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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8 12: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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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志国

出版社:浙江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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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花

豌豆花试读:

一粒沙的感受

——作者自序

妈妈抱着我,外婆帮着妈妈慌里慌张地钻进了河边的高粱地。妈妈告诉我:“千万别出声,中警队来了!”中警队是干什么的,多少年以后我才弄清楚,他们自称为“和平军”,是为日本人卖命的汉奸。

妈妈把我卷进了芦苇席,芦席靠墙放在门的背后。妈妈告诉我:“千万别哭,你一哭,东洋人的刺刀就要来捅你的肚子!”她把门虚掩着,抱着妹妹,牵着姐姐,躲到麦田去了。多少年后我才知道,东洋人就是日本侵略军。门半开半掩。原来一字不识的妈妈,也会用孔明先生的空城计来糊弄洋鬼子。

妹妹嚷着要吃白米饭,野菜充饥吃了一个星期,我绝望地问妈妈:“这一世里还能吃到白米饭吗?”妈妈告诉我:“你姐姐家有三亩租田,种的全是早稻,等早稻收割后,你就能吃到白米饭了。”可早稻苗还没吐穗扬花呢,我等呀盼呀。终于,还有半个月要收割早稻了,于是我扳着指头数:“十

天、十三天、十

天……”

我从家出来,邻居二哥告诉我:“解放军来了!”我去看热闹,发现有十几个人。走在最前头的一个解放军叔叔向我招招手,他们一边走一边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这是我自离开妈妈的肚子以来听到的第一首歌。多少年后我知道了,这一天是1949年4月24日。

阿爹脸上堆满笑容,他告诉妈妈:“我们家共分到七亩

分地!全村所有的人都一样,每人一亩半。”阿爹阿妈商议着,种几亩棉花,几亩番薯,种多少瓜果,多少蔬菜,还要种些甘蔗、玉米。

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翻箱倒柜,寻觅铜、铁、锡、铝制作的旧器具。阿爹把埋在锅灶里面还在用的铁汤罐挖了出来,邻居大伯把铜质水烟筒找来擦去了灰尘,张家婶婶把盛饭用的铝勺也上交了,李家阿婆把放茶叶的锡盒也献了出来。这是在干什么?支援抗美援朝!乡长说:“这些破旧器具能造飞机大炮,去打击侵略者。”

不知村长与阿爹说了几句什么话,我要上学去了!我一跨进学校大门,就书写了两项纪录:其一,从我往上数,至少

代人,我是第一个能进学校读书的人;其二,我后来成为全村第一个中学生。

在喧天的锣鼓声中,我胸前戴上了大红花,也成了“解放军叔叔”。二十岁的我,才第一次坐汽车,显得很兴奋。到杭州坐火车时,看到铁路后我犯傻了,原以为铁路上面一定铺了一层厚厚的铁板,要不还叫铁路吗?可眼前的铁路只有两条平行的铁轨,又那么狭窄,火车不小心滑下来怎么办!别笑我没见识,我的几位战友都有这个顾虑呢。

蒋介石反攻大陆在即,他派侦察机来大陆刺探解放军布防情报。我方大炮时不时地怒吼起来。我奉命调到福建前线,在这乌云翻滚的日子里,谁心里都明白,前面的路途会有多险恶,生死即在一瞬间。说不定什么时候“光荣”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这事还需瞒着父母,瞒着亲友,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承受着忧虑、担心、牵挂、思念,还有孤独和寂寞。

从那时起,我总爱看看报纸,听听新闻,翻翻书刊,无非是想得到一些好消息。渐渐的,国家的事与自己分不开了,尽管自己仅仅是一个还没过河的卒子,却时时关注着国家大事,切切地盼着祖国快点强大起来,强大到谁也不敢再来欺负我们。

我很渺小。觉得自己仅仅是一粒沙。可连长告诉我,在守卫疆场的岁月里,一粒沙就要聚集到戈壁滩里来,只要敌人敢来捣蛋,不让他们逃出大沙漠。我说自己仅仅是一滴水。指导员说,在祖国走向强盛的征途中,一滴水也要映射出太阳的光辉,方法很简单,你不用问妈妈,能为自己提供些什么;你只需问自己,能为妈妈奉献些什么。

我很激动。原子弹爆炸了,我感慨万千地哭了。卫星上天了,我们的指导员流泪了,我也跟着流泪。洲际导弹发射成功,连长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我也举起了拳头。

我很自信。相信祖国会越来越强大。果然氢弹试制成功,宇宙飞船遨游太空,探月卫星要寻访嫦娥,深水潜艇想探望龙宫。每当此时此刻,我总是昂起头傻傻地想:中国人真的站起来了!

我很幸运。因为我真正的记事是从共和国诞生的那一刻开始的。我看着她诞生,跟着她前进,盼着她强大。我耳闻目睹:梦想成了真事,现实超越了神话。共和国前进的脚步声,我听得清清楚楚;华夏儿女的奋斗精神,我体验得真真切切。

我很幸福。不是因为我有多少钱,而是因为我有厚重的生活阅历,饱览沧桑变迁,亲历忧患坎坷。我知道昨天的艰辛,便懂得今天的幸福;我回望昨天的起跑线,便惊叹今天的辉煌!

我很偏执。认为不了解昨天是件憾事。不了解昨天,就不会懂得今天,体会不到今天的幸福;不了解当家的艰难,就不知道妈妈的艰辛,就不会爱自己的妈妈。

我想把发生在昨天的一些事一些人记下来。谈谈一粒沙的感受,说说一滴水的情愿。于是,便有了这本书 ——《豌豆花》。

第一章 儿女初长成

太阳跳出地平线才一丈多高,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带着一个十五

岁的小姑娘沿着弯弯曲曲的河边小路向学校走去,两人的脸上堆满笑容。她们并不是母女俩,大妈叫杨凤仙,小姑娘叫杨豌珍,是杨凤仙的亲侄女。杨豌珍是今年刚考上县二中的学生。

一个学生能考取二中,本身是件令父母亲友感到脸上生辉的事,说明这孩子聪明好学。今天是学生报到的第一天,人逢喜事精神爽,从家到学校也就四里多路,杨凤仙早早起床带侄女到学校报到来了。

二中是县里的重点中学,是由一个姓吴的旅日华侨捐资兴办的,学校的师资力量雄厚,教学设施齐全,基础设施也特别好。

学校的教学用房是一座四合院式的两层木结构楼房,楼房前后左右各有十五间正房,合计一百二十间。四角有四个楼梯口,上下很方便。四合院的地面上有两条鹅卵石铺就的十字路,贯穿南北东西。四角地上种了四棵硕大的广玉兰,树径达二十多厘米,站在二楼栏杆边,玉兰花伸手可摘,不过谁也不会去摘它。院子中央有一棵树径达五十多厘米的沙朴树。听老人们说,此类树只有月亮上才有,用沙朴树的枝条做锅铲柄,再用它去盛饭,锅内的米饭会永远盛不完。沙朴树周围,还栽有月季、蔷薇、茶梅、映山红等小花木,似众星捧月。还有些空隙之地,师生们又种上凤仙花、一品红、君子兰、夜来香等草本花卉。当春暖花开之际,校园内就五彩缤纷,花气袭人,一派生机勃勃的迷人景象。[1]

在周围大多数农户还住在金丝草盖顶的房子里的情形下,这座教学楼绝对是鹤立鸡群了,方圆三四十公里内再没有一幢房屋建筑能与它相媲美。

学校的大操场可宽敞了,1958年10月,这里聚集过数万民众,开大会庆祝人民公社成立。操场内单双杠、高低杠、平衡木、鞍马、沙坑等体育训练设施一应俱全。一个四百米环形跑道,还有四个篮球场和一个足球场等。

一条角尺形河流把校区与村庄隔开。河边建有二十多米长的石砌埠头,均用花岗岩石块垒砌而成,可容纳二三十个师生同时洗洗涮涮。河边栽有杨柳树、夹竹桃、冬青、苦楝等树木,组成了一道密密麻麻郁郁葱葱的树墙,既美化了环境,又可有效地防止篮球、足球等物滚到河里。

来该校读书的同学来自全县各区、乡,大部分是住宿生,只有像杨豌珍这样离校较近的同学每天回家住。其实,豌珍自己的家离学校有近二十里路,这里是她姑妈家。或许豌珍与姑妈有缘,人们说她很像小时候的姑妈。所以每当人们称赞豌珍长得俊俏时,姑妈感觉自己像在喝蜜糖水,心里头甜滋滋的。姑妈也特别喜欢这位内侄女,热情地邀她住在自己家。

豌珍妈自然求之不得,毕竟女儿还小又没出过远门,有些不放心。现在有姑妈照应着,如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就踏实了。

豌珍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鹅蛋形的脸上配有一对深邃的大眼睛,皮肤滑嫩细腻。虽不像城里妹子那样白皙,但一脸健康色,红润且充满光泽。鼻梁挺直,嘴角微翘,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处处透射出一个农村女孩质朴的自然美。

她姑妈的左邻右舍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才十五六岁,还是只青苹果呢,就出落得这么喜人,再过三五年,她娘家的门槛呀非踩断几根不可!”姑妈听了,口里像含了个山核桃,怎么也合不上嘴。二

豌珍他们这一届初中共有三个班,她在初一(2)班。全班48个同学,和她同桌的是个男生,叫刘正伟。他长得浓眉大眼,人也聪明,性格有点张扬,说起话来喉咙里像装了个高音喇叭。同学们说他,以后要是当个乡长什么的干部,作报告省得用麦克风了。他与文静雅致,略带几分腼腆的豌珍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入学的第一个星期,刘正伟仗着自己有几分蛮力,便变着法儿与杨豌珍作对,他用粉笔在课桌的中间画了一条杠杠,不准豌珍超越这道“三八线”。

豌珍不想与他一般见识,也就不与他计较,自己小心点吧。后来刘正伟又把分界线往豌珍这边推进了三公分,变成了“四一”线。豌珍仍没与他论理,结果他又推过来三公分。

豌珍并不是一个毫无主见懦弱可欺的女生,觉得这样再退下去,他只会得寸进尺,像当年的八国联军欺负清朝政府那样没完没了,哪有满足的时候。便正式地对刘正伟说:“刘正伟,你还让不让我做作业?你把后面划的两道线给我立即擦掉,否则我们找老师评理去!”

刘正伟听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此前从没与自己争吵过,也从没起过高声的女生,这回表情这么严肃,语气这么铿锵有力。他正犹豫着,豌珍说:“你擦不擦?”说着便起身要去找班主任谢培基老师。刘正伟自觉理亏,赶紧说:“我擦,我擦!”他一边擦一边还为自己找台阶:“好男不与女斗,好男不与女斗。”从此以后,刘正伟再也不敢欺负杨豌珍了。

后来刘正伟听同学们在议论校花、班花什么的,说初一(2)班有三朵花:杨豌珍、吕豆豆、丽花。大家一合计,从三人名字中各取一个字,合起来就是“豌豆花”。而首屈一指的班花非杨豌珍莫属,还说再过两年她必定成为校花云云。“豌豆花”是三位女生的代名词,但只有男生圈内明白,女生们并不清楚。因此尽管有豌珍等女生在场,男生们也常会相互调侃:“你喜欢豌豆花吗?”

刘正伟开始关注起自己的同桌来,有时还偷偷地从不同的角度注视杨豌珍。他觉得最有诱惑力的,是杨豌珍的一双大眼睛,明亮的眸子好像会说话。再就是她一头黑得闪闪反光的秀发,头一转动,两条羊角辫子左右摇摆起来,像荡秋千似的,美极了!

刘正伟的心房微微地颤动了一下,这是他人生路上,心房因见到女孩而产生的第一次颤动。他自己也说不准为什么会产生这莫名的颤动。

于是他开始与同桌套近乎,时不时地找些题目向杨豌珍请教。其实有些问题他自己本来就会,只是明知故问,醉翁之意不在酒,借机与她说说话罢了。

豌珍觉得自那次“阶级斗争”后,刘正伟变化很大,人谦逊了许多,渐渐地对他有了些好感,也会主动与他探讨一些学习上的问题。

一般情况下,人们认为男生的数学成绩会比女生好些,而女生的语文水准较男生强。然而刘正伟与杨豌珍二人正好相反,杨豌珍数学成绩在全班是冒尖的,老师提名让她做了数学课代表。而论语文知识方面,刘正伟比杨豌珍要掌握得更全面一些。什么主谓宾呀,什么动词、名词、形容词、副词、代词、感叹词,他讲解起来头头是道。于是他成了她的语文辅导老师,她成了他的数学辅导老师。

或许是同桌的原因,不知从哪天起他们二人之间相互称呼时只叫名,把姓氏都省去了。刘正伟看到了自己的优势,而这个优势竟然又可以成为他与杨豌珍之间增进情感的桥梁,于是更加注重对语文知识的钻研,语文成绩更加突出。

一天上语文课,杜德尧老师要刘正伟把上堂课学过的《关雎》一文解读一下。刘正伟很高兴,觉得找到了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因为他对豌珍有好感,把《关雎》中的“淑女”当作豌珍的形象来解读,对文中不清楚的个别词句还特地跑到乡中心小学,求教了当老师的一个远房舅舅。

于是他迅速站起来,从容地从头至尾解读起来:“第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的意思是,关关鸣叫的水鸟,栖息在河中的沙洲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句是说,善良美丽的好姑娘,好男儿的好配偶。‘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是长短不齐的荇菜,姑娘左右去择取。……‘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是说,善良美丽的姑娘,我用弹琴鼓瑟亲近她。‘钟鼓乐之’的意思是用敲钟击鼓来取悦美丽的姑娘。”

当刘正伟讲解“窈窕淑女,寤寐求之”一句时,竟大声地说:“美丽善良的姑娘呀,我醒来做梦都在想你呢!”课堂里发出一片笑声。

杜德尧老师说:“大家不要笑,我看刘正伟同学对《关雎》一文的理解还是很不错的。我提个建议,我们初一(2)班还没有落实语文课代表,就让刘正伟同学担任好不好?”“好!”同学们一致赞同。

对同桌的这些心路暗流,豌珍自然一点也没觉察到。至第一学年学习行将结束前一周,见豌珍在看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刘正伟问她:“你这本书看完了没有,能借我看看吗?”“正好刚看完,故事挺感人的,保尔的精神真了不起。你拿去看吧。”杨豌珍说着便把书递了过去。

仅仅过了四五天,刘正伟拿着书说:“豌珍,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还给你吧。谢谢!”“这么快就看完了?你就放在桌上吧。”杨豌珍因早上起来打了几个喷嚏,怕感冒找上门,说完便找校医去了。

刘正伟心里想着篮球场,就把书放在课桌上也出去了。他刚迈出教室门口便觉不妥,就返回来把书放进豌珍课桌的抽屉里。可走了几步后又觉不妥,心想还是亲手交给她吧,免得出差错。于是又返回来,把书取出后放在自己的抽屉内。“刘正伟,你快点!”是同学郑勇叫他打篮球去。“哎,来了!”刘正伟边应着边奔向篮球场。

对刘正伟来来回回地把书拿进拿出的举动,侧旁的丽花觉得有点异样。干吗这么神经兮兮的,她怀疑书中是否有什么秘密。当刘正伟离开后,她便走过去把书拿了出来,仔细地翻了会,果然发现有一张便条夹在里面,她把信笺打开读了起来:豌珍:我和你同桌学习接近一年,一年来,我们由陌生到相识,由相识到相知。你给我的印象总是那么的灿烂!不管你对我看法如何,我将把你的形象永远储存在自己的脑海中。同学们在背地说你不仅是当之无愧的班花,还是他日校花强有力的候选人。我认为班花校花算不了什么,每所学校每个班都可找出自己的花来。不过同学们把你说成班花校花也并非空穴来风,只因你的形象特别引人注目。尽管没有金银首饰的点缀,没有珠宝玉器的映衬,却时时闪烁着青春的光华,正是这天然去雕饰的朴质之美,更能吸引人们的眼球。当然一个人仅仅有个美貌的外表是不够的,在亮丽外表的映衬下又拥有一颗美好的心灵,那才显得弥足珍贵。而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的人品像你的名字一样亲和,你的心灵像你的外貌一样姣美……

丽花看到这里,不禁自言自语:“啊唷我的妈呀,怎么这么肉麻呀!”

这时,与她同桌的李松林刚巧进了教室,听丽花在自言自语,便问:“丽花,你在跟谁说话呀?”

丽花说:“李松林,特大新闻,你快来看看!”

李松林接过丽花递过来的信笺,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后说:“刘正伟这小子真是‘大跃进’运动中的先进分子,这么小就学会写情书了,不知从哪儿找来这么多描绘女孩子的词句。”

略一停顿后,李松林问丽花:“刘正伟给杨豌珍的情书怎么会落在你的手里?”

丽花眉飞色舞地把经过说了一遍。李松林听了却说丽花私下看别人的信不好,叫她赶快把信和书按原样放好,并告诉她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一定会引起满城风雨的,这样不但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好,到时她自己也不好向他们交代,会弄得很尴尬的。

经李松林这么一说,丽花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说:“啊呀,李松林,多亏你的提醒,要不后果真的很难预料。”说着她赶紧把信夹入书中,并把书按原样放进刘正伟的课桌抽屉内。

丽花转身对李松林说:“今天这件事幸亏遇上了你,要是碰上一个像我一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到时非砸锅不可。真该谢谢你,谢谢你的提醒!”

李松林说:“谢什么呀,我长你两岁,只能说这

百多天的饭还没白吃罢了。”丽花开怀笑道:“你还很谦虚的呢。”

两个人约定:“这事到此为止,反正除了我俩,只有天知地知了。不管杨豌珍对这封信怎么应对,那是她的事,我们就当事先一点也不知情,没这么回事。”三

通过这件事,丽花觉得李松林是个比较成熟的男生,有了几分好感。便对李松林说:“以后我叫你松林哥行不行?”

李松林没想到丽花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她改称呼的真实意图。便说:“为什么要改称呼呀,大家都以名字相称不是很好吗?”

丽花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么一句话,似乎也意识到哥呀妹呀的有深层次的含义,却仍然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比我大两岁,叫你哥有什么不对吗?”“错倒没什么错,但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李松林回答道。

丽花一听“误会”两字,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竟满脸通红起来,她赶紧说:“好吧好吧,我不改口,永远叫你李松林,这总该行了吧,我们的谦谦君子!”

李松林说:“其实同学之间叫名字显得自然平和,国外许多地方,兄弟姐妹之间都以名字相称的。连子女对父母也是直呼其名,说这样更显得平等亲密。不过子女直呼父母的名我倒并不赞同,觉得还是强调尊老爱幼为好。”“好了,你不用上政治课了,再讲我的脑袋装不下了。”丽花嘴里这么讲,心里却在琢磨“平等、亲密”两个词的含义。

下午已上了两节课,第三节是自习,对第二节的英语课,有些同学感到有点迷惑不解,怎么哥哥与弟弟是同一个词,都念Brother,姐姐和妹妹都读Sister,听了半天也搞不清究竟谁是哥谁是弟,谁是姐谁是妹。

丽花说:“分那么清楚干什么,反正姐和妹、哥和弟都是平等的,人家英国人不像我们等级森严,到现在还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弟弟批评哥哥,妹妹不听姐姐的话便是大逆不道。”

她后座的吕豆豆说:“嗨!英国的月亮真的比中国的圆哩!”

丽花反诘道:“谁说月亮圆不圆了,就事论事,不要扣大帽子行不行?”

杨豌珍插话:“就事论事地说吧,我也觉得英语的词汇不够丰富,叔叔、伯伯都是同一个词汇Uncle倒也算了,舅舅怎么也与叔叔伯伯一样的称呼?这是两个不同家族的长辈呀!再说婶婶、阿姨、舅妈都叫Aunt,如果当时只有一个人在场还好说,如果一个婶婶、两个舅妈、三个阿姨在同一个场合,你叫了一声Aunt后,听者还不知道是否在叫自己呢,弄得听者应答不是,不应答也不好。”

吕豆豆见豌珍这么一说,好像喝了杯热咖啡,来了精神:“要我说呀,英国人也是够笨的,词汇真的贫乏得可以。”

丽花说:“我们班里出了个天才,牛顿和瓦特加起来也顶不上一个吕豆豆。”她的话引来同学们的哄堂大笑。

吕豆豆知道自己的话被丽花钻了空子,但还是为自己争辩道:“我指的是语言词汇,你不要断章取义偷换概念好不好,谁说牛顿是笨蛋、瓦特是饭桶啦?”

教室里的喧哗声引来了班主任谢培基老师,他问大家:“自习课怎么这么热闹?”班主席郑勇同学站起来说:“我本想阻止的,但今天大家议论的问题很集中,是围绕刚学的英语课在讨论,很有意思,觉得讨论讨论也不错。”接着他把大家争论的议题大概讲了一下。

谢老师说:“各国的情况不同,思维理念有差别,文化内涵自然也不一样,因此不能说谁家的文化一定最好,关键看是否适合本国国情。适合的就好,不适合再好的东西也不会有好的效果。”他看了一眼杨豌珍后笑着说:“杨豌珍同学戴了两只耳环,显得很雅致。可这耳环要是戴到刘正伟同学耳朵上,效果会怎样?”同学们笑得前仰后翻。

谢老师接着说道:“同学们不要以为我只是在讲笑话,哪有男生戴耳环的?其实,在云南贵州那边,有些少数民族的男孩子也一样戴耳环,而且耳环的圆周有乒乓球那么大呢,这就是个理念的差别。”谢老师接着强调:“照搬照抄外国的东西肯定不行,反之把中国的文化原封不动地移植到别的国家,也一定不会有好的效果。”

当天下午放学后,豌珍看了刘正伟的信,心里嘣嘣跳个不停,脸上感觉火辣辣的。她既感到突然,又感到迷惘。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男孩子的信,喜悦和羞涩之情同时涌上心头。她对刘正伟的印象不是太好,但也不是很差,那该怎么回复呢?她拿起笔写回信却不知怎么写,第一句话就卡住了。这时她才体会到“万事开头难”这句话的意义。

她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沉思着却不知如何落笔,连姑妈叫她吃饭的喊声也没听见。姑妈想,这孩子怎么啦,平时很勤快的,一放下书包便来帮忙。今天这么长时间在干啥,是否病了?她急匆匆来找豌珍,推开门见豌珍拿了支笔呆坐着,什么事也没做,便问豌珍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有没有生病。

豌珍对姑妈说,自己好好的,没有生什么病。“没病就好,这我就放心了,”姑妈说,“可你一个人这么长时间在干什么?”豌珍被姑妈一追问,脸颊卷起一片红云。

姑妈一看便猜想,这孩子八成恋上爱了吧!便问豌珍:“是不是有秘密瞒着我?”

豌珍没回答,像一个怕别人看到自己脸的小偷,把头压得低低的。

姑妈断定自己的猜想没错,便又说道:“告诉我那男孩的情况,他是哪个村的,干什么的?”豌珍还是没吭声,把头压得更低了点,快碰到自己的大腿了。“真是个傻孩子,对姑妈讲还有什么难为情的?告诉我,姑妈也好高兴高兴呀。再说姑妈还可以给你做……做……部队里叫什么官来着?”“参谋!”豌珍终于开口了。“他是什么地方的,叫什么名字?”

豌珍告诉姑妈,那男孩是自己同班又同桌的同学,叫刘正伟,是刘家舍村的。

姑妈听说是刘家舍村的,显得很兴奋。对侄女说:“这下好了,这个村我有一个熟人,是我做姑娘时的小伙伴,叫吴金娥,后来嫁到那儿。正好今天下午刚来娘家,我明天找她问问。”她顿了一顿,又对豌珍说:“看我的记性,男孩的名记不清了,是叫刘什么的呀?”“刘正伟。”豌珍告诉姑妈。“噢,明天不是星期天吗,有些问题你也可以直接问你金娥阿姨的。”姑妈说。

豌珍低着头对姑妈说:“您自己问吧,我才不呢!”“嗨,还不好意思吧,怕害羞谈什么恋爱呀,真是个孩子。你尽管问,阿娥人很热心的,姑妈与她也合得来,人家说我俩人是割了脑袋可以换的呢。”“姑妈,还是您老问吧。”豌珍不好意思地说。“好好,我问我问。”姑妈高兴地说,“你俩这事要成了,我与阿娥见面的机会倒是多了。”【注解】[1]金丝草:指晒干的黄稻草,这里故意抬高稻草的身价来映衬农民生活的艰难。

第二章 三叔婆

这吴金娥在村里倒有点名气。她父亲原是个教私塾的先生,对女儿的文化学习比较重视,让她念完了完小,这在当地的农村算是个“大知识分子”了。这样说或许太夸张了吧,小学生与知识分子能扯得上等号吗?况且又加个“大”字呢。但事实确实是这样的:金娥所在的村,全村五百多号人认识的汉字,加起来也不及金娥一个人认识的字多。

吴金娥小学毕业后,乡中心小学校长打算让她去教书,而村长要她去做会计。因为原村会计是从二十里外的西山头村雇来的,在见到自行车就是一条新闻的岁月里,他只能每天步行上下班,来回要走四十多里路。会计觉得长年累月太麻烦,再三提出辞职请求。因找不到顶替的人,村长再三挽留会计别走,说你要一走,全村的财务账目就变成约约糊(混乱)了。并且给会计实行优惠政策:下雨天可以不来村上班,可即使这样会计也不想久留。

村长实在找不到第二个能做会计的人,便向乡长反映了这个实际困难。经乡长协调后,学校校长只好发扬风格,让金娥做了村会计。

可金娥才当了三年会计就不做了,因为她嫁到了邻村。邻村已经有了会计,再说人们对她不很了解,不放心她管财务,她便英雄没有了用武之地。婚后半年不到,丈夫又参军保卫祖国去了,她就与公婆共同生活。

绝大部分的村民不识字,这严重影响到各项事业的正常开展。

自从实行土地改革后,祖祖辈辈靠租别人的田地耕作的农民,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内心甭提有多高兴。但耕牛、农用船等农业生产资料严重缺乏,耕地时需几个壮劳力合起来拉一架犁耕地。还有像掘河泥,用船运柴草,到乡里卖棉花等都需要几个人合力经营才行。于是几家农户联合起来,组成了互助组。

互助组运作的结果,自然会造成各农户间用工的差别,时间稍长一点后,这个用工差别就易混淆,需要有人记个流水账。

记账人不好找,农户们索性采取土办法记:削制一批竹简,每户平均发二十或三十根。假如甲帮乙做一天工,乙要拿一根竹简给甲;丙请乙帮两天工,丙需给乙两根竹简,依此类推。

每过一两个农时节气便结算一次,竹简少的农户,以当时劳动工值付报酬给竹简多的农户。这种状况显然已不适应生产关系变化的需要。

文化基础的过度薄弱,不仅仅影响农户间的记工计酬问题,也阻碍人们的政治生活正常进行。

村里选举村长,规定每家每户派一个成年人参加投票,并实行二选一的差额选举办法。农民们感到很新鲜,过去保长甲长都是乡长指派的,现在村长由农民自己选举决定了。政府说这就叫人民当家做主哩。

这个做法虽然很民主,但具体操作时困难就来了。如果印好选票后用投票方式选举,是行不通的。因为大家都不识字,自然分不清印在选票上的候选人的姓名哪个是张三,哪个是李四,怎么画圆打叉?

看来采用投票选举的办法行不通。那么改成直接举手表决的简单办法呢?这也不妥。这会让举手者有心理压力,如果我不举张三(李四)的手,但结果张三(李四)当了村长,他会否给自己穿小鞋?即使不穿小鞋,以后见了面自己也感到面光光的多难为情!

那该怎么办呢?于是人们又想出了一个类似孩子们捉迷藏做游戏的土办法:让两位候选人并排坐在台前,找两块黑布分别把候选人的头围起来,把双眼蒙住。候选人的背后各放一只饭碗,代替票箱。每个参选者再分给一粒豌豆,用来代替选票。选民们排队依次经过候选人的背后,把豌豆(赞成选票)投入自己要选的那位候选人背后的碗里。最后计算谁碗里的豆子多,谁就当选为村长。

这个土办法免除了投票者作难人的尴尬,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因而消除文盲成了当政者不得不考虑的头等大事,被提上了议事日程。二

为扫除文盲,县政府提出,利用冬闲时间开展学习,争取用两至三年时间基本扫除农村中的青壮年文盲。具体要求是每个人能会认会写五百个以上的常用汉字。

刘家舍村的村长和农会主任从区里开会回来,立即喊来村妇女主任、治保主任和民兵连长等村干部开会,研究办夜校的事。村长传达会议精神,说:“县长要求村村办起夜校,我们今天开个村干部会,要讨论如何把夜校办起来。”他讲完后,由农会主任具体传达上级政府对如何办夜校的指示精神。

农会沈主任说:“区委宋近芳副书记说,现在我们农民已有了自己的土地,但不能仅仅满足于‘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农经济阶段。我们的目标是奔向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个什么样?区委书记讲得很通顺,我有几句记不清了,只能说个大概意思。”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到那时我们的生活会有翻天覆地的大变样,说出来大家可能会想不到,就是要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饭前水果,饭后水果’。”

村长补充道:“领导还说,要达到‘耕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饭菜随你选,进出坐包(轿)车’。”

民兵连长听了哈哈大笑道:“你俩是在讲神话故事吧,你别弄错,我们这里是讨饭塘下,不是宁波江厦,我出门能坐上牛车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坐什么包车?我们这条弯弯曲曲的泥土路,三尺三寸宽,就是送你一辆小包车,你能开进来吗?也许到下世,这世里我是做梦都不会想了!”

妇女主任却乐呵呵地说:“沈主任说的目标,有几条我们已经实现了。你们看吧,我们女人利用月亮夜到室外纺棉花线,本来就不需点灯,用什么油呀。下雨时我家的金丝草房子呀,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外面不下了里面还在下。结果水从房顶漏到床上,床上的被子衣服被打湿了,水又从床上落下去,床下的鞋袜也全打湿了,这不是楼(漏)上、楼(漏)下吗!”

治保主任附和道:“我们三四个人合起来拉着犁耕地,本来就不用牛呀!”大家又发出嘻嘻哈哈的一片欢笑声!

农会沈主任却很有信心地说:“你们讲的这些话,我们在区里开会时也这么提过,总感到是不可能的事。但区委领导指出,有些同志认为这是在吹牛皮,讲大头天话(神话故事)。是否在吹牛,以后用事实来说话。他举了个例子,现在我们每个农民不管男女老幼,名下的土地都是一样多,中山先生的‘平均地权’真的实现了。不过我要大家想想,要是在四年前,我说今后每个农民都要有土地耕种,而且不管大财主还是小长工,每个人要分得一样多,你们有几个人认为这不是在讲大头天话?我们听到这儿后,心里的疑云才散去了许多。”

沈主任继续传达区委指示:“区委书记说,‘共产主义是天堂,没有文化不能上’,因此要求每个村都来办夜校,扫除文盲,大家要具体讨论一下如何办好夜校的问题。”

村长告诉大家:“课本县里会统一发下来的,我们主要确定夜校的老师,办夜校的地点,参加学习的人员等。”村干部们这才安静了下来,商讨办夜校的具体事情。只是在物色夜校老师时,村干部们犯难了,左思右想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正当大伙发愁时妇女主任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说:“我邻居大嫂可以当老师,她叫吴金娥,在家上过六年学,可有文化了。上个月我孩子一到晚上就哭闹不止,弄得一家人都睡不好。我婆婆说,找人写个安神榜贴起来,让路神保佑孩子睡个安稳觉。可找谁去写?正好吴嫂来串门,知道后主动给我们写了张安神榜,‘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经妇女主任一介绍,大家高兴得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致同意让吴金娥做夜校的老师。

在这个扫盲运动中,吴金娥可有了用武之地。

语文课学习的内容以农村中常见常用的事物居多。她工作很专注热心,为了能让大家看得懂记得住,她事先把棉花、麦子、油菜、南瓜、豌豆等农作物及鸡、鸭、鱼、虾、狗、猫等动物画到黑板上,人们一看就明白,容易记住。所以大家反应很好,她被评为乡里的扫盲积极分子,受到上级表彰。

接着县里来的工作队到村里宣传“过渡时期总路线”精神时,发现金娥文化基础较好,群众对她的反映也不错,而工作队正缺少有文化知识的女性宣传队员,于是报请上级审批,把她吸收为工作队队员。

因她性格开朗,人也勤快,工作开展得很顺利。

政府号召开展拥军优属活动,发动妇女做军鞋,金娥把全村的青年妇女招来开会,先给大家讲了个三寸金莲的故事。“姐妹们,我讲的三寸金莲不是我们的妈妈,也不是我们外婆的那双小脚,要讲的是我舅舅的小脚。”

妇女们议论开了:“什么舅舅的小脚,男人的脚难道也有三寸金莲?”“哪有男人缠脚的事,从没听说过。”“嗨,你就听她瞎说吧,谁爱信就去信,反正我不信。”

于是金娥给大家讲了舅舅的脚变成三寸金莲的原因。“我舅是赴朝鲜作战的志愿军战士。一天傍晚他经过炊事班时,炊事员没注意把一盆水泼过来,把我舅左脚的鞋泼湿了,因没换洗的鞋,只好继续穿着湿鞋。半夜时分部队奉命要利用夜色的掩护,摸到美军碉堡阵地前打埋伏,打算第二天拂晓给美军一个突然袭击。”“朝鲜的冬天可冷了,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多度。舅舅伏在雪地里冻得牙齿格格作响,全身像筛糠似的抖动着。尤其是左脚更受不了,感觉钻心的痛。他多想爬起来活动活动跺跺脚,但不敢动,二百米外就是敌人的碉堡,两侧架满了敌人的机枪,一动就要暴露目标,会导致前功尽弃。他想找块布条什么的把脚包起来,即使好的没有,尿布也行。但到哪儿去找布条?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对面敌人的探照灯在来回照射。舅舅低着头不敢动,却听到右侧不远处有沙沙的声音,这是风吹茅草发出的声音。实在冻得受不了了,舅舅便向右边慢慢蠕动着,想折些茅草来垫脚用。正在这时一道光亮闪过,只听得‘突、突、突’的响声,这是敌人碉堡里的机枪在扫射,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了过去。不过这是敌人有意无意地在搞探测,并不一定真的发现了敌情。但舅舅以为是自己的移动引起了敌人的怀疑,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一趴六个小时过去,他的脚早已失去知觉。冲锋开始了,舅舅想爬起来,可他的左腿像灌了铅似的,不再听他指挥了,怎么也站不起来,只好拖着一条腿爬着前进。”“冲锋号吹响了,战友们端起枪往前冲,不一会枪声、炮声、喊杀声、手榴弹的爆炸声连成一片。战斗胜利了,可舅舅一颗子弹也没打出去,他只向前爬了三十多米,他的左脚已冻成冰块,根本不听使唤。大家把他抬到战地医院,医生检查发现,四个小脚趾头硬邦邦的,掰也掰不动,似乎已经坏死,于是赶快转到野战医院。在去野战医院的途中,一路上几乎所有的桥梁都被炸断了,一次次躲避敌机的轰炸也耽误了很多時间,本来三天的路程竟走了一个星期。最后总算是到了野战医院,可医生发现他的脚趾头已发黑了,肌肉组织全坏死了。医生说没法恢复,只好做截趾手术。手术开始了,舅舅躺在手术台上,一会听到‘叭’的一声,接下去每隔几分钟、十几分钟都能听到一下这种声音。舅舅知道,这是自己的脚趾头被放到手术盘里时发出的声音。痛倒并不痛,但舅舅的心里在流血。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舅舅的枕边流下了一大片的泪水。手术做完了,他被送入病房,他艰难地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发现只剩下一个大脚趾头。一个多月后,舅舅出院了,但他左脚的形状像一只尖尖的粽子,有人称他像老婆婆的‘三寸金莲’。从此以后舅舅走路时再也离不开拐杖了。”

故事讲完了。金娥接着说:“姐妹们,前方的志愿军战士为了能让我们在和平的环境中生产生活,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在敌人的碉堡面前趴冰卧雪,可他们连一双多余的鞋都没有。要能有一双换洗的鞋,我舅的左脚就不会变成‘三寸金莲了’。一双鞋子的作用该有多大!现在政府号召我们妇女给前方的志愿军做军鞋,我们后方的人该怎么办,我们能否完成任务?”

妇女们深受感动,有些人已悄悄擦起了泪水,大家纷纷表示绝不能再让志愿军指战员光着脚丫子在冰天雪地行军打仗,要以实际行动支援前方,并问金娥鞋子的尺码。金娥告诉大家:“政府并没有告诉统一的尺码。你们按照各自老公穿的鞋子去缝制就行了。”

妇女们连夜开始动手做鞋,第三天,第一批军鞋缝好了,三十八位青年妇女上交了三十八双新布鞋。区人武部长听说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新鞋夸奖吴金娥:“阿娥,你真行!别的村还在上门动员呢,你却把鞋交上来了!”

就这样金娥出了名,多次受到乡、区、县工作队领导的表扬。她家的墙上贴满了各式奖状。于是人们猜测,金娥要吃“国家米饭”了。

金娥要提干部的消息传开后,却是几家欢喜一家愁。她的父母、兄弟姐妹、玩伴同学及亲朋好友都为她高兴。可是她的婆婆却为此事愁眉不展,整天心事重重闷闷不乐,把脸拉得长长的。

晚饭后金娥的婆婆问丈夫:“他爹,外面都说金娥要当干部了,侬听说了没有?”“我又不是聋子,当然听到了!我看金娥这孩子有出息。”丈夫应道。“侬呀侬,怎么说呢,我看侬是两个肩胛扛个头——白长了一个脑袋!”“我咋就白长个脑袋?”金娥的公公对老太婆的话有点摸不着头脑。“现在作兴婚姻自由,侬不怕金娥真当上干部后,会看不起我们的儿子而闹离婚?”“别瞎想好不好,我看侬真的是‘好愁不愁,却愁得六月里没有日头(阳光)’,金娥可不是这类人。”丈夫语气坚定地说。“就算金娥不是这号子人,一个女人家又年纪轻轻的,今天跑县里开会,明天到乡里听报告,一个人在外面疯疯癫癫的也不放心呀!”老伴继续唠叨着。“侬是担心金娥会越轨?这更不会的,这孩子我放心。再说了,她与我们的儿子是军婚,政府专门有法律规定,谁要违反就按破坏军婚论处,处理起来很严格的。”丈夫仍然信心十足。“侬又犯傻了是不是,等出了事扬了名,查处再严厉,就是把对方给枪毙了还能顶个屁用?”老婆说。

丈夫觉得老伴的话多少也有点道理,但他还是相信儿媳妇的品行。便对老伴说:“侬也太多虑了,金娥不是水性杨花的人,不会去勾引别的男人,侬别自寻烦恼好不好。”

老伴却不同意丈夫的意见:“就算金娥不去引诱别的男人,可别的男人要来勾引她呀。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长长的年,大大的月,日子久了,谁能保证一定不会出点事?”

丈夫失声了,他想,是呀,哪只野猫不贪腥,哪儿的老鼠不偷米?

老伴又说:“有句话不是说,‘鸭肫难剥,人心难摸’吗?人不能只看表面。”她举例说,“就说村头老孙家二媳妇桂花吧,看上去人很本分的样子,可她生了个儿子却与张家那个浪荡公子是一个模板印出的如意年糕。再看看侬那个远房的三侄媳妇菊花吧,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侬侄子养蜂在外整整十个月,养蜂回家才三个月就做了爹。这类事还少吗?”

丈夫沉默了。他沉思了一会问老伴:“那侬说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呀,就不让她参加工作队呗,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当什么工作队员,人家没当工作队员的人都饿死了?”“这样做怕不大好吧?”“有什么好不好的,这事侬不用管,我拼老命也要为儿子保住这个老婆。”

金娥的公公再没作声。

于是,第二天开始婆婆便限制金娥的行动,不让她到外面去。金娥没办法,只希望领导来做婆婆的思想工作。但不管是村长、乡长,还是宣传队队长来做工作,婆婆就是那句话:“只要金娥离开家一步,我就上吊给你们看。”

宣传队队长觉得,若硬是把金娥叫去,万一老太太想不开真的上了吊,那就麻烦了。别的不说,也得为她当兵的儿子想想,人家趴冰卧雪守边关,回来后妈妈却不见了,怎么向他交代呀。于是再也不敢叫金娥去开会了。

金娥就这样失去了一个跳龙(农)门的机会,她心中愤愤不平,丈夫身在边关,她无处诉说心中的苦闷,只好独自暗暗哭泣。

婆婆见儿媳妇两个眼圈红红的,内心也有几分愧疚,几次想劝说,可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

公公见儿媳这样整天垂头丧气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想劝说几句吧,总觉得翁媳间说话多有不便。说重了怕儿媳接受不了,以为在欺负她;说轻了还怕她理解不了,以为在哄骗她。不像对自己的女儿,怎么说她也没关系,甚至骂几句也不要紧,第二天照样叫自己爹。因此他几次想开口又打住。但他又不忍心儿媳妇总是这样闷闷不乐,天天以泪洗面,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

于是他壮壮胆来到儿媳面前,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对儿媳说:“阿娥呀,这事是爹不好,我没坚持原则,耽误了侬的前途,侬要怨就怨爹吧。”

儿媳听后把头扭向一边,表示听不进去。

公爹向金娥移了移接着说:“但事情已这样了,侬也要想开点才对,这样会闷出病来的。”

金娥又把头扭向另一边,表示还是不想听。

公公继续说:“我想这些日子家里也没多少活,侬趁这个空当回一趟娘家。去看看侬娘侬爹,顺便再找几个小姐妹聚聚,聊聊天散散心。”

金娥这回没再扭头,而是把头低下不吭声。

公公见有了点效果,便继续说道:“侬在娘家尽管放心,不用惦记这里的事。过些日子等生产忙了,我叫老太婆来接侬,顺便向侬爹侬娘赔个不是。”

金娥听公公这么一说,双手捧着脸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本是个明事理的人,听了公爹一番真诚的话,胸中的那股郁气释放出来了,心情便平和了许多。

她心里想,老人也有老人的苦衷,我就认了吧,就当是我前世修行不够虔诚,菩萨跟自己开了一个玩笑。三

金娥尽管没能吃上皇粮,但邻里们还是对她刮目相看。就凭高小毕业这张“知识分子”的文凭,村里的人需要写书信、门联、借据、分家契据等都会来找她;还有诸如小姑娘缝绣花鞋,要她在鞋面画个[1]样花;正月初八拜仙姑,婶婶要她给仙姑娘娘画个嘴脸,她总是有求必应,大家称她是女“秀才”,可忙乎了。

直到几年以后,像金娥这样的“知识分子”越来越多了,不但有了“秀才”,而且有了“举人”。又几年过去,连“贡生”、“进士”也面世了,她才渐渐淡出文化领域。

不过人们还是尊敬她的,她辈分高,丈夫排行老三。因此,男人们称她三婶,女人们叫她三叔婆。后来人们渐渐地不再叫她别的名号,都管她叫三叔婆。再后来,人们似乎忘记了她的真姓实名。若问起吴金娥的家在哪,许多年轻人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若问到三叔婆住在何处,男女老少没人不知道的。

星期天早上,凤仙吃过饭正想去找金娥,刚迈出门槛,见金娥向自家走来,便高兴地说:“阿唷唷,阿娥呀,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来看你呢,这回好了,省了我一条路,快屋里坐!”

金娥说:“凤仙,阿拉有两年多没见面了,侬把吾给忘了吧?”“罪过,罪过,吾一年总有几次在梦中见到侬,每次见到后都高兴得哈哈大笑呢。”“侬准在编故事,吾才不相信呢。”“上有天,下有地,头顶三尺有神灵。吾敢骗侬呀,侬要不信老头子可以作证的。吾做梦傻笑时,每次都是他把吾从美梦中推醒的呢。”“是真的吗?”金娥问完这句话后,忽然上前一步,对着凤仙的耳朵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侬老实给吾坦白交代,老头子把侬从梦中推醒后,你们做没做坏事?”

凤仙听了先是一愣,明白过来后做了个双手合掌的动作:“阿弥陀佛,一大把年纪的,棺材板都香喷喷的了,还提这种事唷,亏侬说得出口,也不觉得脸红!看样子侬自己倒还是当年那么骚吧!”“哼,就侬正经,侬高尚,侬脱离了低级趣味。侬那三个孩子呀,都是孙猴子的弟弟妹妹——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凤仙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金娥的嘴角反击道:“看侬这张利嘴,活像一把绣花剪刀——可是尖着呢!凤仙说到这咳嗽了两下接着说:唉,只是可惜啦,要不是当年侬婆婆的阻拦,现在可能正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作报告呢!还能到吾这个破草舍里来呀。“侬还要拿这件事来挖苦吾?看吾不把侬格嘴唇撕破,侬是难熬煞哉。”金娥说着便用手要去抓凤仙的嘴唇。

凤仙把头一扭说:“好了好了,阿拉俩难得见一次面,不要总是针尖对着麦芒老打架,吾认输了还不行吗?等一会吾有点正经事要问问侬。”“怪不得侬会认输,原来要有求于吾呀,那好吾饶了侬,侬要问什么事就说吧,吾竖起耳朵听着。”

凤仙先对着里屋喊:“豌珍,侬金娥阿姨来了,侬到外间来。”

豌珍知道姑妈叫她,是要当着自己的面打听刘正伟的情况,这多难为情!但姑妈她俩的谈笑,豌珍在里屋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她俩的脾气投缘,关系很融洽,忐忑的心情也就稍为安定了一点。她步履轻轻地来到堂屋,低着头对着金娥腼腆地说:“阿姨,您好!”“噢,这就是小豌豌呀,几年不见变成个俏姑娘啦!”金娥说完,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豌珍,惊叹道:“啊唷唷,长得可真够标致的,侬看看,侬看看吧,不胖也不瘦,若再低一个铜板就厌矮了,如再长一个铜板就厌高了!杨家古代出过美女,叫吾看呀,小豌豌未必会比杨贵妃逊色呢。”她转过脸又对着凤仙的耳朵轻轻问:“侬是否要吾为小豌豌找个婆家呀?”

凤仙先纠正金娥对豌珍的称呼:“侬别再开口小豌豌、闭口小豌豌的了,她上中学了,阿拉该叫她的正名——豌珍了。噢,刚才侬只说对了一半,不是叫侬忙着牵线,先向侬打听一个人。”“向吾打听人,谁呀?”“豌珍的一个同班同学要与她搞对象,还是你们村的。”“阿拉村的,同班同学?噢,是老刘家的儿子刘正伟吧!”[2]“阿娥侬比肚里仙还灵呀,吾还没介绍呢,侬倒猜出来是刘正伟了。”

金娥说:“这是明摆着的事,刘家舍村到二中读书的只有刘家孩子一个人嘛。”“那么不知他的情况怎样?”

金娥见凤仙要向自己了解刘正伟的情况,便想起了五六年前的一[3]件事。那是阴历八月初的一个下午,金娥欢欢喜喜买了四只桂花鸡,公母各两只,才喂了五六天,刘正伟与几个小孩打架时把两只稚母鸡踩死了。金娥本来打算,两只公鸡过年时杀了办年夜饭、年初待客用。而母鸡是养着生蛋用的,明年一家人需要的油、盐、酱、醋、火柴、肥皂等支出全指望用鸡蛋去换的。这下计划全打乱了。虽然正伟娘赔了买鸡钱,可金娥还是很不高兴,把刘正伟臭骂了一顿。

本以为这事骂过后气也消了,过去就没事了。谁知第二天中午发现,金娥家自留地上种的几株冬瓜连蔓带叶全蔫了,仔细一看发现冬瓜根全被拔了出来,十几个才拳头大的冬瓜全被无常伯伯提前抓了去。

金娥认定这是刘正伟的杰作。可刘正伟死不认账,还说捉奸捉双,抓贼抓脏,要金娥拿出证据来。金娥到哪去找证据?这回真的是不说只是一肚子气,一说反倒成了两肚子气。

好在正伟娘是个很厚道的人,她心里也明白这一定是自己的讨债儿子干的好事,秋后给金娥家送来了一箩筐的酱瓜,说是自己家吃不了,要金娥收收罪过,把瓜处理处理。金娥把瓜剖开后用盐腌渍储存备用,一部分切成片晒成瓜干储存起来。

凤仙问完后,原以为金娥马上会告诉她刘正伟和他家的情况,没想到金娥听后只顾自己开小差。凤仙见金娥沉默无语,心里嘀咕大概刘正伟这个人或他的家庭情况很不好,便说:“阿娥,是什么情况就说什么情况,侬石板顶上甩乌龟——实打实的来好了。”

金娥告诉她:“刘家的情况也没什么特别的,刘正伟的父母都是忠厚老实的庄稼汉,尤其是正伟娘为人忠厚老实,人缘很好,从没听到与邻里多过话头。刘正伟人也聪明,学习成绩很好,只是有几分顽皮。这也并不要紧,年轻人变化大以后会改的。吾考虑的不是这方面的问题。”

没等金娥住口,凤仙接过来问:“那么侬在顾虑什么?是他们的生辰八字不合还是生肖属相有冲突?”

金娥说:“侬讲的两点都不是,政府说了,这些都是过了时的皇历不能再用了。吾是在想两个初中生谈恋爱,最后的结局问题。”

凤仙听到这里,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说:“结局不就是最后结果嘛,当然是通过恋爱最后组成夫妻建立新的家庭。现在提倡自由恋爱,不像阿拉那会,一切由父母做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问都不好意思问一声,明天要上花轿了,今天还不知道自己丈夫高矮胖瘦呢。侬看现在多好呀,‘毛主席号召新婚姻,自找对象真意心’!”

金娥说:“好是好,但并不是说实行新婚姻法后,一切都会顺风顺水。吾这辈子已牵了二十多根红线,说少真不少了,结果差别很大。有些线牵对了,夫妻关系好家庭很幸福;有些比较一般,但时间久了,还可以互相适应;有些牵错了,双方感情始终合不起来,只好以离婚了结。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不结为夫妻。”

凤仙认为这是没办法的,就看两人是否有缘,媒人是成人之美,但不能保生儿子保生囡、保他们一辈子的。

金娥却说:“其实有些情况如果考虑细致一点就可以避免,有的事先也是可以预测的。”凤仙听了便问她:“侬刚说过测字算命是老皇历,现在又要用上测字先生了?”

金娥告诉她,自己讲的预测不是找测字先生,而是根据双方的具体情况来分析判断,事情可能会怎么发展,最后的结果可能会怎样。

凤仙知道金娥做过很多媒,会有不少体验,便要她为豌珍与刘正伟谈朋友的事预测预测。

金娥说:“阿拉都是凡夫俗子,只要不是神,人到了一定的年龄,身上自然会产生一种叫荷尔蒙素的物质,这种物质对人的生理和心理健康有很大的影响。”

凤仙听到这便插话:“阿娥,侬说的不就是动情素吗?”金娥点点头。凤仙说:“这一定是外国人给取的名字,多别扭。不像阿拉中国人取的名字,求偶素、动情素,一听就明明白白。吾还听说这种素还有个名字叫什么射箭比赛的?”

金娥说:“吾咋没听说过有什么射箭比赛的呀!”

豌珍更正道:“姑妈,那不叫射箭比赛,叫丘比特箭。”

金娥哈哈笑道:“凤仙呀,吾差点被侬给弄迷糊了。”

凤仙说:“不管叫什么名,反正没中国人取的名好记。”

金娥接着说道:“阿拉不管它该叫什么名。这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奇妙物质,身上一旦产生了这种物质,男人会主动去亲近女人,女人也会认真去关注男人。在某种条件下,男女之间会互相照应,互相爱慕,互相赏识。这种情感不断发展不断深化,直到愿意为对方倾其全力负其全责,甚至愿意放弃或牺牲其他利益。一旦条件齐备,便导之男欢女爱,结成夫妻组成家庭。这种恋爱的特征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凤仙要金娥别绕圈子,直接说说豌珍与刘正伟的事。

豌珍一听,心不禁激烈跳动起来,感觉自己像坐在火炉旁,脸被烤得热辣辣的,便低下头侧向金娥阿姨的反方向,似乎有意在回避。其实她的两只耳朵正竖起来听着呢。

金娥说:“像刘正伟和豌珍这个年龄段的少男少女们,不管是男生女生都会对异性产生兴趣,都会有生理反应,男生会做性梦,女生会来月经,这都属于正常现象,与人的思想品德没有关系,与人的理智却有关,因为有了这种现象与反应,仅仅表明人已开始发育,正走向成人阶段。这种现象像早上起来看到的一层薄雾,使人有点迷迷茫茫,雾没消散前不能盲目出门,一股脑儿地跟着感觉走,往往会迷失方向。‘晨雾’的消散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没完结前,体内的五脏六腑还嫩着呢,这就不适合做爸爸妈妈,否则不利于健康。再说了即使真的做了爸妈,他们也不知该怎么照料孩子呢。这是吾强调的人要有理智才对。”

凤仙听到这儿笑道:“阿娥侬一提这事,吾就想起了自家隔壁的小英子。当年她十三岁结婚,十四岁便当了妈。一天小英子自个在踢毽子玩,孩子哭了,小英子玩得正在兴头上,于是说‘宝宝别哭,妈再踢一会毽子来给你喂奶’。”

金娥说:“这能全怨小英子吗?她自己也是个孩子呀。”

凤仙笑道:“过去这种情况确是不少的,过早结婚是不合适,不过现在这么小就结婚的人倒是没有了。”

金娥说:“吾觉得两个初一学生谈恋爱还是早了点。会不会影响学习先放一边不去说它,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呀。因为从恋爱到结婚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中间变化的因素很多,最后的结果很难预料,就怕取不得真经、成不了正果,反而浪费了许多精力。这也是要好好考虑的。”

凤仙又插话了:“侬的意思吾有点明白了,就怕一个读两年书后不上学了,另一个继续上高中,甚至上大学去,距离一拉大自然合不起来了。”

金娥说:“就是两人都能上完大学,到时一个分到东北,一个分到西南,这样矛盾就来了。保持关系吧,变成新时代的牛郎织女;一刀两断吧,又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要抛弃几年来共同精心培育的感情之花,无疑是一种难于忍受的折磨。”

凤仙听到这里心想,吾侄女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就不怕到时找不到如意郎君,晚一点找男朋友也没关系的。便对豌珍说:“金娥阿姨的意思吾知道了,她是说侬还太年轻,又正在读书,不要匆匆忙忙谈男朋友。侬听明白了吗?”

豌珍没回答。

金娥见豌珍低着头不搭话,便说:“豌珍,侬把头抬起来吧,不要像个斗倒地主似的。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要把握好时机,怎么做合适侬自己选择。”

她转过脸又对凤仙说:“侬也不用追问豌珍了,吾看侬的侄女比阿拉都聪明,响鼓不需重锤敲,她一定会处理好自己的事。”

豌珍佩服金娥阿姨的口才,心想才读了几年小学就这样长谈阔论的,如果上了大学,非成为一个理论家不可。她也知道阿姨的那些话出发点是为自己好。但是,自己究竟该怎么办,要不要给刘正伟回信,又该怎么回?【注解】[1] 拜仙姑:农村中曾盛行的一种习俗。每年正月初八、十八、二十八三天进行拜仙姑活动。到时扎一稻草人,画上嘴脸就成了仙姑娘娘。草人的骨架是具有柔性的杨柳树枝条制作而成,称此仙姑为杨柳神。三个八日里问仙姑的内容大同小异,一般问某家的财相和某个人的前途,及公众共同关心的事,如全年的风雨分布等气象预测及农作物种植种类的选择。三个八中对所问的内容还各有侧重:一般讲第一个八问年成,二八问种成,三八问收成。[2]肚里仙:装神弄鬼的迷信职业者。[3]桂花鸡:指的不是鸡的品种,而是与季节有关。农历八月桂花飘香的时节孵出的小鸡称为桂花鸡。这个时节孵出的鸡饲养时有几个有利条件,一是气温渐转凉气候干爽,有利于稚鸡生长,不易得病;二是公鸡到年底正好生长成熟,可以节省喂食的饲料,减少饲养和管理时间,比较经济;三是母鸡在新年前后便开始下蛋,每天“咯咯”、“咯咯”地给家庭送来喜悦。故大婶大妈们最喜欢养桂花鸡。

第三章 上学途中

新的学期开始了,还是按原先初一时的位置坐,豌珍仍与刘正伟同桌。刘正伟很高兴,只是豌珍不想与他坐在一起。她找谢老师要求换个座位,谢老师问她为什么,她把脸憋得红红的却吐不出一个字。

谢老师是位有多年教育经验的人,已猜测到个大概。就告诉她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第二天上课前,谢老师把几个同学的座位作了调动,豌珍与李松林同桌,而丽花和刘正伟成了同桌。这个调动使刘正伟很意外,猜想可能是豌珍不想与自己同桌,向班主任要求的吧。

其实他自己也不想和丽花坐同桌。这女生脸面倒也光鲜,双眸亮晶晶的,初次见面的人容易被她那双眼勾住魂。就是她不够稳健,总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又像个男孩子,却又没有男孩子的豪爽,倒给人自私自利的感觉。

下课后,刘正伟找到谢老师,问他为什么要调换座位。谢老师知道刘正伟问话的心思,但他的答复使刘正伟心中的疑虑消除了。谢老师告诉他,经常调换座位有利于保护视力,长时间固定在一个座位上,三年下来,很容易造成视力偏差。刘正伟心服地点了点头,心想还好,只要不是豌珍的意见就好。

新中国成立好几个年头了,人们的物质生活有了较大的改变。祖[1]祖辈辈一字不识的务农木头们,开始注重起子女的文化学习了。

由于二中教育质量好,许多人都希望把子女送到这里来学习。县政府决定扩大二中的招生数量。但困难随之而来,最突出的问题是校舍不足。可新建校舍的话,资金筹集又困难重重。

怎么办呢?学校操场的东南方向,隔着一条河有一大片坟地,约[2]有四十多亩,是一块义冢地,内有几十座土坟。坟的质量都不大好,[3]大多是些结构简单的殡坟。多数成了无主坟,杂草丛生。有些坟破损特别严重,尸骨裸露在外,最恐怖的是路旁边那三个裸露着的骷髅头,两眼和鼻孔构成了三个深陷的洞,张着牙齿像要吃人,看得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每当太阳下山后,坟场变得更阴森可怕,胆小的人是不敢靠近的。特别是到了春季气温回升后,一旦遇到浓雾细雨的夜晚,坟地内不时会冒出一个个燃烧着的火团,有大有小。大的像只大灯笼,还会上下跳动,远远望去似砖瓦场窑洞口熊熊燃烧的火焰。小的火苗是蓝色的像只小气球,会来回飘荡。路人经过这里时,这蓝色的小火苗还会跟在行人背后与人一道走。

阿婆婶婶告诉孩子们这是鬼火,大的火团是“鬼烧窑”,小的火苗称“鬼跳舞”。孩子们听了,一个个吓得缩脖子吐舌头。太阳一下山,谁也不敢向坟地这边靠近。即使发现了“鬼烧窑”,也是双手抓住妈妈的衣衫老远望望,根本不敢靠近。

为筹集建教室的砖块,学校召开全校师生大会,校长动员同学们去平这片坟地,说要把坟砖拆下后搬过来造新的教室。

学校大会堂内一片哗然:“这不是要我们去得罪那些鬼魂吗?”“用坟砖建教室,那些鬼魂能不报复?”“鬼魂们合起来暗暗发力让教室坍塌了怎么办?”“我们得罪了鬼魂,一旦惹上晦气生了病又怎么办?”

针对同学们的种种疑虑,学校团委书记、专门负责教政治课的周家清老师作了补充动员,重点讲了关于为什么会有“鬼火”的问题。

他说:“人其实与牛羊等动物一样,死后尸体一腐烂,便渗入泥土中消失了,再没有什么灵魂存在。人死后的骨骼一时腐烂不尽,会有个慢慢腐烂、慢慢挥发的过程。骨骼里有一种叫磷化氢的物质存在。这种物质有两个特点,一是质量很轻,平时会在近地面飘浮;二是燃烧点低,在摄氏十几度便会自己燃烧起来。而校面前的坟地上自然有不少磷化氢这种物质在地面飘浮着,到了春天气温升高后,就燃烧起来,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火团。当人们经过这里时,会形成一股气流(风),燃烧的火苗也顺着这股气流前进。胆小的人就以为鬼追过来了,其实不是这回事。过去科学知识不普及,老人们不知道这些常识,就以为是什么鬼魂在显灵。我们新一代的年轻人,不应再信这一套。”

周家清老师宣讲以后,同学们的担心和疑虑减少了许多,但还是有不少同学将信将疑,顾虑重重。

平坟取砖开始了,以班为单位,力大的推坟,力小的整理砖块。初二(2)班分在坟地的西南角,大家来到一座坟前,正要开始时,刘正伟说:“大家等一等再动手,我先说几句话。”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同学们想,你又不是学生会的,也不是班委的,给我们讲什么话?

正当大家疑惑时,刘正伟的报告开始了,他说:“大鬼小鬼们,男鬼女鬼们,你们可听清楚了,今天我们来拆你们的房子,你们不要记恨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是老师叫我们来的,你们要算账就找校长算账去,千万不要来找我们。”

有几个同学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

班主席郑勇同学喊:“一、二、三!”七八个男生合力一推,嘭的一声响!殡坟倒掉了。

突然,十几条蛇从坟基向外窜了出来,都是清一色的火赤连蛇,这可是要咬人的毒蛇呀!同学们急忙向四下避开,尤其是几个女同学吓得一边跑一边哇哇地直叫唤。不过蛇并没有向同学们追过来,它们比人更慌张,自己的家园突然遭“地震”了,都不知怎么应对,大难到各自飞,赶快逃难去吧,纷纷找个地洞、缝隙钻了进去。

一个星期过去,那片义冢地上的殡坟全被拆除了,建教室所需的砖块基本解决了。

学校又把坟地分到各班改成农田,让同学们学着种农作物。还特地从临近大队请了两位老农民作指导。老农一个姓吴,一个姓余。同学们也都叫他俩老师,但他俩从不正面应答,总是微微一笑,或轻轻地点点头表示回应。

他俩似乎不习惯这个称呼。因为自己斗大的字挑不了一担,怎么好做中学生的老师!但从农业生产方面的知识看,他们确实是学生们的好老师。在他俩的指导下,同学们把坟地平整后,改建成一块块长方形农田,开好排水沟,种上了蔬菜、豆类、玉米等作物。农业老师还手把手教同学们播种、施肥、浇水、除草。并告诉同学们,当作物需要长叶子时可施点氮肥,需要长枝杆时施点钾肥,若将要挂果时可施点磷肥。农业老师还强调:立秋季节过后,凡地上拔起的杂草一定要清除掉,不要再扔回地里,因为草的种子已成熟,留下后明年又会杂草丛生。二

农村进入抢收抢种的大忙季节。“在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思想指引下,学校组织师生去附近的人民公社、生产大队支援“双抢”。男同学的任务是参加割水稻、打稻(脱粒),女同学帮助收摘棉花、插秧。学校还号召在同学们之间开展“比、学、赶、帮”的劳动竞赛。“双抢”长达半个月之久,同学们的脸虽然晒黑了许多,但心里很高兴,因为农民伯伯夸他们:不但学习好,劳动也很积极,是“新时代的青年先锋”。

根据这句赞语,郑勇和刘正伟等几个同学商量后决定,去印制几件带有“青锋”二字的汗衫背心,初二(2)班每个篮球队员人手一件。

劳动竞赛的结果,李松林获得割稻组的第一名。杨豌珍获得摘棉(花)组的第一名,打稻和插秧两个项目的第一名被其他班级夺走了。而杨豌珍的成绩特别耀眼——连续十天收摘籽棉超百斤。周家清老师据此写了篇《记摘棉能手——杨豌珍》的通讯,被县报采纳后在报纸上登了出来。这在同学们中间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杨豌珍走到哪里,其他班级的同学常在一边指指点点地说“就是她”,“就是这个长得很秀气的女生”。弄得豌珍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常常低着头走路。

为表彰劳动竞赛中获得先进的同学,学校设置了光荣榜,各组获前三名的同学都公布在光荣榜上。刘正伟因母亲犯胃病请了几天假,自然失去了评比机会。李松林和杨豌珍的名字分别列在割稻组和摘棉组的首位。也许是杨豌珍上了县报的关系,摘棉组被列在第一组。这样杨豌珍的名字也就特别显眼。

同学们在光荣榜前来来往往,领略上榜同学的风采,边看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李松林来到光荣榜前,见杨豌珍的名字在第一组最显要的位子上。心想,我的同桌不但人长得秀气,手脚也很利索,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难怪刘正伟要迫不及待地给她写情书了。

杨豌珍也来到这里,见自己名字下行是李松林,内心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她想,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生,没想到还是个劳动中的好把手呢,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刘正伟从光荣榜前经过,见杨豌珍和李松林的名字竟然排列在一起,顿觉舌根酸楚楚的,他皱了皱眉头,咬了下嘴唇,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似乎酸、甜、苦、辣、涩的成分都有,却说不准究竟是哪股味。他想,要不是我妈胃病复发,这割稻组的冠军是下雨戴草帽,怎么也淋(轮)不着你李松林的。

建教室的砖块解决了,但是困难依然存在。建造教室需要时间,然而新生报到是固定的,两者有个时间差。怎么办呢?学校采取了多项措施,其中之一是暂时扩大通学生(走读生)的范围,把让出来的床位给路远的新生。要求距校十五里内的男生和十里以内的女生都改成通学生。

为此学校召开了动员会,校长顾思源还以自己的亲身体会讲了坚持多走路的好处。他说:“我现在是这个学校的校长,与大家是师生关系。今天公布一个秘密,我原来也曾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就是说与你们还是校友呢!”

会场议论开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东阳县人,现在说话还带有浓重的东阳口音。他上学应在1949年以前吧,东阳离这有二百多里路,怎么到这里来上学呀!

校长说:“我在这上学时,只有到放暑假和寒假过年时才回家去。每次都靠两只脚来回往返。那时没有通这里的汽车,即使有汽车也舍不得花钱去买车票。第一次回家连续走了五天,一到家便趴在床上不会动了,不想说话。妈妈端来了我平时最爱吃的糖年糕,我也不想吃,实在太累了。”“从家返回学校后,我注意平时多锻炼。利用早晚空余时间走路,逐步增加路程,渐渐的,脚力有了明显的增强。第二年回家只走了四天就到家了,虽然也很累,但比第一次轻松了许多。从家返校时,当我爬上南山岭后,往学校方向一望,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村庄。虽然看上去仍模模糊糊的,但我知道学校就在其间。”“我高兴地自言自语:‘到了,终于到了!’其实,这南山岭离学校还有近三十里路呢!不过这点路对我来说,已是小菜一碟。”

听了校长的动员,许多住宿生纷纷报名,愿意改为通学生。让人没想到的是,刘正伟也报名要求改为通学生。他家离学校有二十多里路,不在通学生范围。总务处老师问他:“你的名字不在内的,为什么也改成通学生?”刘正伟说:“一是向校长学习,锻炼身体;二是把床位让给新同学。”

总务老师听了很感动,又见他身体较壮实,便同意了。并在大会上表扬了他这种顾全大局和不怕吃苦的精神。在他的影响下,也有几个十五里外的住宿生选择了走读生活。

刘正伟受到学校表扬后,心中窃喜。他觉得这些老师也是比较好糊弄的,别看他们有文化,说话有根有据,做事有板有眼的样子,其实多半是些书呆子罢了。

刘正伟为什么对老师有这么个看法呢,自有他的依据。

原来,他提出参加通学生队伍,并不是为了锻炼身体,向校长学习,也不是发扬“共产主义风格”,把床位让给新生。他在打自己的算盘:学校在东面,他家在西面,豌珍姑妈家在两者之间,从家到学校必须经过豌珍姑妈家。自己若改成通学生,就可以每天早晚两次与豌珍在同一条路上走。久而久之,“同路”变成“同志”,这“同志心”进而演绎成“手足情”。 该有多浪漫!

当老师问他改成通学生的原因时,他自然不好说是为了多与杨豌珍在一起走走路,借机增进与两人的情谊,便编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却受到了老师的表扬。三

走读生活开始了,刘正伟很有心计。为了不让同学们看穿他的西洋景、招来种种猜疑,下午放学时,他并不着急与豌珍一块走,只独自快步离开学校,在同学们的视线够不着的地方等豌珍,然后才一块回家。早上,他会提前来等豌珍,但也从不去豌珍姑妈家,只在路上等候。他像一个富有经验的地下工作者,坚持单线联系。

刘正伟他们走的这条路自然不像城里的柏油马路,而是乡间的泥土路。这里三百年前还是一片浅海滩,是钱塘江的泥沙淤积使它成了陆地,是沧海变桑田的实验场。这种淤泥土质松软,以黏土为主且又含少量细沙。这类土质的路,晴天时道路平平坦坦的,看上去很舒展,行走起来更舒适。但一下过雨就麻烦了,人在路上走,鞋底会粘上厚厚的一层泥。每走一步,脚都要抬起来先抖动几下,把泥土甩掉后才能再向前跨一步。不但走不利索,还弄得裤子上粘满泥巴。

商店里虽已有胶鞋、雨鞋问世,但这简直是奢侈品,一般的农家子弟是买不起的。进了商店也只是“白相、白相”饱饱眼福,或者发出几声“啧啧”的羡慕声,恋恋不舍地离去。

为克服雨后行走的困难,农民们就地取材,发明了两种不需花钱的鞋。一种叫龙骨砖鞋,找两块龙骨砖作鞋底,把它与鞋绑在一起,人穿上后即可走路,鞋子就不会湿了。二是竹根鞋,锯一段长二十多厘米的毛竹筒,再劈成两半绑在鞋上即成。人们穿上这样的鞋走路,虽不方便又走不快,但避免了泥土粘衣裤的尴尬。只是不便走远路,若要出门走长路,不管春夏或秋冬,人们不得不拜赤脚大仙为师了。豌珍的娘家就有这两种鞋,放在小柴间一角再没人理它。后来儿子和和来外婆家,见了感到很新鲜,穿着走过来又走过去的,还问妈,这龙骨砖鞋是高跟鞋的祖宗吧?豌珍告诉儿子,龙骨砖鞋与现代的高跟鞋没有血缘关系,两者门不当户不对,不好攀亲的。前者是一贫如洗的人们为了防鞋湿而采取的临时应急措施,不分男女都可以穿。后者是富有起来的人们为追求时尚所作的选择,且是年轻女士和小姐们的专利品,老婆婆和男士们是敬而远之的。这是后话。

所幸的是,豌珍他们走的这条路已没有泥土粘衣裤的忧虑了。说不清是什么时候,人们在这条路上铺了一块块的猪血色红石板。石板长约八十厘米,宽约六十厘米,厚约六厘米。这样的石板一直铺到二中,豌珍姑妈家周围的几个村庄的路都连接起来了。

这分明是一项大工程。这么长的路,这么多的石板,是谁出资建的,又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已没法搞清楚。只能大概的推断,应该是周围几个村庄的人们联合起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同努力铺成的,所有人都参与其中。至于铺设的时间是何年何月何日更不清楚了。如果说一定要画个界线,那只好说,在1949年以前老早已铺设好了。

那时候的人们提倡修下世,会做各类慈善之事,并把修桥、铺路、造凉亭作为主要的三大慈善事项。至于下世有没有,做些善事会否进入一个充满光明的下世,三两句话是说不清的,但不管怎样,做善事总没错,社会效益显而易见,自然受到人们普遍的赞颂。

每天,刘正伟与杨豌珍往返于这条石板路上。从姑妈家向学校方向走,路的左边是大片的农田,大田上种植的几乎全是蚕豆。路的右边是一条宽十五六米的河,水质清澈,不时地有三五成群的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从水面至路面有一米多高的斜坡地,在这一米多宽的河边地上,人们见缝插针地种了些豌豆。豌珍他们走的这条沿河路,同时也是一条纤路。为便于纤夫拉纤,自然不能种植高粱玉米等高杆作物,更不能栽树。河道对岸也有路,这里的路是不拉纤的,所以种了不少垂柳、苦楝、桃树等。路的里侧是大片的农田,种的全是油菜。每当春暖花开的季节,油菜花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重的金黄色。更有桃红柳绿点缀其间,这种迷人的风景会让城里人羡慕不已的。

尤其是路两侧的庄稼更显得生机勃勃,路右侧河边的豌豆花洁白无瑕,露出醉人的笑容。大田里的蚕豆花正笑得开心,似乎在向人们展示各自多彩的个性。

这蚕豆花确有自己的特点,它形状像一只袜子,花瓣有三层,又分三种不同的颜色。最外面的一层花瓣呈茄花色,上面还有细细的白色条纹;最里面的花瓣呈淡淡的米黄色;中间一层是白色的,这白色花瓣正中间有一个像鱼眼珠似的黑色圆点。这圆点本是画龙点睛的杰作,是造物主献给人类欣赏的艺术品,但不知什么原因,这里的人们并不欣赏它,还给了它一个坏名声:黑良心。

刘正伟与豌珍一前一后向学校前进,刘正伟边走边向左右两边看。他看到豌豆花是那样的惹人喜爱,蚕豆花又是那么多姿多彩,许是触景生情,哼哼道:“我对你豌豆开花笑盈盈,你不要蚕豆开花黑良心!”

这本是滩簧艺人的一句唱词,豌珍自然不必在意的。但刘正伟唱完这句词后,却把头侧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豌珍一眼。

凭着女孩的敏感,豌珍知道刘正伟并非无的放矢瞎哼哼,而是在向自己撒放试探气球。

豌珍的心微微抖动了一下。自上次听了金娥阿姨一番话后,她曾几天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认为阿姨的话是对的,古人曾经说过,“蚕吐丝,蜂酿蜜,人不学,不如物”。自己年龄还小,正是学习文化知识的黄金季节。不该过早考虑个人情感问题,而应集中精力学习,否则还不如蚕与蜂这类小动物。四

豌珍还年轻,在自己的人生路上还谈不上有多少心结,但她的心里总是惦记着两件事,这两件事都在鞭策自己必须努力去学习,用行动来回报曾经的承诺。

首先是学校老师对自己的关心。进入二中后的第一个星期,班主任谢老师告诉她:“学校了解到你家里经济困难,决定每月补助你助学金三元。”这让豌珍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还有这样的好事!

别看一个月只不过三元钱,那可帮了豌珍一家的大忙。当时的学校食堂里,一碗冬瓜汤才一分钱,一碗茄子两分钱,三元钱够豌珍一个月买小菜的开支了。她很感激,暗暗下决心,一定要以优异成绩回报学校对自己的关心。

还有件事是与她从没见过面,且已死去多年的爷爷有关。从时间上讲已有些年头了。还在民国三十五年的时候,爷爷养了头水牛,目的是为儿子,也就是豌珍的爸爸积攒结婚的钱。为了让牛壮实些,到时能卖个好价钱,爷爷起早贪黑围着牛操劳。他过去也没养过牛,但靠勤快,并牢记“寸草铡三刀”的话,备的草料铡得很细很细,便于牛吃后消化。他知道有“马无夜草不肥”的说法,心想养牛也该如此吧,因而每天午夜总要特地起一次床,为牛添一次饲料,并看看牛有什么问题。

一次牛不晓得是什么原因病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俗话说,家有万贯、带毛不算。他愁坏了,心想万一牛出了问题没了,我白辛苦一场不说,更没法向儿子交账,可能会害他打光棍。因而整天坐在牛栏旁,陪着牛也不吃不喝,简直像关心孩子似的。阿婆看了心痛,她下狠心去南货店买了半斤红枣,熬成汤给爷爷端来了,叫他趁热吃。爷爷嘴里说着“你放下吧,等一会凉了我再吃”,可老伴转身进屋后,他却把红枣汤给牛灌了进去。

就这样精心饲养整整一年,牛长得很壮实,牛毛也有光泽,一下卖了185元钱的好价钱。这是老杨家第一次得到这么一大笔钱。一年辛劳没白费,儿子娶媳妇的钱有了着落,爷爷很高兴,有时一个人走在路上会哼上几句滩簧调散心:“我家有只金丝猫,白天它会拖金[4]条,晚上它会拖银条……”

这一带姓杨的人家不多,邻村有位熟人叫杨文意,也许是因同姓的关系,说五百年前是一家,与爷爷成了朋友,闲时也相互串串门。

他家要造新房,跟爷爷商量:“你儿子结婚还有四个多月,先把钱借我用两个月,到时连本带利还你,保证不影响你儿子办婚事就是了。”

爷爷觉得朋友有难处也该帮一下,再说人家还给利息,于是同意了。

朋友拿了钱后说:“我找个人写个借据。”

爷爷说:“上等之人说过算数,中等之人写过算数,下等之人说过写过都会不算数的。不写也可以,我相信你。”

杨文意说:“我们做个中等之人,写一个吧。”于是他请人写了张借条,注明借款数额和还款日期,双方都签了字,爷爷不识字,就按了个手印。

两个月借期到了,没等爷爷去催讨,杨文意按时间约定主动还钱来了,爷爷满面笑容地把客人迎进屋。可他接过钱一点数,发现钱的数目不对,只有18.5元,爷爷对朋友说:“钱数不对头,还差一百六十多!”朋友坚持说没错,当时只借了18.5元。爷爷拿出借据让大家验证,都说借据上写的确实是18.5元。爷爷这才知道,这位所谓的朋友是有预谋的,他与一个写借据的账房先生串通后,在借据上做了手脚,在“5”字的前面点了个点。

任凭爷爷争得口干舌燥,都无济于事。爷爷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村上的人都说他从不会占别人的便宜。人们知道他一定上了当吃了亏,不过除了表示同情,说几句安慰的话外,谁也爱莫能助。

此事闹到了乡里,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乡长也没办法。一年的辛劳付诸东流,儿子娶媳妇的聘礼打了水漂。

爷爷事先也听人说过,杨文意的声誉并不好,说他说人话却不干人事,说起来是死尸会走、白鲞会游;做起来却男盗女娼、偷鸡摸狗。村里的人像佛一样敬他,又像贼一样防他。他有句口头禅是“人无横财不富”,因此这个人只认钱不认人,专干损人利己的事。有一回他在集市里贩卖杨梅,有顾客买了他一篮,八斤重,回家后却发现篮底有一块三斤多重的砖头。一次一个小脚老太太买了他七斤小油菜,每斤七分钱。他称好后说:“正好七斤,七七五十一,一分算了,给你便宜点,付五毛钱吧。”老太太高兴地付了五毛钱,乐呵呵离去。走到半路才明白过来:七七应该是四十九呀,他怎么说五十一?这就是他的德行,一分钱也要挖的。家里人都提醒爷爷防着点。爷爷当时没在意,哪想到他连朋友的钱也要打坏主意呢。他小爷爷十二岁,所以都肖蛇,因此爷爷像对待小弟弟一样对他,结果小蛇竟然吃起大蛇来了,这个没良心的!

爷爷有理没处说,那个悔呀,有道是怒急攻心,他气得大病一场,从此整天唉声叹气、闷闷不乐。

再说豌珍的外婆外公家正等着亲家送聘礼为女儿办嫁妆呢。结果钱没等到,却得到了亲家公被骗又卧病在床的消息。豌珍爸爸曾几次去准岳父家帮忙,岳父见毛脚女婿农田的活没有不会的,感到很满意,女儿找到了一个可以依托的男人。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丈母娘心里乐滋滋的。夫妻俩都觉得女婿人品不错,便也不计较有没有聘礼,顾不得面子光不光彩,就把女儿终身大事简办,草草把人嫁了过来。

豌珍妈出嫁那天,只穿了件七成新的衣服。舅妈看了觉得太寒碜,认为会丢了众亲的脸面,便动员女儿把她的新衣让表姐姐先穿一下,连哄带骗,表妹终于答应了,但只出让两天,第三天豌珍妈便把新衣还了回去。

儿子的婚事虽然没有受到影响,但爷爷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半年后已无药可救,整天迷迷糊糊的。

也许真有“回光返照”的现象。爷爷在闭眼前的十几分钟,头脑忽然变得很清醒,他把儿子、儿媳叫到床前,嘱咐道:“不管你们以后有几个孩子,也不管生活有多艰难,就是砸锅卖铁也至少要有一个孩子送到学堂去读书,一家人不能全是睁眼瞎子。只要我老杨家的人还是大字不识一个,我在地下是不会安心的。”等儿子媳妇双双点头后,老人家才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豌珍考上了二中,上学报到的头一天,妈妈给她买了只新书包,并给她讲了这个故事。豌珍听后很惊讶,不识字竟然还吃这样的亏!

阿爹找了两条长凳子叠起来作梯子,爬到二道梁后面的家庭小神堂里。这里有豌珍的爷爷、阿婆等先人的牌位。阿爹把爷爷和阿婆的木制牌拿下来,木牌有一尺半高,三寸多宽,上面涂了一层淡淡的红漆,爷爷的上面写着“杨忠厚先生之位”七个字。

豌珍妈拂去木牌上的灰尘,放在堂前八仙桌正中,坐北朝南。桌上放着五只小瓷盘,分别放了糕点、水果及荤素菜肴等几样恭品。八仙桌上还放了几只小酒杯和几双筷子,点了两根蜡烛,插了几柱香。八仙桌前的地面上铺了条草席,阿爹叫豌珍背上书包站在自己身边,他双膝着地跪在草席上,先是双手合掌,随着头往下慢慢地叩到地面,两手掌也分开向两边着地。这个叩拜过程称作五体投地,即两膝盖两手掌再加上头面都着了地,表示对先人的诚挚敬重。叩了三下头后,他说:“阿爹阿妈,站在我身边的是你们的孙女豌珍,她明天就要去二中上学了,这是我老杨家第一个中学生,她弟弟也上小学了。我们的生活比您老那时好多了,你们在天之灵放心吧,我会叫三个孩子都上学校读书的,再不会当睁眼瞎子了!”

阿爹讲后站立起来,又双手合掌,对着牌位鞠三下躬才离去。豌珍看不懂阿爹最后的三鞠躬行的算是什么礼节,猜想阿爹也许与爷爷奶奶在说再见吧。

接着豌珍妈也跪下,跟丈夫一样郑重地叩拜三下后说:“爹妈,我祝愿老人家在阴间平平安安,请老人家保佑我们杨家三个孩子出门顺风顺水,在家百病消散。爹妈,你们放心吧,现在有条件了,每逢过年过节和你们的阴寿,我们都不会忘记孝顺你们的。你们如果遇到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照应的,尽管托梦来告诉我们。”

豌珍妈念叨完毕,阿爹叫豌珍也向爷爷阿婆叩拜。她就学着大人的样子,拜了三下后说:“爷爷,阿婆,你们放心,我会牢记你们的嘱托,努力学习文化知识,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尽管豌珍只讲了短短的一句话,阿爹阿妈已经十分满意,因为这正是他们所希望的。

豌珍想到这里,觉得爹娘省吃俭用供我读书不容易,自己也应该为祖上争口气,做个有文化的青年,没有任何理由不把精力集中到学习中去。她想,与刘正伟天天在一块走,太容易陷入感情的旋涡,因此她认真地对刘正伟说:“正伟,从明天开始,你不用等我了,我们各人自己走吧。”五

刘正伟一听这话,感到头脑像被人砸了一下似的。他瞪大眼睛问豌珍:“为什么要分开走,我哪儿做错什么了?”

豌珍很坦率:“正伟,说实话我对你的印象并不坏,但我们现在都还年轻,应该集中精力学习文化知识,‘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古人说得多好!”

刘正伟明知豌珍的话不无道理,但他还是不甘心。便说:“豌珍,一人走路嫌路长,两人走路嫌路短。一块走走路与分散精力是两码事,你何必这么死板教条?”

豌珍却坚持:“不管你怎么理解,我反正就这么认为的。明天你我都自己走,谁也不用等谁了。”

为了跟刘正伟错开路上的时间,第二天豌珍比平时提前几分钟从姑妈家出发了,快到学校的时候,忽然听到刘正伟在后面高喊:“豌珍!”

豌珍回头张望,却一脚踩在石板边缘,她“哎唷”一声,摔倒在地上。

刘正伟赶紧跑过来问:“豌珍,怎么样,摔伤没有?”“不要紧,”豌珍说着想站起来,但右脚踝疼得很,怎么也不敢着地,只好又坐了下来。刘正伟一看,豌珍的脚踝处有点发红,就说:“豌珍,你的脚脖子一定扭伤了,一时三刻是不能走动的。”说着,他向四处张望,想找个人帮忙把豌珍送到学校去。

可能时辰还早,没见着有什么人往来。刘正伟说:“豌珍,还是我把你背到学校去吧?”

豌珍说:“等一会就不痛了,你先走吧。”“哪有这样的事,本来就是我不好,害你扭伤脚,现在一走了之,我成什么人啦?我看还是把你背去吧。”正伟诚恳地说。

豌珍听后心里热乎乎的,她看看自己的脚,发现好像比刚才肿了点,心想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恢复不了的。这让她感到很尴尬,不让刘正伟背,什么时候能自己走呀?让他背吧,一个姑娘家,趴在一个后生的背上像什么话!

见豌珍犹豫不决的样子,刘正伟有点急了:“豌珍,你的思想顾虑我明白,但做事太死板也不行。假如我俩早出生二十年,假如你现在是椰林寨的娘子军,我是五指山的游击队员。再假设你被南霸天的子弹打伤了腿,我来背你脱离虎口,你难道也不让我背着走吗?”

听刘正伟这么一说,豌珍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脚的疼痛似乎也轻了不少。她说:“正伟,你的联想倒是很丰富的,比喻也不能说不恰当。但生活中哪能有这么多假如、假设的。又不是做几何题,什么假设、同理、等量互换什么的。”

刘正伟说:“不管假如假设得对不对,我得把你背回去。”说着他躬身蹲在了豌珍面前。豌珍觉得他很真诚,既然事已至此,一个人这样坐着也不是个事,只好让刘正伟背着去学校。

刘正伟背上豌珍急匆匆向学校走去。走了一百多米,感觉豌珍的身体有点下滑,刘正伟对豌珍说:“我要把重心调整一下,你的右脚不要动,我抓你左脚,你使点劲往上撑一下就行了。”豌珍点点头,按他说的那样用力一撑,刘正伟突然感觉到了她胸前那个软软的部位。

一瞬间,像一股电流传遍刘正伟的全身,既热乎乎,又凉丝丝的,这感觉太美好了。又走了七八十米,刘正伟便以调整重心为名,要豌珍再配合着“往上撑一下”。

这时的刘正伟像服了一杯兴奋剂,感到很幸运。他感谢造物主竟然塑造了一尊如此完美的艺术品,他更感谢命运之神宠爱自己,为自己安排了这么一个机遇。这是他第一次与女孩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而且是自己心仪的女孩。他心想,豌珍呀豌珍,只要你愿意,我会天天背着你上学放学的。

离学校只有两百多米路了,刘正伟希望时钟转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而杨豌珍此时的想法与刘正伟正好相反,感到时间过得太慢,她的心里像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怕碰见熟人,特别是被同学们撞见,那样必然会引来很多闲言碎语,再经过一些好事嫂嫂添油加醋地艺术加工,还不传得满城风雨?尤其是那个丽花,说起话来总是没遮没拦的,准会在大庭广众前让自己下不来台。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巴不得早些脱离这个困境。可是她感到刘正伟的脚步明显放慢了,心想这也难怪,长路无轻担嘛!

终于到校门口了,真是谢天谢地,一路上没碰见熟人。豌珍叫刘正伟把自己放下。传达室的吴大叔见豌珍脚伤了,便搬了把椅子让她坐下,豌珍连忙感谢,并叫刘正伟去班里搬几个救兵来,把自己送到校医那里去。

刘正伟明白豌珍的意图,因为去学校医务室要经过几个班的教室,若自己一个人背着豌珍去找校医,自然太显眼了。他说了句好的便向初二(2)班教室走去。才走了两步,豌珍补上一句:“正伟,你就说是一个农民伯伯把我背过来的!”“知道了。”刘正伟边应着边走了。

吴大叔问:“豌珍,你的脚怎么受伤的?”豌珍感到奇怪,反问道:“大叔,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吴大叔说:“豌珍呀,你的名字和照片不是县报上登过,现又在光荣榜上贴着吗?”

豌珍说自己不小心一脚踩到石板沿儿,脚踝扭伤了,没办法只好让刘正伟背了过来,并要求吴大叔为自己保好密,怕同学们知道后,他们会取笑讲野话。

吴大叔说:“豌珍你放心,大叔我是番薯脑筋——实心的,除了会敲钟,别的可什么也不知道了。”“大叔,您真幽默,祝您长命百岁!”

经校医检查,豌珍的脚脖子脱臼了,他叫豌珍忍着点,并拿了条干净的毛巾塞进豌珍嘴里,让她咬住。并叫吕豆豆抱住豌珍的腰,要丽花按住豌珍的腿,自己抓住豌珍的右脚使劲向后一拉、再一松手便复位了。豌珍虽没法喊痛,但脸上渗出了许多豆粒般大的汗珠子。

校医告诉她,脚已无大碍,过几天会好的,只是这两天不要走动。

当天豌珍只好留在学校。她托刘正伟放学后顺便给姑妈带个口信,说今晚不回来了,叫姑妈甭担心。她当晚与吕豆豆在一个床上睡了一宿。六

刘正伟找到了豌珍姑妈家,他以前曾远远地注视过豌珍的姑妈,但没正面见过,并不认识她,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妈坐在门口摘芹菜叶子,猜想一定是豌珍的姑妈,便问:“您好,请问您是杨豌珍的姑妈吧?”“你是……”“姑妈,我是杨豌珍的同学,她走路不小心把脚脖子扭伤了,今天住在学校里不回来了,让我跟您说一下。”

姑妈一听很着急,问刘正伟豌珍的脚怎么样了。刘正伟说:“姑妈,您不用太担心,医生说了,两三天就会恢复的,只是这两天不便走路。”

刘正伟开口一个姑妈,闭口一个姑妈,把凤仙叫得乐呵呵的,当得知他就是刘正伟时,更是高兴。心想,别看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却很有礼貌,怪不得豌珍对他动了心,我看确是不错的一对嘛。想到这,她有意让豌珍妈看看这个后生,便说:“正伟,我打算明天与豌珍妈一块去看看豌珍的伤。路太远了,我一个小脚女人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她家,你辛苦点,去给豌珍妈送个信好不好?”

刘正伟一听真是喜出望外,他早想与豌珍的爸爸妈妈认识认识,以便套个近乎,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于是满口答应:“姑妈,这十几里路一会就到,说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一定把信送到,您放心吧。”说完便急匆匆走了。

第二天一早,豌珍妈与姑妈俩来看豌珍。见伤势不算重,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末了,豌珍妈想想,又有点不放心,说脚踝扭伤后,在短期内千万要当心,防止再次扭伤重犯,否则易造成习惯性脱臼,到那时就麻烦了。她想去找老师提个要求,让豌珍改成住宿生,叫她至少住上一两个月校。

她正要去找班主任谢老师,吕豆豆眼尖,告诉她不用去了,谢老师向这边走过来了。吕豆豆向班主任老师介绍了豌珍的妈妈和姑妈后,又把豌珍妈的担忧和想住宿的要求也提出来了。

这让谢老师有点为难,因为女生寝室已住满了人。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说:“这样吧,我与张华国老师联系一下,高三班女生宿舍有空床位,叫豌珍借宿几天,估计不会有问题。”

吕豆豆说:“谢老师,豌珍这几天需要我们照顾,让她一个人住到那儿多不方便。每个寝室不是有个专门放行李的床铺嘛,让同学们把行李都放到自己床下去,来个化整为零,把床位挪出来叫豌珍睡,这样行不行?”

谢老师觉得这办法不错,便打趣道:“看来阿拉的豆豆同学是一块当干部的料,才当了个室长便想出了这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今后当个乡长、县长准没问题!”众人的笑声把吕豆豆的脸笑成了关公。

豌珍妈谢过谢老师,还特地拉着吕豆豆的手说:“闺女,多亏有你照应,阿拉也放心了,豌珍的脚恢复后,一定来阿拉家玩玩。”吕豆豆点点头说:“阿姨,等豌珍脚好后,我一定去拜访您,你俩慢慢走。”

一路上姑嫂俩边走边聊,姑妈问道:“嫂子,侬看这孩子怎么样?”“哪个孩子怎么样?”豌珍妈不解地反问道。“嗨,就是昨晚来告诉侬,豌珍脚踝扭伤的刘正伟呀。”“噢,这孩子不错,人很勤快的,昨天他见豌珍爹一个人搬腌菜缸很费劲,便跑过去帮忙。完了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回家了。姑妈,侬问这孩子好不好是什么意思?”“豌珍没与你们提到过他吗?”“没有呀,怎么,难道他俩恋上爱了不成?”“可不是嘛,刘正伟给豌珍写情书追得很紧,不知道豌珍有没有回信呢。”“这个死丫头,这么大的事也不与爹娘通个气。不过,他爹对刘正伟的印象倒是很好的。”稍停了一会,豌珍妈反问姑妈,“侬看这孩子可靠吗?”“可靠不可靠吾心里也没底,开始见豌珍在写回信,吾征求过金娥的意见,金娥觉得俩人的年纪都小了点,怕今后变化多不合适。昨天看到这孩子后,吾见他一表人才,年轻有文化,不但身高马大的,又彬彬有礼。这样的男孩子失之可惜,再说豌珍也是个大姑娘了,女大不可久留,早点定好姻缘也放心。”

豌珍妈听姑妈这么一说,也觉得两人是很般配的一对,她估计老头子也不会反对的,就看他俩有没有这个缘了。

豌珍成了住宿生,同学们很高兴,因为夜自修多了一位数学小教员。

可刘正伟听到这消息后却目瞪口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营造一个与豌珍增加交流增进友谊的机会,自己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一条苦肉计,由住宿生改通学生。这下倒好,自己成了通学生而豌珍却改成了住宿生。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自己在设法捉弄自己。现在每天往返要走四十多里路,平时还好说,季节更替变化,天气无常时艰难可想而知。他想到了严冬的霜雪,盛夏的雷暴,不禁打了个寒战。

刘正伟想,我这不是打下牙和血吞,自己作践自己吗。这改通学生的动机还不能泄露,正因为改成了通学生的行动受到学校领导表扬,豌珍才改变了对自己的看法,有了许多好感。若此事一露馅,不但豌珍会看不起我,自己在众人面前的形象也全砸了。刘正伟不禁叹了口气:“哎!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刘某人看来只好听天由命了。”七

离初中毕业只剩下几个月了,班里的情况却发生了很多变化。

由于连遭自然灾害,社会上物资奇缺,人们的生活很艰难。许多人填不饱肚子,同学中有些人因营养不良出现浮肿。学校设法采购了一些大豆(黄豆),磨成粉后分给有浮肿现象的同学吃。但僧多粥少,效果自然有限。为了度饥荒,有六个同学退学回家挖野菜去了,老师叫同学们上门去动员,要他们回来继续完成学业。但收获不理想,只有两位同学重新回到学校。

根据县教育局指示,选了一些同学提前毕业,参加会计培训班。初三(2)班有豌珍、丽花、高爱国、卢银贵四位同学参加训练班。时间两个月,结业后原则上要到各自所在村做会计工作。

春季征兵工作开始了,为适应武器装备更新的需要,县人武部根据上级指示,要招一批文化兵,对象是应届初中毕业的学生。初三(2)班有四名男同学报名应征并参加体检,结果李松林、刘正伟两人体检合格,被批准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

新兵出征的头天,班里召开了送别会。李松林代表新兵发言,表示到部队后要练好军事技术,做一个合格的解放军战士。郑勇代表同学们向李松林、刘正伟两人表示祝贺,恭喜两人成为新一代“最可爱的人”。班主任谢培基老师指出,三年的学习生活行将结束,除少数几个同学继续升学外,大部分同学将走上保卫祖国和建设祖国的岗位。建议全班同学在不同的岗位上来个竞赛,把青春和智慧献给祖国献给人民,看谁的贡献大。

周家清老师代表学校领导出席欢送会,他说:“两位同学积极报名应征入伍,成为解放军中的光荣一员,表现出了高度的爱国热情。这是他俩的光荣,也是初三(2)班和我们学校的光荣!希望你们到部队后在保卫祖国的岗位上继续努力,作出更大的贡献,为学校增光!”

今天是星期六,是欢送新兵正式入伍的日子。学校组织了一支欢送队伍,初三(2)班全体同学参加,连豌珍等参加会计培训班的四位同学也来了。李松林和刘正伟胸前戴着碗口大的红花,大家敲锣打鼓把他俩送到汽车站。[5]

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都是附近几个公社、大队送新兵的人,有县人武部的领导,接兵部队首长,有关公社、大队的干部。其他都是新兵的亲友,李松林、刘正伟的父母都在其中。汽车站面前的广场本来很宽敞的,由于人多,这回却显得有点狭小了。

广场上的人们表情不一。有些人脸上喜气洋洋谈笑风生,有些表情凝重不声不响,有些背着人暗暗垂泪独自忧伤。还有个姓应的阿婆老泪纵横,说着说着便号啕大哭,最后竟然昏了过去。

人们说,应阿婆不想让孙子去当兵。这对新兵及亲友们的影响很大,有些新兵的妈妈卷起衣角也偷偷地擦起了泪水。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几十年的绵绵战火,多少个家庭家破人亡,多少人至今音讯全无。应阿婆生了三个儿子,老大当了国民党兵,老二参加了八路军。结果兄弟俩双双牺牲在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之中,至今连根尸骨也没能找回来。

都说母子连心,但又有几个人知道,古稀老人的隔代情结比母子情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两个儿子奔向战场时,阿婆明知前途险恶,心里虽也有万般不舍,但还是含泪挺住了,而今天却前尘往事一起涌上心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了。

大家并没有责怪阿婆的“落后”,一起动手把她扶到了车站休息室,应阿婆的远房孙女、公社妇联主席、征兵领导小组成员应娟娟给她端来开水,进行劝慰:“阿婆,我们中国人经历一百多年的反侵略斗争,终于赶走了豺狼。为此牺牲了几千万优秀儿女,包括大伯、二伯在内。因此我们特别渴望和平。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敌人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总想找机会卷土重来。这使我们不得不牢记‘要饭也应有根打狗棒’的道理。为了——”

娟娟讲到这里,阿婆抓住她的手说:“娟呀,这些道理阿婆吾也晓得格,保根这孩子特乖,从小就跟着吾在一个床睡觉,一直到上中学为止。阿婆就是舍不得孙子离开吾格身边!阿婆吾也并不糊涂,也晓得不该在这个场合哭哭啼啼的。但阿婆一听到当兵两个字,马上就想到侬格大伯、二伯,吾怎么也控制不了呀。娟呀,侬也晓得格,阿婆吾今年已七十一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闭上双眼去见闫罗大王格,今早保根这一走,勿晓得几年才能回来,吾也许再也见不上他的面了!呜呜呜……”

应娟娟不但没能劝住阿婆,自己也泪流满面。流着流着,她忽地一下站起来,又噔噔噔地跑到人武部长面前耳语了几句。人武部长点点头,一会他带着应阿婆的孙子保根来见阿婆,保根跪在阿婆面前,用衣角擦去阿婆脸上的泪水,告诉阿婆不用为自己担心……

新兵上汽车了,李松林、刘正伟两人在同一个窗口,招手向亲友、同学道别。豌珍和丽花站在一起,她们距李松林、刘正伟的窗口很近,但因来往的人多,说话不方便,只能不时地挥手致意。

豌珍和丽花看着自己的两位同桌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身着一套崭新的上白下蓝的海军军装,平顶的圆帽子后面系有两根黑色的飘带,胸前佩戴着的大红花,映衬着脸上的笑容,显得特别精神!她俩也觉得很兴奋,却各有一番心事涌上心头。

豌珍的心潮难于平静,同学三年了,多少点点滴滴的往事涌上心头。在学习上两位都给过自己不少帮助,生活中他们像大哥哥似的关心照应自己。两位又都向自己伸出过“橄榄枝”,自己都装聋作哑没作正面回应。然而不讲情感总有感情。而今分别在即,这一别或许要三年五载才能再见面,到那时大家又会变成啥样,又会向何处发展?想到这里,豌珍的眼眶有些湿润,她怕泪水掉下来被旁人见了笑话,便背过脸偷偷擦掉了。

这一细微动作没能逃过一直注视着她的两位同桌。待她又转回脸时,刘正伟与李松林使劲向她招手,希望豌珍能到窗前来,握一下她那温柔的手。

可豌珍见了,只轻轻点了点头眨了眨眼。她没这个勇气,怕过于亲热了被旁人看出门道来,这多难为情?因而不但没向前,反而向后退了两步,只对他们又招了招手。好在两位同桌在同一个方位,一招手便可向两人同时发信号,一眨眼还可以把两位的笑容同时摄入脑际中珍藏起来。

丽花此时的思维也很活跃,却很专一。她虽与豌珍一样,在向两位同桌挥手,但目光始终注视着李松林。她与刘正伟也有两年的同桌情,但她知道刘正伟的意中人是豌珍,自己从没听过刘正伟对自己有对豌珍那样柔和别样的话语。更何况她认为李松林更合自己的心意。

汽车发动机突突地响了,分别在即。丽花不同于豌珍,她利用这最后几分钟的时间,向前跨了两步挤到窗前,先伸手与刘正伟握手告别,接着与李松林握手,趁握手之机把一个小纸团塞到了李松林的手心里。

车窗外一片此起彼伏的祝愿声,驾驶员师傅自然很理解人们此刻的心情,车开得很慢,让车外车内的人们有时间依依道别。

然而,千里送君总有一别,汽车不得不渐渐加快速度,车内的人凝目频顾,车外的人翘首远眺,车内车外的人有一个共同的心愿:汽车,汽车,你慢慢地走!【注解】[1]务农木头:是农民自贬的话,说自己像木头一样笨,不会开窍。[2]义冢地:土话称乱葬坟滩,是慈善事业的产物。有些好心人筹钱购买一定量的土地,专门供“死无葬身之地”的赤贫阶层的人们入土为安。旧时自己没有土地,又无力购买墓基的人,包括流浪汉、乞丐等人死后可随便埋葬于此。这里的死者往往没立墓碑,有的是把死者的尸体用草席一裹,挖个地坑埋下去就完事。经济条件略好些的家庭,即使平时很吝啬的人家也不会为省钱财葬于此地的。[3] 殡坟:比正式坟墓简单,棺材四周不掩埋泥土,只简单用砖块石板围住,讲究点的人家外面再涂些白石灰。带有临时性,一般打算以后择日重葬的。但旧时许多穷苦人家往往没有重葬能力,只好长期搁在那里,甚至到永远,等其自然坍塌化为平地。[4]是宁波滩簧《相骂本》中的唱词。[5]大队:属于人民公社的下属组织,相当于村一级的行政单位,人们习惯叫村。1958年10月至1983年9月间应称为公社、大队。1983年后公社改成乡,大队改为村。为叙述方便,本书多次用到村、大队,村长、大队长,写时比较随意,并没那么准确。

第四章 当兵在青岛

李松林把丽花塞给自己的小纸团放进衣袋,因人多眼杂不便看。他猜想这一定是丽花在追求自己的心路表达,但不知具体写了些什么。

满载着新兵的汽车在坑坑洼洼的泥沙路上晃晃悠悠地前进。车颠簸得很厉害,人们觉得疲劳,有人开始闭目养起神来。李松林趁机慢慢地打开折皱的纸团,偷偷地读了起来。全文没有哥的称呼,没有妹的落款,连日期也没写,却是几句不像诗的短句:

匆匆地揉成纸团一个。揉进祝福,揉进希望,揉进如意,揉进吉祥,揉进牵挂,揉进等待!

痴痴地等待机遇一个。等待春风化雨,等待梦想成真,等待同桌情升温,等待彩云伴明月!

李松林把纸团抚平后折叠好又装入衣袋。他感谢丽花在分别之际送给自己的礼物,也欣赏丽花的直率性格和果敢行动。心里想,要是豌珍也有这个魄力就好了。然而丽花已首先抢滩登陆,自己该怎么回应,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当天下午一点多钟,满载着新兵的汽车到了杭州火车站。车站内有一个宽敞的大厅,是临时腾出来接待新兵用的。

大厅内已准备好了每人一盒的大米饭,还有油炸带鱼和霉干菜蒸肉。这使新兵们兴高采烈,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自从春节时吃了回油豆腐煮肉,便再没有闻过猪肉的香味呢。大厅的一角还备有两木桶的大米饭,说吃不够的人可以自己去打。

他和李松林都狼吞虎咽地各自吃了三大碗,这还是他们近一年来第一次真正地填饱了肚子。刘正伟略有点过量,以至走起路来肚角隐隐作痛,便不敢大步走动。

他对李松林说:“这霉干菜蒸肉真是又滑又香,味道太好了,再有两碗也能吃它个精光,你说是吧?”

李松林答非所问地说:“过年时我妈连一点肉也没舍得吃!”“可不是吗,我妈也把肉和汤一起都倒我碗里了。”刘正伟附和着。

下午三时一刻火车从杭州城站出发,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窗外,只见一幢幢楼房错落有致,一根根大烟筒直插云霄,纵横交叉的柏油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到处人来人往。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杭州真美,连铁道两旁也种满了花花草草,真的很漂亮!

李松林的姑姑在上海,小时候爸爸带他去过,后来还去过舟山、温州等地,称得上是个“游过三关六码头,吃过奉化芋艿头”的人了。这个经历使他在同龄人中间说得上是个开过眼界的人了。于是李松林说:“其实这些并不算美,其他城市差不多也都这个样。杭州的美主要在于西湖。”

刘正伟打断李松林的话:“你什么时候逛过西湖了?”“没有,但你没听人说‘杭州西湖绿迢迢,间枝杨柳间枝桃’吗?可以想象,到清明节前后该有多漂亮,否则人们为什么把苏州和杭州称为天堂。”“啊呀,看来李松林真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佩服,佩服!”

火车不停地向前奔驰,约三个小时后人们的新鲜感慢慢退去,疲倦感开始占了上风,车厢内的喧哗声渐渐消失,有的人低头垂脑打起了盹。

人们一安静,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就大了起来,有个绰号叫“小滑头”的新兵忽然说:“你们听听看,这车轮与铁轨在说些什么呀?”大家感到莫名其妙:“你在讲童话故事吧,车轮铁轨会说话吗?”小滑头自我解答道:“这火车一边跑一边在说‘轧死不管’、‘轧死不管!’警告你们以后不要站在铁道上,否则轧死了也白死。”车厢里发出了一片笑声。

随着夕阳渐渐下沉,月亮跳出了地平线,不断向上攀升,野外的万物也跟着不断地变换着各自的色彩。小滑头从窗口望了望月亮后说:“听说二中的学生都是很有才的,谁能对着这月光做一首诗,与李白比个高低吧!”

刘正伟一听,怕点着自己的名,便抢先一步说:“我介绍一下,这位叫李松林,是李白的第M代孙,诗写得很好,叫他做一首好不好?”“好!”大家一致赞同。

李松林赶紧推辞:“不行不行,他是在捉弄人,我连新体诗都不会写,对格律诗更是一窍不通了。”

小滑头说:“有门有门,他能分清新体诗、旧体诗,说明他对诗词已有一定的研究,就叫他来一首吧,大家鼓掌!”车厢里传出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

李松林被逼无奈,只好慢腾腾地站了起来,问刘正伟:“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为什么与我过不去?”

刘正伟笑了笑:“你别谦虚了,快一点吧,大伙等着呢。”

李松林无奈地抓了抓头皮,稍作停顿,似乎在思索诗的主题。他因一路上想念阿妈,于是说:“窗外明月光,窗内瞎嚷嚷。火车追明月,可曾思故乡?”

李松林做诗完毕,本以为不管自己的诗做得合不合格,总会迎来一阵鼓励的掌声。可车厢里静静的,小滑头要鼓掌,只拍了两下,见大家都没动静,也把手放下了。

只因最后“可曾思故乡”这一句,大伙思念亲人思念家乡的心绪被勾了起来,似乎又见到了应阿婆昏倒在地的那一幕。

李松林见状,觉得总这样闷着不好。为打破这个局面,便指着刘正伟说:“下面我也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叫刘正伟,是刘禹锡的第N代孙,他继承了刘太太太太太太老爷的基因,最擅长做诗,叫他也来一首好不好?”

大伙一边哈哈笑着一边附和着“好好好”,沉闷的车厢又恢复了欢乐的气氛。

可刘正伟站起来说:“李松林,量小非君子,你的报复思想也太明显了,我什么时候做过诗呀?大伙别听他的。”说完便自己坐了下来,并不打算做什么诗。可大伙哪能放过他,在下面一个劲儿催。

小滑头一听刘正伟的名字便来了劲,笑着说:“他叫刘正伟呀,刘正伟就是刘政委!与司令员一样大吧,政委不会做诗谁信呀,大家说对不对?”于是大伙高喊:“刘政委——来一首!”“刘政委——来一首!”

刘正伟没办法只好又站了起来,抱抱拳说:“大伙逼着我出洋相,那我只好献丑了。”他因心里老惦着豌珍,张口就说:“明月当空照,月宫可造访?玉兔无牵系,嫦娥忘不了!”

车厢内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小滑头开玩笑说:“有水平,有水平,真不愧是我们的政委。”

于是一路上,大家叫刘正伟不再叫他的正名,都叫他“刘政委”了,连带兵的杨排长也跟着这么叫了。

经过三天三夜的颠簸,火车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当它徐徐驶进市区时,杨排长告诉大家:“新战友同志们,我们的旅途生活就要结束了,由于大家共同努力,我们安全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等一会同志们把自己的行李整理一下,并检查一遍,不要有遗漏。物件尽可能归类集中,件数尽量要减少,不要像个货郎担子似的。等列车停稳后再按序下车,下车后出正门向右拐,到约二十米处的云南路路口等着,会有汽车到那里接我们的。”

当他讲到这里后稍作了下停顿,提高嗓门又问了一遍:“听清楚了没有?”大伙对这突如其来的高音频问话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稀稀拉拉地回答:“听——清楚了。”杨排长见状又一次大声问:“到底听清楚了没有?”“听清楚了!”这次齐了。

杨排长这短促有力的“听清楚没有”,把小滑头吓了一跳,他心里想:怎么这么凶呀?我们都成犯人啦!他看看刘正伟,给他递了个眼色。刘正伟悄悄对他说:“看到了吧,开始做规矩了,今后够你受的,恭喜你啦。”二

李松林他们这批兵很幸运,来到了风景如画的海滨城市青岛。青岛被喻为镶在黄海边的一颗明珠,其地形特点是三面沧海一面山。

我国沿海地区有三个港口城市轻工业很发达,青岛便是其中之一,另两个是上海和天津,故轻工业系统曾经有“上青天”之说。据说后来西安市要赶超青岛,且快赶上了。青岛人说,赶快加把劲,可不能让他们超过呀,否则俺们就要“上西天”了。

青岛又是著名的旅游避暑胜地,分海滨和崂山两个部分。海滨岬角曲折,丘陵起伏,青山碧水风光琦旎;崂山为我国近海名山,海山毗连雄奇秀美,奇峰怪石清泉回流,主峰一千余米。这里是全真派道家的发祥地之一,道家三清宫历史久远,尽留名人墨宝、石刻画作。三清宫前的千年银杏树昂首挺拔,直插蓝天。

青岛的标志性建筑是栈桥和小青岛。栈桥位于青岛湾中心,桥身像一把伸向大海的利剑,全长四百多米,宽约十米,桥的尽头有一座双檐八角亭子,叫回澜阁。小青岛身披浓浓的绿荫,与栈桥隔海相望,岛的顶端建有一座八角导航灯塔,塔高十五米,夜间红灯闪烁,迎接夜归的渔船、返航的战舰。导航塔还有个设施,人们说不准该叫什么装置,只管它叫铜牛。因为一遇上细雨浓雾能见度低下的时刻,铜牛会发出深沉的“嗡——嗡——”声,似老牛在吼叫,意在提醒进出往来的舰艇、渔船、货轮、商船放慢速度,注意安全。

市区的背后掩藏着比城市陆地面积大几倍的胶州湾,这里有天然的深水良港,分商港和军港。商港有八个码头,几万吨等级的巨轮不受潮讯影响,可纵横自如。军港内外藏龙卧虎,巡洋舰、驱逐舰、护卫舰、潜水艇、水上飞机、歼击机、海岸炮、防空高射炮等应有尽有,组成了立体形的防御体系。若有豺狼敢再来染指,就叫它死有葬身之地——统统到胶州湾海底去安息。在胶州湾入口处,又有团岛、黄岛和薛家岛组成铁三角,像三个巨灵神日夜坚守着胶州湾的门户。

让李松林、刘正伟和小滑头高兴的是他们三人分到了同一个连队,而且连队的驻地又坐落在市区风景秀美的地段——太平角。太平角位于市区的南海沿,是个半岛,伸向黄海一千多米,她的左右两侧是两个很大的海水浴场,左边是第三浴场,右边是第二浴场。

这第二浴场背后的岸上,有一个被称为八大关的别墅区。别墅区有十条柏油马路,以我国的八个著名关口命名,如嘉峪关路、居庸关路、函谷关路、正阳关路等。每条道路栽有不同的花木,如碧桃、紫薇、五角枫、秋海棠等。一路一树一品种,春、夏、秋三季均有各色繁花相伴,入冬后则千树万树梨花开,满山遍野披银装,一派典型的北国风光。

每幢别墅都是红墙黄瓦,通向海边的梯形道路都是用花岗岩条石铺就。虽都是别墅房,大小面积也大致相当,但房屋的造型却各不相同。据说两百多套别墅房中,找不到外形完全一样的两幢建筑物。因此,这里成了建筑系学生进行野外考察学习的理想场所。

1949年以前,这里是美、英、法、德、意、日、俄、西班牙、瑞士等二十四个国家的领事馆所在地。他们似乎在开展建筑技能比赛,拿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建成各具特色的办公用房。因而人们称八大关为“万国建筑博览会”。

现在住在别墅里的房东早已改名换姓,都是黑眼珠黄皮肤的炎黄子孙。不过住房的主人并不是房产的拥有者。他们多是些在“四万万同胞齐下泪,天下何处是神州”的岁月里,从枪林弹雨中钻出来的老红军、老八路及其家眷们。

这里的夏天很舒适,气温很少超过摄氏30度,习习海风拂面,使人心开目明精神焕发,是度假的理想之地。所以,还有些别墅房平时是空着的,专门为一些高干留着,他们休假时才来这里住些日子。

第二浴场春秋冬三季不设防,随人们自由出入,游玩照相。但到了夏季会有卫兵站岗,对外就不开放了。只因这八大关附近还有不少高档宾馆和会堂,如花石楼、公主楼、元帅楼、黄海饭店等,是为一些大人物来此开会、休假、疗养时用的。彭德怀等共和国的开国元帅、国家副主席董必武、毛泽东前夫人贺子珍等人都在这里疗养过,甚至一些外国元首,如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也曾来这度过假。一到这时,普通百姓自然只好退避三舍了,好在青岛的海水浴场星罗棋布,多一个少一个倒也无碍大局。

李松林他们所在的连队是个高炮连,简称一营四连,隶属北海舰队管辖。三人到了连队后,林副指导员见刘正伟熊腰虎背身材魁梧,便把他分配到炮排。李松林肤色白净,像个教书先生,给人的印象文静沉着,叫他到了仪器排。小滑头的正名叫罗金贵,他的两只眼睛闪烁着光亮,似火眼金睛一般,便让他去雷达排报到。

大炮是炮连的拳头,做炮手需有强壮的体力作支撑,否则三十多斤重的炮弹就拿不利索,像刘正伟这类体格的人去担任自然较合适。而仪器是炮连的肝脏,必须由稳重细心的人去护理。雷达是炮连的眼睛,视力不好的人是搜索不到远距离目标的。如此看来,这样的安排倒也合适。

四连的营房靠近第三浴场,这个浴场是“下里巴人”的乐园。虽然只是供普通百姓用的,但自然条件也不错。沙质细滑,黄白相间,沙滩宽的地方有几百米,两翼也有几十米。沙滩坡度很小,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很舒适。在岸边与沙滩的结合地段,建有一排排简易的淋浴房,墙壁用四五厘米宽的木条围钉而成,意在突出通风透光,这是游泳的人们冲洗和更衣的地方。木条条染成红、黄、绿等多种颜色,把简易房装扮得鲜艳亮丽,与蓝天、白云、碧海、绿树混为一体,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海水浴场的视野很宽广,海天相连一望无际。但是让人们游泳的水域范围却很有限,宽也就两百米左右。其余地方有网拦着,是不允许超越的。

游泳戏水的人们都能自觉地遵守这个规定,没什么人违反。这倒并不是说这里的人们已“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思想觉悟有了极大的提高”,而是谁也不愿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确切地说,是被“螃蟹”吃的人。因为这个海域有鲨鱼,那是一道防鲨鱼的网。超越围网,就是邀请鲨鱼来这里举行会餐,谁愿意发扬这个风格?三

新兵到部队的第一个星期天,通信员小王要到市邮电局邮包裹,罗金贵和徐新华也要到街上去买点信笺脸盆等日用品,因两人都是第一次去城里,副指导员不放心,便托小王带带路照应照应。

到了中山路与栈桥的衔接处,小王对他俩说:“这海边的风景很好,你俩在这先玩一会,但别走远。我到邮局寄个包裹,回来后带你们去百货大楼买东西。”两人听话地连连点头。

半个小时不到通信员回来了,一看哪里还有他俩的踪影!赶紧到处找,终于在海边看到了徐新华,急吼吼奔过去想看看他在干什么。

凑近一看,原来徐新华正在那验证一个重要课题:海水是不是咸的。

徐新华上小学三年级时,课本上有大海一词,老师说,大海很宽很广,储水量很多,我们山后那个湖,就是一百个加起来也没海大。小徐很惊讶,更令他惊讶的是老师还说海水是咸的,他有点疑惑,老师说的话对吗?

今天他终于看到大海了,确实很宽广,老师说的没错。但不知海水是否真是咸的,他捧起海水猛喝了一口,马上又吐了出来,嘴里发出“噗啪,噗啪”的声音。他自言自语地说:“太咸了,太咸了,一点也不好喝。”他立起身高兴地对小王说:“通信员,我已经尝过了,这海水真的是咸的!”

小王没好气地说:“嗨,这还要你来告诉我吗,海水本来就是咸的。”“这海这么大,水这么咸,那得放多少咸盐呀?”“什么放盐不放盐的,你以为是在做三鲜汤呀,我问你罗金贵上哪去了?”小王的心思不在海水有多咸,只关心怎么少了一个人。“他上厕所去了。”徐新华回答道。

于是小王带徐新华去找罗金贵。离栈桥西北约三十米处就有个厕所,但进去一看什么人也没有。那他上哪去了呢?小王心里想,也许罗金贵初来乍到摸错地方了,不会跑到女厕所去了吧?便叫徐新华去女厕所门口喊一下。

徐新华走到女厕所门口喊道:“你快一点好不好,我们等不及了,听到没有?”

里面没人回话,小徐正想离开时,却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噘着嘴说:“你有病吧,流氓!”“流氓?我?”

通信员知道这附近没别的厕所了,就与徐新华转到中山路寻找。走了两百多米见罗金贵与一个警察在一起,就高喊:“喂,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让我们找得好苦呀。”

警察见有人向这边喊话,便转过脸来,一看竟是自己的表弟通信员小王,便说:“原来你们仨是一块的呀?”小王点点头说:“大表哥,他是南方人,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警察说:“我本来不认识,只是碰巧遇上。”

警察觉得“甄到美同志”既然是表弟的战友,这事就不了了之算了。于是说:“我还有一摊子事要去处理就先走了,你们办你们的事。”临走时他还向罗金贵扬扬手:“再见!甄到美同志。”

听了表哥的话,小王感到莫名其妙。问罗金贵:“表哥怎么管你叫‘甄到美同志’?”

罗金贵不大好意思说事情的原因,便说:“不提他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买东西去吧。”

三人来到百货商场买好各自需要的物资,回来正好赶上连队开中饭。

吃完中饭,小王还是没忘记表哥叫罗金贵“甄到美同志”的事,可罗金贵就是不愿说。

小滑头越是不想说,小王却越是想知道。就对他说:“你不说就不说吧,反正我早晚也会知道的。”

罗金贵知道那警察既然是小王的表哥,门背后拉屎——天总是要亮的。便对小王说:“我给你说说也可以,但你不能告诉别人。”看小王点头了,才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原来上午小王去邮局后,罗金贵有了尿意想找个厕所。其实厕所就在离他不过二十多米的栈桥右侧,不是很大,也就三十多平方米,但结构造型很精致,尖尖的屋顶,橘黄色的瓦,粉红的墙,地面清扫得干干净净,一点异味也没有,像安徒生童话中的建筑物。

他家乡的厕所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一个三四平方米的地方,埋上一两只七石缸储粪用。上面搭个简易的草棚,三面围些芦苇或黄稻草,正面没遮没拦。也没指明是男厕所还是女厕所,反正男人进去是男厕所,女人去了就是女厕所。粪缸内蠕蠕的蛆虫满池子爬动,厕所周围的作物和杂草上,停着成群的绿头苍蝇。你若是坐在那里大便,这些苍蝇会在你面前飞来飞去的,边飞边嗡嗡叫着,似乎在催你:动作快点。人若站在厕所下风口,几十米外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

因此,罗金贵怎么也没把离他不远的那座德式小洋房与厕所联系在一起。所以他舍近求远往中山路走去,边走边向马路两边张望,但总也找不到那个能“解决问题”的地方。他心里直嘀咕:“大城市一点也不好,连个厕所都不好找。要是在家乡呀,别说用眼睛找了,就是用鼻子闻闻就找到了。”

他的尿意越来越强烈,心想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于是来到街道旁一棵梧桐树下,见附近没人,就解开裤子纽扣准备“办事”,可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个警察:“这儿不准尿尿!”

罗金贵冷不防地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赶快把裤子扣好说了声对不起。

他以为道了歉就没事了,可那警察走过来,拿着纸笔问他的姓名。罗金贵不想告诉他自己的真实姓名,但又不得不应付应付。他觉得自己碰上了办事这么死板的警察真是晦气,于是就说自己姓“真”。“姓‘甄’呀,那么叫什么名字?”警察又问。“倒霉。”罗金贵回答。“你叫‘甄到美’?”“对,我就是叫‘真倒霉’。”“甄到美同志,罚款两毛。”“凭什么罚我的款?”罗金贵觉得不可理解,心想城里的穷规矩也真多。“这是在城市里,不是在农村,城市里是不能随地尿尿的!”“谁又随地尿尿啦,这里哪有尿的印子?”“你只是还没尿出来,我要晚来一分钟就尿上了。”“谁说我这是要尿尿呀?”“看样子你是刚入伍的新战士吧,你这同志怎么这么不诚实,你已经解开了裤子的扣子,又掏出了那个东西,不是想尿尿还想干什么?你还是爽气点,就算买个教训吧,拿两毛钱来!”“你当警察的怎么也不讲理?”“我哪儿不讲理啦?”“你讲什么理呀,我自己身上的东西拿出来看看也不行吗,这罚的是哪门子款?”

警察被问得瞠目结舌,一时竟无言以对。“正在这时你与小徐找来了,这才解了我的围。”

小王听罗金贵说到这儿,忍不住开怀大笑,眼泪都飞了出来:“罗金贵呀罗金贵,还真有你的,竟然把我大表哥驳得哑口无言!怪不得大伙叫你小滑头呢,你真是名不虚传呀,真有意思,太滑稽了。”四

在四连阵地东南角的海边有一棵三米多高的槐树,树径有二十多厘米,岗楼就设在老槐树旁。岗楼的东侧是坡度稍陡一点的沙滩,沙滩与海水交汇处,一块块巨石昂首挺立,它们像一群坚强的卫士,任凭浪击潮涌,岿然不动。岗楼西侧是阵地、弹药库和营房。

今天是刘正伟第一次单独在夜间站岗,因为是第一次执行保卫祖国的任务,他的心情很激动,也有些紧张。他默默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出差错!

班长告诉他:“只要老天爷不下大雨、刮大风,人尽量不要猫在岗楼里面。岗楼里面其实是最不安全的,万一真有敌情,自己处在明处,反而容易受到攻击。”

因而,刘正伟不敢去岗楼里待着,他站在槐树旁边,两眼不停地向四周搜索,特别是大海那边,他侧着耳朵细听,只听到海浪拍击沙滩的沙沙声。

天上的娥眉月很吝啬,只洒下一片淡淡的银光,四周的景物模模糊糊的。他向远处望去,只见一幢幢居民楼内射出缕缕灯光,一片片一群群,闪闪烁烁的。而海滨山城的特点又使这些灯光的分布必然是立体形的,地势低处楼房里的灯光需低着头看,高的却似乎能与星星为伴。看到这灯火与星星混成一体的景象,刘正伟陶醉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下子由人间升到了天堂。正伟知道,这时候自己的家乡一定是一片昏暗,静得有点可怕,除了偶尔能听到几声婴儿的啼叫声,几乎没什么其他声音,更难觅到灯光。跟这里比分明就是两个世界。

白天村民们唯一的欢乐来自于村办公室门前的那个高音喇叭,那是1958年才配置的。刘正伟清晰地记得,当广播线从乡政府拉到村办公室一接上,喇叭竟然吱吱哇哇地发出声来了。一会儿是越剧,一会儿又是绍剧地唱了起来。有时它还会让大家猜谜语:“青官骑白马,胡子扎地下(蒜)”;“灶根底下一棵葱,日日夜夜拔不空(筷子)”……真有趣。

村民们惊呆了:“没有人怎么会有人在里面说话?”“难道这盒子里面有神仙?”“真奇怪,它头天说,‘明天午后有雷阵雨’,第二天吃过中饭,果然雷是雷雨是雨的,这些雷公、龙王管的事它怎么事先就知道?”从此以后,每当广播节目开始时,喇叭面前便坐满了人。

家乡虽也素称鱼米之乡,但家家户户仍用油灯照明。油灯又分菜油灯、花油(棉籽油)灯、煤油灯三种。前两种灯是农民自制的照明灯,结构很简单:一个毛糙碗内倒上一些农民自己生产的菜籽油或棉籽油,再放入一根像筷子那么粗的棉纱线,用火柴把棉线一点就亮了。煤油灯当地人叫洋油炉,是工业产品,须到商店去买。这洋油炉说白了就是一个玻璃瓶,瓶口有螺纹,配有铁皮螺纹盖子,瓶内注入煤油,再拧上盖子,穿根棉纱线就可以点灯照明了。

煤油灯被称作“洋”油炉,是因为1949年以前,这种很简单的日用品中国人自己也造不出,只能从外国进口。像火柴、煤油、蜡烛、铁钉、水泥等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分别变成了洋火、洋油、洋烛、洋钉、洋灰等。这些东西被统称为洋货。

时光进入20世纪60年代,这些产品新中国已能自己生产,可乡下人习惯成自然一时改不了称呼,还是会在名字面前加个“洋”字。

不管乡亲们用什么灯作照明,没要紧事还是舍不得点灯的。每月阴历十五前后的月圆之夜,阿婆婶婶、嫂子姑娘们便把纺车移到室外,在“月亮菩萨”的照耀下,聚在一起吱哩哩、吱哩哩地纺棉线,这样热闹,又省得点灯油了。

刘正伟看看灯光又看看星星,发现灯光和星星比刚才亮了许多。这娥眉月大概也累了,要回家歇息,便慢慢地向西方的地平线滑了下去,光线越来越弱。

正在这时他的耳朵里忽然传来了“刷刷”的声音,循声望去,竟发现离岗楼不足一百米的沙坡上有个黑影。他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刘正伟想,是不是自己太紧张了,产生了幻觉?他用手揉了揉眼,再细细一看,一点没错,确实有个黑影。

这是什么人呢?他想起了上午指导员作的形势报告,说太平角并不太平。一个星期前,太平角顶端的礁石旁,几位挖海蛎子的老乡发现了一个水鬼(蛙人)在晒太阳。大伙高喊抓特务!那水鬼急忙跳入海水中逃走了,估计是台湾蒋氏集团派来大陆探刺情报的特务分子。刘正伟想,可能这特务上次没完成任务,今天又来收集情报了吧?于是他收紧神经,高声喊:“谁?干什么的!”可对方没回答。

刘正伟猫腰往前走了两步,再细细一看,发现那黑影趴在地上正慢慢往岸上爬呢,看样子是想向弹药库方向移动。他连忙向前跨了几步后厉声说道:“你别以为我看不到,你在匍匐前进!”

黑影又没吭声,刘正伟又向前跨了几大步说:“举起手来,缴枪不杀!”黑影似乎有了点反应,发出了模模糊糊的“哼哼”声。但仍在不停地向沙坡上爬着。

刘正伟急了,再次发出严厉警告:“再前进一步我就开枪了!”说着“咔嚓”一声子弹上了膛。

可那黑影根本不吃刘正伟这一套,照样慢腾腾地向前挪着。“砰”的一声,一颗子弹飞了出去,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负责巡逻查岗的值勤排长急匆匆赶来问刘正伟:“发生了什么情况?”

刘正伟枪指着前方,匆忙行了个举手礼说:“报告排长,东南方三十来米处的沙坡上发现一个特务分子!”

排长一听赶紧拉着刘正伟在旁边的小掩体后趴了下来。他借着掩体的阻挡向东南方向搜索着,果然发现沙坡上有个黑影。那黑影看起来像个成年人,正趴在地上慢慢移动着。

排长告诉刘正伟:“这黑影不可能是特务,否则不会这样镇定的,要么早跑了,要么早用无声手枪把你给报销了。今后遇到类似情况,先要保护好自己,可不要这样直挺挺地站着。紧急情况下更没必要行礼。”

刘正伟点点头问:“那这个黑影会是个什么人?”“也许是个聋哑人,或者是个智障病人吧。”排长说:“小刘,你隐蔽一下,我去看看再说。”排长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迂回前进,当离黑影十米左右时,他找了个隐蔽物趴下仔细观察,突然他打开手电筒一照,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真使他有点哭笑不得。他立起身喊刘正伟过来看“特务”。刘正伟跑过来一看,差一点没被气死。五

这哪是什么特务呀,原来是连队的一头老母猪不知咋的跑这里来了。

刘正伟第一次单独站岗便这样虚惊一场,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倒霉。第二天早晨,大伙听说刘正伟命令老母猪举手投降的事后,一个个用手捂着肚子笑,生怕笑断了肠子。只有饲养员徐新华耷拉个脑袋,脸拉得长长的连水都淋不下。因为大清早他刚睁开眼,便没头没脑地挨了司务长的一顿训,说他怎么这样没责任心,连一头老母猪都管不住。

徐新华感到很委屈。他想,我当饲养员以来工作兢兢业业的,每头猪都侍候得膘肥体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这些你咋看不到,这么不讲情面,十大功劳给一笔勾销。也都怪这头该死的瘟猪,平时都这样圈着的,却从没发生过违反纪律的事。昨天它发情了才破门跑出去的,半夜三更跑出去想找老公,我怎么会知道,这事能怨我吗?

徐新华来自大西南的十万大山。也许十万大山的溪水特别清澈甘美,小徐的皮肤白白嫩嫩的,一头自然的卷发,又长着一张娃娃脸,一看便讨人喜欢。刚到连队时,副指导员翻着他的履历表,文化程度一栏写着“初三”两个字,就叫他到报话班去,学习收发报的通讯工作。

报话班长把小徐带到报话室,先教他用明话进行通讯练习。告诉他:“你的代号是土豆,具体编号为土豆五号,你所在的阵地叫二十七号高地,简称二十七号;对方是三十三号高地,代号是地瓜,具体编号三号。”交代完毕就叫他开始与对方联络。

可小徐不知怎么联络,坐在那没动。班长催促道:“你呼叫呼叫呀。”他这才拿起话筒喊:“呼叫呼叫,呼叫呼叫。”

班长又好气又好笑,接过话筒说:“要这样呼叫,‘地瓜、地瓜,我是土豆,听到请回答’。”

小徐按班长教的那样呼叫起来,果然对方有了回应:“土豆、土豆,我是地瓜,你是哪位?”照理小徐应回答“我是五号”,可他却回答:“我是这位。”

对方又问:“土豆、土豆,你在哪里?”小徐应该回答“我在二十七号”,可他却回答:“我在这里。”

班长觉得小徐的接受能力也太差劲了,这样用明话联络都不行,怎么用密码联络?便向连首长作了汇报,说徐新华不适合做报话员。

副指导员觉得不好理解,一个中学生为什么不能胜任这个工作呢?他问小徐到底上过几年学。小徐告诉他说:“总共读过三年书,爸爸说,自己的名字会认就行了,连初小也没读满。”

副指导员说:“你们公社人武部的同志也很粗心的,怎么在你的文化程度一栏写了‘初三’两个字,我以为你是初中三年级呢。”

小徐说:“表格是公社文书帮我填的,他问我是什么文化程度,我说初三他就写了个初三,这事不能怨他。”

副指导员考虑让小徐做通讯工作会很吃力,便说:“炊事班还缺个人,叫你去那里,你有什么意见吗?”小徐觉得收发报工作太复杂,自己学不好,换个工作岗位也好,便表示服从连首长的安排。

到炊事班报到的第二天,班长和他聊天,副班长也过来凑热闹。班长问小徐家里有些什么人?小徐说阿婆、爸爸、妈妈、姐姐和弟弟,连自己总共有六个人。

副班长见小徐那个憨厚样,便有意跟他开玩笑说:“班长呀,小徐家的情况你不用问他,我来告诉你吧,小徐的弟弟比小徐还小呢。”小徐说:“对!”

副班长接着说:“但小徐的姐比小徐大。”小徐又说:“对对!”

副班长又说:“你姐姐的脸白白的,梳着两条麻花辫,长得很漂亮的。”小徐应道:“是呀是呀!”“但有件事小徐可能不知道,有个邻居给你姐介绍对象,可你妈不同意。”副班长煞有介事地说。

小徐说:“知道,知道,副班长,你怎么知道的?”

班长一边笑一边揩着泪水,骂副班长道:“你别再给我瞎咧咧了好不好!等一会我的肠子断了你负责?”

新的内务条例刚颁布,连队就组织学习新条例的精神。炊事班因为工作特殊,不能参加集体上大课,指导员便根据炊事班实际情况,另外抽时间给他们补课。

当天讲的内容重点是“军人的举止行为”等方面的规定。指导员讲完后问大家听懂了没有,能记住多少。

炊事班长回答:“听是听懂了,但记不大住,最多能考个六十五分。”

指导员说:“能及格就不错,至少说明我没白讲,不过大家还是要落实到行动中去,否则等于没学。”说着转过脸问徐新华:“小徐你听懂了吗?”

徐新华回答:“听倒也听懂了,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都记不住。”

班长说:“都记不住这话不对吧,难道一条也没记住吗?”

小徐说只记住了一条。“哪一条?”班长追问。“怀孕的女军人可以穿便衣。”小徐回答道。

班长说:“嗨,这一条关你什么事呀?”大伙都乐了。

指导员又问徐新华在家做过什么工作,干过什么活。徐新华回答:“入伍前是大队畜牧场的饲养员,参加过公社举办的畜牧知识培训班。”“这么说你一定学了不少养猪养羊方面的理论知识吧?”指导员问。“学是学了不少,但现在也都忘记了。”“又是都忘记了,这回连一条也没记住吗?”班长又问。

小徐回答有一条还没忘记。班长叫他说出来听听是哪一条。小徐的回答又一次把大伙都逗乐了:“精子和卵子的结合过程叫受精。”“徐新华呀徐新华,我真服了你了,你怎么对这方面的话题特别敏感呀?”班长笑着问道。

指导员觉得徐新华实在单纯得太可爱了,他身居大山深处见识少,其实人并不笨,属于孺子可教型,问题在于怎么调动他的积极性,引导他的兴奋点。便说:“大家不要笑话徐新华同志,他的思想很单纯,实事求是。我们都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人,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对与性有关联的话题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些兴趣。每个人都会有这个阶段,小徐说出来了,我们没有说罢了。不说不等于没有这种意识,你们说是不是?”

大伙嘻嘻哈哈地摇着头说:“不是,不是 ,我们没有,我们都没有。”

指导员见势就说:“你们都没有小徐实在,有这种意识并不要紧嘛,要紧的是应正确对待和处理好这个问题。”

讲到这里,指导员稍停了一会说:“我给大家讲个小故事吧。”

大伙听指导员要讲故事,便高兴地鼓起掌来。六

指导员说:“我刚当指导员那会儿,团里组织新干部上岗学习,从八大关请来一位老八路给我们讲革命传统。”“老八路说,当年政委动员大家抓住一切机会学习文化,说没有文化的部队是不能打胜仗的。我当时是个文盲,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现在倒也能自己看报纸了。”“当时除了行军就是打仗,根本没有学习文化的时间。再说连个课本、纸笔也没有,怎么学习文化呢?后来办法还是找到了,就是每个人背包上贴一条标语:‘打倒日本侵略者’,‘到敌人后方去’,‘建立抗日根据地’,‘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枪口一致对外’等。这样大家可以一边行军一边认字,坐下来休息时,像岳飞那样,折根树枝当笔,在沙土地上学写字。我认识的字大部分就是这样学会的。”

指导员讲到这里,炊事班长插话说:“真不容易,太感人了!”

副班长说:“我们现在的条件比老八路他们不知好了多少倍,要是有他们那种精神,就一定会学到很多文化知识。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总是听听感动,想想激动,到第二天却一动也不动了。”

指导员接上说:“你能发现自己的缺点就是进步的开始,那就注意改正,从第一天开始设法落实到行动中去。学多少都是进步,就是怕一点也不学!过几天我再来炊事班看看,看你有没有冲出起跑线。”副班长一听,避开指导员的视线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指导员会心地笑笑,继续讲老八路的故事:“老八路讲了自己学文化的事后,有个文化干事问他,‘老前辈,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但怕不太礼貌,觉得不好意思说’。”“老八路说提问题有什么不礼貌的,‘子入太庙每事问’嘛,这是好事,有啥问题想问就问呀,问错了也不要紧的。”“文化干事憋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红着脸说:‘你们那会有没有想女人呀,考虑过找女朋友的事吗?’在场的人全乐了。”“老八路也笑了,他说八路军也是食人间烟火的,怎么会不考虑。我们连当时有个宁波来的小战士很调皮,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前两句歌词‘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竟改成‘革命军人个个要老婆,抗战胜利一人发一个’。”“老八路说,不考虑是不实事求是的,不过我们既然三八枪扛在肩上,首先想着的是如何去消灭日本鬼子。这也不全是思想觉悟高低的问题,而是我们不想办法去消灭他,他要想办法来消灭我们的。所以对于个人问题没时间也没精力去考虑,找老婆之类的个人私事,只能等到打败日本侵略军后再去落实。当然不能指望领导一人发一个,只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要靠自己去找。”

指导员讲完老八路的故事后说:“现在大家军装穿在身上,这事考虑再多也没用,我要会变魔术,就给你们一人发一个,当然这只是给大家讲讲笑话。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要学习老前辈的精神,现在学习文化知识可方便多了,建议大家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趁年轻记忆力好时抓紧时间多学习一点文化科学知识,知识多了人就会聪明。”

小徐边听边不时地点头。

指导员又强调:“知识是个好东西,水冲不走,火烧不掉,连时[1]迁、娄阿鼠他们也没办法把它偷去。你只要与它交上了朋友,它会一辈子跟着你,一辈子为你服务。”

讲到这里指导员稍停了会,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如果我们现在不努力,等以后回到家里,即使想再学习,恐怕也没那么多时间了,所以不要错过这个机会才对。”他转过脸问徐新华:“小徐,你说是吧?”

徐新华说:“指导员,你讲的话我全听懂了,这回我再不会忘记了!”

一个月后徐新华的工作又有了变动,虽仍在炊事班编制内,但具体工作由炊事员改成了饲养员。这次调动工作的原因是这样的:一次小徐经过炮一班,他们在吃西瓜,叫小徐也尝尝。吃好后大家要把西瓜皮扔掉。小徐说西瓜皮扔掉多可惜,我把它拿去喂猪吧,猪不但爱吃瓜皮,而且吃了还可以防暑呢。

他到了饲养场,见饲养员正在切青饲料,一看有高粱苗、玉米苗、亚麻叶等,都是刚割来的,很鲜嫩。因为附近山坡上有一座早已废弃的土地庙要改建成敬老院,便把这些庄稼铲除了。饲养员特地拿了回来,打算煮一煮喂猪。可徐新华却阻止说:“这些植物的枝叶合在一起加热会产生有毒的物质。猪吃了要中毒的,严重的还会死掉呢。”司务长见他对养猪这么内行,便向连首长要求,让他做了饲养员。

自从听了指导员的讲话,小徐明白了文化知识的重要性。他想,是呀,我要是有中学文化程度,这回就是无线电收发报员了,学会了“滴滴答答”的技术,回家后也许有机会坐在电报房里呢!只可惜我们整个大队也没一个人进过中学的校门。

从此以后,他认真地学习各种文化知识。他认为指导员是个大学问家,脑子里藏着许许多多的知识,心想,我只要有指导员的十分之一就好了。因而,只要听说第二天指导员要上课,他头天晚上便准备好猪饲料,第二天早早喂好猪,就拿个笔记本赶去听课。

徐新华是《人民海军》报的忠实读者,每期都会一篇不落地阅读完。他把每个月六元钱的津贴费,多数用到学习文化上。还特地到新华书店买了本《新华字典》,又请教文书如何查阅,不认识的字就向字典请教,还把一些自己认为有意义的词汇和句子摘录下来。

渐渐地徐新华的脑子充实起来,视野也宽了,思维变得敏捷起来,人也跟着活跃了许多,讲话时再不像刚入伍时那样,总低着个头,还没开口脸便先红了。他人很勤快,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完后,也常常到炊事班帮忙,洗碗涮锅,理菜淘米,哪里忙他就去哪里,因而大伙都喜欢他。

一天,他又帮炊事班淘了米。中午,副连长吃饭时咬到像半粒豌豆大的一颗石子,便跟小徐开玩笑:“徐新华,去找根绳子、拿根光棍,叫你班长一起过来一下。”

班长不知底细,小徐也不知道副连长到底什么意思,真的拿了棍子绳子来了。副连长说:“你们看看,这饭里的石头多大呀,你俩赶快抬走吧。”吃饭的同志们都笑了。副连长问小徐:“这么大的石子,你怎么让它漏网了?”

徐新华笑了笑说:“副连长,你也真是的,你想想呀,阶级斗争年年搞、月月搞,搞这么多年了,还有阶级敌人混在革命队伍中间呢!这么多粮食中混入几粒石子有什么奇怪的呀。”说得大家饭都从口中喷了出来。

副连长也大笑道:“你们听听小徐的回答,是什么逻辑,这阶级敌人是活的,石子却没有生命,两者不能类比呀。不过我很佩服徐新华同志的辩护能力,如果让他去北京政法大学学习两年,毕业后当个辩护律师肯定是狗撵鸭子——呱呱叫了!”

徐新华接上说:“副连长,你别再挖苦我这个小兵了好不好,我跪下向你投降还不行吗?”七

刘正伟与老母猪的故事还在继续发酵。有人开玩笑问他老母猪举手投降时你看清没有,它有几根手指头?另一个又问他老母猪匍匐前进的姿势正不正确?你有没有给它纠正纠正,做个示范动作?还有人干脆就叫他“匍匐前进”,甚至有人给他取了个“老母猪”的绰号。

这让刘正伟感到很窝囊,要是在家里他非用拳头教训他们一下不可,谁怕谁呀。但现在自己是个军人,同学们来信还称他是最可爱的人,他知道不能那样做。

正在这时,徐新华从炊事班出来,向着刘正伟走来了。见刘正伟一脸怒气的样子,知道来者不善,自己也有点理亏,便不声不响地低头走了过去。刘正伟见了他不禁一股怒火窜了上来,他真想让徐新华尝尝拳头的滋味,不过还是忍住了。

指导员了解到刘正伟最近情绪不稳的情况后,找他作了次思想交流,并在大会上提到他站岗闹笑话的事。指导员指出:“刘正伟同志站岗时警惕性很高,从他处理这件事的过程看,思路还是基本正确的,只是因为经验不足,以致闹了点笑话。这并不奇怪,如果换一个别的同志,未必不出笑话,说不定会比他闹的笑话更大些呢。”

接着他又说道:“我听说有的同志叫刘正伟同志老母猪什么的,这不好!他是老母猪,我们和他睡在一个屋里,吃同一个锅煮的饭,我们自己变成什么啦,大家是不是想自己提升自己的品位呀!”同志们都笑了起来。指导员又接着强调:“当然大家只是开开玩笑,没有恶意,相信刘正伟同志会正确对待的。但今后我们开玩笑也要有分寸,尤其是带有侮辱性的、有损他人形象的绰号更不能随便取。”

指导员讲完后,小滑头罗金贵便问指导员:“那么褒奖性的绰号可不可以取?”他仍以刘正伟为例,“说我们就叫他刘政委,比指导员你还大哩!”“比我大当然是好事,年轻人应该有上进心。法国有个军事家叫拿破仑,他有一句名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们中间今后谁真的当了司令员、政委,或者营长、教导员,我都会很高兴的。但有名无实的绰号我也不主张叫,还是叫正名的好。”

听了指导员一番话,刘正伟的心情才平和了许多,更让他开心的是以后没人再叫他“老母猪”了。

会后,徐新华找到刘正伟说:“刘正伟同志,我向你道个歉,‘老母猪’的绰号是从我嘴里先说出来的,很对不起。”

刘正伟说:“这我知道,那天我真想揍你一顿呢,今天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会再记恨你的。”

徐新华说:“那天我一起床便莫名其妙地挨了司务长的训,就把气撒到你身上了,谢谢你今天原谅了我。”

刘正伟说:“应该说还是要感谢指导员,他像一把芭蕉扇,三下两下一扇,便把我胸中的火焰山给熄灭了。”【注解】[1]时迁是《水浒传》中的人物,贼王;娄阿鼠是戏剧《十五贯》中的人物,惯偷。

第五章 明人暗事

李松林这两天心情不太好,因为他给杨豌珍发了求爱信,可半个多月了,按理该有回信了,却一直没收到。

他这封信是在母亲的催促下才下决心写的。李松林经常给母亲写信,母亲不识字,每次回信都需请人代笔。刚开始时,李松林见回信中的字迹似曾相识,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写的,后来才想起,信应该是杨豌珍代写的。这使他有点出乎意料,因为杨豌珍不是李家舍大队的人。

那么杨豌珍怎么会帮李松林妈写信呢,原来当时会计培训班学习期满后,因为她自己所在的大队老会计已经恢复了健康,而李家舍村的会计外出养蜂去了,公社领导就让她来邻村李家舍大队任职。虽属两个大队,但只隔了一条河,相距才三里多路,来回还算方便。

杨豌珍来李家舍大队任会计后,人们都叫她杨会计,而松林妈则叫她豌珍会计。她家与大队会计室是连着的,只隔了一道墙。因为李大妈目不识丁,收到儿子的信后都要找豌珍读给她听,听完后就叫她代写回信。

为表示对豌珍的谢意,李大妈有时会拿个熟鸡蛋什么的塞给豌珍。可豌珍总是婉拒,有时实在推不掉,就从家中带些瓜果回赠李大妈。这样一回生二回熟的,李大妈觉得豌珍会计人很随和,而且心眼特别好,不爱占别人一丁点的便宜,便不再叫她“豌珍会计”,改称她“闺女”。而豌珍叫她也省去了一个“李”字。

一天傍晚下起雨来,豌珍向大妈借伞回家。大妈说:“下雨天你不用回家了,住在我这儿吧,老头子到我兄弟家去了,你正好给我做个伴。”

豌珍说:“我不回去阿妈会担心的。”

大妈说:“可你这样一个人走,路上很滑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多不好走,摔倒了怎么办,我也不放心!”

豌珍听后感觉有一股热气弥漫在胸腔,心里热乎乎的。但她还是坚持回家,便说:“大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您放心吧,我当心一点就没事的。”

大妈把豌珍送出门口后,呆呆地望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雨里。

慢慢的,村上的人们在背后偷偷议论开了:“看样子李家大妈想让杨会计做自己的儿媳妇了。”“听说她儿子与杨会计是同班同学,本来就很要好的。”“可不是吗?李家儿子参军去时,杨会计还特地去送行呢!”“李家大儿子人也聪明,我看与杨会计倒是很相配的一对。”

这些话传到李大妈耳朵里,李大妈想,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说明我上辈子烧过高香,但不知豌珍怎么想,就怕她不同意。

豌珍毕竟是邻村人,没人直接告诉她这些传言。因而她还跟往常一样与大娘相处着,却从没吐露过她和李松林间哪怕是星星点点的事。

李大妈却再也忍耐不住了,她想找个机会试探一下豌珍的意愿。

一天,她来到会计室,见四下无人,便问豌珍:“闺女,你今年多大了?”

杨豌珍知道,大娘突然问自己的年龄一定与婚恋有关,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如实相告。

大妈说:“噢,你比松儿小两岁,我像你这年龄时已经和你大伯在一起过了。闺女,你有对象了吗?”

杨豌珍的脸一下红了:“大妈您问这干啥?”“我什么时候好吃你的喜糖呀,你是不知道,大妈我的嘴有多馋嘛!”

杨豌珍回答:“糖我到时候一定会给您的,可现在甘蔗苗还没下地呢。”“为什么还不找一个?”“没人要呀!”“不是没人要,是你看不上人家对吧。”杨豌珍没吭声,只是微微一笑。

大娘问道:“闺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条路每个人迟早都要走的。你那么多男同学就没一个配得上你的?要求可别太高唷!”

杨豌珍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又回以一个微笑。大娘似乎还想说什么,豌珍说:“大妈,您的话我听懂了,我还有几笔账要入一下,改天您有空再来坐坐。”

大妈说:“做账要紧,做账要紧,闺女,你慢慢做。”说完起身走了,刚迈出门槛又回头说:“你要有时间常来家坐坐,大妈我一见到你就像见到亲闺女一样,心情会舒畅许多。”

杨豌珍点了点头。

李大娘离开杨豌珍的会计室并没回家,她知道豌珍还没对象,便风风火火地赶去刘家舍村,找她的表妹人称三叔婆的吴金娥去了。三叔婆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她想让表妹帮个忙,给松林和豌珍牵牵线。还要叫金娥帮自己写封信,替自己好好骂一骂松林这个书呆子。

李大妈心想,都说梁山伯傻,我看这书呆子比梁山伯这个呆头鹅还傻得多呢。这么好的女同学在娘身边,他却连个求爱信都不会写,这九年书算是白念了。

李松林收到了三叔婆代阿妈写的信后,一看信封的字体变了,不是杨豌珍的字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急忙把信封撕开,看完信才知道是表姨代妈写的,信的内容是说自己太书呆子气,说妈妈非常喜欢豌珍,豌珍也一口一个大妈大妈地叫,可亲热啦,把阿妈叫得心里痒痒的。妈还嘱咐他多给豌珍写写信,这么好的女孩失之可惜,千万别让她给别的男孩子揽去了,等等。

李松林看完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何尝不喜欢豌珍?他听过一首民歌,有句歌词是:“美丽的姑娘见过千万个,只有你最可爱,美丽的姑娘唷”,李松林觉得把这句歌词借来用到自己对豌珍的感情上最合适不过了。这十里八乡的姑娘,自己最喜欢的就是豌珍,几次想给她写信,但就是没敢付诸行动。他怕被豌珍拒绝,也顾忌刘正伟的感受。刘正伟上初一时便向豌珍发起进攻,尽管豌珍一次次地回避了,但刘正伟并没气馁,至今仍在写信追她。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若插上一杠,还不被刘正伟骂死!

他又看了一遍表姨的信,仔细琢磨“书呆子”三个字的含义,心想难道我真的有点太书呆子气吗?妈说我比呆头鹅还傻,读了九年书连个情书都不会写,难道我真的成了新时代的梁山伯?

想不起是哪位名人曾说过,爱情是自私的。这话怎么理解?我该怎么办?李松林忽然有所感悟:为什么豌珍对刘正伟热烈的追求始终没作出正面回应,她应该并不真正喜欢刘正伟。那么,她心仪的人该是谁?为什么一个邻村的姑娘偏偏会被安排到我们村工作,而且就在我的家门前,难道这就是天意?为什么她又与我妈这么合得来,难道这就是缘分?

想到这里,李松林决定给豌珍写封信。可是一拿起笔他又犯傻了,真不知该怎么写,从何落笔。他想呀想,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一挥而就后,数一数总共才写了十三个字。

李大妈又拿了封信请豌珍来读。豌珍轻轻拆开信封,第一张信笺是松林给爸妈报平安的,都是向老人问候祝福之类的老生常谈。信后面还有一张纸,这一张纸对折后边上稍稍粘了点糨糊,似乎里面有什么要紧的话。

豌珍轻轻拆开,但里面并没有正文,只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这样十三个数目字。豌珍看着信笺久久没有出声,她在琢磨这几个数字的含义。大妈问:“闺女,松林那张信纸里还说了些什么?”“噢,李松林说,阿爹阿妈年纪大了,不要太劳累,要保重身体,早晚不要着凉。”豌珍随口应道。

豌珍看着这十三个数目字,很自然地联想到两千年前的一位才女——卓文君。卓文君和大文豪司马相如相爱了。她父亲卓氏是个冶铁业的能人,赚了很多很多的钱,成了全国有名的大富豪。只因父亲爱财不爱才,看不起司马相如这个穷秀才,坚决不同意女儿的婚事。卓文君便与司马相如私奔结为夫妻,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一个很勇敢的举动。豌珍赞赏卓文君果敢的叛逆精神,更敬佩卓文君的文才。

豌珍知道这十三个数字组成的所谓信,是松林写给自己的求爱信。在豌珍的心目中,对李松林的印象一直不错,与刘正伟相比,李松林稳重细心、诚实谦逊。但不像刘正伟那样有魄力,那样勇往直前,一副自信心十足的样子。

到部队后,刘正伟给豌珍去过好多封信,一次次向她发起进攻。但豌珍只回过一封信,信里告诉刘正伟自己刚踏入社会,各方面情况不熟悉,本职业务也不熟练,需要抓紧时间学习,无暇考虑个人问题。同时希望他趁年轻多学点知识,掌握军事技术,做一个新时代最可爱的人。

豌珍自来到李家舍大队后,认识了李大妈,她感情的天平开始倾向到李松林这边了。不仅仅是李松林本人更可靠些,李大妈也给豌珍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豌珍觉得李大妈是一位和善慈祥的老人。她想,人们都说婆媳关系很难处理,假如有这祥一位老人做自己的婆婆,就不用顾忌这个问题了!

李松林那封信并不是他自己的创造发明,是从司马相如那里抄来的。尽管是抄袭古人的,但豌珍认为,李松林用在这里也算是一招活棋。如果我做出积极回应,对他来说求之不得;如果我不作出回应,甚至连回信也不写,那也不能说明一定不喜欢他,也不伤害他的自尊心。因信里并没有指明“杨豌珍收”,我杨豌珍完全可以装聋作哑,不回信也正常。这给双方今后继续联系留下了余地。

既然李松林用司马相如的手段来“戏弄”自己,那我就按照卓文君的套路回敬一下吧。于是豌珍学着卓文君的样子写了封回信,也把十三个数字全用上了:一别以后,两(二)心相悬。虽不过三四月,却犹如五六年。七弦琴声声悦耳耳难悦,八行书字字传情情难传。九连环梦中浮现,十字坡巅独徘徊。百炼成钢从军路,保国保家保平安。千言万语凝一句,祝君康又健!万水千山隔不断!思念水涟涟。百年好合可有约,何时佳音传?十月金秋满地金,唯有真情贵。重九之时当敬老,谁人可替代!八月丹桂香满园,可有人喜爱。七巧之日说牛郎,不可学山伯。六月骄阳红似火,心比骄阳热。五月石榴花正盛,只怕冷雨摧。四月枇杷黄艳艳,尝鲜之人知是谁。三月桃花迎蜂蝶,蝶不恋花花自怜。二月风筝入云霄,遥望胶州湾。一片痴心托锦书,鸿雁快快飞!

豌珍写好信后,把李大妈的回信一道寄给李松林。然而豌珍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封信却落到了刘正伟的手里。

这天刘正伟下岗回来经过连部,看到通信员小王在洗衣服,便问道:“通信员,有没有我的信?”小王说:“好像没有,我还没细细看过。来信都在办公桌上放着,你自己去看看吧。”

刘正伟进去找信,翻了一遍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却发现有李松林的一封信。心想我给他捎去吧,就跟小王打了声招呼,把信拿走了。

路上,刘正伟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信封上的字,突然认出这字竟然是豌珍写的,立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心想难道豌珍与李松林好上了?他急切想要了解清楚。于是就找了一个僻静处,把信轻轻拆开。先看信的落款人,果然是豌珍。刘正伟从头至尾读了起来,读着读着,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了脚底,心都凉了。他手握书信长吁短叹,不禁暗暗神伤。

他埋怨豌珍,自己追了两年多,总是那么不冷不热的,连一句温暖点的话也没说过。而对李松林却是那样的倾心,什么“思念水涟涟”、“心比骄阳热”。这么一想,刘正伟对豌珍的看法发生了大转弯,由爱意切切转成恨意咄咄。当然他更记恨李松林,这种变化都是李松林从中作梗造成的。他暗暗骂李松林不够朋友,明知自己追豌珍在先,还要扛着锄头来挖墙脚,真是太可恶了!那好吧,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你害得我吃不下饭,我要弄得你拉不出屎。我们走着瞧!

他拆信封时还是轻手轻脚的,打算看完后再按原样封好还给李松林。这下他把信当作不法财产,来个全额没收,不打算还给李松林了。刘正伟决定先设法中断李松林与豌珍间的通信往来。他怎么也放不下豌珍,因此先要把他俩的爱情之花扼杀在萌芽状态,再找机会取而代之,这是最好的设想。

他也顾虑自己这样做未必能达到目的。但明知困难重重也得试试,不试试,让他们顺顺利利发展,那自己就什么指望也没有了,试了总还有转机,至少不能让他们一帆风顺发展下去。豌珍不是希望“鸿雁快快飞”吗,我今天要把鸿雁的翅膀打折,省得它来回飞。

豌珍给李松林的信发出后,天天等着他的回信,希望早日盼到那三个字。但二十多天了,一直没收到回信,这使她感到有些意外。她原以为松林会迫不及待地回信给她,自己会得到一番热情洋溢的表白,品味一下恋爱的芳香。但却什么动静也没有,连他给自己妈的回信也没寄来,这使她感到很困惑。难道信没收到?不会的,以前每次都顺利邮到的,不可能这次偏偏中途遗失了。豌珍只好在彷徨中继续等待。二

八一建军节快到了,为了庆祝自己的节日,各班、排都在准备文艺节目。班长对刘正伟说:“你是我们班的秀才,数你喝的墨水最多,你编写一个文艺节目吧。”

刘正伟为难地说:“班长,我不是不想执行你的指示,而是从来没编写过什么文艺节目,真不知道怎么写,写什么题材好。”

班长告诉他:“题材内容随你自己选,可以写连队的事,也可以写家乡的人与事。形式可以是快板、走书、相声、小故事、数来宝、三句半,等等,你自己确定。”

接着又特别强调:“连首长要求班班有节目,我们班就指望你了。去年‘八一节’我们班没节目,后来只好硬是把副班长推到台上,叫他来一个。他不是吃这碗饭的,什么也没准备,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学公鸡报晓叫了两声完事。”刘正伟听后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班长又说道:“你要是完不成任务,那今年就该轮到你学公鸡打鸣了。”

刘正伟说:“班长,你一定要赶着鸭子上架,我也只好上了,我就试着写一个,写好后你修改一下,学公鸡打鸣多难为情。”班长说:“好好!我相信你一定会写好的。”

庆“八一”文艺晚会开始了,各班排都有文艺节目参加表演。仪器排因排长探亲还没回来,事先谁也没有准备。大家见李松林像个知识分子,就推推搡搡地叫他演节目。可李松林从未演过什么节目呀。

他没办法,只好临时抱佛脚,讲了个现成的小笑话应付:张三和李四是一对好朋友,一次张三到李四家做客,因集市散了,李四只买到青菜和豆腐两个菜。吃饭时李四说:“真不好意思,因集市散了没买到好菜。张三说:“没关系,有豆腐就足够了,我最喜欢吃豆腐了。”吃饭时张三就一个劲只吃豆腐,青菜一点也没碰。李四说:“大哥,看样子你真的很喜欢吃豆腐。”张三回答:“是的,你不知道,豆腐是我的命呀!”过了些日子,张三又做客来了,这回李四买了他爱吃的豆腐,还买了点自己爱吃的猪肉。可吃饭时张三一个劲吃肉,豆腐连碰都不碰一下。李四觉得奇怪,便问:“大哥,你不是说豆腐是你的命吗,今天怎么一点也没吃?”张三说:“是的,没错,豆腐就是我的命,可我一看到肉呀,命就不要了!”

刘正伟创作了一个《小明学成语》的故事:话说有个叫小明的三年级小学生,一天问爸爸,“倾国倾城”是什么意思?小明爸爸是个小学教师,告诉他倾国倾城是一句成语,意思是这个女子长得很漂亮,见到她的人都会被她迷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爸爸接着讲了该成语的典故,说在两千多年前的汉武帝时期,中山这个地方有个叫李延年的艺人,以自己的妹妹为题材编了首歌词,唱给皇帝和大臣们听:“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倾城又倾国,佳人再难得……”汉武帝听到这儿便问李延年:“世间真有这样的绝世佳人?”平阳公主说:“此人乃是他自己的妹妹。”武帝又问李延年:“你的妹妹果真如此美貌?”李延年回答:“是的,妹妹貌若天仙。”“那就将令妹带来见朕。”武帝一见确实与众不同,便留在皇宫中,人们称她为李夫人,李延年也因此做了朝廷大官。这就是“倾国倾城”的来历。小明听后对爸爸说:“才四个字的成语却有这么多的故事,真是没想到。”爸爸告诉他:“我国有很多成语,每个成语都有很深的道理。”他又给小明讲了“塞翁失马”的故事。小明听得津津有味,从此他喜欢上了成语,于是买了本成语词典自己读了起来,很快记住了不少成语。一次,老师出了个作文题目叫《我的一家》。做作文时小明就把学到的成语都用了进去。全文是这样的。我的一家有三个人,爸爸,妈妈和我。爸爸是个小学教师,妈妈是商店服务员,我是三年级学生。我们三人因臭味相投,平时总是保持一团和气。早饭后,我们三人便分道扬镳各奔前程。爸爸一进教室后不是信口开河,就是指手画脚。妈妈的小商店只有她和赵阿姨两人,她俩狼狈为奸向顾客推荐商品,一个信口雌黄地说,店里的商品质量如何如何的好;一个口是心非地向买东西的顾客嘘寒问暖。我在上学的路上如生龙活虎,一路蹦蹦跳跳的,可一踏进校门口便呆若木鸡了。特别是在课堂里每当老师提问,我总是哑口无言。晚上,我们三人又殊途同归回到家中。别看我们家平时总是风平浪静的,但三个人却同床异梦各怀鬼胎,谁也奈何不了谁。我最怕爸爸,可爸爸最怕妈妈,妈妈又最怕我。有时爸爸和妈妈也会同室操戈,一个摔碗,一个砸盆,砰砰碰碰的像在奏交响乐。面对两个超级大国发动的战争,我采取难得糊涂的策略,袖手旁观谁也不得罪,不想见义勇为,也不愿拔刀相助。于是便跑到自己的小房间内,站在窗口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笑看狗咬狗……

刘正伟讲的故事引来了阵阵欢笑,也赢得了战友们热烈的掌声。其中,最高兴的要数林副指导员,因为他发现了一个会编写文艺节目的人才。

近两年来,每当团里组织文艺汇演,兄弟连队的节目生动活泼,自己连队因缺少编写人员,只好找个现成的节目资料排练。而团里规定没有自编节目是要扣分的,所以总成绩老是上不去。

他为此伤透了脑筋,今天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因此自然非常高兴。“八一节”过后是国庆节,团里很可能像往年那样还要举行文艺汇演,到时一定要打个翻身仗。

林副指导员特地把刘正伟找来,商讨国庆节编写文艺节目的问题。刘正伟因小明学成语的故事受到大家的赞扬,很有成就感,表示愿意再试一试。但当副指导员提出编写的内容必须反映部队的生活实际时,觉得自己还是个新兵蛋子,缺少实际生活体验,写连队的事有点困难。

副指导员给他讲了去年初冬部队去沂蒙山区拉练时,当地群众缝鞋子送给军人的事。问刘正伟写这件事行不行。

刘正伟思索了一下后说:“那我先写个草稿,写好后你帮我修改一下提提意见。”

副指导员说:“好好!我们就这样定了。”说完后他找到炮排长,告诉排长尽量不要给刘正伟安排公差,让他集中精力编写文艺节目,迎接国庆节。

几天以后,刘正伟便拿出了初稿:快板书《拥军鞋》。副指导员一看觉得还不错,台词一开始便有些幽默感。他又思考一会后建议还是把快板书改成相声,说这样更容易表演。刘正伟接受了他的建议,并保留了原快板书的许多精彩桥段,有了自己的特色。《拥军鞋》:甲:打竹板走上台,我忽然有个新发现。乙:你有什么新发现?甲:看演出的朋友走过来,他们每人穿着一双鞋。乙:嗨,这算什么新发现嘛。甲:看到大伙都穿着鞋,我就想起了俺班里的七双鞋。乙:七双鞋也不算多,用得着你到台上来啰唆?甲:鞋与鞋不一样,俺班的鞋子意义大。乙:鞋子都是双手缝,你们的鞋子咋不同?甲:鞋子虽都用手做,做鞋的人却不同。乙:你别卖关子了,你直接向大伙说说,你们的鞋子是谁做的,咋个就不同?甲:告诉你,你可别吃惊。乙:哪能会,我的胆子大着呢,你说吧,是怎么回事?甲:我们班的鞋子是阿庆嫂她们做的!乙:(用手摸甲脑袋)你没病吧?甲:干吗生病呀,我说你会大吃一惊吧。乙:怎么回事,你倒说说清楚。甲:有个沂蒙山区你听说过吗?乙:沂蒙山区当然知道,那里是革命老区。都说那儿的老乡对解放军的感情可深啦!甲:就是嘛,部队拉练到沂蒙,遇到了当年的阿庆嫂……乙:(用手摸甲的脑袋)你发高烧了吧?甲:我怎么发高烧了?乙:那里有一个红嫂,阿庆嫂在江苏省常熟地区的沙家浜开茶馆呢。甲:没错,阿庆嫂后来调到沂蒙山区来了。乙:我咋没听说过?甲:大概当时交通不便,调令没送到你的手里吧!乙:别胡扯,那还有谁?甲:多着呢,部队拉练到沂蒙,又遇见了当年的方林嫂。乙:(用手去摸……)甲:你别烦人好不好?乙:我看你的脑神经短路了。甲:短路干吗?乙:方林嫂也从冀中平原调到沂蒙山区来了吗?甲:是呀,不行吗?乙:行倒行,但我怀疑。甲:别怀疑了,还有呢。乙:还有谁?甲:都是嫂子,七双鞋要由七位嫂子来缝制。乙:那我替你介绍吧,部队拉练到沂蒙,碰上了当年的祥林嫂。甲:祥林嫂干吗?乙:你不是说都是嫂子吗?甲:祥林嫂什么时候也参加八路军啦?乙:噢,你是说要参加革命斗争的嫂子?甲:当然啦,地主婆做的鞋子你爱不爱穿?乙:别打岔,那我知道了,还有江姐江竹筠、抗联英雄赵一曼……甲:江竹筠、赵一曼她们都是革命烈士,人牺牲了还会做鞋吗?乙:这倒是,你说还有哪些嫂子?甲:还有春妮,你不知道吧?乙:当然知道,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中排长的妻子,是位军嫂。甲:小英莲知道不?乙:知道,那是电影《柳堡的故事》中军人的未婚妻(若有所思),不对!甲:怎么不对?乙:你不是说是嫂子吗,小英莲是军人的未婚妻,还未结婚呢!甲: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到现在还没结婚?乙:噢,是该结婚了,还有谁?甲:玉梅,这你不知道了吧?乙:怎么会不知道,电影《党的女儿》(若有所思)……不对不对。甲:怎么又不对啦?乙:你不是说烈士不能再做鞋子吗?甲:是呀。乙:可玉梅牺牲了!甲:是吗,玉梅牺牲了吗?乙:那还能错,我记得很清楚,她被反动派杀害了!甲:噢,对,玉梅是牺牲了。乙:那你?甲:噢,是这样的,玉梅牺牲后,她的妹妹玉兰接过姐姐的班,继续与反动派作坚决斗争,这次做鞋来的是玉梅的妹妹——玉兰。乙:(对观众)他总是设法把事情给圆起来。那还有一位是谁?甲:阿芳。乙:阿芳是谁?甲:阿芳你也不知道,电影《英雄儿女》中的女英雄……乙:她叫王芳!甲:阿芳是王芳的小名。乙:那也不对,王芳也是军人,军人做鞋给军人穿也叫拥军呀?甲:抗美援朝胜利后,阿芳转业了。乙:她这么大的功劳,转业时该留在大城市了吧!甲:政府安排她去上海,到她养父那个单位工作,她没去;又叫她去杭州,到他生父那个城里工作,她也不想去。乙:那她想到哪儿去?甲:她自己要求到艰苦的农村去,于是在沂蒙山区落了户。乙:太令人感动了,七个人齐了,该做鞋了吧?甲:七个人组成了一个拥军小组。乙:组长是谁?甲:大家都很谦虚,都说自己不合格,让过来让过去,最后大家认为,还是红嫂最熟悉这里的情况,决定由红嫂当组长。乙:那红嫂怎么说?甲:红嫂说:“姐妹们,1221部队是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部队,当年参加过孟良崮战役,在陈(毅)老总的指挥下打了个大胜仗。今天这个部队的接班人拉练经过我们这里,其中一个班住到了我们村。为表达我们对子弟兵的热爱,我建议每人做一双鞋慰问他们好不好?”七位姐妹一致赞同。红嫂说:“那好,回去后马上动手,明天早晨集中送去。”乙:这么快呀!但有个问题我不明白?甲:你还有什么问题不明白?乙:你是在瞎说胡编吧!甲:凭什么说我在瞎编?乙:我问你,你们班住的地方有具体地址吗?在什么县、什么公社、什么大队?甲:当然有,就在当年孟良崮战场附近的蒙阴县常路公社大石头大队。乙:(掰着指头)蒙阴县,常路公社,大石头大队……哦,有,这个地方还真有,他倒没蒙人。但我还是迷糊。甲:你还有什么疑问?乙:怎么红嫂和阿庆嫂她们七个人都跑到一个大队去了?甲:这你就不懂了吧,告诉你,不但大石头大队有红嫂、阿庆嫂、芳林嫂,它东面的小石头大队也有红嫂、阿庆嫂、芳林嫂,它西面的石柱子大队也还有春妮、阿芳、小英莲,它北面的——乙:(阻止)你别说了,我算明白了。甲:你明白什么了?乙:你是说,整个沂蒙山革命老区,到处都有拥军模范!甲:打竹板,走下台,我现在又有个新发现。乙:你又发现什么啦?甲:我发现,你这个人脑瓜子还不笨!乙:去你的!

在团组织的庆国庆文艺演出中,相声《拥军鞋》一炮打响,获得了创作一等奖、表演二等奖。同时该相声被确定为团参加师里组织的文艺汇演节目之一。带队的副指导员抬起头对着蓝天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把积在胸中多时的闷气一股脑儿都吐了出来,感觉畅快极了。三

庆国庆文艺演出获得了成功,使刘正伟有了点小名气。连里自不必说,团政治处关于文化工作骨干人员花名册中也有了他的名字。

命运之神向刘正伟伸出了橄榄枝。根据上级有关部门指示,要在基层挑选一批文化基础较好,又经过实践锻炼的士兵送军校学习深造,要各营连先推荐名单。

四连支委们进行了认真讨论,觉得李松林和刘正伟两人都有培养前途。李松林比较全面一些,而刘正伟取得的成绩比较突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两人都推荐上去不行,因为一个连只有一个名额。大家认为推荐刘正伟较稳妥,理由是凭刘正伟的知名度,最后录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于是,刘正伟作为四连的推荐人选上报到团政治处。而李松林则内定为在实践中进行培养的重点人选。

正当吉祥之神向刘正伟热情招手之际,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星期天上午,刘正伟坐在掩体边和战友们聊天。雷达排的张建国走过来笑嘻嘻地说:“刘正伟,我想到青岛大光明电影院看场电影,你帮我去请个假吧。”刘正伟感到莫名其妙,你是雷达排的,我是炮排的,让我给你请假?便说:“张建国你是不是在发高烧啊?”可话音还没落下,卫生员小屈也兴冲冲地走过来对他说:“刘正伟,我想到栈桥去照个相,你帮我去请个假好不好?”

刘正伟一听这话,便想到了上中学时自己曾做过的一件事,脸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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