是女主人。但凡不得不让陌生人登堂入室分享自家隐私而促成生意者,一定还没获得什么市场。

祝老师祭出一连串客套话,还问方便不方便进门。他把进户门直直打开固定住了走进去,其实倒是为自己担心。关了门孤男寡女,女性自然容易成为受害者,男人也未必不容易被诬陷。这个时代,保护别人之前先得照料自己。

好在人家倒真心诚意想在设计上求出身,房里处处是设计,多了些,显得刻意。好比一身好连衫裙,本来勾勒出曲线美,上头却绣了太多蜻蜓蝴蝶,打扰人欣赏的专注度。女设计师不太主动,也不特意作介绍说明,放任祝老师自己到处看;祝老师这种人,对方一旦含蓄被动,他眼神就格外犀利:主体设计看来是copy美式西班牙风格;用料不精致,配不上设计的西洋风;至于装饰品,显得阴柔,太不值钱……

女设计师请祝老师坐下喝杯茶,祝老师在她泡茶当口,已然对她作品下了定论:“立意是好的,好比滥笔之中一股清风;女人家才气有限,也没试过好料,看一眼足矣!”

他坐在那里鬼扯,倒是好意,怕挫伤人家创业热情。假装讨要了名片,说回去请老婆给意见,得空便溜出来,长长吁出一口气。

法国人在宜山路装潢一条街经营一家建材卖场,起卖场的名字还扯上了“巴黎”。祝老师知道自己的寻访必将“十室九空”,还是冲着“巴黎”两个字巴巴地跑去试运气。

接待他的店员听他自诩“巴黎回来的”,关掉紧张兮兮听了十分钟的双耳,对祝老师伸出一张竖立的手掌:“您等等,您能说法语的话,我请我们法国店长来跟您聊。”

等法国店长时候,祝老师漫步卖场进行火力侦察:全是中档材料,走群众路线,连价格都比中式卖场便宜,看来想走家乐福超市路线啰?法国人到中国,如果比价格,祝老师狐疑这和王熙凤的女儿要嫁板儿,有多大前途呢?顶多不就是混个平安?“笨猪。”有人这么和他打招呼。“傻驴。”祝老师想也不想赶忙回礼,自然是法国人到了。

橄榄头型的年轻男人梵尚睁着两只好奇的法式大眼睛看祝老师:“您找设计师?”

祝老师立马换上巴黎腔调,伸手问好,一连串客气话,比唱歌好听。梵尚看出这是个巴黎通,也放下魔都学来的矫情,连问有啥可以效劳。

祝老师简明说了来意,特为强调:“本地公司虽不特别收设计费,然而,我认为好设计有价值,我只想找到合适设计师,价格但凡合理,都可以商量。”

梵尚点点头:“是的,是的,这样吧,我会替您找找看,不能许诺您,不过一定尽力。”

祝老师说:“我的别墅要么是法国式装潢,要么是英国式装潢,如果设计师问题解决,我自然更中意法国式。”

梵尚对祝老师的亲法表态立马展现一个阔大的微笑:“明白,完全明白。现在,也许我先把您介绍给我们的设计和物料部门,您可以大概了解一下我们公司运作的方式?”“非常乐意。”祝老师点头赞同,跟梵尚来二楼接待大厅;蛮多客户在大办公台前坐着,和卖场中国员工一起查资料,个个七歪八倒,聊得响亮。

梵尚把祝老师介绍给一个样貌稳重的中年妇女,用力点头告别祝老师:“名片您拿好,我明天给您回复。”

中年妇女打开电脑:“祝先生,我们提供一条龙服务,从装潢设计开始,到配齐所有物料,然后我们品牌的工程队进行施工,一直到您验收入住。这里给您所有的价格清单,完全照单收费,您不会碰到任何怠工或私下加价……”“我明白,”祝老师脸含微笑,“不过,我只外包隐蔽工程,也就是水电这一块,其他由我自己掌握,我会找一百个供应商,让他们按照我的思路装潢。”

他心里一动,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说出这番话,好像没经过大脑,却又深思熟虑。

中年妇女的脸明显抽搐了一下,她仔细看了看祝老师:“您这么装修别墅?您有这工夫?市场太复杂,您好像跳进大海游泳。”“你形容得真好。”祝老师由衷说,“我会跳进大海,而且没有救生圈。”“那么,我让您看看我司关于隐蔽工程的报价单?”“好的。”祝老师伸手接过报价单复印件,扫了一眼,味同嚼蜡。还没到研究这个的时候!

现在,他隐隐约约被自己吓了一跳。刚才说的话是胡诌还是流露了心声?别墅已经以毛坯房的方式坚硬而真实地存在于眼前,自己不得不对这个挑战做出反应。

祝老师觉得自己像极了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柯德,别墅就是他遇上的风车!

怎么办?

他不是没装修过房子,他知道在魔都装修房子是怎么一回事:你不但得应付应接不暇的技术性问题、为不断爆破的预算懊恼,你还必须了解为你装修的可不是一些头脑简单的工人,这个行业人人胃口好得出奇,准备从主顾身上榨出摸得到的每一分钱。甚至他们中间还有心理学高手,懂得从心理上榨取你,让你把藏在屁股缝里的养老金也摸出来花光……

这次是别墅,不是公寓!假如装修公寓的人是待宰羔羊,装修别墅的人则是砧板上肥猪。同样一种螺丝钉,装进左右口袋。左口袋掏出来,一元钱一个买给装修公寓的;右口袋摸出来,卖给装潢别墅的:十元钱一对……

祝老师胆战心惊问自己:“难道以前不够累,这一次又做好了同那种人斗智斗勇的准备?”

可是,不挺身而出能行吗?贷款占到房价百分之七十,你还想在装修上给自己的未来添上几多绳索?只要你敢省一点点心,大大小小的支出就会化成可怕的糊涂账,你会被精明的生意人看出是只糊涂虫。如果那样,你就完蛋了。苍蝇冲着有缝鸡蛋一拥而上,蛆下在身上,吃你个精光,何曾心软?

祝老师想,这险恶的江湖,难道让娇滴滴的王编辑去对付?算了算了,人生就是无间断战争夹杂脆弱的休息式和平!男人必须是战士!当你身上长出赘肉,有一点点可怕,若心上也长了赘肉,你就彻底完蛋了!“祝先生,祝先生,”中年妇女不安地对着他说话,“您没有不舒服吧?”她关了电脑,伸手送来一瓶饮用水。“谢谢,”祝老师抹了抹额头,“刚才有点不舒服,现在好了!”

走出这个法资装潢建材卖场,祝老师明白自己刚刚发生了一点变化。他手握卖场报价表时候,套上了一层铠甲,成了预备役战士……

王编辑白天没去编辑部,她看一篇关于外太空殖民的专业论文入了迷,作者是个年轻人,完全游离于眼前世界现实逻辑之外,妙用技术性语言,书写了一个寓言。

王编辑明明知道社里杂志不可能刊登这种“不严肃”的文章,可是,她隐隐约约感到一阵子害怕,这篇论文仿佛指出了一种可能性,即杂志以往刊登并且将继续刊登的所有文章才是不严肃的,在现实体系之外存在一种更高的真理……

祝老师这么大个身躯走进家门,王编辑竟然没发现。她沉浸在某种“外时空”,神游物外。

祝老师也不和王编辑说话,直接就走进书房翻箱倒柜,他找不到东西的时候会非常急躁,甚至于气极败坏。

眼下,他又开始七窍冒烟,那本十年前的“装潢日记”明明放在书橱底下柜子里,却跑去哪里了呢?准是王编辑乱扔东西!

王编辑悚然一惊,书房里有人!她跳起来,先不朝书房去,冲进厨房拿了把菜刀,蹑手蹑脚胆战心惊跑到书房门口一探头,气得大喊一声:“作老师!”

不喊犹可,这时候喊一声“作老师”,可不是火上浇油?祝老师一把将手里捧着的书扔开一地:“你把我的‘装潢日记’搞哪里去啦?”“我怎么知道?”王编辑傲然抬起下巴,“什么是‘装潢日记’,你又没给我看过!”“一本黄花封面的硬面抄!上面记录了公寓装修的细节!”祝老师表情着急,像武林高手找《九阴真经》。“哦!”王编辑扭头就走,“旧书旧本子?到玄关鞋柜子看看吧,垫着鞋底呢!”

祝老师颓然抱住自己脑袋:“这可是重要资料!”

整个晚上,祝老师食不知味,窝在客厅沙发里,抓着自己头发看装潢日记。发黄的纸页陈旧的文字,却叫祝老师长吁短叹,勾起了辛酸回忆……王编辑洗碗刷锅,干完家务泡了茶,给祝老师一杯,又拿起《外太空殖民研究》,一边看,一边斜视祝老师,鼻子发出轻轻哼声:“至于吗?还没开工,已经崩溃!”

祝老师的心被什么别的东西感动,松软下来,还很潮湿,他息事宁人说:“你没经历过,自然不明白。我也不想让你经历,否则我就不是保护你的男人了。”“哼!”王编辑扁扁嘴,“别把我说成当白痴养的女人!如果我负责装潢,肯定比你管理得更好!对付那些商贩工人不容易是吧?作老师,你对别人要求太高,又想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祝老师耷拉脑袋翻着日记,“这里都是证据,结合我们十年公寓住下来的体会,我现在更明白。任何人在魔都装修新房,就是捧着肉包子奔过猴群……”“哈哈,作老师你这张嘴!”王编辑好笑一阵,原谅了老公的喜怒无常,“想必你们男人不容易些!赚钱辛苦,还要想办法保住钱包。”“岂止,岂止?!”祝老师拼命摇头,“哪里仅仅是钱的问题?你不明白,这更像是一个免疫系统问题。你可以潇洒,不过,不能因为脚趾头小,就任它被狗啃。脚趾头啃坏了就会感染,人也会死在一个破脚趾上。你明白我的意思?装潢的痛苦,就是十个脚趾头排着队被啃,你为了照料好十个脚趾,头伏着,身体弯着,试问这段时间你还能干其它什么事?”

祝老师顿了顿:“不是夸张,我担心一开始装修,我得辞去上课的工作。”“啥?”王编辑彻底扔开了《外太空殖民研究》,文稿顺着床和墙之间的缝缝掉了下去,恐怕也就要在那里慢慢风化了,好在外太空拥有不同的时间观念……“这么大一栋房子,你放心交给一群民工?你不需要时时去监督?听说,有人为自己的别墅买了成批的熊猫电线,准备用上一辈子。一年后砸开墙壁抢修电线故障,‘熊猫’全部变成了‘三吴’,你听说过‘三吴’?反正我没听说过会在墙里自燃的电线。”祝老师哈哈一笑,“你认为我还有时间有精力教课?什么都可以,误人子弟可不行!”“你要怎么监督?找个监理不就行了?不要省这个钱。”王编辑心疼老公,“工地上空气污染环境污染,你不要去,小心生病。”“监理?我给你看看日记纪录吧!”祝老师啪啪翻着纸页,气鼓鼓模样,逗得王编辑笑。

他读了一段日记:

观察下来,监理人宋老师(为啥我们要称呼他老师呢?)其实对装潢材料及技术还没有我懂,他就是张着两只大眼睛,替我在现场看场子而已。他看着又能看出什么门道?是的,曾经汇报过有工人偷懒,可是,三夹板失窃、电线失踪和洗衣机下水管道不通等事他都稀里糊涂,还觉得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他热衷做的事是跟着工人去建材市场替我买装潢材料,每次去,上千元的采购单都是他拿来要我报销现款的,怎么证明他履行了监督职责呢?为何买材料的钱总显得不合理呢?难道他就是传说中那个不能被收买的好监理吗?……”“好了好了!”王编辑大笑起来,“陈谷子烂芝麻,多少年前的事还拿出来丢人?社会进步了,人的素质提高了,这些事恐怕已成历史!”

祝老师理穷词屈,社会进步他不跟趟。他还不服气,说了句更不上台面的老话:“哼!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第三章

葛布尧今年才二十八,半辈子的钱已经挣到手。他新买房子在魔都寸土寸金的淮海路,下楼走几步,就是新天地。要吃要喝要玩,随时方便。

你问他怎么发的财,他回答得坦率:“炒期货,五千元起手,飙到五千万,急流勇退。”

急流勇退是最大智慧,多少英雄豪杰做不到!葛布尧做到了,他学历只初中毕业,初中上的还是大家打趣的“垃圾中学”。

葛布尧在茶桌上咬牙切齿:“小时候我们家穷啊!穷到什么份上你们猜不出:我家日日薄粥青菜汤,我吃不到荤,捉蟑螂吃!”

听众全部皱眉咧嘴,一下子服了。大家仔细打量葛布尧的小白脸,想看出蟑螂吃下去长了哪块肉。但见一个清秀剃了光头的小和尚,薄薄嘴唇上下灵活,鼻子有微微的鹰钩,眼睛不大,眼神却像水晶,又亮又闪烁。“你小子财貌双全!”人家告诉他,“悠着点!”

没想到他竟然还能从谏如流!除了在新天地边上买了套70平方米的老公寓朝南三楼单元,他没怎么乱花钱。“我们家小时候穷啊!”他爱上了这句口头语。你莫怪他装模作样,他倒主要说给自己听,自己提醒自己。

房子钥匙到了手,葛布尧要装修一下,搬进去住。他跟谁都来往少,每次租了谁的房子,倒和房东最亲近。

这回的房东他更亲,因为有点同行,人家是南方金业证券公司交易部主任。偶然相逢,房东遵守行业纪律,没喂过小葛子什么内幕消息,不过葛布尧感激有加,因为姚主任菩萨心肠。在所有诱惑撩拨小葛子重新冲进期货市场之时,只有姚主任摆摆厚厚手掌:“小姚,不管我的事,不过,做人要知足!”

就如此一句话,吱溜一下钻进了葛布尧的心。他忍住了,没重开新仓,钞票保住了,猝不及防的大溃败行情没让他归零。

晓得葛布尧买了房子要搬进去,菩萨面相的姚主任笑了:“老好老好!我正巧想把房子出空了重新装修,以后可以稍微提高点租金。”

葛布尧脱口而出:“姚主任,给我个机会,房子装修我出钱!要不是你,我早又两手空空!”“勿可以,勿可以!”姚主任摆摆厚手,“钞票这一节上,你我不要来往。我又不缺钱用,何苦?有空多来走动,聊聊。小青年有出息,我老朽可以替你把把关,送点人生经验你参考。”

葛布尧看看姚主任,五十岁出头的人,做他阿爸的年龄也还不到,就说:“那我不客气叫您一声爷叔。爷叔多管教我,我小时候家里穷啊,没受过教育。”

姚主任一笑:“用词不当,用词不当!哪里能管教别人?我们忘年交,我知无不言,你不要怪我啰嗦就好。”

葛布尧讲:“其它不提。我租爷叔房子住了蛮长远。现在搬了,无论如何请爷叔赏光,吃我一杯老酒。”

姚主任点头:“这个可以有。吃你小伙子一顿饭,虽然老面皮,不算犯规。”

请客一顿饭,葛布尧动足脑筋,他对自己说:“小辰光屋里厢穷,请不起客,该谢的好人都没谢过。老姚是好人,施恩不望报,应该请他吃得开心。”

想起老姚的宁波口音,葛布尧发觉魔都没啥真正有名气的宁波菜馆,可是,他倒认得一个被大公司老板请到上海、专门在公司别墅里烧菜招待贵客的大菜师傅。葛布尧到提款机上提了一叠钞票,就去寻大菜师傅。

礼拜天老姚和大菜师傅都不上班,葛布尧席设买下来还没改建的新天地老公寓。一杯状元红入肚,大菜师傅开上台面四个冷盆,无非是:宁波三臭、咸目鱼蛋、咸蟹和三抱咸鱼鲞。老姚一看,眼泪水冒出来:“小鬼白相啥花头,我小辰光的菜,你也能复制出来?”

怀旧的酒喝起来像绵绵细雨,不知不觉一壶暖酒只剩姜丝。第二壶酒上了热菜,又无非是:炒鳝糊、蛤羹、冰糖炖甲鱼和雪菜大汤黄鱼。老姚人僵在那里,问葛布尧:“小鬼你是不是有事托我?话说在头里,犯法乱纪的事我不能答应。”

小葛子笑了:“几只怀旧的菜,只要爷叔吃了开心。”

老姚放了心,尝尝黄鱼汤,又犯疑:“不对!这黄鱼怎么像是野的?现在都是养殖的,我尝过。这条是我小辰光海里去捞网捞来的味道。”

大菜师傅忍不住从厨房蹦出来:“下饭呣搞饭吃饱!宁波人吃宁波菜,黄鱼不冤枉!这条是海里捞的!”

老姚感动:“小鬼头心诚!我不过随便劝你一句,别人听过也就听过,你倒记在心里当我有恩。谢谢,谢谢!”

推杯换盏,连大菜师傅也过来喝了几盏温酒。老姚吞下一只糯性十足的宁波汤圆,问小葛子:“接下来有何打算?”“没啥打算,装修一下房子。”“准备怎么装修?一个人住已经蛮宽敞,再弄得有味道些……”老姚环顾四周。

小葛子等厨师进厨房准备水果盘,压低嗓子对老姚说:“只告诉爷叔一个人知。我小时候家里穷,到现在也没啥出息。我准备过过适意日子,不出去辛苦了。”“这个,”老姚沉吟了一下,“这也没啥。人生各有各的过法。只要你自己觉得好。”

小葛子也半醉,连连点头:“爷叔,我年纪不小了,也没有女朋友,我要找女朋友了。”

老姚看他醉了,笑笑:“这个更加应该了,你条件也好了……”“但我葛布尧是个卑鄙下流的人,”小葛子点头笑道,“我不想跟女人结婚,也不想只和一两个女人来往。”“啊?”老姚噎住。“跟爷叔说说没事,我是这么计划的。”小葛子表情有点腼腆,“不要怪我坏心思,我不相信女人见了我这有五千万家底的人,她们倒不动坏心思!”“我是躺在地上长大,眼界不高的。我去饭店吃饭,眼热饭店里女招待;我去商店买件衬衫,也看相店里女营业员……我想过了,这些女人胃口还不大,我现在能对付。我就简单收拾这套小房子,买一张结结实实的大床,装一只大大的按摩浴缸,其它就是厨房搞好点。然后我去追女招待、女营业员……”“好好好,你也真是!”老姚举起酒杯,想换个话题。“爷叔你听我说完,我只说一次,绝对不会再坦白第二次的。”小葛子吐着酒气傻笑,“我好酒好饭给她们吃,买好衣服,去迪斯尼玩,只要她们每个人对我好上一两个月,就可以了。我还可以送一笔款子给她们当分手费。这里,这里以后就是我的洞房!”“呵呵呵,”老姚一个劲儿笑,“小葛子呀,不是我喝多了说你几句。我年轻时候,你这种样子想法,一旦去做,会被捉进提篮桥去关的。”“谁也别拦着我。”小葛子痴笑,头伏在桌面上,“我想过了,我要尽快把这里房子装修好!我马上就去找人来动手!”

老姚等着小葛子从他的三居室房子搬出去,他已经设想好改建方案,这次,应该好好改造一下啦,以后也不要再租给葛布尧这样的房客,毕竟素质不高。房子要弄得洋气一点,设备现代一点,可以租给在魔都打高级工的老外,直接收美金房租。

谁也不知道老姚等钱用。他怎么可能等钱用呢?身为大证券公司交易部的主任,工资收入应该老高,还有炒股票的小道消息……不发财真是咄咄怪事!

如果老姚同人家哭穷,人家必定不会相信他,只道他是在装。可老姚没哭穷呀!

平日里,他笑眯眯走来走去,轻言细语,仿佛每个男人都是他的好女婿,每个女人都是他小姨子。老姚没把自己的主任衔头当官,也没把自己位子当肥缺。

老姚可能算不上聪明人,不过他绝对不糊涂。他看过很多人在他身边从瘪三直接变土豪,也看见很多人衣冠楚楚被拖出去关了。

老姚本身长得圆圆身材一张弥勒佛脸,他在家里供了菩萨,日点三炷香,平安是福。姚太太在轻工业协会供职,这协会要不是靠政府养着,早关门大吉了。姚太太比老公更是一个虔诚清净人,她每个月拿到老公工资单,把钱从银行提出来,留下家用,其它全交还老公:“男人身上没点钱就不是男人。做人大大方方,没必要去的场合少去,该去的,公家钱不该用别用,你请客。钱么,用掉了才是你自己的。”

老姚谨慎,太太觉得不该参加的聚会他自然不去,太太两可的,他能不去就不去。回到家,养养草花,看看微信朋友圈,其它时间捧着电脑继续研究股票K线图……行业里大家都传股票消息,他旁观,就是不参加买卖,却也不阻止别人。

姚太太说:“老公,你做的对。花无千日好,人无百日红。常在河边走,就不能湿脚。我们家没后台,有吃有住就好,千万别叫我老来给你送牢饭。”

老姚点点头:“老婆贤惠是福气。要按美国的《证券法》,大概周围同行个个都得进去,只剩下我,听见路上过警车,大气不带喘。还好当年我们咬咬牙,贷款买了第二套房,现在怎样也还可以收点房租。”

本来这就是个皆大欢喜好故事,到此没啥可说的了。可惜老姚有个独养儿子小姚,调皮聪明有出息,竟考上了哥伦比亚大学,不过,没奖学金,得自己老子掏腰包培养人才。

人,要光靠工资活着,那就不能有灾殃,也不能有大好事。老姚好好一个本份的人,为了钱捉急,心里烤焦了,周围人还都不知道他难。

想来想去没办法,魔都房子是绝不能卖的,只有把租出去的房子改建一下,尽量高配,引凤入巢。最好一下子签个长约,每个月有进项,即便出去借贷也有点底气。

姚太太问老公:“找谁改装房子?现在装潢公司都想做大生意、干容易活,二手房改建有人愿意接吗?就算接,能替我们又赶时间又好好做吗?”

老姚半天没回答,后来说:“有专门做老房子内装潢翻新的公司,我去找找。”

其实老姚没做市场调查,他全部时间都兢兢业业用来为公司看摊子了,股市风险频频,交易合规难挣钱,哪还有闲心研究二手房装潢市场。他不过就是上班路上曾走过一家“装潢集团”,人家玻璃门面上贴着红字,写了有旧房翻新业务。

中午股市收市,老姚赶紧几步,跑到拐角“姑苏面馆”坐下,要了一碗荷包蛋香菇面,呼噜噜吃完,站起来会钞,拿张餐巾纸,抹着嘴往“老百姓装潢集团”门店来。

前脚跨进门,老姚就有点犹豫。但见柜台上横眉冷目坐着个老太婆,也不迎客,也不微笑,一双老鼠眼,上下打量老姚。

老姚自言自语:“咦?怎么一个顾客也没有?”“顾客不要吃午饭?”老女人眉毛一挑,硬梆梆扔过来一句回话。“请问,你们改装旧房吗?”老姚开口问,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带钱去让人家赚,他却说得怯生生。

老太婆坐的高脚转椅转动了三十度:“你预算多少?”“嗯?”老姚有窒息感。“你准备花多少钱?改装多大面积?”老太婆冷冷再看老姚一眼。

老姚噗哧一声笑了:“您这是什么企业?业务是这么接这么谈的么?您不问我要什么服务,先问我准备花多少钱?”

老太婆噗哧一声比老姚更响:“小业务我们没法接,出门左拐,清风路上,摆摊师傅不少。”

老姚自来是个好脾气的人,这时候也紫涨了面皮:“等一等,等一等,有您这么对待顾客的吗?您这集团上级单位是哪里呀?”

老太婆坐在高脚椅子上,比老姚高了半个头,她俯视老姚,一面孔鄙夷:“什么上级单位?集团老总是我儿子!”

老姚一下子听出了她的奉化口音,原来是进化得成了个样子的装修工程队!老姚摇摇头,又摇摇头,笑了:“打搅打搅,我找错地方了!”“哼,”他还没跨出门,老太婆又说话了,“翻修二手房,穷讲究个啥,路边的师傅正正好!”

老姚讲身份,才不会和一个老太婆计较,不但不计较,他真的出门左拐,上了清风路。

清风路是条双车道小路,现在规划成单行道行驶。马路两旁一字长蛇阵坐满了男女农工。照例一地硬纸牌拱成纸牌屋,上面注明各人专长:代客打洞、捉漏、泥水工、全套排线、水管铺设、油漆、铺地板……你不要看不起人家,个个身后都停着小小面包车,只要你一句话,立马上路,还可以捎带老板你呢!

老姚想起一件重要事,他看准“代客打洞”的老乡,凑上去问:“你能打多大的洞?”“要多大打多大。”“我一直想在采光不够的墙上打两个像船舱里那种圆圆的小窗户……”“能打,老板。你画多大的圆圈我都给你打通。”老乡扛起一个打洞机,豪迈得像扛起地对空导弹发射器。“可是,”老姚不放心,“打了洞,上面不是得加梁吗?否则上面的墙会不会松垮?”

老乡像没听见他的咕哝,兴冲冲说:“从来还没听见过谁家打洞把墙给打塌方的,走吧,早去早打,早打早回。”

旁边的男女都凑上来笑:“老板,打完洞你就用得着我泥水匠,我得帮你补洞呀。”“什么补洞?”老姚莫名其妙。

男男女女都笑起来,好像聚拢到清风路,就是来听相声的。“什么补洞?”老姚追着问。笑的男女越发笑得打跌,却不答他。“这个,你看看,”打洞的老乡自己解释,“我的打洞机最大直径就这么大,你打窗洞,我得像打蜂窝煤那样一个个打穿,然后敲掉。可能没你要的那么圆吧,泥水匠会帮你砌好抹圆的。”“原来如此。”老姚抹了一把汗。“我的旧房子要重新装修一下,光找你打洞也不行。”他看看打洞的。

打洞的一把拉住老姚:“您可是先跟我说的!我给您组个队!”“跟我吧!我给您优惠!”旁听的黑大婶敲敲老姚的膀子,“打洞费用免掉你!白打!”

打洞的急了:“你,你,你,啥意思?这位先找的我!”

老姚看出两条面对面的散兵线动了,好像两条百足蜈蚣骚起来。现在不走,更待何时?他仓皇迈步,推开打洞的汗津津手:“我上班,上班!明天再来!”

打洞的悻悻然:“我可帮你组队了啊?”

老姚远远拱手:“辛苦!辛苦!再说!再说!”

晚上回到家,老姚给老姚太太学了今天的两个市场考察,老姚太太吐出舌头,伸在那里缩不回去。

老姚说:“要省钱,恐怕我们没这能耐。要花时间精力,你我上班族,恐怕也应付不起。我看,我们还是老老实实找个踏实的连锁装潢公司,自己不伤脑筋了,全托给他们。要他们签订质量保证合同,以后保修。这样子,时间也能赶上,万事也不耽误。你看如何?”

老姚太太说:“我们耽误不起,也没本事。就照你这么说,挑家最有名的,它品牌大,不敢乱来。”

商量妥当,夫妻俩把心都放下,决定相信一回装潢公司,积极配合装潢公司,当回好东家,希望对方好报给好心,大家互不挑剔合作愉快。

老姚坐言起行,上网半小时就看完了广告,对太太说:“就找龙越装潢吧,会展中心它都装潢了好几个呢,还说施工队配技术顾问、配专职监理,比较适合我们。就是所有材料只能从龙越买,自己买都要交罚款。”“租出去的房无所谓。”老姚太太回答,“就定下吧,又没得挑。”

老姚点点头:“是没得挑,这家还好些,丑话说在头里,说明有遵守协议的意愿。别的地方,开局什么都行,花好桃好,到后来,样样拿你一把,反正没协议。”

老姚太太提醒说:“签合同加上一句,就说合同内容条条必须合法,不合法的无效。”

老姚笑说:“老婆你也学聪明了,这么会保护自己。”

老姚太太笑:“协会跟人签合同,律师教我的。”

老姚洗洗睡,睡前叹口气:“养个儿子好像是替美国养的,吃光老子血汗跑太平洋那边去了,将来我们有个病病歪歪,哪里找得到他帮忙?”“别自私!”老婆甩枕头拍了他一下,“你生他出来,事先征求过他意见?生下来只好负责。他自己能考中,说明有能耐,你不过借几个钱让他先用而已。”

老姚腆着脸朝老婆靠过去:“生他出来这件事,你就没有责任?”

老姚太太推他一把:“去去去……”

……第四章

祝老师接到梵尚彬彬有礼的来电,介绍一位身在魔都的法国室内设计师。梵尚说祝你们合作愉快,感谢您光临过我们店,这是我们荣幸。

祝老师也撑起自己,絮絮叨叨说了一团夹缠不清的感谢辞,拿着梵尚给的电话联络了设计师,约咖啡,见面交谈五分钟就知道彼此不合适。那年轻法郎是设计商场店铺的,风格简约现代。看见祝老师带去一本英国老式住宅装潢画册,就皱了皱眉头;祝老师全数看在眼里,三下五除二,了结说再见。

私人设计师和外国设计师,两个方向都试了,祝老师暂时无路可走。回家路上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冰镇乌龙茶,他瞥见报刊架上有本最新《装潢情报》,就把找回来的五元人民币又递过去,卷杂志在手里。

杂志封二广告就是装潢设计施工企业“全优”。虽说全优企业那张挂满红锦旗的办公室照片叫祝老师反胃,他还是认真阅读了零碎信息:全优在江浙沪三省同时开设五十家门店、全优是国家建筑装潢一级企业、公司装潢设计和装潢施工分开接单,还有,先设计师上门,测量后再签约……

没有牛排么,只好吃吃家常牛肉丝。祝老师识时务者为俊杰,回家就和王编辑商量,结论是“值得接触,由作老师出面”。

好在全优几家门店中一家就在祝家附近,走过去也就十来分钟。事不宜迟,祝老师坐下吃王编辑做好的饭,吃了抹抹嘴,套上皮鞋,出门就走。

祝家现在住的公寓,面对一条苏州河支流,过了这小河,是这地区的商业中心。原先商业中心只有一个商场,日本人投资开发的,祝老师和王编辑刚搬来时,这商场除了一个八佰伴超市,其它萧条得很;日本人坚持六七年,熬不下去,卖了楼走路。

奇了怪也,往后没过几年,地区转兴旺,这里又新开张三个大商场加一个餐饮楼,夜间霓虹人影,摇曳生姿,证明日本人没福挣中国钱。

全优公司在商业中心那家高档商场裙楼里,祝老师问了站着聊天的保安,准确定位了去往这公司楼层的电梯。电梯门口等很多人,都是二十来岁年轻人,上到七楼才明白,这里有家英语培训中心。

祝老师远远看见自己寻找的公司招牌:全优。全优在远离英语培训中心的角落里,显出“蓦然回首”意境。

祝老师还没走到它大门口,浓重烟味已喷涌而出。这家公司没暖光灯,用的全是惨白的冷光灯。当门口造了个前台,前台上“全优”两个红字。一个齐肩短发的小女生垂着头坐在前台看什么。越过前台,祝老师的眼光扫到两三堆穿白衬衣的年轻人,都在电脑上伏着。

祝老师惊醒了垂头打盹的前台女生,她眼里布满红丝,脸上有不健康的黄。祝老师抱歉说:“不好意思,我想找个装潢设计师。”

他顿了顿,又说:“这么重的烟气,你倒还睡得着。”

女生嗔道:“是呀!我都快长肺癌了!可是,谁在乎我?”

祝老师说:“去告诉他们,再不停止吸烟,客户就不上门了!”

女生笑笑:“您稍等,我去请我们经理。”

祝老师等经理工夫,眼睛到处看,想分辩这是不是家黑店。每个办公桌都有质量一般的蓝色合成塑料挡板,挡板朝外处,挂着风格一致形态有异的鲜红中国结。到处烟气腾腾,白衬衣的小伙子们在烟气里凝神干自己事情。

经理随小女生走出他独立的办公室,五十多岁,黑乎乎的眼镜男;看长相,祝老师觉得他是福建人。这经理,神态柔和,同样一身烟气,客客套套露一脸笑,眼睛看着祝老师,伸出手来。

祝老师的担心没成为现实:这经理的手心是干燥的,而且很温暖,决不是那种又湿又凉的手。祝老师说:“我姓祝,要找人设计室内装潢。”“不急,请坐。”经理指指一张空桌,就势要往那里坐下。

祝老师犹豫了两秒钟;经理的后背仿佛看见了祝老师的犹疑。他对着所有人提高一点声音:“不要抽烟!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小赵小宋是大烟鬼!”前台女生告状说,“扣他们工资赔我喉咙痛!”

小赵小宋们从电脑上抬起头来,鬼笑。

祝老师对着经理的后背说:“我准备装修别墅。”

经理转过身,张开眼睛看祝老师一眼:“不好意思,这里烟气大,我请您下面商场喝茶吧!”

祝老师巴不得离开这乌烟瘴气之地,立刻回答:“当然,我请你。”

经理说:“我姓柯,您稍等,我拿包,待会儿不上来了。”

商场底楼正中心圈起来,是喝咖啡喝茶的所在;自动扶梯和观光电梯绕着咖啡茶客上上下下。柯经理说:“我们坐中间些,万一谁想不开,跳下来,不至于当他垫子。”

祝老师嗤一声:“我也听说这事商场里常有,不过,下面是茶客他若也跳,坏心坏到死了!”

柯经理没回答,他注意力全在女服务生身上:“小妹,又是我,嗬嗬,老规矩,这是茶包。”

女服务生乐呵呵应了一声,接柯经理茶包去了。柯经理对祝老师说:“我们福建人,爱喝个乌龙茶,店里没有的,都是我自己带。”

祝老师忽然觉得舒服,这经理的笑容举止好像蛮自然。正这么想,柯经理又说:“您装修别墅,我们是不敢怠慢的,况且对我冲业绩指标大有好处。我让设计师免费上门给房子院子量好尺寸,出一套尺寸图。然后我们慢慢协议。”“要是出了尺寸图,我最后没请你们设计,这尺寸图也能送我一套?”祝老师问,眨巴着眼装可爱。

柯经理摇头说:“如果那样子,是我们的失败,首先我要检讨原因。其次,还是会跟您讨一点制图费用,给设计师,算作上门测量辛苦费……”

还没说完,祝老师笑着摆手:“不用解释,很好!我喜欢先问些细节,你是实在做法。”

柯经理点头,看一壶乌龙送上来,道道地地泡在紫砂壶里,等他揭盖看,上下舞扬。他烫了杯子,请祝老师喝茶。“我先给你讲个故事。”祝老师喝着茶,就把“拉塞尔小子”的典故给柯经理学了,柯经理肉手拍椅子扶手,脸上笑容莫测高深,问祝老师:“您抽不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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