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摆(郁达夫译作八章)(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9 18:4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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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R·林道,郁达夫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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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摆(郁达夫译作八章)

幸福的摆(郁达夫译作八章)试读:

编者前言

钩应夏,沉应冬,钩沉是夏冬,也是春秋;所谓“钩沉”,即是重新挖掘散失的篇章、经典。

本套丛书所选书目包括鲁迅、戴望舒、郁达夫等民国大家的翻译作品以及林徽因选编的民国小说集。在由现代出版业因经济效益而建构的浩如烟海、泥沙俱下的出版景观中,这样一个编辑视角不可谓不新颖、有趣,至少在我们有限的出版视野中是不多见的。

类似鲁迅、郁达夫、戴望舒这样的大家,他们的原创文字,在市面上已有无数版本,但由他们翻译或编辑的文本却少之又少,构成他们文字生涯重要组成部分的这部分工作为何会被后人逐渐忽视以至遗忘?“我非所爱读的东西不译,且译文文字必使像是我自己作的一样。”郁达夫这样谈及自己的翻译。我们在重新编辑整理这套丛书时也强烈地感受到,这些文字大家在翻译和编辑他人作品时,所遵从的是同自己的创作一样严谨、苛刻的文字标准,而经他们之手流出的文字景观,也同他们自己创作的文字一样,值得后世之人反复捧读。

在这套丛书的编辑过程中,我们遇到了很大的挑战和困难。

一方面多数文本虽非大家原创,但毕竟是经大家处理过的文字,我们不便任意改动;另一方面,民国时的语言表达与行文风格,已经不符合当代读者的阅读习惯,这一点体现在翻译作品中尤其明显,除了编校上的错误,民国原版中的相当多表述会对现代读者造成理解障碍,甚至译者对外文原著也偶尔有理解上的偏差,完全依照民国原版出版,其实是对当代读者的一种不负责任。因此,我们在参照权威民国版本的基础上,一方面尽量保持民国原有的表述及语言风格,另一方面也根据现代阅读习惯及汉语规范,对原版行文明显不妥处酌情勘误、修订,从标点到字句再到格式等,都制定了一个相对严谨的校正标准与流程。最后的修订结果若有不妥之处,还望读者海涵。

凡例

本套丛书以民国影印版为底本进行编校,力求最大限度还原民国原版风貌,因此在编校过程中尽量尊重并保持民国原版行文风格,但考虑到民国时的表述习惯与现代汉语规范已相去甚远,也不符合当代读者的阅读习惯,同时民国原版也难免存在编校上的错误,出于对当代读者更负责任的角度,本套丛书对民国原版文本进行了适当修订、勘误。具体操作遵从以下凡例:

一、本套丛书以民国影印版为底本进行编校、修订,繁体竖排全部改为简体横排。

二、标点审校,尤其是引号、分号、书名号、破折号等的使用,均按照现代汉语规范进行修改。

三、原版中的异体字,均改为现代通用简体字。

四、错误的字词均按照现代汉语规范进行修正。如:“狐独”改“孤独”, “磕瓜子”改“嗑瓜子”, “悉蟀”改“蟋蟀”, “和协”改“和谐”, “绉纹”改“皱纹”等。

五、对民国时期的通用字,均按现代汉语规范进行语境区分。如:“的”“地”“得”“底”, “合”“和”, “做”“作”等。

六、语词发生变迁的,均以现代汉语标准用法统一修订,如:“发见”改“发现”, “印像”改“印象”, “那末”改“那么”,“斤斗”改“筋斗”, “澈底”改“彻底”, “计画”改“计划”等。

七、同一本书中的人名、地名译名尽量统一;外文书名、篇名均改为斜体。

八、表述不清的语句,在尽量不影响原版行文风格的基础上,进行修改。如:“对于这问题,给以解释之明,在内供可惜还没有。”改为“对于这问题,内供可惜还不能给以解释。”又如:“可是没有一个人放下报纸时,心里不觉得希望。”改为“可是没有一个人放下报纸时,心里不觉得有希望。”

九、有语病的语句,亦在尽量不影响原版行文风格的基础上,按照现代汉语规范进行修改。如:“‘真的?’轻轻地反问。”此句缺主语,依照上下文改为“‘真的?’她轻轻地反问。”又如:“一个老人身上还有破烂的绸衣碎块来求我们的怜悯。”此句句式杂糅,改为“一个身上挂着破烂的绸衣碎块的老人来求我们的怜悯。”再如:“那些庭园似乎很久很久有许多年数没有人迹到过似的。”此句语义重复,删掉“很久很久”。

十、引述内容部分,如书信等,统一改同号楷,引文上下空行。

十一、酌情补注,简短为宜,注释方式为底注。

十二、书中各篇标题、落款、注释等编辑元素统一设计处理(包括字体、字号、间距等设计元素)。

译者序

译书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从事于文笔以来,到现在也已经有十五六年的历史了,但总计所译的东西,不过在这里收集起来的十几万字的一册短篇集,和在中华出版的一册叫作《几个伟大的作家》的评论集而已。译的时候,自以为是很细心,很研究过的了,但到了每次改订、对照的时候,总又有一二处不妥或不对的地方被我发现;由译者自己看起来尚且如此,当然由原作者或高明的读者看起来,那一定错处是要更多了!所以一个人若不虚心,完全的译本,是无从产生的。

在这集里所收集的小说,差不多是我所译的外国小说的全部。有几篇,曾在北新出过一册《小家之伍》,有几篇曾经收集在《奇零集》里,当作补充物用过。但这两书,因种种关系,我已经让出版者不必再印,绝版了多年了;这一回当改编我的全部作品之先,先想从译品方面来下手,于是乎就编成了这一册短篇译文的总集,名之曰《幸福的摆》。

我的译书,大约有三个标准:第一,是非我所爱读的东西不译;第二,是务取直接译而不取重译,在不得已的时候,当以德译本为最后的凭借,因为德国人的译本,实在比英、法、日的译本为更高明;第三,是译文在可能的范围以内,当使像是我自己写的文章,原作者的意思,当然是也顾到的,可是译文文字必使像是我自己作的一样。正因为常常要固执着这三个标准,所以每不能有许多译文产生出来;而实际上,在我,觉得译书也的确比自己写一点无聊的东西,还更费力。

这集子里所收的译稿,头上的三篇,是德国的;一篇是芬兰作家阿河之所作;其次的一篇,是美国女作家玛丽·衣·味尔根斯初期的作品;最后,是三篇爱尔兰的作家的东西。关于各作家的介绍,除历史上已有盛名者之外,多少都在篇末写有一点短短的说明在那里,读者若要由这一册译文而更求原著者其他的作品,自然可以照了我所介绍的书目等去搜集。但因各作品译出的时候,大抵在好几年之前,当时的介绍,或许已经不中用了,这一点,同时也应该请读者再加以注意。

近来中国的出版界,似乎由创作的滥制而改进到研究外国作品的阶段去了,这原是很好的现象。不过外国作品,终究只是我们的参考,而不是我们的祖产。将这译文改订重编之后,我却在希望国人的更进一步的努力。郁达夫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序于杭州

马尔戴和她的钟

德国T.姆史笃

学生时代的最后几年,我寄寓在一家小市民的家里。这一家的父母和许多兄弟姊妹,都不在了,只剩着一位年老的未婚的女儿在那里守着老家。她的父母和两位弟兄已经死了。她的姊妹,到她的最小的和一位本地医生结婚的妹妹为止,都跟了她们的男人,到远处去了。因此只有马尔戴一个人剩在她父母的家里。她把从前她的家族的房间出租,并依一点仅少的租金,在那里苦苦地度日。虽则非要在礼拜天的中午,不能有一次好好的餐食,但她也不以为苦。因为她父亲因自己的信仰和清贫家计的顾虑而对于他儿女所施的严格节俭的教育的结果,她对于外表生活上的要求很少,所以她很能安分知足。马尔戴的少时,虽则只受了平常的学校教育,然而因为她后来在孤独的生涯中的沉思默考,和她的敏捷的悟性及率真的性格的结果,到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的教养的程度,在这一种平民的妇人阶级里,也可以算是很高的了。当然她说话的时候,文法也不是常常正确的,虽则她最爱读历史的和诗的作品,读也读得很多,读的时候也很注意。但她对于所读的东西,大抵能有正确的批评,就是能够依己见而辨别好坏,这却不是尽人都能够的一件事情。她对那时候刚出来的诗人美丽格著的小说《画家诺儿登》的印象很深,所以她老在读了再读。起初读它的全部,然后读读这一段或那一段,凡是她所喜欢的几节。作品里的人物,对她是现存活着的人物,他们的行动,对她却并非是系于作品的结构的必要而出现的。有时候她会做长时间的空想,想那些作品里的许多可爱的人儿,要如何才能够使那一种遭遇的事情变换避免得掉。

无聊之感,在她的孤独里,并没有十分的威力,但是有时候一种对于她的生活的无目的的感觉,使她不得不向外来求安慰。她要求有一个人,为了这一个人,她可以为他去操劳照顾。因为缺少亲信的人的结果,她的这一种可赞赏的冲动,就时时惠顾上她的寄寓者的身上来,我也系曾经受过她的这一种亲切和细心的照拂的。——她很喜欢花,在花之中,她尤其喜欢白的,在白花之中,她又最喜欢很单纯的,我觉得这就是她的安分的对一切都绝了奢望的心的表白。每年春初,她姊妹的儿女们,将园里初开的雪钟花和小春花折来送她的时候,是她一年中最欢乐的第一次庆祝日子。这时候她总把架柜里的小瓷花瓶拿出来,殷勤护惜地将花插上,可以使她那小小的住房,在几礼拜中,有很好的装饰品。

因为自她的父母死后,马尔戴的周围没有多少来往的人,并且因为长长的冬夜,她老只是一个人坐在房里过着,所以她所特有的那种活跃造型的空想给予了她周围的器具什物以一种生命和意识。她把自己的灵魂的一部分给予了她的室内的旧的器具什物,这些器具什物就也得到了和她交谈的能力。当然这谈话的性质,是沉默的谈话,然而因此她反而更能感到一种深沉的意义而不会有些许误解。她的纺织车,她的古铜色的安乐椅,都是奇怪得很的东西,它们都有一种最特别的幻想气质。其中最奇特的,是她的一个旧式的摆钟。这摆钟系她已故的父亲,于五十余年前,在亚姆斯泰塘庙市上买的旧货。这钟的样子,当然也很奇怪,面上有两个铅刻着色的人鱼,从两边将她们的披长发的人面靠拢,支着钟面上有数字的那块黄色的针牌。她们的从前大约是镀过金的有鳞片的鱼身,从底下包围着这针牌。钟的指针,仿佛是褐虎的尾摆的那一种形状。大约是这钟的齿轮因为年久松滑了的缘故,弄得振子的摇动声音很强很不规则,并且有时候振子的下摆老要下垂出一二英寸的光景。

这一个钟,是马尔戴的最能谈话的伴侣。她的沉思默考的中间,是没有一处,不混入这钟的形迹的。当她想沉入于她的孤寂的默想中去的时候,这钟的振子,老是滴答滴答地一阵紧似一阵地催她,不使她安闲,终于在她的沉思之中,它会报起时刻来。最后她却不得不把头抬起来注意周围,太阳是很暖和地晒在窗上,窗板上的石竹花,也在发放清香,窗外的空中,有燕子在飞鸣交舞。于是她仍旧可以变得非常喜乐,因为她周围的世界,实在是可爱得很。

这一个钟,实在也有它自己的思想。它已经老了,与新时代有点不能相合了,所以应该打十二点的时候,它老是只打六点,此后,仿佛是要补足这些不足的敲响的样子,它会不息地敲打起来,直到马尔戴将它的白镴从铁链上拿去时为止。最奇怪的,是它到了时间,有时候会不能敲打的。齿轮里只是吱吱地响着,但是敲锤总不肯举起来,尤其是在半夜里的时候为多。像这样的时候马尔戴每次总醒过来,不问它是严寒的冬夜或漆黑的深宵她总走下床来,非要把这旧钟的危难解除之后,才去睡觉。然后她走回床上去,想来想去:“为什么这钟儿要把她叫醒?”又问问自己,她在日间的工作里,究竟有没有什么事情忘了,她究竟是不是好好地将它做了的。

又是圣诞节的时候了。耶稣降诞的前晚,因为天下了大雪,阻住了我的归程,所以我就在一家小孩子很多的朋友家里,过这个年节。圣诞树上的灯火点旺了,小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冲进那间久不开放的圣诞节室里去了。我们随后也吃了鲤鱼,饮了屠苏,凡是照例的庆祝的事情,都照样地行了,第二天早晨,我为想向马尔戴道照例的年喜,就回去走到她的住房里去。她两手支住了头,坐在桌子边上,似乎已经是这样停工闲坐了很久的样子。“昨晚上您怎么过您的圣诞节的?”我问她。

她将视线投往地下,轻轻地回答我说:“唉,在家里过的。”“在家里?没有上您姊妹的小孩们那儿去么?”“啊,”她回答说,“自从十年前我母亲在圣诞节的晚上在此地这一张床上过去以后,我从来还没有于这一晚出去过。我的姊妹们,昨天也来邀过我的,将晚的时候我也很想去走一遭,可是——这个古旧的钟,却又真很奇怪,它又似乎在很正确地对我说:‘请不必去,请不必去,你去干吗?你的圣诞庆祝,并不在那里!' ”

所以她就留在家里的那间小房里过了她的圣诞佳节。在这间她儿时曾经游耍,及她长大之后,曾送她父母的终的小房里,在这间那个旧钟和曩时一样的在滴答鸣响着的小房里。但是现在,到了这钟的意见实行了,马尔戴拿出来穿的好衣裳仍复收到箱笼里去了以后,它的滴答的声响,却低下去了,渐渐地低下去了,最后几乎到了听不出来的地步。——马尔戴应该这样不受惊扰地,平平静静地回想她一生中所经历的许多圣诞节前晚的事情。她的父亲又依然坐上了那张古铜色的安乐椅,他戴的是一顶天鹅绒的帽子,穿的是一件黑色新上衣,他的严肃的眼睛,今天也在放和爱的目光。因为这是圣诞节,啊啊,这是,许多年以前的圣诞节的前晚呀!当然在桌子上没有圣诞树在发放光明——因为这只是豪富的人家的特权——但是在桌上也燃着了两支高大的蜡烛,因此小室内照得通明,小孩们从黑暗的前室里得了应许踏进来的时候,不得不把小手拿上眼边,去遮蔽这强烈的烛光。于是他们走近桌边,守着他们家庭的规矩:不准着急,不准声张,好好地看他们各人所应得的、圣诞老人送给他们的东西。这些当然不是昂贵的玩具,当然也不是很低廉的物事,却完全是些实用的、必要的货品。或者是一袭衣裳,或者是一双靴子,或者是些黑板、赞美诗之类。当然这些小孩得了他们的黑板和新的赞美诗之类,也一样地喜欢,一样地快乐,他们就一个一个地,向坐在安乐椅上很满足地微笑着的爸爸吻手作谢。和颜的母亲,头上包着紧窄的包头,或者把他们的新的前褂子穿上,或者在新的黑板上写些字母和数目给他们去摹写。但是在这一个当儿,她也没有怎样悠长的闲暇,和他们伴乐,她还要上厨下去看新做的苹果糕儿,因为这苹果糕是在圣诞节晚上小孩子们的重要的赠品,她却不得不亲自去烧的。父亲打开了新的赞美诗本,用了他的清晰的歌声唱起“欢欣喜忭,赞美我们的上帝”的歌来,调子谙熟的小孩子们,就也和唱上去,“救世主是来了”,像这样的他们围在父亲的椅子边上,直到那一首诗唱毕的时候为止。在寂静的歌声稍稍停止的中间,他们听得见母亲在厨下的行动,和苹果糕在锅上烤炸的声音。

滴答滴答的钟声又起了,滴答滴答,一阵紧似一阵,一阵哀似一阵。马尔戴抬起头来一看,周围已经黑了,窗外的雪上只静躺着幽寂的月光。除了滴答的钟声之外屋内静寂得可怜。哪里还有什么小孩子们的歌唱?哪里还有什么厨下烤苹果糕的声音?是的,她只是一个人剩在家里,他们,他们是都已经去了。——但是这一个旧钟又想怎么了?——唉是的,它敲十一点了。——又是一个另外的圣诞节的晚上蓦然浮现到了马尔戴的回忆中来,一个另外的圣诞节的晚上,许多年以后的一个完全不同的圣诞节的晚上。父亲和兄弟等都已死去了,姊妹们也已经结婚了,只有和马尔戴两个人剩在家里的母亲,早就代了父亲,坐在那张安乐椅上了,家庭琐事,但由马尔戴一个人在那里照料,因为自父亲死后,母亲就为疾病所侵,她的脸色,日见得苍白,和爱的目光,也渐渐地蒙眬起来了,到了最后,就不得不成日睡倒在床上。母亲病在床上,已经有三个星期,现在又是圣诞节的前晚了。马尔戴坐在母亲的床边,在听昏睡者的微微的呼吸。室内寂静得同坟墓里一样,只有那个旧钟,仍在滴答地响着。钟报了十一下,母亲张开了眼睛,说要水喝。“马尔戴!”她叫着说,“若到了春天,我恢复了力气,让我们去看你的汉纳姊姊罢,我刚在梦里看见了她的小孩子们。——马尔戴,你在这里也真太受苦了。”母亲完全把汉纳姊姊的儿女们在去秋死去的事情忘了,可是马尔戴也不愿使她想起,只默默地朝她点了点头,紧紧地握住她那双干枯的老手。旧钟又敲十一点了。

——现在这钟也敲十一点了,但是轻轻地,轻轻地,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样子。

——马尔戴听见了一声很长的呼吸,她想,母亲大约是要睡了罢。所以她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一点儿声响也不敢作,只紧紧地握着她母亲的手。最后她自己也陷入了一种昏睡状态。像这样经过了约莫一个钟头,那个钟打十二点了。灯烛的光已烧尽。月光从窗里射了进来。母亲的枕头上只躺着一张青灰的脸,马尔戴手里捏着的,却是一只冰冷的手。她捏了这一只冷手,在母亲的死骸边上,陪坐到了天明。

她现在和她的回忆在一道,依旧坐在这间房里,那个旧钟依旧在忽轻忽重地响着。这一个钟和马尔戴是在一道经过了许多甘苦,它是什么也知道的,它处处都可以唤起马尔戴的回忆来,她的小小的欢娱和她的重重的忧患。

在马尔戴的孤寂的家里,现在是不是和从前一样使住客满意?我却无从说起,因为自从我在那里住后,到现在已经有许多年数了。并且那个小市镇,和我的故乡,相去也很远。——凡是爱惜生命的人不敢直说的话,她老是很响亮很直率地在说:“我从来没有生过病,我大约可以活到很大的年纪的。”

若是她这一个信念是不假的时候,那么这几页的记事,定会传到她的房里去,她读了或者也会想起我来。那个旧钟或者可以助她的回忆,因为它是什么都知道的。

本文原名Marthe und ihre Uhr,自Theodor Storm的全集里译出来的。系他初期的作品,所以细腻得很。一九二七年九月十二日

废墟的一夜

德国F.盖斯戴客

一八四一年的秋天,有一位年轻气壮的青年,背上背着背囊,手里拿着手杖,在遵沿了自马利斯勿儿特(Marisfeld)驰向味希戴尔呵护村(Wichtelhausen)去的大道,缓慢地、舒徐地逍遥前进。

他绝不是一个浪行各处在找工作做的手艺工人;这只需看他一眼,就可以明白,更不必由他在背囊上缚着的那个小小的样子很清趣的羊皮画箧来透露详情。无论如何,依他的样子看来,他一定是一位艺术家无疑。在头上深深斜戴着的那顶黑色阔边的呢帽,很长很美丽的卷曲的鬓毛,及软柔新短的那丛唇上的全须——总之一切都在证说他这身份,就是他身上穿着的,那件在这一

个阳和的早上许觉得太热一点的半旧的黑绒洋服,也在那里证说他是一位艺术画家。他的洋服的纽扣是解开在那儿的,而洋服下的白色衬衫呢——因为他是不穿着洋服背心的——却只用了一块黑绸的巾儿在颈下松松系缚在那里。

从马利斯勿儿特算起约莫走了一里路程还不到的时候,他听见那里教堂的钟声响过来了。停住了脚,将身体靠住了行杖,他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这实在是奇妙地向他飞渡过来的钟声。

钟声早就停了,他可是依旧还呆呆地站着同在梦里似的茫然在注视着山坡。他的神思实在还留在家里,还留在那个小小的融和的讨奴斯山旁(Taunusfgebirge)的村里,留在他的家人、他的慈母与他的弟兄姊妹之旁。他觉得似乎有一行清泪,要涌出在他的眼睛里的样子。可是他那少年的心,他那轻松快乐的心,却不许这些烦忧沉郁的想头滋盛起来。他只除去了帽子,含着满心的微笑,朝了他所素识的故乡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比前更紧地拿起那根结实的手杖重新遵沿着他所已经开始的行程,他就勇猛地走上大道,走向前去了。

这中间,太阳已经在那条宽广的、单调的大道上射烧得很暖很热了,大道上且有很深的尘土成层地积在那里,我们的这位旅行者已向左右前后回看了好多次了,他的意思是在想发现一条比这大道更可以舒服一点走去的步道。恰好在右手边是有一条岔路来了,但这路也并不见得比他在走的那条大道会更好些,而且这路的去向,比他所指的方向,也似乎离得太远。所以他仍循原路又走了一程,终于走到了一条清冽的山溪之旁,溪上是还有一架古旧的石桥残迹遗留在那里的。过桥去是一条浅草丛生的小路,小路的去向,是山谷的低洼之处。本来是没有一定的目的的他——因为他也不过是为清丽的魏拉河流(Werratbal)的美景所牵诱,此来也原不过想饱饱他的画箧而已——就从溪流中散剩在那里的大石块高头脚也没有溅湿地渡了过去,跳到了那边的浅草丛生的地上。于是他就在这里的富有弹性的浅草高头和浓密的赤杨树荫之下,心里满怀了这一回所换的道路的舒服之感,急速地走向前去了。“现在我却得到了这一点好处了,”他自对自地笑着说,“就是我可以完全不晓得我到的是什么地方这一点好处。这里没有那些无聊的路牌,真是无聊,这些路牌大约在几里路前就在对人说了,此去下一个地方是叫什么名字,而每次记在那里的路程远近却总是不对的。我真想问问他们看,在这里,他们的路程究竟是如何计算的!可是在这里的山谷里,是多么寂静啊——那也是当然的,礼拜天农夫们还要在野外做什么呢,一礼拜整整的六天他们既不得不在锄后车旁勤劳辛苦,那礼拜天他们当然是不愿意再出来散步的了,早晨在教堂里的一忽儿安息,才能补足他们的睡眠,中饭吃后,他们当然是要向酒店的桌下去伸伸脚了啦。——像这样怪热的时候,一杯啤酒倒也很不错,可是在我能够得到一杯啤酒之先,在这里的这清清流水,不也可以消除口渴的么。”——于是他就将帽子背囊丢下,走下水边,去任心饮了一个痛快。

因此感到了一点清凉,他的眼睛却偶然看到了一株老残灵奇的柳树,他以熟练的手法画下了一张这老树的速写之图。现在是完全休息过了,心气也觉得清新了,他就又背起背囊,也不管那小路的路线是引他向何方去的,便又开始向前走了!

像这样的,这儿一块岩石,那儿一丛奇异的赤杨树丛,或又是一枝节瘤丛生的檞树之枝等收了许多速写在他的画箧里,他又约莫逍遥前进了一个钟头。太阳愈升愈高了,当他正决下心来,预备走得更快一点,至少想赶上下一个村子里去摄取午饭的时候,他却看见在他的面前,山谷的道旁接近溪边,一块从前大约是有神龛立着的老石之上,有一位乡下少女坐在那里,她是在俯视着那条他所走来的小道的。

为赤杨所遮住,他看见她,比她看见他还要早些。可是当他沿着溪边,正从那个到这时为止把他从她的视线里遮去的树丛里出来的当儿,她差不多和这是同时地就跳了起来,欢呼了一声,竟向着他而跑上前来了。

亚诺儿特(Arnold,这是这青年画家的名字)倒吃了一惊,呆站住了,而同时也马上看出了她是一个同画上的美人儿一般美丽的姑娘,年纪怕还不满十七岁,穿的是一套非常奇异,但也非常清洁的农妇的衣服。她伸出了两臂,在向他跑上前来。亚诺儿特也明明知道,她大约总是把他弄错当作了一个另外的人了,而这一个欢欣的接遇总并不是为他而发的——那个小姑娘一到认清了是他,也立刻惊惶站住,颜面先变得青苍,然后满面通红,最后才嗫嚅难吐窘急得什么似的说:“你——你这位不认识的先生,请不要生气,——我——我把你——”“当作了你自己的爱人看了,是不是?小姑娘!”那青年笑着说,“而现在你却要发怒了,怒恼你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另外的、不相识的、与你是完全不相干的生人,是不是?请你不要因为我不是你那个他而发怒才对呀。”“嗳,你说哪里的话?”那小姑娘感到窘急似的幽幽地说,“我凭什么要发怒呢?——嗳,你正不晓得,我却在这儿非常的欢喜着哩!”“那么他也不值得你再这样地等待下去了,”亚诺儿特说,他这时候才初次注意到了这纯洁的村女的实在是奇妙不过的爱娇,“假如我是你那个他的话,那我就一分钟也不教你无为地在这里等我的。”“啊,你真说得奇怪,”那小姑娘羞缩地说,“他若是能来的话,那他老早就来了。或者他是病了也未可知——或者竟也许是——死了。”她缓慢地也是从心底里出来似的叹着说。“你听不到他的消息,已经是很久了么?”“嗳,是很久,很久了。”“那么他的家里总大约是去这儿很远的罢?”“远么?当然——从这儿去是远得很哩,”那姑娘说,“是在别蓄府斯罗达(Bischofsroda)。”“别蓄府斯罗达?”亚诺儿特叫着说,“我最近在那里是住过四星期的,那村里的孩子我差不多个个都认识。他叫什么名字呀?”“亨利——亨利·福儿古脱(Heinrich Vollgut), ”小姑娘羞羞缩缩地说,“是别蓄府斯罗达村村长的儿子。”“嗯,”亚诺儿特想了想说,“村长那里我是常进出的,他的姓氏是鲍爱林(Baeuerling)。据我所知,则全村里没有一个姓福儿古脱的人。”“在那里的人,你或者总不全部都认识罢。”小姑娘辩着说,在她脸上的那一层悲哀幽怨的形容上,却潜入了一脸淡淡的、狡憨的笑容。这笑容在她的脸上,比起先前的那副忧郁的形容来,实在更是相称,更是好看。“但是若从别蓄府斯罗达来的话,”那青年画家说,“那翻山过来,有两个钟头,也尽可以来了,至多也不过三个钟头。”“可是他却仍是不来,”小姑娘说,又发了一声沉郁的叹声,“而他却是和我那么确实地约定的哩。”“那么他一定是会来的,”亚诺儿特很忠心地保证着说,“因为倘若和你约定了,那他是必须有一个坚决如石样的心才忍心背言而不守约——我想你的那位亨利总不至于如此罢。”“是啊,亨利是不会如此的,”小姑娘也很信任她爱人似的说,“可是现在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因为无论如何我总要回家去吃午饭去,否则怕爸爸要骂起来哩。”“你的家在什么地方?”“就在这村谷里一直进去——吓,你听见那钟声么?——教堂的礼拜刚散呀。”

亚诺儿特倾听了一下,在距离并不很远的地方,他听见有一种慢慢撞击的钟声传了过来;但这钟声并不深沉响亮,却只是尖锐不和谐的,而当他看向那钟声响的地方去时,他看见有一层浓密的雾霭遮障在村谷的那一部分上似的。“你们的这钟是有裂痕的,”他笑着说,“这钟的声音真有点怕人。”“是的,我也知道,”小姑娘冷静地回答说,“这钟的声音真不美,我们早想把它改铸了,可是一则我们老没有钱,二则也没有余裕的时间,因为这附近是没有铸钟师的。但是倒也没有什么;因为我们都已听惯了,晓得这钟打的时候是什么意思了——所以就是这破钟也尽可以通用的。”“你们的村子叫作什么名字呀?”“盖默尔斯呵护村(Germelshausen)。”“从你们那里可以走上味希戴尔呵护村去的?”“那很容易——走步道而去,怕只要小半个钟头好了——或者还不要的呢,若你走得快一点儿的时候。”“那么,小宝贝,我和你一道去罢,去走过你们那个村子,假如在你们那儿有一家好旅馆的话,那我就也到你们那儿去吃午饭去。”“那旅馆只是太好了一点。”小姑娘叹着说,临行时她又朝后回顾了一眼,看看她那所久候的爱人究竟来也不来。“旅馆哪里有太好的道理呢?”“对农夫自然是如此的,”小姑娘认真地说,这时候她已在他的边上并着,缓缓地走向村谷中去了,“农夫于日里的工作完了之后,晚上在家里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的,假使他在一家好旅馆里从晚上坐到了深夜回来,那岂不要把家里的事情耽搁起的么?”“可是我今天总再没有什么事情耽搁落了罢。”“城里的先生们是不同的——他们本来就不做什么工,所以也没有多大的事情会被耽搁,而农夫却是要为他们而做工,做出粮食来供养他们的。”“那倒也不尽然,”亚诺儿特笑着说,“他们为我们务农(植造)是有之,可是做出工作来供养却还是有待于我们自己的哩,并且我们有时候也很苦,因为农夫的工作,是容易得到相当的报酬的。”“可是你们是并不在做什么工的呀?”“为什么不做工呢?”“你们的手并不是像做工的样儿。”“那我就马上试给你看看,我是如何做工而且能够做点什么的,”亚诺儿特笑了,“你且上那丛老的紫丁香花树下的平石上去坐下来罢。”“我上那儿去干什么?”“你且坐下罢。”青年画家叫着,就很快地把背囊丢下,把画箧和铅笔取了出来。“可是我要回家去了!”“有五分钟就行——我极愿意将你的纪念品留一个在身边,携带到外边的世界上去,就是你的亨利,大约对此总也不会反对的。”“我的纪念品?——你说得真可笑呵!”“我想画一个你的像去。”“你是一位画家么?”“是的。”“那好极了——你马上可以把盖默尔斯呵护村教堂里的画重新点染点染画一画新,因为它们实在是太旧太难看了。”“你叫什么名字?”这一回亚诺儿特问她说,这中间他早把画箧打开,很快地在画取这小姑娘的娇容的速写图了。“盖屈鲁特(Gertrud)。”“你爸爸是做什么的?”“是村里的村长。——你若是一位画家,那你可以不必上旅馆去,我就马上带你回家去吃午饭,饭后你可以和爸爸商量商量一切的事情。”“是不是关于教堂的画的事情?”亚诺儿特笑着问她。“当然是的,”小姑娘很认真地答他,“那你就非要住在我们那里不行,总得和我们住一个很长很长的时期,直到我们约定的日子再次到来,而那些画点染完成的时候。”“盖屈鲁特,这些事情让我们慢慢地往后再说,”青年画家一边很忙碌地在调使他的铅笔,一边说,“我且问你,假如我有时候,或者竟是常常要和你在一道,而又和你说闲话说得非常之多,那你的那位亨利不会生气的么?”“亨利?”小姑娘说,“他以后怕不会来了。”“今天自然不会来了啦,可是明天呢?”“不,”盖屈鲁特完全平静地说,“他今天十一点钟的时候不来,是不来的了,直要到我们的日子再来的时候止。”“你们的日子?那是什么意思呀?”

小姑娘只吃一惊似的诚恳真率地朝他看看,可是对他的这一句问语,她仍不回答,而当她把视线擎住罩在他们头上的高空云层上去的时候,她的眼里却现出了一种特异的痛苦和忧郁的表情,在凝视云端。

这一忽儿的盖屈鲁特真有天使般的美丽,而亚诺儿特在急于他的速写画的完成,注意力全为这事所吸引,把其他的一切都忘掉了。并且这中间他也没有多少时间。那小姑娘突然站起来了,把一块方巾向头上一抛,遮住了太阳的光线,说:“我非走不行——这日子是那么短,家里的人,全在等着我哩。”

可是亚诺儿特也已经把那张小画画完了,用了几笔粗线,将她的衣服折痕表示出来之后,他一边就将画擎给她看,一边说:“像不像?”“那真是我呀!”盖屈鲁特急速地叫了一声,几乎似吃了一惊的样子。“可不是么?不是你是谁呢?”亚诺儿特笑了。“你要将这画留着拿了去么?”小姑娘羞缩地差不多是忧闷地问。“当然我要拿去的,”青年叫着说,“我若从这里远远地,远远地离开了的时候,也可以常常看看想念你呵。”“可是不晓得我爸爸答应不答应。”“是不是说准不准我想念你的话?——他能够禁止我不想你么?”“不是的——但是——喏,就是你要将画带去——带到外边的世界上去的话呀。”“他不能阻止我的,我的心肝,”亚诺儿特很亲爱地说,“可是将这画留在我的手里,你自己是愿意不愿意呢?”“我么?——那有什么!”小姑娘想了一下回答说,“假如——只教——嗳,我还是要去问问爸爸才行。”“你真是一个傻孩子,”青年画家笑着说,“就是一位公主,也不能反对一个艺术家来将她的容貌画取而为自己保留着的呀。对你是并没有什么损害的。请你不要这样地跑走罢,你这傻孩子;我要同你去的呀,——或者你想这样使我中饭也没得吃,剩我在这里么?你难道忘了教堂里的画了么?”“是的,那些画。”小姑娘停住了脚在等着他说;但是急急把画箧收拾起来的亚诺儿特,在一瞬之间,又已走在她的边上了,他们便比前更快地在走他们的路,走向村子里去。

那个村子却距离得非常之近,比亚诺儿特听了那破钟的声音在猜度的距离更近了许多。因为青年从远处看来,以为是赤杨树林的一丛树木,等他们跑近来一看,却是一排以篱笆围住的果树丛林,在这丛林之后深深地藏着的,在北面和东北面仍是宽广的耕地,却是那个有低低的教堂尖塔和许多被熏黑的村舍的古旧村子。

在这里他们开头也踏上了一条铺得好好的坚实的街道,两旁是各有果树培养在那里的。可是在村子上面的空中却悬着那块亚诺儿特在远处已经看见了的阴郁的雾霭,把亮爽的日光弄得阴沉沉的,致使在那些古旧灰色风雨经得很多的屋顶之上,只有些黄黄不亮、异常阴惨的光线散射在那里。亚诺儿特对这些光景可是几乎不曾注一眼目,因为当他们走近开头的几家房子的时候,在他边上走着的盖屈鲁特慢慢地将他的手捏住了。把他的手捏住在她的手里,她就和他走入了第二条街。

因与这一只温软的手的一接触,这位年轻气壮的青年竟周身感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奇异的感觉,他的眼睛不能自已地在找捉那年轻的小姑娘的视线了。但是盖屈鲁特却并不流盼过来,眼睛优婉地俯视着地面,她只在领导她的客人上她父亲的屋里去。所以最后亚诺儿特的注意力就只好转向那些对他并不招呼一声,只静默地从他边上走过去的村民的态度上去。

他开头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在这地方近邻的各村子里,走过的人对一位不认识的陌生人至少也该说一声“您好啊”或“上帝保佑你啊”的客气话的,若不说这些的时候,那大家几乎会把这事情当作一宗犯罪的行为来看。在这村子里却并没有人想到这件事情,这些村民只同在大都会里的住民一样,只是静默着无表情地走过去了,或只是在这里那里站立下来朝他们看看——而没有一个人来和他们攀谈一句话的。就是对那小姑娘也并没有一个人说出一番客套话来。

那些古旧的房子,那些有用了雕刻装饰着的尖顶八字式的门面与坚强的被风雨所打旧的草盖的房子,又是多么奇特呀——并且是礼拜天也不管,人家的窗门是没有一扇擦拭得光亮的,那些圆形的镶在铅框里的玻璃,看起来都是沉郁斑斓,在它们的灰垢的面上都只在那里放虹霓的光彩。当他与她走过去的时候,这里那里也时有扇把窗门开开来的,里面也有亲和可爱的小姑娘的颜面或年老有福的老婆婆的颜面在那里看望出来。那些住民的异样的服饰也使他感到了奇怪,因为他们的衣服实在是与附近各村的根本不同。此外且到处只充塞着了一种几乎是万籁无声的沉默,亚诺儿特到最后觉得被这寂寞压得痛苦起来了,所以就对他的那女伴说:“在你们这村里难道把礼拜天守得那么严谨的么?难道教大家遇着的时候也不准交换一句客气话的么?若不是这里那里地听见一声狗叫和鸡鸣,那我们几乎可以把这全村当作是沉默的或死了的地方看了。”“现在是中饭的时候呀,”盖屈鲁特平静地说,“这时候是大家不想多说话的,因此到晚上怕你要更觉得他们的吵闹嘈杂哩。”“真要感谢上帝啊!”亚诺儿特叫着说,“那儿却终究有起几个小孩子来了,他们倒是在街上玩儿哩——我已经觉得在这儿有点奇怪起来了,仿佛是怪可怕的样子;在别蓄府斯罗达他们过礼拜天可不是这么过的。”“那儿是我爸爸的家里了。”盖屈鲁特轻轻地说。“对他可是,”亚诺儿特笑着说,“我不应该这样出其不意地在吃中饭的时候去打搅他的呀。我对他或者是一个不被欢迎的不速之客,而我在吃饭的时候呢,又只喜欢看到亲和的面色在我的周围的。我的好孩子,还是请你告诉那旅馆的地方罢,或者由我自己去找也行,大约盖默尔斯呵护村总不会和别的地方不同罢?在平常的村子里旅馆总是紧接在教堂的边上的,大约朝教堂的尖塔走去总不至于走错。”“你是不错的,我们这里原也是和别个村子一样的。”盖屈鲁特沉静地说,“可是在家里他们已经在等候我们了,你可请不必担忧,怕他们会对你有不客气的地方。”“他们在等候我们?啊,你的意思,是你和你的亨利罢?好,盖屈鲁特,假如今天你能把我当作亨利看待,那我就上你那儿去,和你们在一道儿住下去——一直住下去——直到你自己再想赶我出去为止。”

他不能自已地用了极感动的声气将最后的几句话说出,同时又轻轻地将还在捏着他的手的那只纤手捏了一把,盖屈鲁特忽而站住了,张大了眼睛朝他深深地看着,她就开始说:“你真的愿意这样么?”“一千一万个愿意。”青年画家被她的奇艳迷人的美色所征服而叫着说。盖屈鲁特可是不再回答他了,就又开始走她的路,仿佛是在深思她的同行者刚才所讲的话的样子,最后她走到了一间高大的房子之前又站住了,一条有铁栏围住的宽大的石级是引入到这房子里去的,站住之后,她又恢复了从前的那种羞缩的态度说:“亲爱的先生,这儿就是我的住家,假如你喜欢的话,那请你和我一道走上我爸爸那里去罢,他一定会以能招你去和他一道吃饭为无上的光荣。”

当亚诺儿特能够回答她些话语之先,在石级的高头那位村长已经走出来立在门口了,一扇窗开了开来,里面有一位老妇人的亲和的颜面在向外看望而在朝他俩点头,这中间那农夫叫着说:“可是盖屈鲁特,今天你可在外面耽搁得久了,嗳唷,看啊,她又带了一个多么漂亮的美少年来!”“我的亲爱的村长先生——”“请不要在台阶上叙客套罢——快请进来;肉丸子早就做好了,否则怕要硬起来要冷了哩。”“这可不是亨利,”那老妇人在窗里说,“我不是说了么?‘他怕是不再来了’。”“这也很好的呀,娘,很好很好!”那村长说,“这也很可以的。”对这新来者伸出了欢迎的手,他就继续说:“欢迎你到盖默尔斯呵护村来,我们的少先生,那丫头是在什么地方把你拣取了来的呢。现在请进来用饭罢,请随意吃吃——其余的事情我们往后再谈罢。”

他真不让这青年画家有一刻可以作告罪之类的话的余裕,等他一踏上台阶,盖屈鲁特将他的手放开之后,村长就很重地和他握过手,亲亲热热地将他的手夹在臂下引他上那间宽广的居室里去了。

房子里只充塞着霉败气土壤气很重的空气,虽则亚诺儿特对于德国农人的那一种习惯,就是在房子里最喜欢把新鲜空气统统塞杀,与在夏天也常常把火生起好享受那种他们以为舒服的蒸人的热气之类的习惯,是十分知道的,但到了这里,他也觉得有点奇特了。那间狭窄的进口房间,也觉得有点不大令人快活。墙上的粉刷石灰都已剥落了,仿佛是刚才很匆促地扫集收拾到边头上去的样子。在这房间后部的一扇唯一的幽黑的窗几乎是一线外光也透射不进来的,而从这房间引到高一层的住室里去的那条阶梯呢又是很旧很坏,似乎是年久失修的模样。

可是他在这里并没有可以详细观察周围的余裕,因为一瞬间之后,他的那位好客的主人已把客室的门儿开了,亚诺儿特看自己已经进到了一间虽然不高但也很宽广的房间,在这里的空气是清新的,地上还有白沙铺着,室内当中摆着一张以雪白的桌布罩好的很大的食桌,却与这古旧的房子的周围各种灰陈的设备作了一个很好的对照。

在那个老婆婆之外——她已经把窗门关上,将她的椅子移向食桌边上来了——还有几个双颊红红的小孩子坐在房间的角上;一位强壮的农妇——可是她的衣服也完全和邻村的不同——为拿了一大盘东西走进来的使女开了门。于是那盘肉丸子就热气蒸腾地放在桌上了,大家就各跑到椅子边上去享受这正合饥饿的人的胃口的饭餐。可是没有一个人坐到椅子上,而小孩子们呢,由亚诺儿特看来仿佛是都在举起了忧惧的视线在朝他们的父亲看着。

父亲走近了他的椅子,将手臂搁在椅上,只静默地沉寂地并且是阴郁地将视线低注在前面的地上。——他难道在祈祷么?亚诺儿特只看见他将嘴唇紧紧地包紧,而他的右手却捏了一个拳头在身边挂落在那里。在他的面上绝没有一种祈祷的表情,看他的样子,却只是一种顽强的,可也是未曾坚决的骄抗的神气。

盖屈鲁特轻轻地走近了他的身边,把她的手搁在他的肩上,那老婆婆也只一言不发地和他对立在那里,在用了一种幽怨哀恳的视线朝他呆看。“我们吃罢!”那男子粗暴地说,“是没有办法的!”将椅子推了推开,对他的客人点了点头,他就自己坐下椅去,拿起那柄很大的食器来替大家分装起菜来了。

这一位男子的这种种行为,亚诺儿特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地可怕,并且在其他各人的都在受压迫似的氛围气中他也同样的不能感到舒畅。可是那位村长并不是将他的中饭来和忧思一道吃的人。他在桌上一拍,使女就又进来,拿了许多酒杯酒瓶来,与他所倒给人的那种可口的陈酒之来在同时,食桌上的各员中间也马上都感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比以前更愉快的情怀的恢复。

那种名贵的饮品真像是化成液体的热火在亚诺儿特的血管里循流起来了——他自从出世以来绝还没有吃到像这样的好酒过——盖屈鲁特也喝了,老婆婆也喝了,老婆婆往后马上就到屋角上她的纺轮边上去坐下了,她并且用了轻轻的音调唱出了一曲歌咏盖默尔斯呵护村的快活的生活的小曲儿来。村长自己也完全像变过了一个人的样子。和前头是异常的沉郁异常的静默时一样,这一忽儿却变得异常地快活异常地高兴了,亚诺儿特当然也不能逃出这种美酒的自然的影响。他也不晓得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村长的手里却横捏了一把提琴在拉一个很快活的跳舞曲子,亚诺儿特抱住了美丽的盖屈鲁特,就和她在屋里乱舞起来。他俩舞得如此之狂,甚至于把纺轮打翻,许多椅子也被撞倒,而那个正在把食器收拾搬出去的使女也几乎被撞倒,总之他俩演尽了种种可笑的狂跳乱舞,弄得在旁看着的其余的人都笑断了肚肠。

突然之间,室内的一切都沉默了,等亚诺儿特吃了一惊回过来看那村长的时候,他却以提琴的弓子指了一指窗外,就把那乐器仍复收拾到了那只他前回从这里头取出来的大木箱子里面。亚诺儿特看见外面街上正有一具棺材从那里抬过。

六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子将棺材扛在肩上在前头走,后面只冷清清地跟着一位老人,手里领着一个金发的小小姑娘。老人被忧伤所摧毁似的在街上走着,但那还未满四岁的小孩,大约是因为还不晓得睡在那黑棺里的是何人的缘故罢,到处若遇着一个认识的人的时候,就在很亲爱地点头,而当看见了两三只狗跑跳了过去,其中的一只撞着了村长的房子前面的石级而滚倒的时候,却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但是只当那棺材还看得见的中间室内沉默了一忽儿。盖屈鲁特走近了青年画家的身边对他说:“现在你暂时休息一忽儿罢——你跳也跳得够了,否则那猛烈的酒性怕要渐重地逼上你的头来。来罢,拿着帽子,让我们一道去散一会儿步。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好上那家旅馆去,因为今晚上那里有跳舞哩。”“跳舞?——好极了,”亚诺儿特很满足地叫着说,“我真来得凑巧呵;你总该和我跳头一支舞的罢,盖屈鲁特?”“当然,假如你若愿意的话。”

亚诺儿特也将帽子和画箧拿起来了。“你那本书干什么的?”村长问。“他是画画的,爸爸,”盖屈鲁特回答说,“他已经把我画过一张了。你且看看那张画罢。”

亚诺儿特开了画箧就将那张速写图擎给那男子去看。

那农夫静静地沉默着看了一会儿。“你要将这画带着拿回去么?”他最后问说,“或者将装进一个框子去挂在你的房里罢?”“那是不行的么?”“爸爸,你许他带回去么?”盖屈鲁特问。“假如他不和我们在一道,”村长笑着说,“我也没有什么好反对——但是这画上还缺少一点背景。”“什么呢?”“刚才的那个丧葬的行列——你把那葬式画上这纸上去罢,那么你可以带了回去。”“但是那个丧葬行列和盖屈鲁特?”“纸上还空得很呢,”村长很顽固地说,“一定要把葬式画上去才行,否则我不许你带了这张画着我的小姑娘的速写图回去。在这样的严肃的背景之内或者没有人会想到坏事情上去的。”

亚诺儿特对于这奇怪的提议,就是对一位美丽的姑娘要借一个丧葬行列来作名誉保证的这提议笑着摇了摇头。但是这老人似乎已经决下了心而不能变动的了,为使他满足起见,亚诺儿特就从了他的提议。往后他以为尽能够把这悲哀的添加品很容易地再擦去的。

他以熟练的手法把刚才走过的人物情景画了上去,虽则只是追溯着他的记忆在画的,但他仍将全部都画入在纸上,于是全家族的人就都挤拢在他的身边,表示着很明显的惊异,在看他那种神速的画法。“我画得还不错罢?”最后亚诺儿特从椅子上跳起,将那张画伸直了手臂拿着在看的时候叫着说。“真不错!”村长点了点头,“我真想不到你能这么快就把它画好了。好,现在是好了,你就和那小丫头出去罢,去看看我们这村子——或者你第二次不能马上有再来看的机会罢。到了五点钟的时候就请回来——今天我们有一个庆祝的盛会,你一定要来参列才行哩。”

那个土壤气重的房间和已经升上头来的酒性把亚诺儿特弄成了一种不畅放的被压迫的气氛感觉,他早在渴慕着外面天空下的自由开放了。几分钟之后他就走在美丽的盖屈鲁特之旁,遵沿了那条贯通村子的大街在逍遥阔步了。

现在路上可没有同从前那么的沉寂了。小孩子们在街上游戏,老人们这儿那儿的坐在门前在看他们。充满着古旧的奇怪的房屋的这地方,只要太阳能够通过那层像一块云似的挂在人家上面的深厚紫褐色的烟霭晒射下来,那一定就能够呈现出一种亲和悦目的景象。“这近边有荒野或森林里在起火么?”他问那姑娘,“像这样的烟霭是旁的任何村子里所没有的,这当然也不是从烟囱里出来的呀。”“这是地气,”盖屈鲁特很平静地回答说,“但是你还没有听人说起过盖默尔斯呵护村么?”“从来没有听见过。”“这倒也奇怪了,这村子是很古——很古的呀。”“至少从这村里的房屋看起来是如此的,并且那些村民的行动举止也奇怪得很,而你们的言语也完全和邻近的各村不同。你们大约是很少从你们的村里出去到外间去的罢?”“很少。”盖屈鲁特简单地答。“在这里并且一只燕子也没有了?难道它们已经都飞完了么?”“嗳,早就,”那姑娘呆板地回答说,“在盖默尔斯呵护村它们是不来造巢的。大约是因为它们不能受那地气的缘故罢。”“可是你们这里总不是老有这地气的罢?”“老有的。”“那么或者你们的果树不生果子,也是这个原因,在马利斯勿儿特今年他们却非要把树枝用支柱来支住不行,今年的果子真生得多呀。”

盖屈鲁特对此也不作一句答语,尽是默默地在他边上在村子里向前走去,到最后终究走到了村子的尽头。在路上她只有几次很慈和地对小孩子点了点头,或对年轻的少女中间的一个说几句轻轻的话——大约是关于今晚上的舞会与舞会内穿的衣裳之类的话罢。那些年轻的姑娘在这中间都用了满抱着同情的眼光在朝这青年画家注视,致使他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会变得心里热起来悲痛起来——但是他也不敢问一声盖屈鲁特,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现在他们终于走到了村子最外面的几家人家的边上了,因为在村子里头是异常的热闹的原因,所以在这里觉得格外地冷静沉寂,几乎觉得周围是完全死绝了的样子。那些庭园似乎有许多年数没有人迹到过似的:路上只长着荒草,尤其惹这年轻的异乡人注意的,是那些果树,果树中竟没有一株生着一颗果子的。

在那里他们遇见了几个自外面进来的人,亚诺儿特一看见就认得他们是刚才搬葬仪出去回来的人物。这一群人只沉默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又回向村里去了,两人的脚步便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墓地中间。

亚诺儿特觉得他那同行的女伴变得很忧郁了,所以尽力地想使她高兴起来,于是就讲了许多他所到过的另外的地方的事情给她听,并且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她从来还没有看见过铁路,并且听也还没有听见过,所以很注意地满怀了惊异在听他的说明。她对于电报以及各种新一点的发明之类,都完全没有一丝的概念,以致弄得那青年画家不能了解,何以在德国境内竟能有这样保守的人,完全和外界相隔绝,竟能不与外界发生一点极微细的关系而这样地生活过去。

在说这些话的中间他们就走到了墓地之内,在这儿那年轻的异乡人就又被那些古代的石头和墓碑之类所惊异了,虽则它们的样子一般是很单纯的。“这是一块很古很古的石头,”当他俯下身去,看了身边最近的一块石头,费了许多苦心将石上的蜷曲的文字翻出来后,这样对盖屈鲁特说,“安娜·马利亚·白托耳特,生姓须蒂格利兹(Anna Maria Berthold, geborene Stieglitz),生于一一八八年十二月初一,卒于一二二四年十二月初二。”“这是我的母亲。”盖屈鲁特严肃地说,两行亮晶晶的大泪在她的眼睛里涌出,慢慢地洒上她的衣上去了。“嗳,你的母亲?你这好孩子!”亚诺儿特吃了一惊对她说,“你的曾曾曾祖母罢,只有这是可能的。”“不是的,”盖屈鲁特说,“是我自己的母亲——爸爸后来又结婚了,在屋里的那位是我的后母。”“可是在石上不是说是在一二二四年卒的么?”“那年份有什么关系呢?”盖屈鲁特很悲哀地说,“像这样的不得不和母亲死别开来,实在是一件最伤心的事情,但也——”她又轻轻地而也很沉痛地加上去说:“许是很好的——完全是很好的,像这样她能够先到了上帝那里。”

亚诺儿特摇着头又俯下身去,想将石上的碑铭再仔细点寻探一下,看年号中的头一个“二”字是不是“八”字,因为在古代的书法里这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但是第二个“二”字却和头一个丝毫也不差一点,而写的若是一八八四年这年份呢又嫌太早了,因为一八八四年还没有到来呢。或者是石匠的错误也未可知,看那姑娘是深沉在故人追怀的沉思里了,他也不想再以大约是她所不乐意的问题去打断她的念头。所以他让她一个人跪下在那块石头的边上轻轻地祈祷,他自己就又去寻看另外的墓碑去了。但是看来看去,那些墓石上所刻的年份毫无例外地都是几百年前的年号,竟有古到耶稣降生后九百三十年及九百年代的,新一点的墓石一块也寻不出来,可是村里的死者就是现在也还是上这里来葬的,那穴最近的新墓就是一个证据。

从低低的墓地墙上望出去,也看得到一个这古村全村的很好的全景,亚诺儿特马上就利用了这机会,画下了一张速写图来。但是在这一块地方之上,也有那层奇怪的雾霭悬着,而在远一点的近树林的地方呢,他却能看见明亮的日光皓皓地晒在山坡的上面。

村子里那个旧钟的钟声又响过来了,盖屈鲁特急急地站了起来,将眼睛里的泪痕弹了一弹,她就很亲爱地向那青年打了一个招呼,教他跟着她去。

亚诺儿特马上就走到了她的边上。“现在我们可不该再伤悲了,”她微笑着说,“教堂的钟声在响,礼拜已经散了,现在是可以去跳舞去了。你到现在为止大约总以为盖默尔斯呵护村的村民都是阴郁虔敬的人罢;今天晚上你却可以看到相反的事实。”“可是那边是教堂的门罢,”亚诺儿特说,“我却不见有什么人出来呀!”“那是当然的,”小姑娘笑了,“因为并没有人进去的缘故,就是牧师本人也并不进去的。只有那教会的老役人自己不肯休息在那里召集催散地打打钟罢了。”“那么你们这里的人难道没有一个上教堂去的么?”“不——弥撒也不去——忏悔也不去的,”那小姑娘沉静地说,“我们和教皇的争执还没有解决呢,他住在外国人的中间非要到我们再服从他的时候,他是不允许我们到教堂去的。”“可是自从出生以来,我倒还没有听到过这一件事情。”“是的,那还是很早很早的事情啊,”小姑娘不经意地说了开去,“你瞧,那不是教会的那老役人么?他只一个人从教堂里出来,在关门了;他在晚上也不上旅馆里去的,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家里。”“那牧师也去的么?”“我想他是去的——他在众人之中是一个最会寻快乐的人。他把什么事情都不搁在心上的。”“这些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亚诺儿特问,比起他对那些事实的惊异,还是对这姑娘的无邪纯朴的态度的惊异来得大些。“那却有一段很长的历史的,”可是盖屈鲁特却这样地答他,“而那牧师却把这些事情全部写入在一部很大很厚的书里。你若有兴趣,若懂拉丁文的话,那你可以去读读试试的。——可是,”她忠告着他加上去说,“假如我爸爸在边上的时候请你不要说起这些,因为他是不欢喜这事情的。你看呵——青年的男女已经各从他们的屋里出来了,现在我却不得不马上赶回家去,去换衣服去,因为我不愿意做落后的最后一个。”“盖屈鲁特,你的头一支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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