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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30 01:5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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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雪舞

出版社:民族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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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峪口

大峪口试读:

大峪口

  

第01章

  李天成跨上那辆破吉普车的时候,心猛地一沉,臂上的地质包也滑落下来。包很沉,里面乱七八糟装着从大学宿舍里带出来的东西。最沉的是一块菊花石和一块三峡石。李天成走到哪儿都会带着它们,石头已然成了李天成身体的一部分,如手如脚,离开不得,离开了就有断手缺脚的感觉。现在,石头沉甸甸躺在包里,坠得李天成臂膀发弯。今天情况有些不同,一如往日,包里的石头还是那两块,李天成第一次有了沉重感。  一股一股焦躁不安的感觉悄然漫上李天成心头,跟斜靠在吉普车前座闷头抽烟的齐书记鼻孔里弥漫出来的一股一股烟雾一样,悄无声息,旋转升腾。阳光从西边过来,射进车里,烟雾幻化成蓝蓝雾霭,雾霭中的齐书记魁梧英气,英气得李天成想要多看他几眼。大衣是个问题,李天成注意到齐书记的大衣有些破旧,那拦腰捆扎的腰带好像老家哈尔滨郊外捆扎高粱秸秆的草腰子。李天成看齐书记的时候,觉得这个人应该去当兵,这副将军身板不当兵可惜,可是齐书记没有当兵的命,昨天,汉江地质队周胜国队长跟李天成介绍,说齐书记是汉江队胡集分队的党支部书记,老江城地质学院毕业的,天生搞地质的命。  初次见到齐书记,是在汉江队毕业生分配会上。李天成正在看黑板上毕业生名单,周胜国队长向李天成招手,说是要给他介绍个人。周胜国说这话的时候,旁边座位上站起个人,冲李天成笑一笑,点点头。周胜国说:“小李啊,认识一下,这伙计姓齐,齐天铭,汉江队胡集分队的党支部书记。”回头对齐天铭介绍说:“李天成,江城地质大学毕业,你的校友,研究生,我和贵民合计了一下,就遂了你的意,小李到胡集队工作。你小子看上的,可要好好待人家哟,你老小子和张金山占便宜啦!”齐天铭听了,脸上立马泛出光彩,说:“好事啊!我们就缺这样的人呢!欢迎小李到胡集队工作。”“就知道欢迎小李?”周胜国偏过头问齐天铭。齐天铭会意过来,说:“谢谢周队关照!我们有石花,啊,还有石花,给你留着?”“去你的吧,你小子哄我多少回了。”周胜国骂完齐天铭,回身对李天成说:“小李啊,你今后就叫他‘齐书记’好了,叫‘齐天铭’也行。”周胜国刚说完,那个叫齐天铭的人冲李天成笑一笑,裸出一口洁白的牙,自我介绍说:“什么齐书记呀?老齐,齐天铭,今后,我们是同事啦。”说完伸出手,握住李天成的手,摇一摇。李天成感觉,这双手虽然粗糙,却很有力,也很温暖。  现在,那个叫齐天铭的人就坐在前边,和李天成同坐在一辆破旧的吉普车上。吉普车颠簸着,载着两人往西南方向去,胡集分队在那边。  去胡集的路不好走。蜿蜒曲折的砂石路悬挂在绝壁的半腰上,古栈道般上不巴天下不着地。吉普车晃晃悠悠在绝壁间跑,云里雾里穿梭,把李天成的一颗心跑得蹦蹦跳。李天成从车窗里探出头去看,天啊!车在半空飞啊——一条灰白色的路,似崖间飘带,在崖壁间飘动,车子正飞行在这根灰白色的飘带上……吉普车贴着崖壁飞,左面悬崖壁立万仞,右面深谷咆哮幽深,李天成浑身发紧,闭了眼再也不敢看。  司机老王很轻松,悠悠扬扬吹起口哨,把吉普当飞机伺候。老王司空见惯这样的行程,进山出山是一次一次享受,享受的感觉转化成悠扬的哨声……这就苦了李天成,他那颗悸动的心随了哨声起伏,一惊一跳的。  高山遮蔽着阳光,云儿影子有些模糊,这让崖间显得昏暗,偶尔露头的太阳,躲到山外去了,再也不肯来见人。  转过山口,路况更糟,车子是一只愠怒的巨兽,发着狠把车里的人扔来丢去。李天成坐不住,一只手死死抓住吉普车前座背,一只手紧抱住那床从哈尔滨带到江城地质大学现在又带到胡集来的老棉被。李天成以这样的方式抵御四五个小时车程的颠簸摇晃有些吃不消。李天成头一回坐这样的车,这辆屎黄色“哐铛哐铛”响要人命的吉普车。  李天成小时候经常坐车,坐父亲那辆伏尔加,哈市师范大学配给院长李丁的伏尔加,苏联老款,底盘沉重,车体宽大……车子在普希金大街上奔驰,车窗外欧式建筑的弧形窗一晃晃一晃晃闪过,舒适又平稳……从哈尔滨来江城,李天成坐火车坐江城公交,也没有遇见过什么颠簸。今天,李天成第一次见识了野外坐车的新感受,这感受,一下子颠覆了李天成对于坐车的惬意印象,李天成才晓得,天下还有这样坐不得的车!  胃里搅腾得厉害,一股酸水往上翻,李天成脸色状如霜瓜,齐书记回过头,对李天成笑一笑,笑容在蓝霭中看起来有些古怪。  “不舒服吧?头一回,都是这样。”齐书记其实是在关心。李天成没有回答,他顾不得回答,有气无力抬起头,望着瞅着自己又看又笑的齐书记,心里面升起一个古怪念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出嫁,嫁给了一个清风穿户的人家。那坐在前座老是回头瞅着自己一言不发只顾自己在那里笑在那里抽烟的人就是新郎;自己坐的不是花轿,是这辆破吉普;至于婆家是哪里,是中南地质局,是汉江地质队,还是胡集分队,李天成不清楚。反正,自己从江城地质大学研究生部毕业,就有人为自己相中了一户不得不嫁的寒酸人家。  

第02章

  吉普车拐进一段砂石路,两边好歹没有了悬崖深谷,路却更加难走,道上尽是石疙瘩,车子跳跃得像一只颠簸的大甲虫,在山路上跌跌撞撞往前爬,“嘟嘟嘟”屁股冒着黑烟。  四五个小时的上山下岭穿云走雾山转水弯之后,李天成终于听到齐天铭说“到了”。  是胡集分队到了么?车子“嘎”一声停下,老王说:“我得给车子加水加油,张队等着我去接他回呢”,拎着水桶跳下车,自顾自忙乎去了。齐天铭对坐在车上发呆的李天成说声“到了,下来嘛”也跳下车,回头一双大手伸进车里,拎出李天成的被子和行旅箱,放在石墩上,再顺便把李天成拽下车。  车外阳光耀眼得很,却在村庄间布下曈曈阴影。一抹山村,连片农家院,没有看见什么机关模样的房子啊,分队在哪儿?李天成搞不清楚,目光随了齐天铭的身影走……齐天铭进了一处院子。  那是一家颇有鄂西风味的农家院,砖木石主打着房屋的一切,只是很破旧,不像是个队部机关的模样。分队在这院子后面?李天成正想着,眼光却与院门边上“汉江地质队胡集分队”的牌子撞个正着,那牌子不打眼,不细看看不见。  呀!看来胡集分队就在这处院子里。  “过来吧”,齐天铭回身招呼一声。李天成挪过去,“吱呀”一声推开齐天铭没有来得及推开的另一扇门,进了院子。  一股馊臭味扑面而来,李天成忍不住作呕,臭味来自院子左角的猪圈。齐天铭李天成进来,几只肥墩墩的猪扑过来缠住两人,哼哼着要吃的;一只下蛋的母鸡从窝里惊惶窜起,扇动笨重的双翅,掠过二人身边,再“咯咯咯咯”窜出门去,张张惶惶“咯咯咯大咯咯”叫个不停。李天成想起电影《茶山情》,里面的情形跟这儿差不多。李天成不理解,分队比胡集政府还高一级,县一级机关呢,就设在这样的农家里头?  满院子没有找到一块办公区域的标志,也没看到一件办公设施,这是什么分队机关?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条件也能做分队机关?再往前想,李天成呆住了,要呆上一辈子呢!李天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人生的道路崎岖坎坷那是书里说的,李天成做梦都不会想到,书里的东西会变成自己的人生?李天成陡然生出些堕入深渊的痛楚,李天成接受不了这里的一切。  李天成就不应该到胡集来。在哈尔滨歌舞团院子里长大,在做哈市师大校长和文学院教授父亲的影响下,年少少的李天成颇有些才气,他画得一手好画,在哈市少年宫崭露头角,颇有些名气;他还颇有些写诗的本事,一首《跟着太阳走》的诗歌参加省少年诗歌比赛,竟得了个头名,蟾宫折桂,让父亲李丁在师大老露了一把脸。  赵文兰对于儿子的天赋另有发现,颀长的身材和灵动的艺术思维绝对是一棵舞美艺术的好苗……赵文兰栽花种草般培育,几年下来,李天成的舞蹈水平就和赵文兰的学生们差不多。  李天成有这些本事,他就不应该到胡集来。这么好的底子,他就该冲着艺术道路走到底将来至少做个艺术家,他怎么该到胡集来?  鬼晓得是谁把李天成的人生剧本写得乱七八糟,喜剧悲剧正剧谁也说不清,偏又遇上个不知何方神圣的导演,生生把李天成的人生大戏再排个乱七八糟。命运给李天成开了个玩笑,一个天大的玩笑,李天成的人生自此沧海桑田,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稀里糊涂成了一名地质人。  而到了胡集,李天成的人生大戏就渐入高潮。  李天成踏进鄂西山间农家院的这一脚,是李天成胡集分队生活的第一步,是他转换人生角色的伊始。这一脚,李天成生生把自己的艺术家梦想踏得灰飞烟灭,就像阳光下胡集山间的晨雾那样,瞬间消散踪影难觅。  就因为李天成踏进了这处院子,李天成的人生从此就交给了大山深处这片叫做胡集的地方,交给了那个叫做什么“大峪口”的地方。  李天成对在胡集抑或是大峪口工作生活的心理准备显然不够,或者说李天成人到了胡集他的心并没有来胡集,他的心还在哈尔滨在江城或者在任何一座城市滞留,就绝对不在鄂西这片荒芜的山间。  对于儿子的未来,李丁是有预见的,教古典文学的教授,贯古通今,心如明镜,啥事心里都透亮。对于儿子“见死不救狠心肠”的指责,李教授自有办法来疏导,他交给儿子一封信,嘱咐儿子在最烦闷的时候读它。  信其实不成其为一封信,完全不像是教古典文学教授写的,因为这就是一篇幼儿园孩子读的明白如话的故事而已。故事是关乎沙漠红狐的:“沙漠上有一种红狐狸,很爱自己的孩子,当沙漠之狼偷袭狐狸窝的时候,沙漠红狐与狼殊死搏斗,死伤很多,他们用性命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可是,当孩子们稍大的时候,沙漠红狐就会把孩子们赶出窝去,让孩子们接受强敌的挑战,藉此获得生存的本事……小狐狸不愿出窝,沙漠红狐就会把孩子们咬得鲜血淋漓,直到孩子们出去闯荡为止。”  李天成一遍一遍读父亲这封不是书信的书信,这篇基本格式都不对的书信。李天成最后读出了父亲的意思,读出了浅近故事里不浅近的那点东西。李天成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明白父亲的心也明白生活无法改变也无从改变,只是内心纠结,昼夜无眠,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艺术青年的敏感自尊与现实人生这对双刃剑时时在胸际搏杀,搅得李天成不得安宁,昼夜无寐,五脏六腑都搅乱。  父亲的书信有如一副镇静剂,李天成渐渐冷静下来。一番苦苦思量折磨挣扎之后李天成暗自下了决心,要尝试着适应一切,再苦再难也要适应,就像年幼的红狐一样。除非你不活命除非你还有蹊径,既然一切都不存在,除了适应,李天成没有别的办法。  火车在哈尔滨与江城之间“呜呜”奔驰。李天成靠在座椅上假寐,一路默然无语,他的心被许多东西牵着。  李天成发现,并不是有了决心就会有预期的结果,人之情绪如海之潮汐,月盈而潮月亏而落,正应了屠格涅夫“精神的图腾和物质现实相较,精神层面的东西有时未必会占上风”那句话,精神的支撑有时真的抵挡不了现实的冲击。李天成走进胡集这处农家院,听到院里猪哼鸡鸣的那一刻,李天成脚下的地在往下陷,垒砌了几年的心底壁垒开始崩塌。  

第03章

  胡集队的院门沧桑古旧,对开的木板门很厚重,门板上裂缝宽得吓人。透过裂缝,院子里的一切一览无余。院子外面,带坡地面上十几台破旧的钻机在两边趴着,一群受尽委屈的孩子被父母抛弃般的落魄。  院落倒很宽敞,石铺甬道通到堂屋门前。两边是废旧钻机零件的堆弃场,油兮兮的机件不堪入目,爬满黄褐色锈渍的柴油机和发电机在机件之间矗立,醒目得很。几只肮脏油桶散发出莫名其妙的气味,让李天成难受了好一阵子。  捂着鼻子跟着齐天铭走,李天成在一堆一堆地质包中穿过。满世界的地质包让院子里少了些农家味多了些地质味。墙边一排一排木箱叠起来,蜂箱一般,木格子里静静躺着一段一段岩芯样品,花花绿绿贴满了zk09zk10……的标签。这些样品,倒是出人意料地整齐有序。  齐天铭从堂屋里出来,叫李天成进屋去看看。李天成只得跟着齐天铭进屋去。  屋里很暗。齐天铭“啪嗒”拉亮了堂屋的灯,对李天成说:“张金山队长和大家在外面忙乎去了,老王接他们去了,你先在屋子里转转,熟悉熟悉情况吧。”  李天成就独自在屋子里转悠,东看西看,那眼神,女子选婆家般挑剔。李天成第一感觉是这里好安静!静寂得人心慌,过惯了城市生活的李天成不适应。  院子古朴荒凉,让李天成生出些回到远古的意味。屋子很宽大,堂屋尤其大,正中间一个天井,把堂屋分隔成上下左右四部分。上部分稍高点,左右分立两级台阶。天井瓦角处,稀稀拉拉的水滴滴成断线珠子,落进天井氹,“叮咚”之声清晰可闻。天井氹青石条砌就,一圈绿绒绒的青苔给天井围一圈绿围脖。阳光照进天井,拉长成光带,却让厅堂更显阴暗。  左面的厅堂里,一张木板大桌子在厅堂正中兀立。图纸规准仪罗盘标尺相机占据桌面一半地方。一溜柜子在山墙边靠定,里面塞满了勘查资料。山墙正中挂一溜马恩列斯毛肖像,旁边还挂上李四光肖像,让人绝得不伦不类。天井左上方的厅堂最大,也有一张大木桌子摆在正中。李天成看不出这是餐桌还是会议桌,上面餐具会议用品都有。堂屋右边的上下厅堂空着,上面依次三间房,下面依次三间房,门门挂着布帘子。齐天铭指着东面第一间房对李天成说:“这是张队长的办公室兼卧室,往后那间是我的办公室兼卧室,再往后一间是总工茹东升的……”“卧室兼办公室”,齐天铭还没有说完,李天成接上话了。这是李天成在胡集第一次说话,李天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突兀地说话,因为自己憋闷得太久了还是因为对这里工作条件的一种不屑?齐天铭笑了,他似乎没有听出李天成话里有什么含义,回答说:“是的,‘卧室兼办公室’,第一次听说,是吧?”不知为什么,齐天铭的话让李天成忍不住笑了——这是李天成江城地大毕业后第一次笑。李天成有些奇怪,明明笑不出来,可为啥笑了呢?是在笑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突兀的讲话还是笑别的?又好像什么也不因为,自己想笑也就笑了。  堂屋和后面屋子相通,穿堂风呼呼而过,李天成感到一股凉意,拢拢衣服,跟着齐天铭,到了后面。  后面居然还有许多间屋子,这让李天成很意外。间间挂门帘,李天成猜测是队员的宿舍。“宿舍,条件差了些。”齐天铭证实了李天成的猜想。  这些屋子与堂屋隔着一长溜山墙,屋子有十来间,门对门,中间一条走道,走道两端各有一道山门再通向后面,一束光线从山门射进来。走道有些暗,光线很显眼。  李天成跟着齐天铭从透光的地方出去,眼前一下子豁亮起来——李天成开眼了,屋子后面居然还套着两进院落。“山里的农家院都这样,倒是挺大的,因为屋子宽大,我们就租用了这里做办公区。”齐天铭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往四周画一个圈,李天成放眼去看,周围的农房面积果然都不小。  两进院落里的格局大致相同。引起李天成注意的是四周的围墙边上,横悬着许多竹竿,晾晒的衣服似一溜彩色巨蝶悬泊在院墙四周。院墙边,一堆一堆肮脏鞋子在阳光下散发着臭味,李天成胃里搅得厉害,退到墙角,干呕了半天。  一匝标杆依着院墙,旁边一扇朱红的木门散发着新刷油漆的刺鼻气味。齐天铭指着木门对李天成说:“小李,你住这间屋子,旁边是邓长林副书记的屋子呢。”  我的屋子?李天成不再跟着齐天铭转悠,一撩帘子,进去了。我在这片陌生的地方居然有间屋子?李天成要看一看,这屋子是个什么样。  一股泥土味扑面而来,外面灿烂的阳光让屋里更加阴暗,这是我的屋子?李天成睁大眼睛,细细端详着暗中的一切……李天成硬没有找到一丝家的感觉,却分明一股陌生的味道。  屋子很干净,泥土地面平平整整。屋子两间,外间宽大一些,中央放一张方木桌子,乡间常用的饭桌,一家十来口围着吃饭刚好那种。李天成想,不会给我备如此大的饭桌吧?是做办公桌用的?桌边一张木椅子,黑漆古旧,没个百来年,到不了这程度。  一扇雕花门通向里间。屋子更暗,窗户有些高,石窗木扇,挂着布帘子。李天成拉开帘子,屋里霎时亮堂了许多。李天成回过头,便看见了山墙根那张床,床铺很整齐,床单新铺的,微微散发出太阳味。  李天成赌气似的,回身去前院,把行李搬来,啪,老棉被丢在床上,嘭,行李箱重重放在床后木墩上,不知和谁在生气,然后倒下就睡,居然睡着了。  不知多久,院子里有人声,一只母鸡惊叫着掠过窗户,惊诧诧的“咯咯”声惊醒了李天成。李天成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坐起来,口渴得很,下床找水喝。李天成发现,屋里竟备有暖水瓶,在木条桌上。当看到水瓶和搪瓷缸那一瞬间,李天成呆住了,搪瓷缸暖水瓶紧紧偎依在一起,恰似一对不忍分离的母子,李天成脑海里闪过和爸妈在一起的时光,眼中霎时有些湿润。  片刻之后,李天成提起暖瓶倒水,水瓶沉沉的,拔开瓶塞,开水是滚烫的,还是新烧的。  李天成放好水瓶的时候,齐天铭进来了。齐天铭搓搓手,在大衣上擦擦,就去帮李天成铺被子。“我来,我来,”李天成不好意思。齐天铭铺好了被子,回身对李天成说:“你远道而来,张队长怕你口渴,已经烧好了水。你喝些水,休息休息,等大家回来了,我就领你去跟大家见个面。”  齐天铭走的时候,又回转身,对李天成说:“屋子队长叫张晋帮着收拾了一下,怕你个读书人,爱干净住不惯。”  齐天铭走了,李天成死盯着窗户看,几只硕大的黑蜘蛛在那里忙碌,网中央,一只昆虫瑟瑟发抖。昆虫勾起了李天成的心思,在这间陌生而寂静的黑屋子里,李天成想着自己的心事。李天成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左右着自己的命运,无法抗拒无法改变,这让李天成很悲哀。李天成觉得自己就是一片孤零零的树叶,被命运的洪流挟裹着一路向前,被动而无法掌控,这股洪流挟裹着自己从哈尔滨一路飘流到了江城地大,又从江城地大一路漂流到了胡集,竟容不得自己有丝毫挣扎。  李天成想起毕业分配的情形。研究生毕业回哈尔滨才一个月,学校来电话,叫李天成回学校听分配。接了电话,李丁催促儿子早些动身。李天成于是匆匆回了江城,胖胖的学生工作处长把分配通知递到李天成手中,操一口海宁腔普通话,客气道:“同学,祝贺你毕业啦!”李天成没来得及咂摸海宁普通话的味道,也没有回应处长的话,他的心思都在那张盖有红色“中国地质部”印戳的纸片上。  这张纸片是李天成命运的裁决书。李天成分配到中南地质局。中南地质局直属国家地质部,分管着中南几省的地质矿产勘察开发工作。这是李天成接到分配通知后,对中南地质局所做的初步了解。  中南地质局在江城东北部。这里是城郊结合部,四周田畴纵横,水网密布,视野也很开阔。原本远离市区的大院,近些年来,被城市繁华的余波渐渐波及,院子周边开始显现出一些繁华的征兆。  局机关院子很大,“中国地质部中南地质局”白底黑字木牌子很大很显眼,老远看得见,李天成不费劲就找到了。进了大门,迎面一栋红色的三层办公楼突兀兀当门迎客,几处平房和四五栋两层或三层小楼占据着院内的角角落落。院子里今天颇为热闹,聚集着很多听分配的大学生,大家议论纷纷,谁都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自己的归宿,没有理由不议论。  “李天成!”终于听到叫自己名字了。二楼的窗口伸出个脑袋,冲楼下在叫。李天成上了二楼,找到人事处,门里面递出一张纸片,问:“是李天成吗?”“是的”,李天成并没有看清门里面人的模样,伸手接过那片纸片来。纸片上盖有中南地质局人事处的大红印巴巴,人事函写道:  “汉江地质队人事部:  兹介绍李天成同志来你队工作,望接洽是荷。该同志资料一并转来。  中南地质局劳动教育人事处  xxx年x月x日”  楼下在喊:“到长江队的同志请上一号车,到汉江队的同志请上二号车。”李天成下楼来,找到了停在楼左侧贴着“二号车—去汉江队”的车子,上去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刚要仔细读一读手中的这份人事函,车子就隆隆发动了,开出了大院,径直往西北方向去了。  汉江地质队在鄂西北汉江边上,这里是鄂西重镇,汉江似一张悠长的刀片,把这座古城划成南北两半。古城文化底蕴厚重,历代出名人,却被穷山恶水包围。交通车到达的时候,汉江边正暮色苍茫。李天成把那张纸片交给汉江队人事部的时候,天完全黑下来了。人事部李阳对部下虢力吩咐道:“去安排学生们的食宿,赶紧的。”食宿都在队部招待所,这一夜,李天成和学生们在汉江掠岸的涛声中度过了来到鄂西的第一个不眠夜,新奇焦虑交织在心,恰如汉江潮水激荡,没人睡得着。  太阳爬上荆山的时候,人事部通知报到的学生们到会议室参加毕业生分配工作会。  周胜国队长和任贵民书记以及人事部的李阳为即将走上工作岗位的学生们作报告。  李阳主持会议,他先讲,开场白无需废言。李阳一边转动着手中的钢笔,一边给大家讲参加工作的意义和工作之前之后的区别以及初次参加工作的注意事项。讲完了,就让学生们听书记队长讲话。  任贵民先做动员报告。他语调温和,男中音,很动听。报告时间不长,却很有激情,报告从玩笑开始,他说:“同学们,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地质人了,做地质人啊首先要做好沦落风尘的思想准备啊!‘远看像讨饭的,近看是钻探的’听说过吧?这就是我们地质人形象的真实写照。我要告诫同学们,要做合格的地质队员啊你要耐得住‘三闷’啊!——‘精神烦闷,生活憋闷,性苦闷’。”几个女孩子低下头去,男孩子抬起头张大了嘴……学生们第一次在官方场合听到这样讲话,颇为新奇。“不是说佛家要过‘三戒’关么?我们地质队员要过‘三闷’关。过了,你就是合格的地质人,过不了,你就淘汰了。现在是你们的关口,过不过得了这关口,在于诸位的修炼。我的话虽直虽糙,却是实话,对你们藏着掖着那是不负责任,话要讲开,理要说透,大家好有思想准备啊。”  底下纷纷点头。  “说点关键的,”任贵民说这话的时候,底下支起耳朵听。他讲了地质找矿的重大意义,从中国如何摘掉贫油帽子讲起,一直讲到中国地质人的神圣职责和“三光荣”“四特别”地质精神。  周胜国队长讲话了。哈哈哈……学生们都笑,周队长讲话爱在空中用拳头画圈,很有趣。和任贵民的柔和中音比,周胜国声音洪亮,他说:“我只说点关键的,在工业学大庆这个关键时刻,我讲讲我们汉江队今后的工作方向和工作重点好了。”那声音听起来像地质锤子砸钢板,蹦蹦响。  周胜国说:“我们汉江队担负着华中地区西部广大区域的地质勘查任务,肩负着为国家寻找战略资源的重任。汉江队的最大目标就是响应国家号召,落实好地质部行动方案,尽早摘掉中国贫磷的帽子。现在,我们汉江队在鄂西地区有一项重点工作要做,这是我们汉江队今后的主要工作方向,我们要在鄂西的大峪口地区进行磷矿勘查工作。有人说,我们地质人土气,土,光荣啊,我们就是和岩土打交道的嘛,我们土专家要赛过洋学者,要出最亮眼的成绩呢!”  周胜国挥舞着有力的拳头,在空中画着圈,他担心吊扇的“哗哗”声盖过了自己的声音,就提高音调,吼道:“勘查大峪口区域的磷矿,是国家交给中南地质局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而中南局又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汉江队,这是对我们汉江队的信任,高度的信任!”周胜国说这番话的时候,很激动,在空中画了无数个圈的拳头忽然落下来,擂得桌子“嗡嗡”响。周胜国接着少见地化拳为指,对学生们画个大圈,说:“你们赶上时候了,这是你们的荣幸!”  掌声“哗哗”的,李天成受到感染,也跟着鼓了掌。  任贵民补充说:“同学们,为了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重任,汉江队研究决定,在汉江队甚至是中南局的专业人才队伍中抽调出一批精兵强将来,成立一个找矿专门分队,队部就设在毗邻大峪口的胡集镇,这个分队呀就叫做‘胡集分队’。中南局作出决定,我们要打破固有常规,不分行业门派,所有的部门通力协作,各级审批也要精简。我们就奔着一个目标,快出成果,多出成果。现在,你们当中的许多优秀同学,特别是找矿专业研究类的同学将要补充进胡集分队,补充我们找矿队伍的技术力量!”  李天成第一次听到“大峪口”这个名字,第一次在官方场合晓得汉江队今后的工作重点是荆襄磷矿的勘查工作。  会议结束时,李阳站起来,手卷成个喇叭状,叫道:“同学们,请大家到人事部听分配啊。”  学生们涌到人事部。李阳对大家说:“大家听着,队上将按照不同的专业分配你们到各分队,没有一个留在机关的。”“李天成、张静江、王力、周和平、范立山……”李阳念完之后,让学生们按顺序听分配结果。  李天成被分配到了胡集分队。  李阳叫李天成坐到自己跟前来。李天成和前面的人换了位置,坐过去。李阳看着李天成,说:“你是研究生,地质找矿专业的,是汉江队的重点人才,我们汉江队胡集找矿专门分队正缺你这样的人,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组织上经过研究,决定派你去胡集分队工作。”  “去胡集就是好钢用在刀刃上?”李天成暗自发笑,这是什么理论?李阳给胡集分队打电话,通报大学生分配的情况。李天成听李阳在电话中说到自己的事,电话打了半小时。  现在,李天成这块好钢就搁到了胡集分队分给李天成的这间黑暗的屋子里。李天成心想,好钢用在刀刃上,胡集是刀刃么?  

第04章

  胡集紧挨着大峪口。  如果让时光倒退许多年,鬼晓得“大峪口”这个天方夜谭的地方。除了附近的山民,没有人听说过“大峪口”这个名字,也不晓得“大峪口”这几个字咋写。鄂西深山老林的原始深藏足以造就这片与世隔绝区域的蛮荒与神秘。  几座绵延起伏的崇山围成一个一面不封口的窝窝头状,中间围出一片狭长而宽阔的谷地。谷地方圆几十里,茂密森林覆盖着的峻岭把谷地包围起来,西南西北东北三面围成了一个有弧有方的绵延山体,窝窝头的东面像被巨人狠咬了一口似的,留下一处大大的峪口,当地人叫它“大峪口”。  大峪口四周蛮荒得紧,云山雾罩,山高林密,原始森林遮天蔽日,成年隐没在雾霭之中。谷间的大峪河流得很悠然,一会儿飞漱在斜谷之间,一会儿又静静深流,在平缓的谷地中间蜿蜒东去。溯大峪河而上,河岸边的原始林木数丈来高,繁茂的枝叶向空中招展,撑开无数密集的巨伞。林间顶端的罅隙之间,偶见一线蓝天,透进些许光线,鸟儿们在罅隙之间飞进飞出,夜伏昼出,忙得很。  坡间林间水湄和药材地之间,一些村落探出头来,吊脚楼依着山势,兀自在幽林中屹立,偶有风雨桥跨于河谷之上。丛林间悠悠飘出些鸡鸣犬吠,搅碎了一方静谧。晨夕时分的大峪口能透出些人烟之气,炊烟在空中打着旋旋,袅袅升腾。  谁也料不到,这片遗落世间的地域,竟引动了肩负着为国家寻找矿藏的中国地质人的关注。因为他们,因为磷矿,“大峪口”一夜出名。中南地质局汉江地质队的区域勘察图上,有一个显著的标记,“大峪口”三个大红字标注得很突出。  世事皆有机缘。两千多年前,“大峪口”附近,一条名叫“香溪”的小河和一个姓王名嫱字昭君的女孩曾一夜闻名,芳名远播潘邦。还是一次偶然的机缘,香溪附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名“大峪口”第一次上了《中国地质》报纸,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居然成了中南地质局的热词,再后来,只要是从事勘查工作的人,都知道“大峪口”这个名字,因为地质部的目光投向了“大峪口”这片区域。  和“昭君出塞”有着美丽动人的故事一样,“大峪口”也有它的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没有“昭君出塞”故事那么悱恻动人,意义却在伯仲之间。  端午节普查分队打破天也得放天假。这里邻近秭归,端午不亚于过年,纪念屈原大人的端午节,重视程度任谁也盖不过秭归临近之地的人们。  张晋趁着假期去看姑妈,父亲来信叮嘱过几回,姑妈渐渐老了,父亲可怜妹妹,一个女人家,远嫁到深山老林,几可怜。张晋家虽然在汉江队不远的地方,但是,张晋野外勘探的地方离姑妈家近,有天时地利之便,姑妈又最疼张晋,不去看望一下,说不过去啊。  好容易看一回姑妈,不能让姑妈担心自己不会照料生活,更不能让表妹看不起,得精神点才好。张晋起个大早,扔掉脏兮兮的工装,在箱底儿翻出过年时买的那套仿军服,穿上,精心梳洗打扮一番,开上了分队的皮卡,“突突突突”往大峪口方向去了。  想起表妹李景,张晋就激动,深山老林里的一支桃花,脸儿剥壳鸡蛋般白润光洁,一张嘴儿甜死人。看表妹,张晋乐意得很,只是由于ZK03工作有些紧张……现在有机会去看李景,张晋脚底的油门就踏得重一些,车子隆隆飞驰起来。  张晋来了,姑妈几高兴,侄儿来了,娘家人,亲呐。姑父也高兴,侄儿来了,可以借机喝酒,要不然老婆子就会把酒藏到自己找不到的地方;表哥来了,李景一朵心花萌萌开,说不清楚的高兴,山里人不成文的规矩,表妹嫁表哥,身子见红已经几年了,李景渐渐大了,懂得一些事儿。  姑妈灶下忙乎去了,姑父和张晋在桌前摆起了龙门阵,李景托着下巴当听客,一双凤眼,忽愣愣闪烁。二人越摆越高兴,从屈原摆到王昭君再摆到乾隆再摆到土苗的“改土归流”再摆到民国再摆到土家先祖廪君和历代土司王再摆到宋希濂治理土苗,最后,姑侄二人又摆起了刘邓大军进鄂西。  李景娘心疼侄儿,擀着面呢,拿着擀面杖就出来了,对丈夫扬了扬,说:“你个老东西,就知道拉着孩子咕噜呱唧个不停,生怕你肚子里的那点东西烂在肚子里,你也让伢们好生歇下,晋儿好不容易有假,又遇上你个老东西折腾,你就歇下,冇得人拿你当苕。”“冇得事,姑妈,我喜欢姑父肚子里的东西,蛮有意思的。”张晋急忙隔开擀面杖,笑着为姑父挡驾。姑妈笑了:“这老东西就爱摆龙门阵,景儿不听他的,平时啷个有人听唉?憋死这个老东西了。今天好了,有了听众了,得瑟起来了。”李景笑了:“我以为我娘要用擀面杖揍我大大呢!”“她敢,反了她了,还有没有规矩呀。”姑父笑了抖狠。李景也笑了:“表哥,莫听我大大的,我大大就是鸭子死了嘴硬,他平时可听我娘的啦。”呵呵呵,张晋乐了。  姑父抱住那壶石花不撒手:“老婆子,多时不让我喝酒了?几狠心啰,我今儿个要过过瘾。晋儿啊,你来了,姑父的待遇就改善了哇,你该多来,哈哈哈……。”  菜摆了一桌子,一家人吃喝起来。姑父劝酒,表妹夹菜,姑侄俩越喝越畅快。姑妈急了,劝张晋:“晋儿,多吃菜,少喝酒,石花劲大,莫学你姑父,老东西,越老越馋嘴。”  姑父拿脚踢一下张晋:“莫听你姑妈的,咱爷俩今儿高兴,一醉方休。”姑父今儿解放,兴致好。  任人怎么劝少喝都劝不住,两人喝着喝着喝高了。张晋要上茅房,李景扶他。张晋说:“我上茅房,你不能扶我,臊得慌。”李景脸红了,放了手,眼睛却跟着张晋,看着张晋摇摇晃晃去了,李景在后面急:“表哥,走稳啦!”李景娘看见李景的样儿,笑了:“这么大个人,咋不知道害臊呢?”  张晋出了门,看见山在旋,树在摇,天空在打旋旋,脚下有些不得力,软绵绵的。但是,茅房在屋头的东面张晋却还依稀记得,一步一晃往东去。张晋跳傩戏般摇摇摆摆来到茅房,酒涌上来,进不了茅房,用手撑住门框,对着一些石头屙起尿来,尿液在石头上面发出“哗哗”的声响,顺着石头流下来。  “咕哝咕哝……”,嗯?突然听到了异样的声响,张晋一激灵,酒醒了一半,眼睛瞪得大大的,跟旁边叮铃叮铃摇着铃铛吃草的水牛眼有得一比。张晋是地质队员,对于石头发出的异样声响,有着特殊的敏感。  张晋有了惊人的发现。那块静静躺在姑父家茅房旁边不知多少年今天遭遇腥臊之苦的这块茅坑边的石头,被尿液淋后竟然在汩汩冒泡!异样声响就是这石头发出的冒泡声。  张晋一惊,酒全醒了。石头被尿淋后冒泡,一般人不会注意,但是,张晋一定会注意,因为张晋是地质队员,对自然界千奇百怪的地理现象特别在意。石头被尿液淋后冒泡?这可是磷矿石的特征。  磷矿石?电光石火在张晋脑海中闪现,磷矿可是国家的战略急需品呀!张晋这么一想,急忙弯下腰,仔细观察起来,是的,它确实是在冒泡!张晋捡了宝石似的,顾不得石头腥臊,抱起石头,跌跌撞撞往山下奔。  姑父看见张晋的样儿,断定是喝多了,大笑起来,在后面喊:“晋儿呀,叫你莫跟姑父拼,么样,喝岔了吧?小心摔筋斗啰!”姑妈听了,赶紧跟出来,看见张晋疯跑,颠着小脚在后面喊:“过细啊,伢啊!这伢啰,怎么一喝酒就爱疯跑啊?么时候落下这毛病?天啰!”  张晋谁也不理,只顾往山下奔。李景看见张晋这样,急得在后面边追边喊:“表哥,你慢些呀!你啥时候再来看我呀?你告诉我呀!”  表妹的话,张晋听得清楚,他没有心思理会她。此时此刻,张晋的心,表妹也留不住,他只想快些回到队上,快点把这块石头送到化验室。  张晋连跌带撞地到了皮卡跟前,爬进驾驶室,石头丢在副驾座,发动起来,突突突,烟尘斗乱地跑。李景追到公路边的时候,张晋的皮卡已经在那条黄泥路上“哐啷哐啷”绝尘而去了。  张晋直接把车开到汉江队,抱起石头进了总工室,向大队技术领导汇报了他的发现。  汉江队的领导得知情况后,十分重视,要求实验室马上检验,尽快得出结论。  很快,实验结论报告摆在了队领导的桌子上。总工赵力武抖动着报告,对大家说:“确实是磷矿石,含磷量33.3%,含量很高呀同志们,这是好消息呀!结合该地区先期物化探、硐探和向背斜地层结构分析,这一地区很可能蕴藏着磷矿矿藏。”  汉江队的结论报告上报到了中南地质局。钟南山局长很重视,地表发现磷矿石,此地是向斜地貌,这片区域存在着大型磷矿矿藏的几率很大!何况物化探和地层分析结论可以佐证矿藏存在的可能性,中南局对鄂西存在大型磷矿藏很期待。  中南地质局紧急行动起来,马上部署汉江队紧急抽调专家和技术人员,组成专业队伍开赴大峪口地区进行勘查工作。  最紧缺的是勘查人才。  巧的是,正好有一批学习地质找矿专业的学生们分来中南局,可把钟南山和副局长沈奕乐坏了。李天成分配到中南地质局的时候,江城地质大学对中南地质局做了推荐,钟南山和沈奕仔细读着李天成的毕业鉴定,那些流光溢彩的词把两人读得热血沸腾的,就好像这些褒词是在夸他们似的。  

第05章

  李天成分来汉江队的时候,周胜国的高兴胜过钟南山沈奕,喜懵了,裂开两片厚厚的嘴唇,哈哈个没完,“哈哈,哈哈哈……正愁没有磷矿勘探的人呢,这不,人就来了!及时雨呀,宋公明呀,我的乖乖。”周胜国高兴的时候,拳头在空中画的圆圈就大一些。  把李天成放到哪里呢?周胜国和队领导开会研究,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周胜国那在空中画了许多圆圈的大拳头如油锤下落,一拳头砸在桌面上,桌子“嗡嗡”响,这一拳头砸出个决定,把李天成派到胡集分队去。还是那句话,好钢用在刀刃上,把李天成派到胡集去,可以发挥他最大的作用,人才效用最大化嘛。  对于李天成来说,去哪里,已经无所谓。既然已经踏上这条道,回头路走不了,去哪里不都一样?李天成想起了“我们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那句话,小时候在郝莉她爸郝天他们厂墙上看见这句土红刷的标语,李天成当时笑了,这话形象,有意思!只是心里有疑问,不是说工人阶级是国家的主人么?怎么就成了一块不起眼不值钱的砖了?还哪儿需要就往哪儿搬?  李天成做梦都没有想到,才过十几年,自己也成了一块砖。自己这块砖被一双无形的手,从哈尔滨搬到江城地大,又从江城地大搬到了中南地质局,再一路搬到了胡集分队。看来,此生自己这块砖是不能够在城市里建高楼大厦了,只能够在山水之间发挥点效用。误打乱撞进了地质行业,李天成是不情愿的,到深山老林胡集来,李天成更不愿意,可是,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啊,自己只是一块砖啊。  事情无法逆转,就只能够适应它,这个道理李天成明白,这也是李天成最终来到胡集的原因。对于这样的结局李天成有情绪也有怨言,但是,李天成心里明白,无论有多少情绪和怨言,这条艰难的路自己此生得要走下去。李天成在报纸上看到有人算过一笔账,说是七个农民一年的费用才够培养一个大学生,真没有想到国家培养人才这么不容易!国家培养了自己七年,四十九个农民的费用都花在自己身上,这代价不菲,自己学的本事,是国家花功夫和本钱得来的,不回报国家,李天成亏心得紧。  李天成没有想自己是钢是铁,李天成只晓得自己得念国家培养自己这份情,就冲着一点,也得要把地质路走下去。李天成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父母的秉性,秉性决定一切,甚至决定人生。  做了决定,李天成轻松了许多。李天成发现,当自己作了最坏打算后,心里反而坦然了,对于即将面临的环境条件,反而不怎么放在心上,人也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人生原来是这样!李天成有了前所未有的体验。汉江队人事部递给李天成去胡集的决定书问李天成还有什么要求时,李天成就说了“没有啦”一句跟着齐天铭就上了那辆破吉普车,去胡集了。李天成想,问什么有要求没要求?要求有啊,谁满足?走的时候,李天成没有回头去看汉江队那生着铁锈的院子门,可是,李天成低下头的那一刻,眼中有泪水落下。  人生总会面临着许多抉择。关键时刻,李天成总是能够做出痛苦的抉择,就像李天成和叶锦程那出人意料的高考一样。许多年后,李天成觉得自己的人生转折就是从那场高考开始的,自己的人生从那时起就变得波诡云谲波澜起伏。  那场高考改变了李天成一生。  拨乱反正,砸烂的公检法回归正轨的同时高考制度也得以恢复。李天成一腔激情要报考北京大学艺术系,李天成考试分数很高,去北京大学完全没有问题,因此,李天成第一志愿填报了北京大学艺术系。对于上北大,李天成没有疑虑,信心满满。  问题出在通知书上。  通知书下来了,李天成收到了一份荒唐而不可接受的通知书,那是一份江城地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错了没?李天成不相信,翻来覆去看那张通知书——名字不错,李天成;学校和家庭地址不错,哈尔滨师大附中和哈市歌舞团职工院二号楼一单元七号。就一样不对,录取学校不是北京大学而是江城地质大学。这是咋回事?我第一志愿填报的不是这所大学啊?但是,通知书明明白白是自己的!  这个刚刚从十年动乱中挣扎出来的年代什么事都会发生,有这样一张通知书不奇怪!李天成懵了傻了呆了,最后哭了……李天成陷入了迷茫痛苦和不解之中,充满期待信心满满的一场高考,最后变成了痛苦的心结,这让李天成烦闷不堪。  郝莉在院子里高一声低一声叫“天成哥”。李天成出来,郝莉一眼就看出了李天成的烦躁,刚要开口,李天成说:“郝莉,我知道你被南昌地质学校录取,你要告诉我这个吗?我现在想静一静,你什么都不要说。”郝莉说:“不说我的事,不说你的事,我说叶锦程的事。”  “那你说吧。”叶锦程的事李天成愿意听,再烦再闷也会听。郝莉说:“叶锦程的录取结果才奇怪呢,她第一志愿填报江城地质大学,却被北京大学录取,你说怪不怪?”  啊?有这事?填报江城地质大学被北京大学录取?感情这录取是倒着个儿来?这么说,不是我一个人遇上巧事了?怎么事情这样奇奇怪怪呀?  李天成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尽管自己第二志愿确实填上了江城地质大学,但是,李天成认为第二志愿就是个摆设,只有那些第一志愿没有被录取的人,才会有学校考虑他的第二志愿。自己的分数上北大够得很,第二志愿有与没有一个样。只是因为晓得叶锦程填报了江城地质大学,李天成稀里糊涂就在第二志愿填上个“江城地质大学”。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偏偏就是李天成认为不可能录取他的江城地质大学录取了他,这个结果太出乎意料。自尊心好胜心和失去学习艺术的机会让李天成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李天成想,如果叶锦程也被江城地质大学录取,自己倒可以和叶锦程同校读书,那李天成或许是愿意的。现在叶锦程去北京大学,而自己却得去江城地质大学,劳燕分飞让李天成痛苦不说,录取的学校还输叶锦程一筹,这让李天成很受伤。  粉红色的通知书就像一朵开败的桃花,李天成不忍直视,现实总是喜欢粉碎梦想,李天成一阵阵心痛。  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不是问题,关键在于,上地质大学决定了李天成今后要走地质之路,而这是一条李天成已经知道凶险的艰苦道路,没有艰苦生活体验的李天成走不了这条路——这才是李天成无法接受录取结果的症结所在。  李天成对地质工作的了解与叶锦程有关。高一下半年的时候,班上来了个叫叶锦程的插班生。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李维一介绍叶锦程的时候,说叶锦程的父母是做地质工作的,这激起了李天成打听地质工作的兴趣。偏巧有个同学的叔叔是地质工作者,同学的结论是,地质工作很特殊很艰苦,地质工作者成天价山里水里钻,风餐露宿,野人般的日子连山里的农民都低看一眼。好端端的知识分子,不能够在城市的办公室坐着工作,天天崖旮旯吃饭,窝棚山洞里睡觉,喝山泉水,吃红薯萝卜野菜,这日子就不如山里的农民,农民不住窝棚山洞不吃野菜啊。同学说,我婶子受不了啦,见我叔叔一回就哭一回,要叔叔换工作,叔叔没有办到,最后小婶子就和叔叔离婚了。  听了同学的说道,李天成吃一惊,哟,这么说,地质工作就是个下九流的营生呢!那此生千万莫和这个行业沾上边。  可是,怕鬼就会撞到鬼,最排斥的东西往往最喜欢和你结缘,地质工作这个让李天成听着心里就生疙瘩的职业竟然鬼使神差地偏就成了李天成的终身职业……呜呼,这是怎么啦?李天成没法不意外没法不痛苦。  这事太突然,突然得过分,猝不及防,以致李天成觉得这是一场梦。李天成毫无心理准备,可是,看看那张粉红色的通知书,这一切就要变成真的!  刚看过电影《铁人王进喜》,李天成想,油田钻井工人的生活和地质勘探者差不多吧?如果是这样的生活,那我真的适应不了!  李天成后悔了,直后悔自己的冲动和糊涂,为什么要填报什么江城地质大学?如果没有填报,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看着手中盖有“江城地质大学”红印的录取通知书,李天成哭了。  儿子落选北大,李丁和赵文兰也颇感意外,夫妻俩对望着,嘴唇翕动了半天,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夫妻俩从大学里过来的,知道录取是国家意志,需要作出一些个人牺牲,而且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改变。道理夫妻俩明白,只是没有想到,这作出自我牺牲的事会落到自己家里,会落到儿子头上,夫妻俩一时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儿子才好。  李天成确实无法接受这样的高考结局。  李天成有痛彻心扉的失落,去不了北大,此生此世要和心爱的艺术永别;去不了北大,这辈子或许要和叶锦程永远分开——李天成将要失去两样最心爱的东西。李天成现在最深切的感悟就是,理想总是离自己很远,现实又自己太近。  李天成试图改变结局,不能就这样算了!他觉得父母会有办法,“爸,妈,你们帮我想想办法啊,我想上北京大学啊,我想学习艺术啊,我不想学什么地质学的!”  李丁和赵文兰很为难——现实无法改变,又不忍心伤害一颗尚且幼稚的心。李天成急了,拉着李丁的手,哀求道:“爸,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要想想办法啊!”求父母想办法,李天成不是瞎胡闹,他有考虑,自己的成绩可以上北大;上北大学习艺术也是爸妈的愿望呀;再说,教育部主管招生的领导是父亲的学生,父亲去个电话求求情,或许可以解决呀。  晚饭后,李天成对父母讲了自己的想法。沉默了一下,李丁说:“孩子,我和你妈知道情况,也商量了这事,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们没有办法改变结果。”李天成哭着说:“您有办法!您的学生有办法!”  李丁看着儿子,默然不语。赵文兰拉儿子坐到自己身边,抚摸着儿子的脑袋和宽厚结实的后背,说:“儿子啊,希望你上北京大学,将来成为一名艺术家,这不错,这也是你的长处。可是,现在情况变了,我们没有办法改变结果。让你爸的学生帮着改变录取结果,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李天成很烦躁。“你爸一生教育学生做人要正直,做事要公心,这样才可以上报国家,下安百姓。现在,叫你爸违背对学生的告诫带头做违规的事,你爸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再说了,改变录取决定,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事,这涉及到教育部、北京大学、江城地质大学几方面的因素,这是不可能改变的结果啊。”  赵文兰的话如一根扎向李天成希望气球的钢针。气球一点一点泄气,改变结果的希望一点一点渺茫起来。  李天成不甘心,说:“妈,我怎么办啊?我想不通,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啊!”  李丁说:“孩子啊,你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地质生活,为什么对这个行业抱有偏见?有些东西是要有亲身体验才能得出结论的,不要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不是一个有头脑的孩子该有的表现。我的儿子是明事理的孩子,怎么会听到风就是雨呢!再说,什么岗位不出人才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什么路都是路,艺术有辉煌,地质工作也有辉煌。你觉得地质行业不好,可是,那么多地质人都在从事地质工作,你想过他们吗?再说,大家如果都不做地质工作,这个行业怎么办?总得有人去做吧!”  李天成眼中噙满了绝望的泪水。他不敢相信,那么赞成自己从事艺术事业的父母现在居然一齐改变了注意。一向鼓励自己走艺术之路的母亲现在居然和父亲走到一个战壕里去了,这让李天成很失望,很伤心。  委屈化成了无比的愤怒——“砰”地一声,花瓶碎了。  这是李丁心爱的花瓶。一向温文尔雅的儿子居然这样,赵文兰生气了,要责备儿子。李丁阻止她:“你就让他摔吧,出出心中的气也好,心中的火发出来了,就平静了。”  “砰”地一声,李天成关上了房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此后的日子里,任李丁和赵文兰怎么叫他,他就是不理睬,也不开门。  李丁和赵文兰总是为儿子准备好吃的,放在窗口,然后,两人一起悄悄离开家……李丁和赵文兰相信,儿子一定会有走出房间的时候。  

第06章

  满城的丁香开始谢了,河畔金柳的叶儿也开始转黄。紧闭了一个多月的房门终于打开了,李天成轻轻走出了房间,人瘦了一圈。李丁和赵文兰看着心疼,忙拉儿子坐到沙发上,然后坐到对面去。李天成搓着手,低下头,情绪不是很好,但是,声音是决绝的。李天成说:“爸,妈,我想了很多,我决定了,我去江城地大上学吧。选择虽然不情愿,我会坚持,您们相信我。”  好啊!这正是李丁和赵文兰期待了许久的声音!这声音比院子里鸟笼的鸟鸣还美,这是夫妻俩期待了一个多月的结果啊。  “太好了!孩子,你这样想就太好了!我们相信儿子,会战胜一切的!真是个懂道理的孩子啊!”李丁和赵文兰泪光闪闪。儿子走出房间就是走出了一片心障的魔境。  “老李,买菜去,给儿子做点好吃的。记得烟台苹果啊,快去吧。” “哎,我去,知道啦,知道啦。”李丁忙不迭出门,忙不迭回答。  这段时间对于李天成来说不容易,李天成用近两个月的时间打败了曾经的自己。  儿子第一次离家出远门,该带到学校去的东西李丁和赵文兰都备好了,夫妻俩似乎要用备足用品弥补对儿子的亏欠似的。李天成别的无所谓,只是千万不要落下那两块石头。李天成去趟国贸,挑只精致木盒子,再用两块布料包好石头,放进盒子里,再把盒子小心翼翼放进挎包里。这是叶锦程留给自己最后的纪念物了,千万得珍惜。  儿子走了,李丁和赵文兰在车站相拥而泣……哈尔滨的九月,天气就有些凉,赵文兰拉着李丁的手,很温暖,这让赵文兰想起与李丁相遇的时光。  往回走的时候,赵文兰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老李啊,周月明那孩子,郝莉,要去南昌地质学校呢。一个女儿家,将来做地质工作,怎么适应得了那山边水边跑的日子?要说担心孩子啊,周月明是真担心女儿啊。老李,我们回去,顺道买些实用的东西给郝莉这孩子,我们得瞧瞧他们去。”李丁说:“看看去?应该的!文兰啊,还是你想得周到啊!”  回到职工大院,李丁和赵文兰去了周月明家。周月明郝天夫妇住在李丁家对面。赵文兰周月明都在歌舞团工作,感情胜似姐妹,两家亲如一家,两家一起搬进歌舞团职工大院,一起举行集体婚礼,生孩子一前一后,相差不到一个月。  儿子出生,李丁觉得自己和赵文兰在公汽上偶遇相恋,是天撮地合,就给儿子取名“天成”。  郝天和周月明女儿出生,郝天觉得老婆美丽绝伦,将来,女儿肯定更好看,就给女儿取名“郝莉”。  两家人在一起,互相庆贺,四只酒杯撞在一起,郝天说:“哎呀,我们将来做个亲家吧。”  “好啊!”没有不同意的。  两家更亲近了,有了好吃的两家一起吃,年夜饭两家一起聚。每天出门,赵文兰一准嘱咐儿子:“照顾好妹妹啊。”李天成和郝莉一起上完小学,又一起上完初中高中。两孩子青梅竹马,比亲兄妹还亲。  高考以后,李天成的心情和哈尔滨的天气一样,蓝汪汪的。歌舞团院子离李天成的生活很近也很远,距离很近熟悉度很远。李天成发现,这座院子,竟是自己不认识的一方天地,湿润润的风带着松花江的气息一大清早就把院子营造成清凉的世界。院子当中,那株朴树遮蔽着半边天空,笔直的干托举着状如巨伞的枝叶,在半空中潇洒铺开。朴树干上,郝丽家的画眉永远有唱不完的歌。李天成好像今天才认识这所院子。  “嗨!”郝莉永远是大嗓门,李天成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李天成回头一看,就看出一些问题:“你怎么啦?”  李天成在叶锦程面前不会说话,在郝莉面前却不。李天成招招手,郝莉就过来了,乖乖挨着李天成坐着。李天成刚要说话,郝莉制止他:“哎,哥,考试的事不说,痛苦的话题不谈,我只想告诉你叶锦程的事。”  “叶锦程怎么啦?”李天成心里面立马急切起来,他没有说后话,其实是在专心听郝莉的后话。  郝莉抬头观察着李天成的表情,说:“你知道吗,哥,叶锦程,她考得很好的,她偏偏要填报什么江城地质大学,你说,她是不是很奇怪?”  这个呀,李天成笑了,李天成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叶锦程已经告诉过他原因了。  李天成对郝莉说:“郝莉,我们现在不谈叶锦程的事,我们现在还是说说你的事吧,作为哥哥,我得关心你的事。”  郝莉脸色黯然起来,幽幽说:“唉,说就说呗,说叫我笨呢,虽然我努力了,可是我的成绩还是不行。天成哥,我多么羡慕你和叶锦程的聪明啊!我准备填报南昌地质学校。如果行的话,将来毕业了,我去湖北,做一名地质工作者,叶锦程不是要回湖北父母身边去么?我和叶锦程作伴去。”郝莉叹口气,望着李天成,小声说:“天成哥,你可是有责任将来照顾我的哟,我们有约定的。”李天成笑了:“我当然照顾你,我是哥哥呀!”  江城的学府都建在山上,和华师在桂子山武大在珞珈山华农在狮子山一样,江城地大在东湖边的喻家山上。  李天成走进悬挂着“江城地质大学”木牌子的那座阔大门楼的时候,暗自下了决心,既然来了,就要学出个样子来,学好专业知识,李天成有信心。李天成想,先学好专业知识再说,学出个样子来,不能给父母丢脸,不能落在叶锦程后面,这是顶要紧的事。  七年的学院生涯,李天成是在情感的起起伏伏中度过的。艺术青年的敏感情绪是李天成的顽敌,脆弱的神经常常受到袭扰。李天成话语越来越少,变得很沉默……李天成玩命地投入到学习当中去,只有这样,李天成才会获得些许愉悦。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天成常常掏出父亲交给自己的那封信,翻来覆去地读,就像是读一部意蕴深厚的哲学经典——李天成用沙漠红狐的理念垒砌着心底的壁垒。  借着月光和窗外微弱的灯光,李天成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写下这样的句子:“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写这些话的时候,李天成仿佛看见苏老先生在月亮里捋着胡子对自己笑呢。  沉浸在书里的日子容易过,七年时间如白驹过隙。李天成走出江城地大的时候,带走的不仅仅是那本红彤彤的毕业证书,还有一颗平静如东湖湖面的心。  就像平静的海面遇见月儿圆就会涨潮一样。李天成平静的心海现在又被胡集队那辆破吉普车和那所破旧不堪的院子搅得波涛滚滚……思绪之潮遽然高涨,激荡奔涌,久久不能平息。  然而,潮起潮落并不能左右时代赋予人的命运。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总而言之,李天成到了胡集,到了大峪口,成了一名地质队员。  人生如戏,我的人生剧本早就有人写好了,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按照套路走——李天成这么一想,对于结局真的缺乏信心。  李天成想起地大开学典礼。典礼上,那个与从田间地头收工回来的老农毫无二致的校长给孩子们致欢迎词。那份欢迎词,李天成咋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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