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惧离散,只怕动情:萧红传(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9 11:2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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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臣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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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惧离散,只怕动情:萧红传

不惧离散,只怕动情:萧红传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不惧离散,只怕动情:萧红传作者:王臣排版:暮蝉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5-17ISBN:9787511375568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对每一个家,她都曾怀有远大的梦想,以为总有一个会是收藏她一生的安稳归宿。但都不是。非是运命不允,便是她心中不甘。而家,散了便再没有了。她好孤独。序一她爱这个世界,世界却不爱她王臣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

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萧红

一生要如何开始,又将如何度过和结束?

是他与你执手不离、生死不弃,还是曲终人散再没有人把你记起。世间纷扰,都抵不过他曾经爱你,与你生死相依。总有一日,我会将那些老旧时光里的点滴写成一封信寄给你,只愿你在彼岸读到之时还能感受到一点点日暮黄昏的诗意。

十年前,我读了萧红的《呼兰河传》。

十年后,我写下这本《萧红传》。

你不在的时光里,世人该如何怀念你。昔日,有无数个版本的《萧红作品集》在书店里目睹人来人往。后来,许鞍华又拍了你的传记电影,叫作《黄金时代》,还请来了拥趸无数的演员汤唯来诠释你。但我想,即便是我喜欢的汤唯,或许也不能不差分毫地还原你的本色吧。

去年,与众友人谈到民国女子,说起张爱玲的时候七嘴八舌,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但说到萧红,能讲上一句的人却不多。

那些苍绿的往事,温柔起来叫人如沐春风,遒劲起来又似利刃一般,在时光的缝隙里雕刻出印痕,亦如在人的心上烙出层层永难愈合的伤疤。时时刻刻都要提醒你历经了怎样不堪的过去。在你身上,岁月荒凉如故,运命亦不宽宏。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荆棘密布。

萧红。

这个名字,在文学史册中显得饥瘦伶仃,总像躲在暗处似的,一点也不愿意热烈。但其实,有谁知道,昔年旧日,她本也有一颗热烈如火的少女的心。几乎也要以为这人世,来来去去,情始情终,也不会是一件太难的事。但后来她心智渐开,才知道哪怕就只是“活着”这一桩事,也并不容易。

从哈尔滨到香港。

从北方的北方到南方的南方。

从黯然颠沛到流离失所。

从孤苦伶仃到老无所依。

生命之于她而言,仿佛是满满一册谶语。围绕着“苦难”的命题,一而再地摩挲她的生活,令她应接不暇。那一种疲倦,午夜梦回袭身而来的时候,大概真的连死的勇气也是会有的。她一生劳碌,可“奔波”分明是一件热闹的事,何以到了她的身上,就变得如此冷寂,如此不堪?

而今,我也只是遗憾,至今未能去呼兰河边坐上一个下午,吹吹北方的寒风,让不清醒的生活清醒,让不冷静的岁月冷静,让不淡定的那颗心淡定。萧红,她本身便是一本厚重的书,喑哑、沉寂、痛苦,让人忍不住流着泪一读再读。

有一种女人,仿佛生来就是带着苦难的。她的使命就如同一面至清至净的镜子,用她自身的哀痛来映照这个人世间的浊杂。可身为女子,终究还是避不开爱带来的巨大阴霾。

忘记在哪里看过这样一段话:“世事无常,人无常,爱无常。花辞树,以叶为美。叶落尽,以枝为姿。枝若朽,以根为雕。感情若如四季,我愿如良木。”良木,这终究也只能是个依稀的愿望。身在岁月中,历经伤、离、痛和绝望,岂是轻易能够处之泰然的。

近日重读余华的《活着》。

余华说:

我听到了一首美国民歌《老黑奴》,歌中那位老黑奴经历了一生的苦难,家人都先他而去,而他依然友好地对待这个世界,没有一句抱怨的话。这首歌深深地打动了我,我决定写下一篇这样的小说,就是这篇《活着》,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乐观的态度。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如今来看,余华的这部小说仿佛亦可当作萧红一生的注解。关于你,已经说过的话,一如你所历之世事,终将变成尘埃,终会不复存在。还没有说的话,都写进书里吧。语言出自口舌,总是轻浮,唯有文字立于纸上,才是有质感的,才是与你相衬的。

亲爱的萧红。

愿你,来生安好。序二我们要懂得爱自己(香港版)王臣

每次离家,父亲总会对我说:“平安离开,平安归来。”

离开不是结局,归来才是。所有的离开,都是为了归来。世界再大,终要回家。无家可归,是世间至悲之事。人生,从来如此。萧红此生,常有人用“漂泊”来概括。而我,更愿意用“寻找”来形容。她来这荒凉世间一遭,也不过是想要寻得一个家:温暖、柔软、安稳。

身为女子,她活得用力。

她的一生一世都在妥协与挣脱当中度过。她活得矛盾,又辛苦。可人生在世,原本就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幸福的长相总是相似,但悲苦的模样却千变万化。她待命运似知己,命运待她如仇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有时候,最难的就是不知何去何从。天地广阔,岁月无尽,她却无枝可依、四下流离。

萧红也曾有过几个家。

与祖父相依为命的家。

与萧军漂泊的家。

与端木蕻良流离颠沛的家。

只是,这些都不是她的人生皈依。对每一个家,她都曾怀有远大的梦想,以为总有一个会是收藏她一生的安稳归宿,但都不是。非是运命不允,便是她心中不甘。而家,散了便再没有了。

她好孤独。

写萧红,有时写的是心之流离,有时写的是情之哀伤,有时写的是世事之黑暗,而大多时候,写的是孤独。只是遗憾,我笔力有限,大抵也无法丝毫不差地从有限的史料中还原萧红完完整整的一生。这世间,谁敢说自己真正又完全地了解另外一个人呢?又何况是萧红之于我。关于萧红,若读者能从这一册书的笨拙文字中获知一二,已是我的荣幸。

写这篇序言的时候,恰好听到罗大佑的最新音乐作品《只得一生》,这首歌是他给许鞍华的电影《黄金时代》(汤唯主演的萧红传记电影)写的主题曲。很是应景。歌词出自林夕笔下,写得亦是妙极。

总要突然选择逗留,或冒险出走,

总要昂然决定低头,或从容战斗,

总在倾听内心呼唤,一去不回头。

罗大佑的声音配上林夕的词,听时哀伤,却又觉得深有力量。仿佛看到远方天际,层云翻涌,往事如流,海市蜃楼般一帧一帧掠过。有《商市街》,有《生死场》,有《呼兰河传》。有萧红的呼兰,有鲁迅的上海,有郁达夫的香港。

得花千树出版公司青眼,这册小书能与香港的读者见面,令我很是欣喜。说到底,香港,也是萧红一生一世叶落之地。她生在哈尔滨,死在香港。一生一死之间,只有三十一年,却隔得好遥远、好遥远。香港之于萧红,一如华丽之于沉默,绚烂之于孤寂,锦绣之于苍凉。

三十一岁,对一个女子而言是个怎样的年岁呢?青春是已式微还是刚刚开始?不知。但这个年岁,恰是我的母亲赐予我生命的时年。我忽然有些执迷当中似有还无的因缘。这一生,萧红是过得辛苦些,但已然值得。若是有来生,唯愿她能够好好爱自己。

已是傍晚七点钟,该给母亲打电话了。—— 壹 ——『今生你是一缕孤烟』01|北方

呼兰。

中国北方以北的一个小县城,位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东北约三十里。松花江支流呼兰河流经小城,因此得名。它平凡、朴素,静默如谜。没有人会知道,这样一个僻静的小地方,会生长出一个惊世的女子——萧红。在以后的很多年里,一直被人怀念着。

呼兰,很清贵的两个字。念念在口中,声声有香气。名如女子,清素质朴,洗尽铅华。娴雅有时,婉静有时,但终归是低眉顺从的。一如以后的她,似是一身桀骜逡巡人世,骨子里却又实在不算是勇猛果决的女人。

呼兰,有时候小得看过去仿佛就只有那两条并不宽敞的大街。一条横贯东西,一条纵越南北。还有一条十字街,街上算是热闹。首饰店、布庄、油盐店、茶铺、药馆,也算齐全。城里,还有两家学堂。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萧红就是去南边的龙王庙小学念的书。

小商小贩、农夫村妇,还有手艺人和几个读过书的先生,以及乡绅官家的男女们,都欢喜地生活在呼兰小城——一座已有280年历史的小城。

清代,雍正十二年(1734年)正式建城。也是一座开化较早的古城。而呼兰河,原本叫作“胡刺温水”,又名“活刺浑河”。到清代的时候才被称为“呼兰河”。但呼兰也只是满语“胡刺温”的音译名,是“烟囱”的意思。

建城那年,清政府在呼兰设立守卫(团一级军事机构),由呼兰守卫直辖。同治元年(1862年),清政府在呼兰守卫下设呼兰厅,呼兰为其所制。光绪五年(1879年),清政府改呼兰守卫为副都统,呼兰仍归其管辖。慈禧新政时期,呼兰设府,地位煊赫。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清政府改行省制,呼兰属黑龙江省辖区。民国二年(1913年),行省、道、县制。呼兰县公署成立,属黑龙江省绥兰道辖区。

昔年,呼兰也曾繁荣。但后来沙俄入侵,筑成中东铁路,往日是交通要道的呼兰也便冷清下来。加之,宣统二年(1910年),东北受灾,鼠疫肆虐。持续时间逾半年之久。单单呼兰这座小城,便因此丧生六万余人。几乎变成一座死城。疫情受控之后,呼兰昔日的荣光也终是不复再来。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时局大变。呼兰小城,虽是素净,却也渐有哗声。民国初年,新生事物应运而生。商会、银行、信托公司、邮政局、劝学所、农会、基督教会堂等,齐刷刷立在了路旁。这便是新的呼兰。属于她的呼兰。

运命之玄,你我之凡胎肉身是无法揣度的。就好比,辛亥革命那一年,在呼兰小城的张家,一个女婴也随之呱呱坠地。她,仿佛是命里带着叛逆,将颠沛流离的宿命刻进了幼嫩不清的掌纹里。一点一点生长,最终覆盖了她的一生一世。

躲不掉。

避不开。

人与土地之间血脉相连。有一种融入彼此肉身与灵魂肌理的纠缠。一个人长成的样子,说话的腔调,动作的迟缓,甚至于内心的纹路,昂首抑或低眉的气场,都与那方生之养之的土地有关。一如她与呼兰。酷烈的寒,极低气温的冷,令她生来便是铿锵。

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

严寒把大地冻裂了。

呼兰的冬。萧红的冬。凛冽的几句话,仿佛是参透一生奥义的箴言。从至寒天地间,她开始了自己破碎的一辈子。这一生,她从这里开始,又将要去往何处?那一方惜藏她的栖息之处,在呼兰,还是远方?没有人知道。

或许,昔日茫茫无知的她,也曾穿着一身碎花小袄,矮小的身体,立在皑皑白色的小城中央,举目四望,看着天空之中无边欲滴的蓝,等着它一点一点笼罩下来,覆住她的脸,还有额前的乌发。然后想着,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是否也会像她此刻热爱这世界一般地,热爱她?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久的将来,这惶惑不安的人间,会有一个双眸流火的女子,跃跃欲试并终于义无反顾地闯入那片生离死别的沙场。一路走,一路痛,一路把苦难抛洒在身后的黑色土壤之上。然后,腐朽在泥沼里,开出鲜艳的赤色花朵来。

黑之土地。

白之霜雪。

而她,将是烈焰之萧红。02|烈风

萧红姓张。

在呼兰,张家算是富庶。张家先人是从山东徙居至此的。乾隆年间,山东连年灾荒。流离失所之人,无法计数。彼时,清政府为保护东北资源和满洲八旗之生计,封禁东北,禁止汉人出入。但命到绝路,总是有铤而走险的人。毕竟,东北的黑土地遍地膏腴。在那里,总是会有生机的。

于是,一个叫张岱的农民,带着妻子章氏沿路跋涉,远徙关外。张岱,原籍在山东省东昌府莘县十甲杨皮营村,是鲁西的一个小村庄。北上的路上,险患不绝,但为了生存,一切艰困皆不是阻碍。

在吉林的伯都讷青山集镇东面的河子屯,张岱发现了一块明代移民的荒地。于是,他报领了这块地,勤恳耕种,扎下了根。张岱便是萧红的远祖。张岱与妻子章氏,育有三子:长子张明福,次子张明贵,三子张明义。

清代,嘉庆年间。张明福与妻子王氏在黑龙江省阿城县三区二甲福昌号屯一带开荒,日渐有了资财。福昌号屯,也成了张氏家族后来的大本营。同治元年(1862年),张明贵又到黑龙江省南边宾县垦荒,并与妻子生下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长子张弼便是萧红的曾祖父。

道光年间,张弼只身来到呼兰经商。张弼既精通商道,又颇懂医术,在呼兰诸事都经营得甚好。而张家另外几支的族人也都在经商一事上获得成功。此时,张家也算步入鼎盛时期。在当地,张弼手下的门面不少。有不少烧锅(酿酒作坊)、油坊、杂货店等。张弼在呼兰、兰西等地,也置购了不少田地。育有一儿一女。

儿子便是萧红的祖父——张维祯。

张家到张维祯这一代人时,家大业大,但也因此,家族矛盾日渐突出,张氏一族终究还是脱逃不过分崩离析的命运。财富与人性,总是共生又矛盾地交织在一起。族人之间为财产之争斗,席卷不休。最后分家的时候,张维祯分得了呼兰的房产和一处油坊。光绪初年,张维祯与父母、妻女离开了张家大本营阿城县。

是年,在呼兰定居。

张维祯,生于道光二十九年二月初五(1849年2月27日)。关于张维祯其人,《东昌张氏宗谱书》里记道:“公秉性温厚,幼读诗书十余年,辍学时,适逢家业隆盛之际,辅助父兄经营农商事务。”是个性情温厚的男子。但若是说得刻薄些,大抵性格当中还是有几分软弱的。

只是,软弱除了会有行事懒散的外在表达之外,也会令他呈现出一种宽宏和清淡的气质来。与世无争,无欲无求,毕生所愿不过只是岁月静好、安稳度日。俗世当中,这样的男子身边往往会有一个要强的女人。总是这样的,仿佛是老天故意安排好的。

张维祯的妻子范氏,生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年长张维祯四岁。精明强干,又有个好身世。家境殷实,哥哥是某地督军。旧时女子的娘家境况好坏,对于她们在婆家的地位至为重要。娘家往往是她在婆家的门面和支撑。娘家境况好,在婆家连说话的分量也要重些。

张维祯父母去世之后,大小家事皆是范氏一人操持。张维祯则是起到一个帮衬范氏的作用。范氏虽然为张维祯生下一子三女,可惜三女出嫁之后,幼子早夭,如此一来,日后连继承家业的人也没有。虽然张范夫妇生活富裕,但也着实寂寞。大约也有这方面的缘故,范氏的脾气并不好。

后来,张维祯的堂弟张维岳将三儿子张廷举过继给了张维祯。如此一来,张维祯一脉方才得以延续。他的堂弟张维岳虽然不长寿,离世时只有四十九岁,但张维岳子嗣众多,香火极旺。膝下有七子一女:长子张廷蓂,次子张廷选,三子张廷举,四子张廷会,五子张廷禄,六子张廷献,七子张廷勋。女儿嫁给了滨江杨氏。

光绪十四年(1888年),4月17日。张廷举出生。母亲于他三岁时过世,生身父亲张维岳的后三子一女都是续弦所生。因在生父家中排行第三,被张维祯选中过继而来,所以,又字“选三”。

当年,张廷举也是进步青年,可他的进步思想局限很大。虽养母范氏一直认为读书无用,但张廷举依然坚持要入学堂读书,并且成绩甚是出众。从黑龙江省高等小学堂毕业,被列为廪生。廪生是旧年科举的名目,虽当时教育体制已经变革,但并不彻底,科举的一些成规依然有所保留。后来,张廷举入中级学堂,享受廪生津贴。

1909年8月,二十一岁的张廷举与姜玉兰结婚。姜玉兰年长张廷举两岁。彼时,张廷举还在齐齐哈尔读书。同年,从学堂毕业,被授予师范科举人。甚至,还有从七品的虚衔官职——中书科中书衔。之后,被派任黑龙江省汤原县任农业学堂教员和劝业局劝业员。

姜玉兰其人,《东昌张氏宗谱书》里记道:“夫人姜氏玉兰呼邑文选公,幼从父学,粗通文字,来归十二年,勤俭理家,躬操井臼,夫妻伉俪最笃,惟体格素弱。”但族谱是后人修的,难免失真。姜玉兰与女儿萧红的关系并不理想。

姜玉兰体弱,宿疾缠身。去世的时候,萧红方才八岁。之后,张廷举续弦,继娶梁氏。梁氏,名亚兰。亚兰是结婚之后,丈夫张廷举改过的名字。本名梁秀兰。因“秀”字与下辈人重字,方才改之。《东昌张氏宗谱书》中亦有相关记叙:“续配夫人梁氏亚兰亦名门之女,佐理家务俱有条理。”

两任妻子,为张廷举共诞下四子三女。

萧红是长女。03|如烟

1911年6月1日。

农历,端午。

这一日,张家大院正房东侧的外间,姜玉兰为张廷举诞下一个女婴。这是张姜夫妇的第一个孩子。乳名取作“荣华”。本来是一件大喜之事,但旧人迷信,说端午节是屈原祭日,出生于祭日是最不吉利的事。因此,端午节在生辰当中,被定义为“恶月恶日”。

那时候,流传一句话,说恶月恶日出生的人,“男杀父,女杀母”。听来骇然。可蹊跷的是,体弱的姜玉兰在生下萧红之后便久病不愈,八年之后病故。仿佛,当年坊间流传的话,一语成谶。真是让人悲伤。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旧时人们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才是萧红童年阴影的根基所在。当年,正是因为祖母范氏未能再为张维祯一脉延绵子嗣,才将父亲张廷举过继入门,因此,孕期中的姜玉兰被全家寄予厚望,都盼着她腹中是个男婴。

但生儿生女原本就是天定的事。

所以,萧红出生之后,虽是喜事,但对家中长者而言,那欢喜之心也就实在有限了。包括她的父母在内,尤其是祖母范氏最是不悦。唯独祖父张维祯不同。他珍视自己生命当中的每一个至亲之人。而萧红,自出生便是一副天真热烈的样子。张维祯视之若珍宝。

之后,姜玉兰虽体弱,依然为张家诞下三名男婴。但男婴多是胎中不足,第一个孩子和第三个孩子都夭折了。第三个孩子是在母亲姜玉兰过世、父亲续弦之后染上鼠疫不治身亡的。那几年的东北鼠疫,骇人听闻。萧红的小小胞弟也未能幸免。

只有第二个男孩,活了下来。他便是张家唯一一个与萧红同父同母的胞弟——张秀珂。在经历了两个男婴出生又夭折的喜悲交杂的情绪之后,张秀珂的健康成长,让彼时子嗣并不兴旺的张家一时间显得热闹不少。

父母和祖母范氏都将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花在了照看张秀珂的身上。好景不长,萧红六岁那年,祖母范氏病重。萧红在《呼兰河传》里写道,“可当韭菜长起来时,祖母就病重了,而不能吃这韭菜了,家里别的人也没有吃这韭菜,韭菜就在院子里荒着。”

没多久,范氏过世。

祸不单行。萧红八岁时,母亲姜玉兰也因病去世。萧红在文章《感情的碎片》里说:“母亲并不十分爱我,但也总算是母亲。她病了三天了,是七月的末梢,许多医生来过了……但那最高的一个,他用银针在母亲的腿上刺了一下,他说:‘血流则生,不流则亡。’”果然,腿上的针眼处未曾淌血。萧红知道,这是母亲也要去了。

姜玉兰去世那天,是1919年8月26日。从姜玉兰发病到去世,前后不过一个月时间。大概是心血管之类的病症。萧红与母亲不亲近,姜玉兰的去世对她的打击远不及对父亲张廷举造成的伤害大。张廷举自幼丧母,少年时又被过继到叔伯家中,内心之凄楚不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姜玉兰与他夫妻数十年,感情甚笃。在他心里,姜玉兰大概是这世上与他最亲的人了。也因此,姜玉兰去世之后,张廷举性情大变,昔日寡言沉默的一个男子,忽然变得粗鲁又暴戾,待人待事都失去了耐心。包括膝下的子女,尤其是萧红。

父女二人不亲近,大抵跟那一句恶月恶日出生的“男杀父,女杀母”有些许关联吧。但逝者已逝,生者能做的也就只是冷眼往以后的日子看。看得深一些,远一点。

姜玉兰一死,张家连个操持家事的成年女人也没有了。这总是不行的。在亲友催促之下,姜玉兰身后百日,张廷举娶了第二任妻子梁亚兰。梁亚兰出身于呼兰的旗人名门大户。当地人管梁亚兰的父亲叫“梁三爷”,地位自然不一般。

梁亚兰出生于1898年,嫁给张廷举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年长萧红十三岁而已。婚礼是在1919年12月15日操办的。

姜玉兰嫁到张家之前,对张家的三个孩子就感到困扰。继母总是不好当的。虽然日后梁亚兰的妹妹梁静芝回顾这段往事的时候,一再强调梁亚兰待萧红好,恶言恶色皆不曾有,但萧红只是觉得,继母梁氏待自己只是“客气”,谈不上亲近。

萧红在文章《祖父死了的时候》中说:“这个母亲很客气,不打我,就是骂,也是指着桌子椅子来骂我。客气是越客气了,但是冷淡了,疏远了,生人一样。”各人说法不一,各有各的思虑。萧红本身也是有脾气的人,又很敏感。笔者猜想,梁亚兰应当是个温良的人吧?

人是何其复杂的动物。

有时候,疏淡和伤害是极其缓慢和隐蔽的。04|伶仃

在张家,萧红孤独。

孤独,也许是天性,但极大部分的原因还是世情。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至今猖獗。更遑论萧红身处的时年。身为女子,总是悲怆。因着性别这样的缘故,她在张家并不受长辈喜爱。旁人也就算了,就连父亲张廷举待她,也是亏欠甚深。

她与父亲的关系极是冷淡,两人在家中几无可言。

原本父与女之间当有这世间最深之羁绊,深入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经络。而萧红与张廷举之间,所延承的竟只有骨子里的桀骜、敏感和执拗,甚至还有一些坏脾气。而这些天性使然的人格,对萧红的一生都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影响。她对每一段感情,每一次人生方向的抉择,都是其性之使然。

在张廷举眼中,萧红是个不经事、不解世情,甚至是不太吉利的人。可是,在一个女童或是少女的眼中,周遭的亲人和那个家,便是所有的“世情”,是一个孩童全部童年生涯的依赖。之于女儿来讲,父亲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次拥抱或是背离以及待人待事的态度,都是深具意义和影响力的。

因此,在萧红的眼中,张廷举终究成了一个“失掉了人性”的父亲。她在《永久的憧憬和追求》中写道:“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地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父亲打了我的时候,我就在祖父的房里,一直面向着窗子,从黄昏到深夜。”

好在她还有张维祯这个祖父。

她与母亲亦不亲近,她说她害怕母亲。

姜玉兰和张廷举原本应该是萧红人生当中至为重要的两个人。生身父母,本是指引子女人生走向的两盏灯。可属于萧红的灯,却是一盏一盏日渐暗淡,直至熄灭。但姜玉兰到底是生母,断然不能轻易说她不爱萧红,只是爱,较之旁人的母亲,要复杂得多,隐晦得多。

关于母亲的记忆,纵是深刻,容量也有限。姜玉兰陪伴萧红的时间,只不过短短八年。因此,对于母亲的诠释,萧红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不存在的那些将来,较之于烙刻在她童年的晦涩记忆,反倒显得美好许多。

在萧红眼中,母亲待她虽不似父亲冷漠,但也未见温柔。甚至,她觉得不比父亲好多少。在萧红笔下,父母的形象都是近似的严酷无爱。姜玉兰到底是封建体制内长成的女子,与成年萧红的进步思想自然格格不入,因此,她下笔回顾往事的时候,难免文字犀利。

她在《家族以外的人》里写过母亲打她的段落。说因为她偷偷拿了厨房的馒头,只有三个,便被母亲打。她爬上树躲着,母亲还追赶过来用“火叉子”戳她,划破了她的胳膊。《呼兰河传》里也有类似母亲用石头砸她的记叙。

当然,姜玉兰可能确如萧红所说,是个待她不好的恶言恶色的母亲。然而,萧红与母亲都已作古,往事琐细难以求证。萧红的描写是文学创作,与事实难免略有出入。这都是有可能的。

也可能,是笔者私心总对“母亲”二字深深怀有崇敬,实难确证地说姜玉兰“为母不善”。乡村、小镇的母亲,严酷的不少。可是谁人敢说,打骂过儿女的她们不爱膝下骨肉呢。多半,也是因学识、思想之局限,对儿女的教育方式不妥。

必然,重男轻女的思想,令旧时多数的女子都极不受宠,只把女儿粗糙将养着。更有可能的是,这些细碎又严酷的事发生在萧红尚小的年纪,姜玉兰又去世得早,她存留给萧红的印象连改善的机会也都没有了。

她与继母,用萧红的话说,是“生人”。

在家庭伦理的关系当中,继母的角色总是很难扮演。打不得,骂不得。亲近不得,疏淡不得。能够做到与之相敬如宾已非易事。在孩童心中,生母与继母的分别和界限总是被刻画得极其耀眼、夺目。仿佛当中有一道永不能逾越的沟壑。

不论继母好与不好,孩童见之,总要心惊。敢于去做的,大约也就是隔岸看着,冷淡疏离又小心翼翼地远观,生怕有半点闪失。“继母”这个词,在幼小的萧红心中,亦是如此。不可信,甚至是危险的。

虽然萧红也承认,继母梁亚兰不打她,甚至连骂也是婉转的。但是正因如此,她又产生了很是矛盾的心态,确信这是继母不愿与之亲近的表达。大约是缺失母爱的缘故,萧红笔下的母亲形象总是隐隐显露出一种尖刻与凶恶。

最令萧红憎恨的,是祖母。

祖母范氏本身便是深受封建思想荼毒的女子。在张家,重男轻女的思想,撇开社会风气,根基也在于祖母范氏。范氏育有三女,却只得一子。幼子又早早夭折。令范氏难以承受,生活无望。

过继的张廷举本是她在家中延续香火最大的希望。儿媳姜玉兰的第一胎在范氏心中的地位更是举足轻重。可出生的是萧红,生日又在恶月恶日。凡此种种,无一不成为范氏轻视萧红的理由。

在萧红的记忆当中,祖母甚至曾用线针扎过她的手指。无论有心抑或无意,这一帧画面都成了祖母在萧红心中最深刻的印象。最令萧红愤懑的,是祖母对祖父的凶恶态度。在萧红心中,祖母体弱多病,却凶狠专横。

她在《呼兰河传》里这样写道:

祖父一天到晚是闲着的,祖母什么工作也不分配给他。只有一件事,就是祖母的地榇上的摆设,有一套锡器,却总是祖父擦的。这可不知道是祖母派给他的,还是他自动的愿意工作,每当祖父一擦的时候,我就不高兴,一方面是不能领着我到后园里去玩了,另一方面祖父因此常常挨骂,祖母骂他懒,骂他擦的不干净。祖母一骂祖父的时候,就常常不知为什么连我也骂上。

即便祖父张维祯对萧红来说,是生命中最要紧、最亲密、待她最好的人,但他也避不开复杂的人性。张维祯未必是完人,他过于温厚,性情软弱,范氏又好强,家中里外大小事务多半都是范氏操持。时日长久,范氏必然对张维祯积怨甚深。

张维祯自知不如范氏雷厉,也不去阻拦。秉性温厚的张维祯不争、不辩、不抢,凡此一切看在范氏眼中,难免落得闲散懒弱之名。他是太温和了些,与其背负家族声名周旋于生计与内务,倒不如全权交由范氏,落得自在。得清闲,遭怨怼,也是人之常情。

世间人情物事,内里脉络总是复杂难解。哪怕是看同一个人,每个人的视角里,也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形象,心中种植的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譬如,关于萧红的父母和祖母,各家族人各有思虑,讲出来的故事和萧红笔下所写的或许也有出入。

而今,这些已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在萧红的童年里,好在还有祖父。

那个叫作张维祯的老人。05|羁绊

每个人的童年都住着一盏灯。

于萧红而言,那一盏灯,便是祖父——张维祯。在她人生中极重要的那几年,他予她柔软,予她亲切,予她温暖,予她人世的信任与挂牵,予她步入自己人生路途的勇气,和真善的信念。他如同她的信仰一般。

张家大院建于1908年。占地面积不小,大小房屋共有三十间,分东院和西院。一如萧红所言,张家的经济条件是不差的。东院墙角有一爿菜园,园中种有花果菜蔬数十种。有樱桃,有李子;有晚香玉,有向日葵,有夜来香,有西番莲;有黄瓜,有西葫芦,有韭菜,有苞米;还有小桃红和玫瑰。

这个菜园,是萧红童年最常打发时间的去处,也就是她笔下写到的“童年后花园”。祖父平日无事,萧红也无甚可玩,便常跟着祖父去菜园,与花果菜蔬为伍。和祖父在一起,看一花一草和一瓜一蔬,看它们发芽、长大、成熟,成了萧红童年里全部的乐趣。一条虫,一只鸟,一片叶,一瓣花,她总要琢磨半天。

祖父常戴一顶草帽,在园中莳花弄草。那时,萧红便站在一旁,依样画葫芦,学着祖父的动作,翻土、播种、洒水。在萧红眼中,菜园便是她童年的旷野和山水。因这一爿地,她得以有了几年朴素纯真的生活。水寒江静,月明星疏。在遥远的北方,萧红的生命和智慧,从花树开始,从果树开始。

大自然的生命之奇趣,令萧红深为着迷。可惜,每年冬日,菜园总会被封闭。如此,萧红便没有了玩的去处。连祖父也只能在家中将日子荒废着。然而,她发现了另一处“乐园”。她的母亲姜玉兰的一个储物间,里面堆放了各式各样的物件。

在《呼兰河传》里,她说:“等我生来了,第一给了祖父无限的欢喜,等我长大了,祖父非常的爱我。使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了祖父就够了。还怕什么呢?……何况又有后花园!后花园虽然让冰雪给封闭了,但是又发现了这储藏室。”

每一个物件的背后都藏着一些往事。有花色的丝线,有烟荷包,有碎布和衣领、裤脚、马蹄袖、搭腰。还有戒指和耳环。以及鹅毛扇子和旧朝的帽子。她在旧物当中寻摸时光印痕,把它们带给自己的新奇和趣味,交付于稀薄的记忆,成了一生的珍藏。

幼童的乐趣总是隐藏在一些被大人遗忘的角落。诸如:放学路上的一间废旧空荡的小屋;家宅背后一段野草蔓蔓的荒轨;邻家院外一个可以藏身又长满苔藓的空心水泥墩;或者,类似张家那间久久无人问津的储藏室。哪怕是一个人玩乐,也总能不亦乐乎地忘了时辰。

每每发现什么新奇又不明所以的玩意儿,她便跑到祖父跟前问这问那。她记得,曾有一日在那屋里发现一块颇为奇巧的木板,很是兴奋地拿着跑去询问祖父。祖父告诉她,那是印帖子的帖板,是家里开烧锅(酿酒作坊)的时候发帖子用的。祖父还特地用墨汁和西洋的颜色演示给她看。

还有一个红色玻璃灯笼。祖父为她擦拭干净之后,她耍玩了很久。有时候,那些翠绿的戒指、耳环,她看着新鲜,也想要拿去玩儿,母亲也会随着她。可见,姜玉兰并非穷凶极恶之人。毕竟是亲生骨肉,她待萧红,不会全然没有爱意。

祖母过世之后,萧红心疼祖父,怕祖父孤单,吵嚷着要搬去祖父的屋里住。是在那时候,祖父看孩子越发乖巧懂事了,于是,便开始教萧红识字读书。直至1921年,萧红入学读书。

那一年,她十岁。

萧红跟文字的缘分,追溯起来,大概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每每祖父教她念《千家诗》的时候,她都极是兴奋。小小女童念起诗来,毫不含糊,底气很足,那声音洪亮得比祖父念得还要真切。祖父教她的《千家诗》,也是她最早的文学启蒙。

那时候,张维祯已是七十多岁,身体也越发不如从前硬朗了。祖父一丁点儿的不适,都让萧红感到心疼。萧红不知道,这叫“疼惜”。她疼惜祖父,一如祖父爱护她。

日后纵她离家南下千万里,故园的祖父都是她毕生的牵挂。活着,还是死去,都无法让祖父在她心里的位置偏离分毫。她的一生也都活在祖父的温良与和善的庇护指引之下。

她在《永远的憧憬和追求》里说:“(我)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着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祖父是萧红的一盏灯。

照亮了她的童年。

照亮了她的年少无知。

照亮了她的世界里全部的黑暗。

她在旧物当中寻摸时光印痕,把它们带给自己的新奇和趣味,交付于稀薄的记忆,成了一生的珍藏。—— 贰 ——『今生你是一簇火焰』06|春惜

1919年5月4日,五四运动爆发。

这一年,萧红八岁。进步思潮很快席卷中国,大东北地区也不例外。彼时,萧红的父亲张廷举三十一岁,正值而立之年,血气方刚。张廷举自幼读书便颇有天分,算是那一代的进步青年。他很懂得顺应潮流,对新思想接受很快。第二年,呼兰小城兴办女学的呼声越来越高,张廷举也参与其中。

1921年,推动兴办女学的张廷举成为呼兰第一初高两级小学的校长。当时,呼兰小城共有三所小学,包括一所回族学校。另外两所,是萧红在《呼兰河传》里写到的两所学堂。一所是初级小学,因设在龙王庙内,所以也叫龙王庙小学。另一所是张廷举所在的学校。

1920年夏天,萧红被送入龙王庙小学。时光那么漫长,却又仿佛等不及一般将她推入这凡俗尘世。念书固然是好,只是,文字的魔力那么深,她一个区区女童又哪里抵挡得住?眼界和智慧的宽阔,要么带来透彻,要么带来不安。

萧红,变成了后者。

那时候,也许因着家中那一处“后花园”的缘故,她迷恋大自然一切原始、朴素又深情款款的生命。她会常常笨拙地拿起纸笔涂涂画画,一只鸟或是一朵花都令她心旷神怡。然后等不及,想要拿回家给祖父看看。

因幼年受祖父教授过《千家诗》的缘故,小学时代的萧红除了绘画,最热爱的便是诗词。古诗词之美,总是令她心潮澎湃。从李白的《早发白帝城》到李商隐的《锦瑟》,从“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到“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每一个字句都令萧红痴迷不已。

后来,教育改革,本来春天入学的传统被颠覆,改为秋天入学。1924年秋,萧红在小学读书四年多,便考入呼兰县北关初高两级小学。因为学校在祖师庙,所以也被当地人称为“祖师庙小学”。学校换了,上学要走的路也长了。

据说,当时那条路上有个又大又深的泥水潭,校长的儿子就掉下去过。当时经此一事,多半的同学宁可绕道,走得远些,也不敢冒险。唯独萧红不同,她偏偏要跟几个强悍的男生一起,沿着这条路走。从泥水潭边,扶着墙板,一点一点挪步走过。

旁人不知道,彼时萧红那弱小的身体里藏着的这一点点勇气是从何处而来。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甚清楚,这好强的个性当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人生命数。她只是不管不顾,拖着并不健壮的身体,下意识便以一种决然又铿锵的姿态,一步一步往前走。

1925年,暑假之前。父亲张廷举将萧红转入呼兰县第一女子初高两级小学,原名南关劝学小学。学校素净,青砖灰瓦的房,木格子玻璃窗,萧红在这里读完了自己最后一年的小学学业。当年呼兰县学生联合会在西岗公园举行联合义演,有一出话剧叫《傲霜枝》,萧红扮演了一个贫苦的姑娘。

这年5月30日,“五卅惨案”发生。呼兰县中学联合会也发起了一系列游行、讲演、募捐的活动,支援上海工人和学生。萧红也参与其中。

1926年秋,萧红小学毕业。这一年,萧红十五岁。那时候,念书已是不容易,因此小学毕业的时候,萧红的年岁较之今日少年,要年长一些,已然是个日渐独立成熟的小女子了。虽是清素、质朴,却终究还是能寻得一点韵味了。

就像18世纪的简·奥斯汀。

虽已是五四革新之后的世界了,但能够做到小学毕业继续读书的女子却为数寥寥。多半都重返闺阁,习练女红,择良人而嫁。萧红不愿如此,她心心念念着的就只是读书这一桩事。书与文字令她得知了这世上无穷无尽不为人知的美。单凭这一点,她便不能放弃。

当时,呼兰只有一所县立中学,并且是男校。萧红想要进中学读书,必须去哈尔滨或是齐齐哈尔的黑龙江女子师范学校。至于费用,并不是问题。张家的条件是不差的。念书的费用对张家来讲,不过是九牛一毛。

一日,她向父亲张廷举表达了要继续读书的想法之后,遭到严厉拒绝。在当时的呼兰,张廷举算是思想较进步的男子了,但其进步思想也有局限。读书自然是好的,但他更倾向迎合俗世传统让女儿嫁人。萧红断然是不能同意的。

如此一来,萧红与父亲之间的间隙愈加明显了。有时候,最远的距离就是人心与人心之间的距离。隔阂这种东西,向来都是顽固的,犹如剧毒一般,一旦深入肌理和骨血,就难以清除,甚至是带有毁灭性的。会毁掉信任、毁掉希望、毁掉一颗心。

当时,继母梁亚兰正怀着她与张廷举的第二个孩子,本以为小学毕业的萧红能在此期间,帮她分担一些家务事。却不料她与父亲张廷举因为念书一事几乎反目,成日便是躲在家中看书,丝毫未能减轻梁亚兰的负担。

如此,萧红与继母梁亚兰之间的矛盾也愈加尖锐起来。长日累积,终是要撕破脸面的。没多久,萧红与梁亚兰便吵闹起来,一日又一日,仿佛无休无止。而父亲那一头,更是心如铁石,不曾有退让分毫的想法。这一段时间,延续半年有余。

期间,萧红心情抑郁。该何去何从?是忍一忍就这样草草将自己嫁掉,还是义无反顾誓死不休地奔将出去,逃往远方,以书为食呢?她不知道。萧红悒悒寡欢,日日不能安睡。要让她潦草过一生,她定是不甘心的。

萧红虽是初夏出生,但性情当中却未见几分温和,反倒藏匿着沉重的叛逆。她犹如一簇炽烫的火焰,热烈得常人无法亲近,却又分明是那么美。她的每一个眼神里都有日光一般热烈的红,哪怕灼伤自己,也不肯冷却。

最终,她病倒在床。

北方的冬季,天气暴戾。猛烈日光和狂啸的雪,覆没人间。

唯有祖父,为她周旋在家族当中,企图说服张廷举让萧红远行念书。但祖父人已老迈,说话分量大不如前。好在呼兰小城有座天主教堂,走投无路之际,萧红威胁父亲张廷举,若不让她上学,她便要横心去当修女。真是个顽烈固执又机敏的小女子。因此张廷举方才妥协,同意她远行。

也才有了萧红以后的人生。07|离草

1927年,秋。

萧红离开了呼兰,考入哈尔滨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是年,萧红十六岁。正值最好的碧玉时光,是真正的二八年华。人在这样的年岁,总是一颗心惴惴不安地向往未来。对前途,对城市,对爱情,对不可知的人生。

哈尔滨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简称“东特女一中”,坐落在哈尔滨南岗区邮政街135号,以前叫“崇德女子中学”。创办人是区行政长官朱庆澜,校长叫孔焕书。当时,孔焕书是一名年近三十的独身女子。孔焕书其人很是传统,甚至思想有些封建。她治校严厉,规定学生在校必须穿校服,对学生的行动自由也做了很大程度的限制。

但毕竟社会风气已不似往日,还是有新式课程和思想进步的教师。当时,东特女一中最出名的便是走出了不少体育名将。包括孙桂云、王渊、吴梅仙和郭淑贤等人。也有楚图南这样的共产党人教书育人。教习萧红语文的王荫芬老师和教习她美术的高仰山老师对她影响最大。

王荫芬是鲁迅先生的拥趸,对鲁迅先生的作品至为推崇。因此,在王荫芬的教习之下,萧红方才有机会接触到包括鲁迅作品在内的新时期文学。但那时候萧红对绘画的热爱超过文学。跟随高仰山的时候,萧红学的是西画,也学篆刻和书法。或许她也曾想过未来以画笔来生活。

巧的是,美术老师高仰山也是鲁迅先生的读者。在萧红迷恋张资平和叶灵凤的言情小说时,高仰山给了她不少的阅读建议。也如王荫芬一般,鼓励萧红多读鲁迅先生的作品,以及莎士比亚、歌德等西方大家的经典之书。

不是言情小说不可读,只是时代不同。身为一个知识青年,关注的理应不只儿女情长的小情小调。后来,大约内心的暗涌和潮动累积到呼之欲出的程度了,萧红慢慢开始写作。并且写得颇好。沿用多年的笔名“悄吟”也是从那个时期开始的。

在东特女一中,萧红便以“悄吟”的笔名在校刊上发表过一首题为《吉林之游》的小诗。那时候,生活尚算安稳。读书,写诗,作画,校园生活很是温静美好。只是,旧年黑暗阴沉,时时有阴霾压身,岁月尽是坎坷,小小你我哪里抵挡得住时光洪流。

1927年6月,张学良承认张作霖与日本秘密签订《满蒙新五路协约》的消息传出之后,舆论哗然。东北民众掀起了一阵反日大潮。哈尔滨各大、中学校成立了“哈尔滨学生保路联合会”。

11月7日,哈尔滨学生保路联合会向各学校下发通知,决定次日罢课。但当局并不支持,通令各学校禁止停课,并要劝阻学生上街游行。东特女一中校长孔焕书应承了指令,但消息哪里能封锁得住。

11月9日,街上声声巨响,如雷如电。学生们群情激奋,不管不顾,砸门上街。那时,萧红年轻,一颗心热烈。世间的事,仿佛都是与她紧密相关的。她拉上女友徐淑娟,愤愤然与一群男生走上街去。大时代之下,她虽弱小,却是勇者。阵阵呐喊之中,她仿佛也渐渐看清了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心。

街上,是数以千计的学生在表达愤怒。

这便是著名的“一一·九反帝保路爱国运动”。

之后,萧红的女友徐淑娟转校,而萧红的心情却始终不能平复。当时,她便与同学商量,晚自习后去学校附近的中长铁路护路军司令部贴反日标语。一人放哨,一人行动。如此持续近半月时间。校长孔焕书得知此事之后,决定惩处萧红,要将她开除。

虽此事最终结论不可考,但学时没有结束的时候,萧红已回呼兰。此时,张廷举再看女儿,忧虑更胜往日。一来,女儿的性子辛辣又桀骜。二来,慕名来找萧红的进步学生很多,来往的男同学也不在少数。这些都令张廷举很是焦急。

当时,张廷举已出任黑龙江省教育厅秘书。在教育界,也算是有脸面的人。萧红的一举一动都会对他的仕途造成影响。有损张家门风、有损张廷举脸面的事情,他是断然不能允许的。而萧红年岁亦已不小,在张廷举心中,对萧红最好的出路便是嫁人。也是在这个时候,张廷举开始暗自托人为萧红寻觅婆家。

那些焦灼的下午,以及阒寂深夜,她会坐在椅子上伏身在那张油光的旧桌边,想着回到学校之后的生活。动荡难安或是静好安稳,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能够回去,继续读书。

次年春,萧红返校。08|六月

生死天定。

每有老人去世,哭裂了心的多半是子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之恩情深重如山,并不难理解。孙辈的人,多半与老人亲近不够。但也总还是有自幼父母奔波在外,将孩子丢给老人教养的人在。如此一来,老人去世,伤心的人,就不同了。

一如萧红与祖父。

那是一种近似于相依为命的羁绊。

1928年,祖父张维祯79岁。已是长寿的年纪了。只是,人老了,身体也就渐渐坏掉了。是年,张维祯的记性大不如前,甚至是有些糊涂了,身体上也总会不舒服。外面的大世界,已是乱糟糟的无常。之于萧红而言,在这小家里,祖父身体一坏,家也就日渐颓丧了。

说得准确一些,是她对家的顾念要更淡一些薄一些。毕竟,在张家,萧红唯一顾念的人也就只是祖父罢了。张廷举也算是孝顺,这一年3月15日,张廷举为养父操办了八十岁的寿辰。那时候,生日总按虚岁来过,尤其是大寿。

祖父寿辰,是萧红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她是必定要赶回呼兰的。可那一趟,竟是她与祖父最后相聚的时光。尚未入门,便听弟弟在房里嚷,说是大姐回家了。萧红一进屋,见老祖父脸色惨白,她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后来她才知道,前几日,祖父摔了一跤。

春时,萧红返校之前祖父身体便已经坏掉。那时候,她便常常伏在祖父床边,祖父睡着后她便嘤嘤地哭。她说:“好象祖父已经离开我死去似的,一面哭着一面抬头看他凹陷的嘴唇。我若死掉祖父,就死掉我一生最重要的一个人,好象他死了就把人间一切‘爱’和‘温暖’带得空空虚虚。”

如何舍得祖父走,这是她想也不敢去想的事。

祖父的寿宴办得风风光光,很有排场。当时,黑龙江省“剿匪”总司令、东北陆军十二旅中将旅长马占山和上校骑兵团团长王廷兰以及呼兰县长廖飞鹏等人都前来祝寿。马占山还特地准备了一块题为“康疆逢吉”的牌匾相赠。也是他提议,将张家大院所在的英顺胡同更名为“长寿胡同”。

寿宴结束的几日后,萧红不得不再次返校。虽然祖父已是病体残躯,但学业也不是随意就放得下的。那时候,她隐隐也知道,有些事情早晚都要来的。生老病死,谁也躲不掉。但也只是这样想想罢了。想象与经历,永远无法同日而语。

1929年,6月。萧红接到了祖父病危的消息。坐火车,再坐马车,她才能抵家。夜里呼啸的北风肆意刮过她的身体,她也浑然无觉。痛的,只是心上那方寸的地方。一点一点,愈加剧烈,仿佛要撕碎她一般。

她惶恐、害怕。从来没有一个时刻让她觉得自己这样脆弱过。即便后来与萧军分开,那痛彻心扉的感觉也是完全两样的。在祖父这件事上,她是真正几乎断了生的念头一般的绝望。跳下马车,眼看就到张家大院的时候,她终于承认,一切都来不及了。

屋前的白幡。

门上的白对联。

悲怆苍凉的喇叭声。

还有,那地狱似的阵阵哭号。

所有,都在一点一点击碎并瓦解着萧红心中的那一盏灯。萧红看着愔愔躺在堂屋床板上的老祖父,一语不发,眼神也刹那变得空洞了。她如同被榨干灵魂一般,行尸走肉似的呆呆立在那里,也是一动不动。世事再喧嚣,苦难再深重,在那一刻,都抵不过萧红心中疼痛之万一。

终于,她一头扑过去,失声痛哭。

仿佛要哭碎肉体,哭出灵魂来。

祖父死了。这世上,之于萧红,还剩下什么呢?她不知道。日后连回忆祖父下笔去写的勇气都仿佛不再足够。只那一篇《祖父死了的时候》,便知道萧红是耗尽了多少旧时光的温柔,方才能够正视那历历在目的伤楚。

她说,祖父死了的时候:“我懂得的尽是些偏僻的人生,我想世间死了祖父,就没有再同情我的人了,世间死了祖父,剩下的尽是些凶残的人了。我饮了酒,回想,幻想……以后我必须不要家,到广大的人群中去,但我在玫瑰树下颤怵了,人群中没有我的祖父。所以我哭着,整个祖父死的时候我哭着。”

祖父走了,但张家还在。只是属于萧红的那个家,随祖父一起殁了。张维祯去世的时候,正值夏暑天气。好热的天,萧红却只觉得绝望与冷。那一种冷,是寒冰霜雪亦无法造就的。世间最痛的,大概就是最疼自己的那个人,不在了。永永远远地不在了。

可是,如今她又能做什么呢?

纵是她有一支生花妙笔,也写不出祖父还在她身旁的那个未来了。远路漫漫,她一双眼却仿佛被往事浸得分不清天与地、分不清喜乐与哀伤。她总觉着,前头一直将有个老人引着她,缓步走,还说着旧时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到院子去玩玩吧!”

萧红不得不明白:

余生,她只能孤独一人。

跟岁月借一支烟,一路抽一路走了。09|桃红

祖父去世那年,萧红遇见了生命里第一个男人。

汪恩甲。

旧时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萧红成长的民国时期,有人守旧亦有人不似从前。时代与人终究都是要往前走,要进步的。对爱情自由之崇尚,是萧红此生至为重要的一件事情。也因此,她与汪恩甲之间,注定无法善始善终。

早前,父亲张廷举瞒着萧红,请萧红的六叔张廷献为她保媒,张罗了一门亲事。对象便是汪家的二公子汪恩甲。汪家家境殷实,祖辈是富商、地主。汪恩甲其人,姿容俊好,倜傥风流,看上去也算是个不错的男子。萧红得知此事之后,虽是有抵触,倒也不至于逆反。

毕竟,那时候,女子十八九岁也确是到了婚嫁的年纪了。加之,当时东特女一中的女学生之间有一种观念,若是能与政法大学的男生在一起是一件颇为荣耀的事。而汪恩甲又恰巧就读于政法大学的夜校。如此一来,萧红也的确曾尝试与之交往。

1929年1月,萧红与汪恩甲订婚。

据萧红当时的同窗刘俊民说,萧红还为汪恩甲织过毛衣。起初有那么一段时间,汪恩甲之于萧红,算是爱重之人。只是,时间久了,两人了解愈加深入,事情就变得不似昔日看上去那般美满了。到底是富家公子,汪恩甲的身上也有浓重的纨绔习气。

甚至,还有抽大烟的恶习。

彼时,萧红身边不乏进步男青年。而她又是个理想主义的女子,对自己人生的要求是严苛的。情之初动的时刻,更会时时盼着身边的男子是世间最好的,与自己最相衬的。怕是半点瑕疵也难以容得下。终于,萧红开始疏远汪恩甲,并萌生退婚之念。

自然,这是后来的事。

当时,在学生运动的活跃分子中,有一个叫陆哲舜的已婚男子跟萧红过往甚密。大概与他说话,萧红会觉得亲近些。在这世上,最难遇到的是了解。陆哲舜思想进步,他了解萧红,惜爱萧红。而这些,是汪恩甲所不能给予的。

可惜,不久之后,陆哲舜离开了哈尔滨,去了北平的中国大学深造。中国大学,初名“国民大学”,1917年改名“中国大学”,是孙中山等人为培养民主革命人才而创办的。该校于1913年4月13日正式开学,1949年停办,历时36年。

北平是文化中心,萧红亦是心向往之。

1930年,春。萧红放假归家,跟父亲表达了初中毕业之后也要去北平续读高中的想法。但一如三年前小学毕业时的景况,萧红遭到父亲拒绝。当年她十六岁,也许在张廷举心中觉之尚有几年光景可以耽搁。但如今,她已是十九岁的成年女子了。长女不嫁,这令张廷举面上无光。

在他心中,女子出嫁才是要紧事。绝不能被耽误。

陆哲舜的存在,终究是隐瞒不住的。后来,为汪恩甲与萧红保媒的六叔张廷献得知了此人,深以为耻。张、汪两家唯恐再出什么岔子,便急忙开始置办两人的结婚事宜。两家长辈都想着,唯有两人尽快完婚,萧红方才能够定下心来,与汪恩甲安守呼兰。

但萧红不允,可又无计可施。最无奈时,只好说谎脱身。谎称愿意完婚,拿到了家里替她置办嫁妆的钱。那时候,萧红迷惘踌躇,幸好身边有鲁迅先生的《伤逝》和易卜生的《娜拉》。逃婚去北平,不是小事。纵是离开了,以何为生计呢?

能联系到的几个贴心女友都是进步青年,她们鼓励萧红说,可以写作,可以卖文为生。听上去,再理想不过了。是,写作是她最出众的才华,可她也在恍惚中怀疑过自己。人生所有的道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走过的,才算人生。

经陆哲舜好友兼萧红同乡李洁吾之手,萧红联系上了陆哲舜。之后,陆哲舜便为萧红在北平安排了住处。萧红抵达北平之后,两人住在了一起。是在二龙坑西巷的一间小院,二人分屋而居。因此,这与“同居”的意义并不相同,他们之间更像是室友。而此时已是1930年的秋天了。

安居之后,不少好友都曾前来看望。当初,帮助萧红离开呼兰的李洁吾更是来往得殷切。李洁吾曾写过一篇题为《萧红在北京的时候》的文章,在李洁吾心中,萧红是这样一名女子:

她,不轻易谈笑,不轻易谈自己,也不轻易暴露自己的内心;她的面部表情总是很冷漠的,但又现出一点天真和稚气;她的眉宇间,时常流露出东北姑娘所特有的那种刚烈、豪爽的气概,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庄严感;

她有时也笑,笑得是那样爽朗,可是当别人的笑声还在抑制不住的时候,她却突然地止住了,再看时,她的脑子似乎又被别的东西所占据而进入了沉思;

她走路很快,说到哪里去,拔腿就走;她走路总爱抢在同行人的前面,一直走去,从不回头,经常使我们落在后边的人,望着她的背影,看她走路的样子发笑;

她没有一点矫揉作态的女人气,总是以一个“大”的姿态和别人站在平等的地位上;她的感情丰富而深沉,思想锐敏并有独立的见解;她富于理想,耽于幻想,总好像时时沉迷在自己的向往之中,还有些任性。这,大概就是她的弱点吧!

念高中的事,是陆哲舜为萧红找的担保人,她才得以顺利进入位于劈柴胡同的国立北平女子师范大学附属女一中高中部就读。而萧红与陆哲舜之间的关系,也日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说是爱呢,却也并非那样笃定。

后来,陆哲舜因为萧红向家中提出过离婚的要求,但并未如愿。反而令家中震怒,断了陆哲舜的经济供给。不多久,陆哲舜便向家中妥协了。这之于萧红而言,亦是逼迫她断绝了自己的路。可人生原本就只是自己的,指望旁人,永远都是不可靠的。

1931年1月,萧红与陆哲舜双双离开北平,回到哈尔滨。走的时候,北平下了那一年的第一场大雪。天地皑皑,泫然一片。可纵是有千壑万难在前,她又实在不能就这样放下自己,任之飘零。

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10|喑哑

汪恩甲是爱萧红的。

爱是一个人的事,但爱情是两个人的。纵是被萧红离弃多次,汪恩甲依然对其穷追不舍。他也算是好有眼光的男子了,知道萧红与寻常女子不同,她刚毅,她热烈,她不退缩,她亦不妥协。可恍惚之间,不禁又想,也可能,萧红如此这般,令汪恩甲如鲠在喉,不得到不罢休?

她想念书,不想嫁人。

他却只想娶她回家。

不如一起去北平吧。大约萧红也曾想过,是否要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她当然不是舍不下他,她只是需要一笔钱。可是不能偷、不能抢、不能取之无道,能做的就只有找她那个并不打算嫁之的未婚夫汪恩甲了。但她知道,今日今时,世上无人可依靠。因此,她还是打算再熬一熬,忍一忍。

第二次去北平时,萧红孤身一人。

好在汪恩甲不久之后追赶至北平。他四处打探,一得知萧红的住处便风尘仆仆赶去。彼时,萧红正与前来看望的李洁吾闲谈,忽听有人来找倒也不惊亦无扰。她心中有数,大约知道来者是何人。汪恩甲再见萧红,已是百感交集。

他是那样惜爱她,却又没有丝毫的办法可以带走她。竟只能像陌生人一般生硬地闯入她的生活,立在一边,沉默地看着她。萧红也不赶他走,还向李洁吾介绍了汪恩甲。本也无仇无恨,只是不爱他罢了。

后来,汪恩甲留在北平陪伴了萧红一段时光。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有一天,萧红仿佛真的放弃了,告别了友人,说要与汪恩甲一起离开北平,再次返回呼兰。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吧,连汪恩甲随身带的钱也用尽了。安身北平已无可能,可是命还在,岁月还长,她今下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1931年3月,萧红抵达哈尔滨。几日之后,回到呼兰。

这一次,萧红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她的事情在呼兰小城传了个遍,每个人都知道呼兰张家的大女儿是怎样怎样忤逆不孝,是如何如何放浪不羁,是怎么怎么与野男人“私奔”。连同父亲张廷举的名声,也被萧红在外的风言风语败损了去。张家上下,人人都待她如敝屣。甚至,同胞的弟弟,也因为萧红在学堂里受尽讥讽。

为了约束萧红,常年在外忙生意的张廷举将全家都接到了阿城的福昌号屯。这里交通不便,距离阿城县城有数十里地。福昌号屯是一个典型的地主庄园,所在村落的四周有壕沟环绕,昼夜都有人放哨。虽也是在家,但对萧红来说,如同身陷囹圄。

苦闷,困顿。

在无休止的流言蜚语以及和家人的争吵之中,萧红被软禁在家长达半年之久。直到“九·一八”事变爆发。1931年9月18日夜,盘踞在东北的日本关东军独立守备队第二大队第三中队——柳条湖分遣队的几名士兵,在队长河本末守的带领下,按照计划于10时20分炸毁了沈阳北郊距中国驻军北大营不远的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路段。

事后,日方反诬北大营的中国士兵炸毁铁路,随即便向北大营的中国驻军发动袭击。驻守北大营的第七旅官兵被迫自卫反击。但当局下发“全取不抵抗主义”的命令,令众将士无奈突围,放弃了北大营。与此同时,日军进攻沈阳。一夜之间,沈阳沦陷。

不久,战火便延绵至黑龙江。

用前人的话说,是“历史的急剧动荡,为萧红撕开了一个逃遁(封建压迫)的文化裂隙”。所有的人都处在惊恐失措的状态当中,福昌号屯的人也不例外。张家上下亦忐忑不安,家家都在计划着疏散妇孺、避战保命。

是年,10月4日。萧红乘乱逃离。搭上了一辆去阿城县城送菜的马车。抵达阿城之后,萧红旋即便奔往火车站,坐上了去往哈尔滨的火车。离开的时候,萧红只有最简单的行李,穿着一件阴丹士林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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