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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9 21:2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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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野圭吾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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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鸟的蛋(东野圭吾长篇悬疑杰作。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竟是妻子偷来的!)

布谷鸟的蛋(东野圭吾长篇悬疑杰作。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竟是妻子偷来的!)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布谷鸟的蛋作者:【日】东野圭吾译者:孟海霞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本书由新经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提供授权版权所有·侵权必究1

迎着纷飞的小雪,她出发了。上半身抬得偏高,这一点让他有些在意。这是她过于紧张时常犯的毛病,但在过了几个旗门以后,她的动作不再僵硬,板刃的控制也变得利落洒脱。即使滑到陡坡时也毫不胆怯,勇猛果决地冲锋,这是她的独特风格。

正要滑到缓坡时,她出现了一个小失误。还是老问题,关键时刻一过,注意力就开始不集中,这样即使能在国内比赛中获胜,在国际大赛中也行不通。果然,在之后的缓坡,她一直提不上速度,没能留下让人惊艳的成绩,但总体上滑得还算差强人意。她到达终点,歪了歪脑袋,像在揣摩着什么。

看到这里,绯田宏昌拿起DVD遥控器,将影像回放至过陡坡处,换成慢放。绯田注意到,她冲过旗门的姿势有问题。

找到那一瞬间,绯田按下遥控器的暂停键。屏幕上显示的,是女运动员的左肩正要撞上旗门杆的画面。绯田倾身向前,把脸凑近屏幕。“重心压得太低了。”他嘟囔道。这时,有人喊他。他看向门口。

穿着深蓝色Polo衫的女职员正往里看。“绯田先生,有客人要见您。”“哦。”绯田点头,“好,让他进来吧。”“好的。”女职员答应一声便离开了。

不一会儿,一名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灰色西装,身材健硕,年龄在三十五岁上下。“打扰了。”男子说着递上名片,上面印的是“新世开发运动科学研究所副所长柚木洋辅”,和先前联系时说的一样。“请坐。不好意思,房间太小了。”绯田示意对方坐折叠椅。办公室里堆满了纸箱和文件柜,显得屋子十分狭窄,如果工作人员和教练都回来,恐怕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谢谢。”柚木弯腰坐下,视线集中到了某一处。绯田注意到他盯着电视屏幕,赶紧拿起了遥控器。“等一下。”柚木说,“这是绯田风美吧?”“啊,嗯。”“请问这影像是从哪儿弄来的?”

绯田把放在旁边的信封递给柚木,上面写着“绯田宏昌收”。“是高仓教练寄来的,好像是前几天集训时录的。”“是去加拿大的集训吧?太棒了!能让我看看吗?”“可以。”绯田递过遥控器。

柚木摁着遥控器,从头开始播放影像。屏幕上风美开始滑行。绯田和刚才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等风美滑完全程,柚木停下影像。“觉得怎么样?”柚木攥着遥控器问,目光里交织着野心与好奇。“什么怎么样?”绯田特意压抑语调,平静地说道。女儿滑雪的表现被人欣赏,心里的确很高兴,但若是让柚木以为他欣喜若狂就不大好了。“我想听听绯田先生的感想,从父亲的角度也行,以曾经的奥运会运动员身份来谈就更令我感激不尽了。”

绯田哼了一声。“现在的运动员可真幸福,不是什么正式比赛却能全程录像,还能去国外集训。如今这么不景气,公司却挺舍得花钱。”

柚木苦笑。“风美是他们寄予希望的新星,所以公司才不惜高价投资。有没有什么技术方面的建议?我最近要去见高仓教练,到时也能把您的建议告诉他。”

绯田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得了吧。你是运动科学专家,应该明白我那二十年前的滑雪技术已毫无用处,而且我已经把女儿完全托付给高仓教练了,没什么可建议的。你就替我转告一句‘多关照’好了。”

柚木的表情变得郑重起来。“确实,因为装备发展、规则变更等因素,滑雪技术每年都在发生变化,有些理论放到现在已经行不通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滑雪这项竞技运动与以前完全不同了,它仍然是用两条腿蹬着两块板子从雪上滑下来。那么,从‘能够高效完成滑雪运动的身体’这一角度来看,二十年前和现在没多大差别,或许也可以说是毫无差别。”“你到底想说什么?说起来,我还没问你的来意。”绯田看了看桌上柚木的名片,“小谷部长只说希望我能协助运动科学的研究人员。”

柚木挺直了后背。“也许您听说过,我们正在进行全面的运动科学研究。我们想找到一种可以科学地发掘运动员天赋的方法,为此投入了大量精力。”“我听说过。”“我们密切关注的是基因。很遗憾,人类在运动能力方面并不平等。当然,若只是出于兴趣玩一玩,运动能力有差别并没什么问题,但若要判断一个人能否成为世界级运动员,天赋便非常关键。这就是我们的主张。”

柚木的语气很热切,然而绯田听来只觉不快。“我们年轻的时候,听到的说法都是‘没有什么天赋可以胜过努力’之类的。”“努力是必要的。”柚木说,“依靠天赋只付出五十分努力的人,不可能胜过付出一百分努力的人,但是,如果大家都付出一百分的努力,最终一决胜负就要靠天赋了。”

绯田用指尖轻叩桌面,他知道这是自己焦躁时的习惯。“人的想法各有不同,我无意对你们的研究指手画脚。那么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特意来见我?”

柚木点头,把文件包放到膝上,取出一本文件夹,上面的标题是“关于F型与竞技特性的研究”。“全世界都在做和我们关注的项目相同的研究,目前已发现几十种与运动能力有关的基因,但还没有人弄清哪种基因能影响哪种运动、能影响到何种程度。比如快跑,并非爆发力越强就越好,还涉及技巧、神经递质等因素,平衡感和节奏感也不能忽视。至于球类运动或格斗项目,那就更复杂了。要将哪种基因以哪种方式排列组合,才能塑造出适合哪种运动的身体,这才是最大的课题。”

绯田仔细打量着柚木。虽是研究人员,他却晒得很黑。“你是想让我帮助你们解决这个课题?”“正是如此。如我刚才所说,重要的不是基因,而是基因如何排列组合。我们分析了众多顶尖运动员的基因,结果——”柚木翻开文件夹,“终于发现了几种类型。其中一种被我们称为F型,具有F型基因组合的运动员擅于处理视觉信息,身体平衡性极佳,并具有足以应对情况瞬间变化的快速反应能力。请看这张图,这是具有F型基因组合的人和普通人的运动能力测试比较,二者明显不同。”

那一页上画着几个详细的图表,但绯田没有细看,把文件夹推了回去。“不必解释了。你到底希望我做什么,请开门见山。”

柚木猛地探出身子。“拥有F型基因组合的人和普通人的运动能力有显著差异,遗憾的是日本人里F型基因组合很少见,我们认为这可能就是日本总出现不了世界级运动员的原因,不过最近我们发现了一名拥有F型基因组合的运动员,不是别人,正是您的女儿绯田风美。”

绯田缩回身体,尽量远离柚木。“这样啊。然后呢?”“您不觉得很有趣吗?一个女孩逐渐成长为能代表日本的滑雪运动员,还具有极其罕见的运动基因,她的父亲是前奥运会运动员。我们研究人员当然想刨根问底:她的父亲呢?她的父亲拥有怎样的基因[1]类型?俗话说‘青蛙的孩子当然是青蛙’,这应该能在科学上得到证实,不是吗?”“一派胡言!”绯田重重地甩出这句话,“刚才我就想,或许你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果然如此。真是胡说八道!抱歉,我协助不了你,你回去吧。”“请等一下!说是协助,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先让我们检测一下基因就行。如果能够检测出您拥有F型基因组合,就请您和您女儿一起到我们研究室来——”

绯田把手伸到柚木眼前,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我祝你们的研究取得成功,但是,请不要牵扯我和我的女儿。我教她滑雪,把我所有的技术要诀都传授给了她,但我教得更多的是让她记住努力的重要性。我始终认为,天赋是不会遗传的,而且你漏掉了一件重要的事。”“什么?”

绯田长出了一口气,开口说道:“那就是,我没有什么天赋。虽然几次出征冬奥会,但是都没能得奖,甚至连名次都很靠后。我只是个平凡的运动员。”“哎呀,不是啊——”“请回吧。”绯田站起身,深鞠一躬,“请找找别的这种人才吧。”“正因为找不到别人,所以才来找您的……”[2]“你可以去找肯·葛瑞菲父子。”

听绯田这么一说,柚木哑口无言,摇了摇头。“好吧,我今天先回去,但我不会放弃,一定会以别的方式再次造访。”“来几次都一样,我不会帮你们。”“您既然教风美滑雪,理应对她的优秀天赋感到惊讶才对。您就不想知道这份天赋源自何处吗?”“我对天赋不感兴趣。对于运动员来说,重要的是努力和结果。你到底要让我说几遍!”

柚木叹了口气,把文件夹装进包里。“我还会再来的。”“我希望你下次来是因为别的事。要是来谈发现了有效的减肥方法什么的,我十分欢迎。现在经济不景气,我们健身中心都没什么新会员加入,我正发愁呢。”“这方面的专家我们也有,我回去问问。”柚木一本正经地说完,离开了办公室。

绯田坐回椅子上。他注意到屏幕上风美的影像还静止着,于是拿过遥控器,再次从头播放。

青蛙的孩子当然是青蛙吗?

是的,正如柚木所说,刚教风美滑雪不久,他就发现风美天赋出众,并为之欢欣鼓舞。他想,不愧是我的孩子,看来风美完美地继承了我。

但是,柚木,事实并非如此啊——盯着勇猛果敢滑行的风美,绯田在心中小声说道,她的天赋与她父亲毫无关系,如果绯田宏昌算是她父亲的话。

[1]日本谚语,原文为“カエルの子はカエル”,意为孩子的个性和天赋通常与父母相类似。

[2]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中最有名的一对父子,在老葛瑞菲的带领下,小葛瑞菲获得了美国职棒大联盟金手套奖。2

十九年前——

在圣莫里茨的山中小屋,绯田收到了喜讯,是一份来自日本的传真。

绯田正因在当天比赛第二次滑行时犯了偏离雪道的失误而沮丧,接到这则喜讯后,心中转瞬间便被幸福填满了。

传真上是这样写的:一月十七日,上午十点二十五分,是女孩。我和宝宝都很好。宝宝想早日见到爸爸呢。新手爸爸今天成绩怎么样?我们还要在医院待一段时间,做各种检查。我们会在公寓等爸爸回日本。要给宝宝想好名字哦。智代

拿着传真,绯田当场高呼“万岁”。好奇的队友跑来问他怎么回事,他把事情一说,队友马上把喜讯告诉了其他同伴。

日本高山滑雪队一直以来成绩不佳,士气低迷,这则喜讯让全体队员露出了许久不曾展现的明朗表情。晚餐时,不光是男运动员,就连女运动员也都来到绯田身边,向他道贺。

绯田迫不及待地想慰问妻子,向她道谢,但妻子还没出院,他打不了电话。

那天晚上,绯田和几个关系亲密的同伴在酒吧喝到很晚。最为绯田感到高兴的,是他的好朋友、担任教练的高仓。“你的心愿可算达成了。”高仓往绯田的杯里倒满啤酒。“托你的福。”绯田喝了一口酒,觉得今天的酒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喝。“这样就可以定下一个目标了。”“差不多吧。”绯田笑起来,“要是跟我老婆这么说,她肯定要说我太性急了。”“才不是呢。在欧洲,两岁小孩就让穿滑雪板了。”“嗯。”绯田点头同意。“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在旁边喝酒的年轻运动员问。“绯田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高仓说,“目标是登上奥运会的领奖台;四年以后,目标变成在世界杯上获奖;又过了四年,长久坚持在第一线滑雪成了他的目标,就像现在这样。为了这个目标,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从公司辞职,把怀孕的老婆扔在家里好几个月。但现在,这个目标也变得越来越渺茫,看今天的比赛就知道了,‘暴滑小子’绯田也要面对现实啦。”“教练……”年轻运动员面露尴尬之色。“没关系,这是事实。”绯田露出苦笑,“在那种斜坡居然也能失去平衡,是该退役了。”“可您第一次滑的时候,成绩是最好的!”“你说的是在日本运动员中吧?你们的要求太低了。”

年轻运动员听了有点难为情,变得没精打采。“所以啊,当年的暴滑小子已经在想,”高仓把手搭在绯田肩上,“靠自己是实现不了目标了。所以,他干脆把梦想托付给自己的分身——孩子的身上。让自己的孩子站在奥运会的领奖台上,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年轻运动员认同地点点头,注视着绯田。为掩饰难为情,绯田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啤酒。“还没见到孩子就被大家笑话是个糊涂老爸了。”“没那回事,况且,绯田先生您还能滑。您再拼一拼,坚持到您女儿能理解您对滑雪的热爱,这样不更好吗?”

听到年轻运动员的客套话,绯田什么也没说,微微一笑。“当然不用说啦,肯定要让这家伙再拼一拼的。不过像国内的比赛,如果这家伙一直活跃在赛场,你们可就发愁喽。总之,你们的时代不到来,日本的高山滑雪就没有什么未来!”

可能高仓的话听起来着实刺耳,年轻运动员耸耸肩,离开了座位。

目送年轻运动员远去后,绯田嘟哝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高仓好像猜到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这样啊。”他回应道。“把我排除在外吧!让年轻运动员积攒些经验。”“一听到孩子出生,就归心似箭了?”“不是。”“那你别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我知道,你把一切都赌在这个赛季了,为此好几个月都在山里训练,不是吗?”

听了高仓的话,绯田垂下视线,下意识地揉着左膝。自从三年前半月板受伤,这已成了他的习惯。“不管怎样,祝贺你!”高仓高举酒杯。“谢谢。”绯田拿起旁边的啤酒瓶。

那天晚上,绯田几乎彻夜未眠。女儿的出生让他极度兴奋,再加上他想着要给女儿起个好名字,于是越想越清醒。等借助酒的力量终于昏沉入睡之际,窗外已经微亮了。

便笺散乱地放在桌上,其中一张纸上用圆珠笔写着“风美”。

绯田第一次见到女儿是在大约两个月后。他最终还是没能在世界杯赛场上斩获任何奖项。

女儿的出生证明是智代去办的。起名叫“风美”的宝宝躺在从折扣商店买来的婴儿床上,睡得正香。“简直像个洋娃娃。”绯田抱着婴儿轻声说。婴儿散发着奶香。

智代微笑着,但看上去疲惫不堪,十分憔悴。绯田以为这是她还没习惯带孩子,所以累坏了。绯田约有十个月没有见到妻子了。妻子怀孕期间肯定非常辛苦,而他没能帮上一点忙,对此他颇感内疚。

去欧洲集训是在得知智代怀孕前就定好的。他也曾想过放弃出国。绯田和智代的父母都已不在世上。智代能自由活动时还行,但临近生产时身边没有人照顾怎么行呢?

但是智代坚强地告诉他:“我还有朋友啊,总会有办法的,反正一进赛季你也几乎不在家。要是你因为放弃了去欧洲,结果成绩下降了,我会觉得很抱歉,反而不好受。我会努力生个健康的宝宝,你就安心集中精力训练吧。陪伴家人可以等到你退役以后,这个我们之前不是商量好了吗?”

听了妻子的话,绯田十分感激,也再次下定决心,要作为滑雪运动员燃尽最后的热情。“滑雪的事,以后就交给这孩子啦!”绯田抱着女儿说。“你要退役?”智代不安地抬眼看他。“还不知道。不过,”绯田继续道,“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对了,我找到了新工作。为了宝宝,我得努力工作。”

绯田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新工作。一家有滑雪部的食品公司邀请他做运动员兼教练。“运动员兼教练”这个说法,应该是出于维护他的自尊心的考虑,毕竟他还没有宣布退役。

一年之后,绯田正式退役。他虽曾征战过奥运会,报道他退役的新闻也只占了一块小小的位置。

发现妻子智代的异常也是在那个时候。其实绯田曾多次觉得妻子怪怪的,但当时他还是现役运动员,没有时间去琢磨妻子的事情,偶尔回家也只顾逗弄女儿,对妻子毫不关心。

智代和以前明显不同了。即使有高兴的事也不怎么笑,经常陷入沉思。她几乎不外出,也不再和朋友聚会,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只和女儿在一起。她还越来越焦躁,因为一点小事就发火或郁郁寡欢,有时又会突然兴奋,乱蹦乱跳,让人感到明显不对劲。她的神经也变得极度敏感,电话铃声、门铃声都能吓她一跳。绯田觉得妻子可能得了育儿焦虑症。想到这也是因为他迄今没帮上什么忙造成的,更是让他自责不已。

退役后,绯田有了些空闲时间,他尽量陪伴妻子女儿。但是,即使他想在难得的假日带她们出去游玩,智代也不太高兴。“在家里悠闲自在不好吗?不管去哪儿都那么多人,太累了。在家里和风美一起玩玩就好。”因为平时家里大事小事全盘交给妻子,所以妻子这么一说,绯田也无法反驳。他以为妻子太累了,所以哪儿也不想去。

虽然状态如此,但智代对女儿风美的深情呵护就连绯田也佩服不已。她永远注视着女儿,总是把女儿的健康和幸福放在首位。风美哪怕是只得一点小病,她都担心得整夜不睡,忘我地照顾孩子,差点把自己累倒。每当看到她这个样子,绯田都会感叹母亲是多么伟大。

一切都看似顺利无比,绯田过着退役前便想象过的幸福生活。然而,这样的幸福并没能长久。

退役后的第一个夏天,绯田带领滑雪部外出集训时,收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通知——智代从公寓的阳台坠落。他家在五楼。

绯田匆忙赶到医院。等待他的是已经辞世的妻子。妻子的头上缠了好几层绷带。

他跪在床边,握住妻子冰冷的手,拒绝接受现实。他觉得一切都是假的,坚信妻子下一秒就能睁开眼睛。突然,他发现自己的膝盖已经濡湿,原来他已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他喊着妻子的名字哭号。

据警方调查,意外坠亡的可能性很小,也没有被人推落的迹象,只能推断是自杀。当警察询问绯田平时有没有觉察到什么时,他只能回答“完全没有”。智代没有留下遗书,但私人物品不知何时已收拾整齐,说明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自杀。

幼小的风美并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每天总是问他“妈妈去哪儿了”。绯田当然不能跟女儿讲真话。他检查智代的物品,试图找到她烦恼痛苦的原因,但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是得了育儿焦虑症吧?周围的人都这么说。绯田也只能如此认为,因为智代生前确实变得很奇怪。

于无法释怀之中,岁月无情流逝。对绯田来说,就连走出家门都会感到痛苦。但他不能一味沉湎于悲伤。他觉得唯有把风美培养成才,才是对智代最好的纪念。

绯田辞去教练工作,在位于札幌的一家健身中心再次就职。收入减少了,但时间上比较自由。

他耗尽全部精力,对女儿倾注了完全不输于智代的爱。风美没辜负他的付出,茁壮地成长着。在她迎来人生的第三个冬天时,绯田向着在圣莫里茨之夜定下的目标,迈出了值得纪念的第一步——把女儿带到了滑雪场。

当然,最初主要玩雪橇。但绯田会在风美面前滑雪,留意她的反应。他不想逼迫她,因为如果她本人不想滑,逼迫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第一次去滑雪场时,风美只要玩雪橇就很满足了。但第二次去时,她说出了绯田期待已久的话:“我也要像爸爸那样滑!”其实,当时绯田已经在汽车后备厢里放上了给女儿用的滑雪器材,是请奥地利友人特别定制的。他马上把滑雪板穿在了女儿脚上。

夙愿得偿,他开始指导女儿。为了这一天,他向很多顶级滑雪运动员请教了指导幼儿滑雪的方法。给三岁孩子讲理论是没用的,最开始应该做的,是让孩子记住滑雪板与雪面接触时的感觉,让孩子像适应新鞋一样去适应滑雪板——那位奥地利友人这样建议他。

风美迅速适应了用套在脚上的长板子在雪上滑。不仅如此,绯田还没怎么教她,她就学会了转弯。绯田十分欢喜。只要时间允许,绯田就会教风美滑雪,全心全意地指导。即使被要求做些有难度的动作,风美也能够尝试几次就掌握要领,更是让绯田欢天喜地。

一上小学,风美便加入了少年滑雪俱乐部,那时她已经具备了俱乐部顶级运动员的实力。没花费多长时间,她就成了实力最强的运动员。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绯田风美的大名在当地滑雪界已经无人不知。她在小学生的比赛中从无败绩,连男生也赢不了她。

五年级的冬天,风美以试滑员的身份参加了一个成人比赛的回转项目。试滑员即在运动员比赛前先滑、平整赛道的人。她刚一滑出起点,大会组织者就瞪大了眼睛。为成人设计的高难度赛道,竟被一个小学女生以出色的技巧征服了。即使是听过绯田风美大名的人,甚至是几次见证过她实力的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绯田请求相关负责人以非正式的方式测了风美的用时,没想到所用时间竟比冠军还短。负责人只好恳求绯田保密。

绯田人生中的第二次挑战——培养风美的计划在稳步进行着。高中的滑雪强校也早早给风美发来了邀请。

发现那个令人惊讶的东西,是在风美上六年级的冬天。那天,风美去参加滑雪俱乐部的练习,绯田在家大扫除,他们预定来年春天搬家。父女俩一番交谈后决定,借着风美升初中的机会,搬到更能集中精力训练的地方居住。

绯田正要扔掉智代的梳妆台时,在抽屉深处发现了一张折叠着的旧剪报。起初他以为是垫衬用的,正准备扔进垃圾箱时,目光停在了一篇新闻报道的标题上:“新生儿在新潟一家医院突然失踪——护士因准备晚餐未能察觉”。此时,绯田心中并没有忐忑不安的感觉,但还是继续读了下去。这只能说是直觉吧。报道称,在新潟县的一家医院里,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被偷走。新潟县警搜查一科和长冈警察局认为,这很可能是一起针对未成年人的恶性绑架案。

绯田确认了报纸的发行日期、案件的发生日期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和风美的出生日期太接近了。不会吧?绯田难以置信。智代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可是,他并没有能够断言的客观证据,不禁忐忑起来。

智代生产的时候他不在场。不仅仅是生产的时候,连生产之前几个月的情形,他都一无所知。智代没有母乳,说是体质问题,但现在回头想想,更让人心生不安。风美出生后,智代极其讨厌外出,一直比较古怪,更加证实了绯田的不祥预感。风美有一双眼尾上挑的大眼睛,五官比较立体,这既不像智代也不像绯田。朋友还曾调侃说:“你女儿的长相和滑雪的本事,都是青出于蓝啊。”

最重要的是,智代的自杀之谜能够解开了。她是不是受不了良心上的谴责,于是选择了死亡呢?

几天后,绯田拜访了那家智代生下风美的医院。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访。在医院里,他出示了身份证明,请求查看妻子的就医记录。等了好久,绯田拿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院方回复,根本没有智代生产的记录。3

在绕主运动场而建的雪道上,一个年轻人朝柚木等人滑过来。年轻人脚上穿的是滑轮滑雪板。这种滑雪板是由越野滑雪用的滑雪板改造的,在滑雪板前后安装了滑轮。

年轻人双手操纵着滑雪杖,用尽全力地滑着。一圈五公里的雪道连滑三圈,的确比较痛苦,虽然他戴着墨镜,但还是能看出他面容都扭曲了。

年轻人从柚木等人面前滑过,贝冢按下了秒表。“怎么样?”柚木问。“又缩短了一分多。”贝冢让柚木看秒表,“滑一次就刷新一次纪录,真想象不出他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柚木苦笑。“身为教练,说这样的话是想怎么样啊。”“说是这么说,不过有时越教越害怕。这小子真的是颗金蛋啊,好到让我变得很谨慎,生怕一不小心指导错了。”“我们相信贝冢教练的指导是一流的,才决定把伸吾交给你。谨慎一点可以,但希望你能自信地去指导他。”“明白,我只是对他的天赋感到震惊。你们真厉害,只通过基因就挖到了这棵好苗子。将来,这可是一笔非同寻常的生意。”“能不能行还得看你的本事,请多费心。”说完,柚木看向刚刚滑完的年轻人,“我和他说两句话行吗?”“行。不过提醒一句,那小子好像不怎么喜欢你。”

柚木耸了耸肩,说:“我知道。”

鸟越伸吾摘下滑轮滑雪板,边调整呼吸边做拉伸。他身高一米七,和其他高中一年级学生比不算特别高大。柚木走近他身后,想着要是再长高点就好了。“滑得不错。”柚木招呼道。

伸吾回头看了一眼,没有搭理柚木,继续默默地做拉伸。并不是他呼吸急促而无法说话,应该只是不想说。“不久就能在雪上滑了,期待吗?”“无所谓。”“总这么用滑轮滑,很没意思吧?”柚木拿起滑轮滑雪板。“在雪上不也得做同样的事吗?”“真正的滑雪和滑轮滑雪可不一样,必须掌握的技巧也要增加许多,当然会更有意思。”“是吗?”伸吾歪头思考着。“贝冢教练说了,他能让你在毕业前成为高中前三强的选手。我告诉他,目标才这么大可不行。我想让你在下下届奥运会拿奖牌!”伸吾不搭话,依然绷着脸。看来还需要点时间,柚木想。等到能出战越野滑雪赛,登上领奖台,伸吾肯定会感到无比骄傲,感谢引导他走上这条路的人。“总之,保持现在这个劲头,继续努力吧!”柚木拍了拍伸吾的右腿,站起身,向滑雪场另一头的建筑走去。那栋建筑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新世开发运动科学研究所”。“新世开发”是一家靠兴建酒店和娱乐设施发展起来的公司,最近除了主业以外,还涉足健身中心经营和保健食品开发。设立这家研究所也是其中一环,负责进行各种与体育运动相关的研究。曾为大学副教授的柚木被招聘进来担任副所长,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他的研究课题被认定为有利于推进研究所的某项计划。

这项计划就是通过基因寻找适合从事体育运动的人才,尽早给予他们最恰当的指导,将其培养为优秀的运动员。正如贝冢所说,此技术如能确立,将是一笔非同寻常的生意,就和过去天价交易的兴奋剂技术一样。不同的是,兴奋剂是违法的,会毁掉运动员的运动生涯,而根据基因来发掘天赋是合法的,能为运动员开拓一片光明的未来。

就像柚木向绯田解释的那样,重要的不是基因,而是基因的排列组合。柚木的研发团队已经发现了好几个拥有显著性差异的类型,绯田风美等人拥有的F型基因组合便是其中之一。还有另一个引人注目的排列组合,则是B型基因组合。拥有B型基因组合的人,体内的能量转化极其有效,肌肉耐力与心肺功能极强,适合参加中长跑、自行车、越野滑雪或赛跑等项目的比赛。

日本人体格不够强壮,相较于讲究爆发力的运动,在马拉松等讲究耐力的运动里更容易与外国运动员公平竞赛。找到拥有B型基因组合的孩子,是研究所展示成果的捷径。但是,要去哪里找那样的孩子呢?挨个筛查并不现实,正式检测又太耗费时间与金钱,而且他们已经判明,拥有完美的B型基因组合的人极少。于是,柚木等人决定列出耐力优秀者的名单,逐一检测其基因,先从中找出拥有B型基因组合的成年人,然后再调查其亲属。

此次调查的样本中就有鸟越伸吾的父亲——鸟越克哉。鸟越克哉是个登山家,多次成功无氧登顶八千米以上的高峰。检测结果显示,鸟越克哉拥有完美的B型基因组合。他的身体具有优秀的红细胞生产能力,能为身体输送大量氧气,肌肉和内脏可以长时间承受负荷。对于从事耐力型运动来说,他的身体非常理想。

然而,让柚木等人兴奋不已的并非这件事。他们调查发现,克哉的儿子伸吾也拥有完美的B型基因组合,而且他还只是个初中生,今后如果着力培养,前途无量。

不久,柚木向新世开发运动部建议,将鸟越伸吾选拔为越野滑雪运动员。柚木认为,这个少年大放异彩只是时间问题,并且那并非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不仅是耐力型运动,为所有的竞技项目输送优秀运动员,向全世界展示自己团队的这项研究有多伟大,才是柚木的蓬勃野心。

柚木回到座位,开始浏览邮件。这时,旁边的手机振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小谷——新世开发运动部的部长,柚木的上司。

柚木接起电话,收到火速赶回公司总部的指示。“现在吗?我今天还要去八王子。听说绯田风美正在参加体育用品厂家的风洞实验。”“绯田啊……你是要去说服她那件事吗?”“嗯,不过没什么把握。”“别气馁啊。好了,如果是去见绯田,你晚些回来也行。不过,不管多晚,你都得过来一趟。”小谷的语气毫无商量余地。“看来是有要事啊。”“没错,详情等见面再说。不是别人,正是绯田风美的事情。”“她怎么了?”“电话里不方便说。你不是马上要去见她吗?那还是不要打听为好。”“这么说我更在意了。”“如果这么想知道,就快点办完事过来吧。”

盯着被对方挂断的电话,柚木耸耸肩,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4

下午三点过后,鸟越伸吾离开了运动场。贝冢要开车送他,被他拒绝了。他并不讨厌贝冢,但训练后还要和教练待在一起实在令人拘束。而且他还有一个想独自回家的理由——今天是难得的周日。

伸吾肩上挎着运动包,低着头默默向车站走去。从山梨县来东京大约有七个月了,几乎每天都要去新世开发的运动场,附近的环境早已烂熟于心。即使只盯着脚下,他也知道正走在哪里。

伸吾来到商店街一带,在一家乐器店门前停下了脚步。这栋建筑虽然老旧,但里面十分宽敞,乐器的品种也很丰富。自从发现了这家店,伸吾变得有些期待去训练了。

走进店里,他和站在收银台后的中年男子视线交会。中年男子好像是乐器店的店长,微笑着冲伸吾点头,眼神好像在说:又来啦?尽管看吧。

伸吾毫不犹豫地走向卖吉他的区域。吉他闪耀着光泽,整齐地摆成一排,其中有一把在他眼中格外光芒四射。那把吉他是吉普森的莱斯·保罗系列的。不愧是经典复刻版,式样正统,虽是红色却显得沉稳大气,丝毫没有轻浮的感觉。

弹奏这样的吉他,心灵都会陶醉吧?伸吾想。但实际上,他并不会弹吉他,甚至连碰都没碰过,只是在电视上看到吉他手演奏的画面,无比向往罢了。他曾打算上高中后就开始学吉他。打工存钱,买一把吉他,要是没有钱去学,就自学练习,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组个乐队,在某个小小的Live House弹奏,也许还能得到音乐界人士的青睐,就此走上成为演奏家的星光大道呢!他的梦想无边无际,也坚信自己有无限潜力,前途光明。

然而——某天突然到访的两个男人打碎了伸吾的音乐梦。一个是柚木,另一个是新世开发运动部的部长小谷。颇为讽刺的是,这两个男人也不可思议地说出了“无限潜力”这个词。“伸吾拥有无限潜力,您不想让他发挥出来吗?正因为我们相信他的天赋,才果断决定举全公司之力,全方位支持他!”柚木用热切的口吻说道。伸吾不禁想到选举前候选人的街头演讲。嘴上说得好像都是为对方着想,其实不过是为了自身利益试图说服对方罢了。

父亲克哉完全被对方的气势压倒,脸上一副茫然的表情。这突然飞来的一席话,只听其内容,对克哉来说已是奇迹般的喜讯。

柚木他们早已彻底调查并掌握了鸟越父子的生活状况:克哉和妻子离婚了,目前等同于无业。他已经有三个月没付过房租,伸吾在学校的伙食费也没着落。柚木先投给克哉就职的诱饵。他告诉克哉,如果把儿子交给他们,他就可以在新世开发的相关公司就职。不仅如此,公司还将在东京提供住所,并支付伸吾的学费。

克哉没有当场答复,说要考虑一下。“当然可以。”柚木和小谷说完就回去了。“我可以去滑雪。”等柚木和小谷离开后,伸吾对父亲说道。

克哉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越野滑雪啊……怎么回事?为什么偏偏找上我们呢?”“不是说,是什么筛查的结果吗?”“嗯,确实以前因为什么研究,我让他们采过血。”克哉看向儿子,“你愿意吗?”“唔……”伸吾低下头,“如果照他们说的做,爸爸就有工作了,他们还给我们准备了住的地方。”“机会是挺难得的。还有你上高中的事,我们不是也一直在发愁嘛,这下都解决了。”“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唉,你说行就行吧。”克哉沉吟道,背看起来更驼了。

登山家克哉从年轻时起就没有固定职业,每天干着打工一类的活儿,工资一日一结,稍有积蓄就跑去登山。伸吾的母亲在伸吾上小学时就不见了。很久之后他才知道,母亲是和别的男人私奔了。他母亲在晚上做女招待,最开始应该只是为了家计,但也许是厌倦了和沉迷于登山、从不管家人的丈夫一起生活,最终选择了离开。

克哉作为登山家也许是优秀的,但没什么生活能力。因为受过伤,他走路微跛,很难找到工作。他在朋友的钢铁厂里做搬运工,根本挣不到什么钱,这就连当时只是个初中生的伸吾都知道。伸吾甚至想过,等初中毕业了,自己只能出去工作。开始练吉他,成为演奏家——之所以有这个梦想,也是因为他想摆脱这样的困境。

这时柚木和小谷出现了,还带来了一份大大的见面礼——稳定的生活和伸吾的学费。现实不允许鸟越父子拒绝。很明显,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们的生活将愈加穷困潦倒。

虽然小时候很少在一起生活,但伸吾很喜欢父亲。克哉憨厚认真,让人难以想象他豁出命去登山的英姿。在伸吾的记忆里,父亲从没责骂过他,即使在母亲离家出走后,克哉也从不拿别人撒气,只是独自默默地修理登山工具。

从今年四月起,伸吾开始参加新世开发少年滑雪俱乐部的训练。说是俱乐部,实际上只有伸吾一人。他在贝冢的指导下训练,公司也没有招募新人的意思。

伸吾上了附近的私立高中。因为他初中时成绩很好,入学并不困难。在学校里,伸吾和普通高中生一样,也有了几个可称为朋友的伙伴。但是,接受越野滑雪训练一事,他没对任何人提起,因为一旦说了,就必须要解释这种复杂的情况。他只是对朋友们说,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关系,他家才从山梨县搬来此处。

伸吾没加入学校的社团。田径社曾在放暑假前邀请他,因为体育课上有一千五百米的长跑项目,伸吾的成绩是全年级第一。伸吾当时虽还没有专业经验,但不知为何成绩十分出色。也许是因为在贝冢的指导下多次训练,他的天赋得到了锤炼提高。

伸吾拒绝了田径队的邀请,一来没时间,二来他本来就对田径比赛毫无兴趣。如果要加入社团,那一定是流行音乐社。当然,以现在的状况来看是不可能了。

伸吾将视线从标价三十二万日元的吉普森吉他上移开,落到脚上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那只手中有一张DVD。他吃惊地往旁边一看,店长正对着他微笑。“这个是二手的,喜欢就拿去。”

接过DVD,伸吾瞪大了眼睛。DVD名为《吉普森和名吉他手们》,收录了彼德·福兰顿和B. B.金用珍爱的吉他进行演奏的音乐现场。“这个太棒了……”“听听怎么样?光是看着摆放的乐器,不能满足吧?”“可我没有钱。”

店长笑着挥了挥手。“不要钱。不是说了嘛,这就是个二手的。”“真的可以吗?”“可以。我还有张一模一样的。”

伸吾看看DVD,又看看店长,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店长点点头。“你会弹吉他吗?”“不会,还没学,想等哪天再开始学……”“你是高中生?”“嗯。”“学习很忙吧?不用急,学吉他随时都可以开始。我有个朋友,年过五十才开始学钢琴。”“是吗……”“你要是开始学了,来我家买吉他吧。我给你优惠。”店长说完,微笑着回收银台去了。

冲着店长的背影,伸吾说道:“我肯定会来的,总有一天会来的!”

店长没有回头,轻轻挥了挥右手。

伸吾离开乐器店,径直走向车站。离家只有一站,从车站出来走几分钟就能抵达的租赁公寓,就是四月之后他们父子的新居。

到家时,只见克哉的鞋正摆在玄关。这真少见。周日的傍晚,克哉通常会去弹子房打发时间。

伸吾打开起居室的门。克哉正在房间中央盘腿而坐,一脸惊讶地抬起头,紧握着手机。“是你啊,别吓我啊。”克哉抱怨道。“我可没吓你。”“说声‘我回来了’不行吗?”“一般听到开大门的声音不就知道了吗?”“没听见嘛。我有点事。”克哉将手机合上,放进了裤兜。

看到这一幕,伸吾说道:“真稀奇。”“什么?”“爸爸居然会发邮件,真稀奇。”“哦。”克哉挠了挠头,“一些工作上的联系,最近都是发邮件过来,我得经常看看。”“哦。”

现在克哉在新世开发的分公司工作,好像是做保安,但具体情况伸吾并不清楚。“训练怎么样?还吃得消吗?”“还行,说是下周去北海道。”“是有这回事,公司让我给学校递申请。据说手续办好了,三月之前都不用去上学。这期间的课,可以在春假补。”“爸爸不知道吗?就是因为有这个制度,新世开发才推荐的这所高中。”“我不太清楚。”“你怎么回事啊,这么靠不住。”伸吾从包里拿出训练时用过的衣服和毛巾,去了卫生间。他把脏衣物放进洗衣机,倒入适量洗衣液。从小学开始,他就自己洗衣服了。不只是洗衣服,他还能做些简单的饭菜,也会缝衬衫扣子。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生活,自然而然就都会了。

按下洗衣机按钮后,伸吾回到起居室,只见克哉正拿着DVD。伸吾竖起眉毛,劈手夺过。“干什么呀,别乱看!”“这个是怎么回事?你买的?”克哉声音低沉地问道。“认识的人给的。”不能说是乐器店的店主,他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去过乐器店。“认识的人?”“学校的朋友。是谁无所谓吧?”“是你告诉人家你想要的吗?”“我怎么可能这么说?人家说这个没用了,扔掉又太可惜,所以我才收下的,才不是我想要。”

克哉不再说话,只是用充满怀疑的眼睛紧盯着儿子。

伸吾把手里的DVD丢进身旁的垃圾桶。

克哉瞪大眼睛。“你干什么?”“啰唆!不需要就扔了,别什么事都要挑毛病!”伸吾抓起运动包,进了隔壁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扑倒在床上。虽然不知道在焦躁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喜欢吉他。“伸吾!”父亲的声音传来。伸吾没有回应。克哉继续道:“我出去一趟,估计得两个小时。”

多半又是去弹子房。“嗯。”伸吾低声答应。

不久,克哉出门了。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后,伸吾打开房门。只见矮桌上放着本应躺在垃圾桶里的DVD,应该是克哉捡回来的。伸吾拿起DVD,取过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和DVD播放机。5

屏幕上映着的是一名戴着头盔、穿着赛服的运动员,头盔和赛服都是银色的。运动员将滑雪杖夹在腋下,身体前倾。头盔和赛服上装饰着好几根丝带,随风飘扬着。虽有隔音玻璃隔着,但好像连这边的房间也能听到风声。

滑降比赛中,男子时速须达到一百三十公里左右,女子也要保证在一百一十五公里左右。迎面而来的风会形成巨大的阻碍,如何闯过风墙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屏幕上的运动员即使在强风中,姿势也几乎保持不变。下肢力量强韧自不用说,同时她还拥有罕见的平衡感,能在瞬间控制全身的肌肉。

柚木坚信,这是她从她父亲那里继承的宝贵财富。至少,现在是这样。

柚木来到位于八王子的体育器材厂商的研究所。这里主要研究开发游泳比赛用的泳衣和田径比赛用的赛服,特别是泳衣,仅凭材料变化,比赛成绩有时就能大幅飞跃,因此泳衣研究是当前最重要的课题。

相识的研究员山冈看到柚木,冲他点点头。山冈负责开发能够减轻空气阻力的滑雪服。“她怎么样?”柚木指着屏幕问。

山冈使劲点头。“到现在我也看过不少运动员了,在姿势稳定程度方面她是最出色的。简直不敢相信她才高中刚毕业。”“是吗?听你这么说,我就有信心了。”“让这样优秀的运动员穿上,开发赛服才有意义啊。跟新世开发合作是正确的!”“彼此彼此。”

身着银色赛服的运动员走出风洞实验室。她已经摘下头盔,也许是把长发绑在脑后的缘故,细长的眼睛看上去比平时更上挑了。她——绯田风美以锐利的目光投向柚木。“您好。”“进风洞实验室的感觉怎么样?和真正的滑降不一样吧?”“嗯,实际的雪道有起伏、有坡度,最重要的是,移动的不是空气而是自己。”风美一脸认真地说。

明知她不是在说笑话,柚木还是笑了。“确实如此。能借用你点时间吗?有话和你说。”

风美看了一眼正弯腰看测量仪器的山冈。“山冈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山冈直起腰,摇了摇头。“没有了,今天已经结束了,收集到了很棒的数据。等分析结果出来我再通知你。”

风美点点头,看向柚木。“我先去换衣服,可以吗?”“当然可以。我在门口等你。”“那待会儿见。”风美迅速转身,向大门走去。

从后面望着风美,她的腿看起来结实强壮。柚木在心里感叹:青蛙的孩子果然是青蛙啊!

绯田风美今年春天在新世开发公司就职。虽隶属福利部门,但每年在公司的时间不过一个月左右,其余时间都是以滑雪部成员的身份活动。高中时她曾夺取三连冠,所以各地都在争抢她,由于她父亲的朋友在新世开发滑雪部当教练,最终新世开发成功将她收入麾下。

柚木坐在大厅的长椅上,喝着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的咖啡,这时,风美抱着大运动包出现了。她换上了连帽外套,戴着压得很低的毛线帽。“喝点什么吗?”柚木指向自动售货机。“不了。您要说什么?”“啊,先坐吧,站着不方便说话。”

风美呼出一口气,把包放到地上,在柚木旁边坐下。“前几天,我去了趟札幌找你父亲。我请求他协助我们的研究,但被拒绝了。”“好像是这样。”风美马上回答。“你和你父亲谈过了?”“他给我打了电话,说这件事很荒唐。他说,天赋不是能用公式或化学符号表现出来的。”“如果能表现呢?你继承了多少著名滑雪运动员绯田宏昌的天赋,难道你不想知道吗?”“不想。”“为什么?”

风美避开与柚木对视,遥望远方开口道:“因为爸爸是爸爸,我是我。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通过训练获得的,没有任何一样是天生就有的。”“那你的身体呢?难道不是从你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吗?”“身体嘛,”风美轻轻摇了摇头,“任何人都一样,我觉得没什么太大区别。”“那我问你,百米赛跑中,日本人能有胜过黑人的那一天吗?日本人能拿下世界冠军吗?”

风美咬了一下嘴唇,回答道:“我不太懂田径比赛。”“别敷衍我。无论什么样的项目,大多数日本运动员都能深切感受到与外国运动员的生理差距,越是在国际舞台上鏖战的运动员越是如此。你应该也感受过吧?”“我——”霎时间,风美瞪向柚木,随即将视线移开,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说,我的身体并不特殊。爸爸也说过,我们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我认为他说得对。”“你们父女俩怎么想是你们的自由,我也不想勉强你们改变想法,但是,我们想要的是客观事实。确实,这对于你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但如果能够分析你们力量的根源,也许就能够找到第二个、第三个绯田宏昌,第二个、第三个绯田风美。为了日本体育的未来,能请你们配合一下吗?”

风美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但那只能称为冷笑。“爸爸说他不喜欢,您对我说也没用。”“所以,我想请你去说服绯田先生,让他帮忙。”“不行!”风美猛地站起身,“我说服不了爸爸!何况就连我自己也不感兴趣。如果您想说的只是这个,那我先告辞了。集训快要开始了,我必须马上回札幌。”“等等!请你再考虑一下。这不是什么大事,放松些,就当做个体检——”“抱歉,我先走了。”风美背起运动包,疾步朝大门走去。

柚木摇摇头,一口喝光剩下的咖啡。咖啡已经凉透了,只有令人不快的甜味留在口中。

新世开发的公司总部位于新宿。柚木来到体育部所在的楼层,部长小谷正隔着会议桌与人交谈,双方的表情都不大好看。小谷看到柚木,三言两语交代对方后结束了谈话。

柚木直接坐在了空座位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问?”“你们看上去好像在谈什么要事。”

小谷没有回答,任凭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小眼睛在厚重的单眼皮下面不时转动。“你去见过绯田风美了吗?”“嗯。”柚木答应着,伸手挠了挠鼻翼。

小谷本就有点歪斜的嘴角此刻更往下撇了。“继父亲之后,也没能说服女儿吗?”“好像她比我想象的还要讨厌我。”“这就退缩了?当初一心要挖掘鸟越伸吾的劲头哪儿去了,嗯?”“得有诱饵才行,比如如果配合研究,他们父女俩就能获得什么好处。可我不觉得这两个人能用金钱打动。硬要说,也就是在训练中给些特殊待遇,但如果疏忽了,也许就会起反效果。总之,那父亲是个远胜传闻的老顽固。”

小谷抿着嘴笑了。“连你也束手无策了?没办法,还是我教你一招吧。”“哦?”柚木颇感意外,再次看向部长。“刚才我见的是宣传部的人。他们过来求我,让我给想想办法。”“什么事?”“是关于绯田风美的。好几家体育杂志都想采访她,那些家伙动作快着呢。万众期待的女运动员,而且长得漂亮,一些体育记者已经注意到她了。”“这不是好事吗?”“有人可不这么想。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柚木点了点头,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脸。“是她父亲?是绯田宏昌不同意吗?”

小谷一脸愁容,点了点头。“绯田宏昌说,还没参加过大型赛事的运动员,受到这样的厚待实在太可笑了。你说得对,无论在哪一方面,他都是个老顽固。”“如果他这么说,那么只要他女儿参加了大型赛事,就能接受采访了?这么点时间还是可以等的吧?”“绯田所说的大型赛事,是指世界顶尖运动员汇聚一堂的比赛,至少是世界杯这种级别的。”“那不就近在眼前吗?绯田风美在国际比赛中崭露头角,然后杂志上铺天盖地都是采访她的报道,也不错嘛。”“你太天真了。造星需要一定程度的铺垫,等到参加比赛就太晚了。要让她在比赛前先博得大众关注,比赛时她能取得好成绩那是锦上添花,要是成绩不好,还有下次比赛。滑雪联盟不可能无视有观众缘的人,也许会被批评说只看重名气,但之后的世界杯还是会想派她参加吧?”

柚木双臂环抱。虽说这是小谷在打如意算盘,但他的意见并非没有可取之处。“而且,”小谷继续说道,“要是绯田风美在世界杯之类的比赛上获奖还好,要是她的成绩排名相当靠后怎么办?那个老顽固就会允许采访了吗?”

柚木苦笑,答案很明显。“估计不可能。”“对吧?说点现实的。现阶段,绯田风美首次参赛就获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无论世界杯之前还是之后,情况其实都是一样的。”

柚木抱着双臂沉吟,看向小谷。“部长刚才说要教我一招,可听您刚才说的,感觉找不到什么能说服绯田宏昌的材料啊。”“别急,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头戏。”小谷把手伸进西服,瞪大双眼环视着四周,像在戒备什么似的。接着,他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到柚木面前。“先看看吧。”“这难道是……”“是的,”小谷点头,“又来了。”

柚木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直接触摸,行吗?”“没关系,这是复印件,原件在保险柜里锁着呢。”

柚木放下心来,摊开纸张。纸上排列着打印机打的文字。

致新世开发滑雪部:将绯田风美从滑雪部成员中除名,不许她参加世界杯及其他一切比赛。如不答应此要求,绯田风美将会有危险。一个有良知的支持者“这是什么时候寄来的?”“昨天。收件人是新世开发滑雪部,没写寄件人。和上次一样。”

柚木皱起眉,把信按原样折好。

两周前,他们收到过同样的恐吓信。公司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这件事。当然,没有人告诉绯田风美。“这会是谁干的?”“不用猜,肯定是如果绯田参赛就会受到影响的人。应该是其他参赛队里的运动员或相关的人吧?”“是吗……”柚木疑惑地歪着头思考。“你觉得不是?”“绯田是日本队的第一替补,但她还不是顶尖运动员。拖这么个不上不下的运动员后腿,有什么意义呢?”“那你觉得是什么人干的?”“我无法断定。会不会是跟踪狂?单凭这个人知道绯田风美的名字,就表示相当狂热啊。”“如果是跟踪狂,那么不是应该盼望她参加比赛吗?那样更容易跟踪。”“跟踪狂可不只是追星,他们希望对方只属于自己,甚至阻止对方成名,这很常见。这次或许就是这种情况。”

小谷皱起眉。“世上竟会有这样麻烦的人。”“您打算怎么做?还是不报警吗?”“当然。之前不是说过吗?不能被这种恶作剧牵着鼻子走。我已经向总务汇报了,意见基本一致,再观察看看。”

的确,如果每次都做回应就会没完没了。无论是职业的还是业余的,明星运动员收到恐吓信的事并不少见。“那需要我做什么?”柚木问。

小谷捏着恐吓信复印件,冷冷一笑。“把这个拿给绯田宏昌。”“啊?”“我说,把这个拿给绯田宏昌。上次那封恐吓信的事,也一起说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记得您说过,世界杯前不想让绯田风美产生情绪波动。”“没错,不能做任何让她情绪不稳的事。”“可是,如果把恐吓信的事告诉绯田宏昌,不就等于也告诉了绯田风美吗?”“你觉得绯田宏昌会和他女儿说吗?”小谷探出身子,“如果他那么做,绯田风美可能无法集中精力训练,甚至还会失去好不容易拿到的世界杯入场券。放心吧,他不会跟他女儿说的。”

柚木沉吟,觉得小谷的话不无道理。目前,风美登上国际舞台是绯田父女最大的目标。“让绯田宏昌看恐吓信,然后呢?”“你告诉他,新世开发暂时不想报警,也不想对媒体公布。绯田对此应该不会有异议。当然,绝不能让绯田风美受到任何伤害。我们会在绯田风美身边安排个负责监视周边情况的人,但是突然多个人在她身边转来转去难免招人怀疑,所以就以宣传员的名义来。你看怎么样?”

柚木望着小谷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大笑起来。“您考虑得真周到。”“绯田风美在体育媒体界正越来越受欢迎,配个专属宣传员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果安排了宣传员,绯田风美就得尽些责任,不能再单方面拒绝所有采访了。”“绯田宏昌会是什么态度呢?”“他不会拒绝的。绯田风美是公司员工,配合做些宣传是应当的,同时又能保证她的人身安全,一举两得。”“可是,部长,即使就这么解决了宣传问题,我们的目的还是没达到啊。”“我知道。所以,”小谷舔了下嘴唇,“仔细考虑之后,我决定宣传员由你来做。”小谷指指柚木。

柚木不由得向后一仰。“让我做?”“别那么惊讶。你在体育媒体界人脉广,和绯田父女也熟悉,只有你最适合待在绯田风美身边,而且你这么做也能卖个人情给他们父女。交上朋友以后,他们也不好一直拒绝协助我们做研究吧?”

柚木再次凝视小谷的脸。“计划十分完美。”“精心计划是我的爱好。”“但他们会答应吗?他们相当讨厌我。”“到那时你就反问:‘你们不想参加世界杯了吗?’”小谷笑道,露出被香烟熏黄的牙齿。6

绯田就职的“札幌AA健身俱乐部”平日营业到晚上十点,健身器材可使用到九点半。时间一过,工作人员就开始收拾房间、打扫卫生。绯田虽然顶着店长的头衔,但还是和大家一起擦拭、清扫、拖地。年轻职员说不用帮忙,但绯田感到过意不去。老板喜欢滑雪,在绯田还是现役运动员时就对他比较熟悉,所以雇用了他。让他当店长不过是老板一时心血来潮,“想借用著名滑雪运动员的知名度”而已,可绯田觉得自己的名字对顾客并没什么吸引力。

收拾结束时已过十点半。最后确认是由绯田负责,工作人员离开以后,他再次巡视整个健身中心。今晚也一切正常,回到办公室,他松了口气。

穿上羽绒夹克,绯田望向窗外。外面飘着小雪,邻近的山上已一片雪白。真正的冬天似乎终于到来了。他收到了风美发来的邮件,告知集训开始了。“今年会是怎样的冬天呢?”他正小声嘟囔着,前台的电话响了。这个时间很少有人打电话来。不,在绯田的记忆里,一次都没有。几种猜测划过他的脑海,全都是事故或案件之类的不祥猜测。会不会是风美出了什么事?但如果是这样,应该会打到他的手机。

座机还在响。响到第五声时,绯田接起电话。“您好,这里是札幌AA健身俱乐部。”他有些紧张,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更响亮了。“啊!”对方发出惊讶的声音,大概以为接不通正想放弃。“不好意思,晚上打扰了。请问还在营业吗?”是个男人的声音。“我们营业到十点。”“这样啊。不好意思,我事先没弄清楚。”“没关系。请问您有什么事吗?”绯田问。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什么传达坏消息的电话,然而对方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大受打击。“我姓上条。”

准确地说,对方报上姓氏的那一瞬间,绯田还没有意识到对方是谁。尽管不认识此人,他却开始表情僵硬、心跳加速。理智掌握状况前,他的身体先拉响了警报。当想到可能是那个上条时,他双腿开始颤抖,浑身直冒冷汗。“您能听见吗?”“啊,哦,能听见。上条先生……是吗?”他勉强应道。一定是对方打错电话了,一定是!上条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他在内心深处祈祷着。“我想问一下,您那里有一位姓绯田的人吗?他叫绯田宏昌,曾经是奥运会运动员。”

听到这个问题,绯田已经连站都站不住了,他无力地坐到前台边的椅子上。没这么个人——他想这样回答,但又不行。这家健身中心的店长是前奥运会运动员绯田宏昌,官方网站上都写着呢。“有……请问您找绯田……有事吗?”

他听到对方深深吸了一口气。“您能告诉我绯田先生的联系方式吗?我想跟他谈谈有关他女儿的事。要是您不方便告诉我,那我说一下我的手机号码,请您转达给他。我绝不是可疑的人,我在新潟县长冈市经营一家建筑公司,叫KM建设。”“KM……”绯田绝望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不会有错,此人就是那个上条,是他。“我们公司有官网,您确认一下就知道了,我说的都是真话。如果需要,我跟您说一下网址……”“不用了,请等一下。”绯田呻吟般说道,“那个……真的不用。”“那我报一下我的电话号码……”“抱歉,请您稍等一下!”绯田厉声吼了出来。可能对方因此感到困惑,陷入了沉默。绯田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紧紧握着听筒,手心渗出汗水。不能逃,他想,恐怕逃也逃不掉。只是该来的终于来了而已,你不是早就有思想准备了吗——他对自己说。他想润一润嘴唇,却感到口中异常干燥。“喂,刚才失礼了。”绯田终于转向听筒,“其实,我就是绯田,绯田宏昌。”“什么?”这次换成对方沉默。这也理所当然。“对不起。”绯田郑重道歉,“因为从没在这个时间接到过电话,所以我有些戒备。我就是绯田,真的。”

话筒里传来对方长出一口气的声音。“您就是绯田先生啊。那个……您有所戒备也是正常的,是我太没常识了。”男人的语气比刚才更加慎重了。“您找我是要谈我女儿的事?”“是的,至关重要,所以我想和您见面谈。不知您是否方便?”

绯田闭上眼睛。事到如今,他已无法拒绝。“我明白了。那我到哪儿去见您?”“不,如果方便,我想还是我去您那边。明天我去健身中心拜访您,可以吗?”“明天……”“其实我刚到达札幌,所以才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您已经过来了啊。来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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