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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30 08:4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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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小川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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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

李清照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李清照作者:刘小川排版:梦工厂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09-08-01ISBN:9787532136063本书由天津中作华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趵突泉边的少女

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在汴京城升任礼部员外郞,山东济南城里的李府热闹了,前去祝贺的人踏破门滥。

京官高于地方官,朝廷礼部员外郎又是京城高官,仅次于礼部侍郎。在宋朝,六部之一的礼部,除了尚书和传郎,就数员外郎官大了。

礼部掌管教育、礼仪。

济南李府这样的士大夫之家,几十年的书香门第,富而能贵,门风甚好。李清照的母亲王氏,也出自名门望族,其拉上三代,从她父亲到她的曾祖父,皆为金榜题名的进士出身。

李清照十二三岁,曾随父母远游,去过汴京、洛阳。车马往返几千里,她饱览齐地的野性风物和中原的部市盛请,幼小的心灵受到良好的滋养,她启蒙甲五岁识字,七岁诵《诗经·国风》,十岁抚瑶琴,已能让懂音乐者动容。父母疼爱她,以她乐于接受的方式教育她自李清照长得快,十三岁已近六尺高。体格匀称,面目晈好。

少女平时待在甩门深院中,逢着节日、好天气,也会出现在门外或城外,被她的一群姐妹们簇拥着。她显然一枝独秀。高挑姑娘总是走在前头。

她也很会玩儿,啥都想试试。扑蝶摘花、踢毽球荡秋千是小儿科了,她还爬树翻墙,还学会了游泳。贵族少女,这可是不多见的。左邻右舍对她曾有非议,及至见她一天天的品貌端庄,待人温和,既不是玩起來就不着边际的野丫头,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娇小姐,而是健康,清丽,楚楚动人。邻居们观察着李清照,改变看法了,他们评价说:李清照是名门之花,究竟与众不同。

李格非对这个女儿爱如掌上明珠。

他多年在外地做官,回济南的时候并不多,却发现女儿很依恋他,性格也“体”他。他讲述那呰汴京政坛、文坛的风云人物的时候,女儿的眼睛睁得很大,民长的睫毛扑闪着。

其实,李格非本人,也是宋代的风云人物之一……

他曾对妻子王氏说:清照敏于词,精于琴,神采娴静而举止利落,真有名暖之风。

王氏笑道:清照好学上进又贪玩,连我都有些纳闷呢。

李清照将满十六岁的那一年,写下了一首小词《如梦令》,这让母亲吃了一惊。王夫人把女儿的词作寄给汴梁的丈夫,李格非回信说,京城的名士如晁补之,对这首《如梦令》大加赞赏。王夫人一髙兴,把丈夫的信给亲友们传阅了。不料几天之内,李清照随手写下的曲子词,就在济南的许多人家和公共场合广为传唱。小词写她与伙伴们到溪亭去玩耍: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鸷。

寥寥数语,写出湖上的风光和女孩儿们的疯玩。

李清照的少女形象呼之欲出。

女伴们约她到湖上荡舟玩耍时,会说:争渡,争渡!男孩儿则开玩笑说:争睹,争睹!

李清照出现的地方,总有异性争睹……

次年,她父亲李格非在京城升了官,做了礼部员外郎。

济南的官绅们很兴奋,互相传递着消息,纷纷派遣夫人到李府走动,其中有真心祝贺的,也有人伺机巴结,以图日后。

有些个官绅人家,还打起了十七岁的李清照的主意,巴望攀上儿女亲家。

媒婆一串串的,冲着李府满脸堆笑而去,垂头丧气而归。她们对提亲的人家回复说:李家的闺女骄傲得很,怕是看不上咱们济南的公子哥儿,要到东京去觅夫家。

媒婆的话一向很有传播性。

济南城有两种人被勉眺了,一是经验丰富、成功率高的大媒婆,二是各方面条件好、自视甚高的富家子弟。

城南有“名媒婆”唤做孔二嫂的,三十岁,一张瓜子脸,两片薄嘴唇,人道不过几年,身价已是不菲。她说成一户上等人家,少则十两纹银,多则几百两。

这孔二嫂从鲁地嫁到齐地,丈夫早亡,她畏惧邻里闲话不敢再嫁,却暗里与人相好,另置宅子弃了公婆家。和她相好的男人是个衙门里的小人物,孔二嫂借他肩膀上了高枝,施展魅力结识了一帮官绅与执绔,吃酒猜拳闹翻天,也能舞几笔文墨,来几句子日诗云,表明她俗也俗得,雅也雅得。

忽一日,有个纨绔为孔二嫂指点财路:何不用她的灵动脑瓜子、超速薄嘴唇试试媒婆的勾当。孔二嫂拍拍嘴儿叫声好,收拾行头干起来了,穿了行装黄裙子,系了稻目的粉腰带,头上插着玫瑰花,摇着细身子敲朱门走柴门,水蛇腰共红唇白牙、唾沫星子共舞。一年之内,她竟撮合了十余家,大半是富家儿女。孔二嫂三个字不腔而走,“业界”传她名头,儿童唱为歌谣:孔二嫂,不得了,张口银子知多少?而历城纨绔们背地里胡乱猜测她的成功绝招,一个个脸都笑烂了。

这孔二嫂挣钱却另有动力:尽孝。挣来的银子,一摞摞的封好,托人梢回她在鲁地莱芜的老家去。

孔二嫂在历城两南的一条小街上有宅子,距李府不远。她想挪到柳絮泉的上等街区,还得做成几宗大媒,挣来一堆黄金白银。出入朱门何等风光,把东家女嫁给西家睇,好事也做了,银子也赚了,阴德也积了,名头更响了……

孔二嫂干媒婆这一行很起劲呢,俗话说得好,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一般媒婆做大媒,说不动时,要来她家请她出山。

这一天,有个小媒婆给孔二嫂带来了一个人物,历城罗通判的三儿子,人称罗公子,三少爷。阔少们中间他有个诨名叫罗三招,为人豁达而又精明,仿佛事事有三招。场面上一般尊称他罗公子。他父亲罗通判,有开封府的背景,善于花鸟画,能写蔡京体诩曾在端王赵佶的府上走动,又为蔡大人捧过砚墨。

宋代的通判作为地方大员,兼有督察太守的职责,太守也忌他三分。

罗公子白净面皮,修长身材,二十几岁的人了,考了一名举人,谋了一份闲差,便于历城地面上盘梪,坐等门荫,挑个肥缺。他年纪轻轻有此盘算,对外只说要准备上汴京参加三年一度的礼部考试。其实他不想考进士。黄金榜上题名,却从县尉、主簿干起,放到穷乡僻壤磨勘三年,复回京师待官,前景渺茫,委实不划算。他父亲在历城是个人物,放到京城去就很不起眼了。这罗公子也善书,练的是菹子功,三岁近墨池,捏笔二十年,写得一手漂亮的苏体字、黄体字,临《寒食帖》、《松风阁》几乎能够乱真。拿到字画市场上去,能蒙过内行。他生性好耍子,动脑子,吹拉弹唱,踢球关扑,指点别人财路官路;又是个垂涎美色的主。他也迟迟不定亲,公然宣称耍几年再说。即使是在公子哥儿的队伍屮,讲这种话也是有些惊世骇俗的。不过,以他罗希亮的显赫门第,还怕讨不来好娘子?一般的官宦人家小姐,凭媒婆说半天,他瞅一眼就要走人。历城上流社会几度传他的“罗一眼”千金小姐们很有些怕他:八字合了,门第配了,还得婀娜风流人他的罗一眼……她们郁闷、忿恨,倒想瞧瞧,他罗通判的三公子能娶个啥样美娘。

孔二嫂闻说罗公子登门,暗忖此人来头菸大,八成配得上李清照,于是,她的脸蛋笑成一朵花了。

时为阳春三月,罗公子戴个刺绣幞头,穿一身锦衣,腰间悬一只玉麒麟,手中握一把名家题字的折扇:面上是个书生,脚步却像汉子。

站在自家院门外的孔二嫂,迎上前含笑施礼说:久闻罗公子大名,今日有幸一睹风采。

罗公子笑道:你孔二嫂也是名不虚传啊。

他环视宅院,又说:你这院子,和你这人一样整齐。

孔二嫂乐了:当不起当不起,公子高门大院的,倒夸我这陋巷里的小宅子。再说公子风流俊朗,济南城里数一数二,我一个没人要的黄脸婆,哪敢配公子的整齐二字?

这时候小媒婆插嘴了,她个头小,左边飞一眼,右边望一望,满脸堆笑说:依我看呐,孔二嫂和三公子,都当得整齐二字!

三个人过院子人厅堂,仆娘奉上炭火小壶茶。厅堂正中挂着名家字画,墙边的漆器上放着两只鸳鸯香炉,香烟袅袅。

品过三口茶,言归正传。小媒婆强调说,她已经为罗公子和李家小姐合过八字了,十分般配。其实这话她不用说。如果男女八字不合,罗公子今日也不会登门。她说这话意在别处,强调她的功劳。

孔二嫂何不知晓?她喝着茶,只拿眼去瞧罗公子。

罗公子会意,探手人袖,拿出五两纹银来。这见面礼相当不菲了,小媒婆老眼发亮,大媒婆只瞟去一眼,合乎礼数地起座,敛柱称谢。

银子是递给孔二嫂的,孔二嫂分出二两给了小媒婆。这叫“头媒钱”,日后做成大媒,牵过头绳的媒人银子要增加。

小媒婆千恩万谢地走了,三寸小脚出了院门。按行规,孔二嫂这等人僻:媒人步骤细节要保密的。看家本领不能外泄。

罗公子低头品茶。

孔二嫂问:公子吃出茶味儿了?

罗公子咂舌道:东莱香茶。

孔二嫂赞道:公子好茶嘴!

茶嘴酒舌关扑手,是中原、山东俱流行的市井赞词。

下午的春阳照着院子里的春花。仆娘悄无声息地走过院子。她是个兼做粗活与细活的“包年生活伎”,契约一年一签。

罗公子打开折扇又合上,说:家父已发话,这门亲事若成,定有重金酬谢。

孔二嫂下座再称谢,一拳一掌置于右腹部,粉拳紧贴葱指儿,同时双膝斜着一屈,连同面部的灵动眼风,一气呵成,大方而媚气。

罗公子仰面一笑,很爽快的样子。

炉香袅袅上画梁……

孔二瞍说:公子的折扇,奴家看些个。

她不看则已,一看惊呼:哎哟哟,黄山谷的真迹!值得三十两银子!

罗公子点头微笑。

孔二嫂盯着折扇,想出了一招:扇为媒。

黄庭坚的书法,吸引李清照的眼珠子不在话下;罗公子风流倜傥,孔二嫂巧舌如簧,两边“夹击”,将高傲的李家小姐缚住,情丝姻线捆她个严严实实,往大处说呢,逛历城通判家接上了礼部员外郎的府第,门当户对,强强眹合,仕途家族两兴旺。

孔二嫂说:凭我的感觉呢,这事有六七分把握。李格非的诗书府第,不比那些寻常仕宦之家。我孔二嫂去做明媒,你罗公子须有暗招配合。我多方打听过了,那李清照是万人不人眼的,可一旦人了她的媚眼儿,也是万人拦不住。告诉你吧,我已得了准信儿:李清照这桩婚事啊,一半要山她自己做主。

罗公子沉吟道:扇为媒……

孔二嫂含笑提示:阳春风光好,踏青又斗草。

罗公子一拍扇子:有了!

孔二嫂说:一招不够,得有三招。

罗公子笑道:二嫂莫非以为,罗三招在江湖上是浪得虚名?

孔二瞍忙摇葱指:奴家不敢。

她一双亮眼儿圈定对方的白净面孔,瓜出齐地土话:公子甚风度,恣矣,能矣!李清照若嫁公子,兀是忒享福。

受到夸奖的男子说:但愿事成,皆大欢喜。天色不早了,小弟别过。

孔二嫂忙道:公子且留步,奴家备了薄洒小菜。

罗公子说:今日就免了吧。改日小弟做东,丰乐楼上宴请二嫂。

孔二嫂说:丰乐楼号称济南第一楼,我自然是想去的。不过,公子既来寒舍,喝一盏茶就走,我这心里横竖难妥帖。嫌我的酒不好菜不香么?贵公子不吃民女饭……

罗公做为难状:这个……

孔二嫂笑道:公子有个好茶嘴,莫非并无好酒舌?

罗公子笑道:酒舌茶嘴关扑手,亦是罗三招。

孔二嫂大乐:好呀,奴家与公子先扑上一回。扑啥呢?

罗公子说:扑这对青铜鸳鸯。

孔二嫂问:你若扑败了呢?

罗公子说:这把有黄庭坚题诗的扇子归你。

于是,二人持衣挽袖扑将起来,拿一枚银元在吃茶的桌子上扑,以正面背面赌输贏。通常各抛三手,也有抛五手的。银元抛向空中,落桌旋转几十圈,这一抛,技术含虽高。然而济南城中称关扑手的,还要抛得漂亮,抛得高,在拇指食指上显露功夫。

男女各三扑,鸳鸯炉易主。

孔二嫂嗔道:公子果真厉害,今日扑不过你。这招财进宝的鸳鸾炉就归你吧。

罗公子将折扇一挥:权且寄下吧。功成之日我再来取,额外送你一对白瓷鸳鸯香炉。

孔二嫂喜出望外,上前一小步,盈盈作礼。

这时日色已向晚,那煮酒的浓香随着仆娘的脚步声飘了上来。

李清照的家,在济南城趵突泉旁。

济南也称泉城、历域。人口约三十万,堪比扬州、益州(成都),盛产绢帛、茶酒、珍珠、异木等,富庶称冠于山东。北宋三百二十州,济南属大州。民风彪悍。山水优雅。大明湖千佛山令人迷恋,吸引中原的官员、富商和文人墨客。

闻名天下的七十二泉当中,数釣突泉最为壮观。

趵突泉是北宋名臣曾巩命名的,曾巩是“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也是欧阳修的学生,苏东坡的朋友。趵突二字,含喷涌之意。趵突泉的三股恒温泉水喷出来,标高近三十米,眼下约合八九层楼的高度。《水经注》说,趵突泉“水涌若轮”,那水柱之大,就像车轮子似的。

距趵突泉不远,有柳絜泉,也称漱玉泉。李清照家的院墙,紧挨着柳絮泉边的柳阴长道,春日里,泉声柳絮,环绕着济南首屈一指的诗书仕宦之家。

做上了京城高官的李格非,原是北宋后期苏东坡门下“后网学士”之一。而东坡的名望在全国无人能比。李清照十七岁时,东坡去世已一年,他遗留下来的文稿、书画、器物,大官巨贾不惜重金收购。天下读书人,则无不学东坡。民间俗话说: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铱。

李清照从小锦衣玉食,家里的气氛又特別宽松。父亲像苏东坡那样为宫直,日常主活中亦追随师尊,排斥束缚人性的二程理学。

李清照是在唐宋大文人的光照下长大的。山东是李白的第二故乡,而杜甫游大明湖历下亭,曾留卞名句广海右此亭古,济南名上多历史上的齐国,也鬯经富得流油;赃邻的鲁国则是孔孟之乡……

李清照的成长既有大环境又有小环境。

李府称不上济南城里的一流豪宅。李格非虽然为宫多年俸禄丰厚,却不敛财。家里园子七八亩,正房十几间,临街有座观泉小楼,女孩子们也登楼观望街上的行人。李清照宥姐妹数人,一个弟弟叫李选。她没有哥哥。

李清照的母亲王氏,是前朝宰相王挂的女儿。

家中女眷多。连同管家、丫头、仆从,有三十多口人,仆人总比主人多。而济南的亲戚常来李家,走动或居住。李格非从京诚回济南时,每日更显宾客盈门,宴饮不绝,歌舞不休。歌伎们是李家请来的历城官伎,表演雅乐,演完了就走人。李清照也是在音乐声中成长的。

李清照的少女时代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美的元素,自由的元素,以不易察觉的方式环绕她。

她的性格有点野。长蜚戏称她野姑娘。

平时家里人多热闹,园子也不小,她扑蝶捉鸟荡秋千,满园子疯跑,撒卜银铃般的欢笑。她自幼不缠脚,光脚板近六寸,几乎比“三寸金莲”大了一倍。有个小脚表妹疑惑她的天足,担心她将来嫁人困难,她说:天足才有韵味儿,小脚麻烦太多。

一群姐妹当中,李清照的绣花鞋是最大的。

她走路的姿势很具风韵,速度比小脚女人快得多,像夏季的一阵风。

她身高近七尺,约一米七的个头,长腿,细腰,削肩膀,脖子的线条十分优美。杏眼,杏唇,玉齿,鼻—户直溜。她爱穿月白色的长裙,喜欢玛墙佩饰,髮发上随季节而变换着鲜花。她能吃玫瑰花,嚼荷花桂花,吸吮鸡冠花……她也做女红,掖长绣荷包。十六岁那一年她为自己画过一张像:凭窗闲坐,意态悠远,腕系粉红荷包。是兼工笔带写意的那种画风,不料被人临摹,传到外面去了她上街溜达时,公子哥儿个个发愣。

趵突泉、柳絮泉这一带,总有些年轻后生无事闲逛,若能爵她一眼,便可向人炫耀几天。

李清照曼妙的身影,镶嵌在喷射的泉水间,定格在男人的睡梦中。

泉水喷溅。美色四溢……

泉水和少女交相辉映。

父亲李格非在京城升大官李清照几乎成了济南城的“天价宝贝”。媒婆穿梭,公子翘首,仕女注目。奇怪的是,连李清照的六寸脚也成了舆论追捧的对象,说是具有盛唐女子风韵。李清照的小脚表妹颇郁闷:她受尽了缠裹脚布的苦,却没有受到几句称赞。

这位小脚表妹后来嫁给秦桧。

李清照沣不在乎外面各色人等的追捧,她只是玩。园子里玩够了,她玩出家门,玩出城门。

理瑶琴,捧书卷,下围棋,也是她玩耍的内容自凡是她喜欢的东西,均与做功课无关。所有的事情都是她的赏心乐事。她偷尝父亲的窖藏美酒,曾喝得酩酊大醉。她还玩彩戏,研究打马图。她拥有一间漂亮而宽敞的书房,却从不写应付考试的文章。

李清照的一年四季都是美好的。

她十六岁写下的小词《浣溪沙》,在济南城的闺阁中广为流传: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沉水,适她喜欢的一种燃香。

她的闺房中,有各式各样的香炉,有像狮子老虎、小猫小狗的,有仙人球或荷花形状的。香烟袅袅。香躯袅娜。

静有静的味道。动有动的风姿。

济南李清照,动与静皆诮。

少女的情窦何时初开?没有人知道。也忤十二岁,也许十五岁。她平时贪玩,玩起来就把情窦给忘了。

或是玩得正起劲,踢毽子,促迷藏,打雪仗,荡秋千……却忽然有一缕情丝飘来,惹发她的一团团春情。

春天比较明显。“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眉腮,已觉春心动。”

十七岁这一年的春天,李清照的春心,朝着撩拨人的春声春花春阳,动得很明显了。

三月初的一天下午,家里来了客人,两个贵妇人带来一个青年公子。李清照的母亲王夫人陪客人逛园子,欣赏海棠、玉兰,那锦衣公子四处张望。他是个乡贡进士,也曾被人“榜下捉婿”,他不肯扪心思想娶李清照。他长得一般,有一张不容易被人记住的脸,才气也寻常。他以自己的富裕家庭为炫耀资本,总是认为自己风流调傥,配得上李清照。进了李家园子,他急于寻找那传说中的倩影。王夫人待之以礼,却并不叫女儿出来与客人们见面。类似这“有志青年”的求婚者她见得多了。

三个贵妇人和这位锦衣公子走到海棠下,几棵红海棠开得正艳。阳光照着绿叶扶疏的园子,忽见一个月白色身影,从绿叶红花后的秋千架下奔出来,两条长腿鹿子,般到故夭,满头的乌发有钱散乱,绾头发的金钗落人草丛。她手上还拿着两只绣花鞋呢,清丽面影一闪,奔园门那边去了。

有志青年激动万分,结巴了:李、李……

那修长而灵动的少女跑到园门前,停下了。她倚门回首,朝海棠树下的母亲和客人望了一望。刚才她在花叶间打完秋千,忽见家里来了陌生男子,提了鞋便跑。《点绛唇》如此描画: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人来,袜剗金衩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青梅本无味,少女心中有滋味。

这滋味的散发却是泛指,并不具体针对某个男性。

可是那个乡贡进士,在李家的后花园一睹李清照“和羞走”的俏模样,就认为少女的羞趣是冲着他来的,回家仍是激动不已,志气高涨,牛气冲天,口口声声非李清照不娶。他母亲无奈,只得请了媒婆到柳絮泉的李府正式提亲,遭到王夫人的婉言谢绝。

有志青年垂头丧气。此后若干年,他向济南人蛮有把握地夸耀说,李清照的著名小词《点绛唇》是专为他写的。

而李清照并不知道这些事。

济南域里,不知有多少青年公子为她的才貌所倾倒,以致食无味,寝难眠,举止怪异,神魂颠倒。

有人冒昧提亲,有人暗中想招……第二章相亲的故事

三月中旬的一天,李清照又出城疯玩了。—身轻衣心情好,扁舟短棹任逍遥。

茫茫湖面上的红衣少女,钓鱼吃鱼,捉虾戏虾,埋头见缄水,仰面见青天,李清照不怕落水,十三岁那一年她就学会游泳啦,夏日里也曾连人带裙子扑腾浪花,扑得浑身痛快了,才潜人青纱帐晾干衣裳,随行小厮远远地站岗……

今日玩到自头偏西,湖边停着她的巾车。

巾车向城门,小厮搀鞭,马蹄踏踏。一群玩伴有坐车的,有骑驴的,有长跑的。各色衣衫儿映照官道两边怒放的野花,官道上停着许多车马,踏青的男女三三五五,野池里撒欢尖叫、不想归家。

酒店茶肆生意好,小贩提篮满地跑……

李墙照玩了一天已经玩够了,对帘子外面的热闹景儿爱看不料。她今天是野姑娘呢,她耍得远,而一般闺女只能耍出城门楼子。李清照要耍到天边去。“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巾车内镶了小铜镜,她捋捋鬓犮,补补淡妆。平时画妆是画着玩儿的,历城大小闺房中流行过各种画法:咸阳妆,汴梁妆,临淄妆。李清照自创南唐昭惠后的云高髻、鬓朵妆,元夜灯如昼,她跃娆于济南街头的人群中。她又尝试素面朝天,“洗妆不退唇红”。她活出少女的各种模样、各色滋味。

谁让她是李清照呢?名门闺秀四个字,别想栏她的撒欢腿。母亲叮嘱过,车行途中,可别铎易打帘子。礼部员外郎的闺女哩,珍重芳姿不打帘子。然而李清照哪管这些,打帘望望美少年,美少年也会探头朝她望一望。

波此望一望,心中很舒畅。

望不出故串也要望的,这可不叫“白望”。

李清照走一路望一路,这是她秘而不宣的保留节目,出城回城都要望,打帘子手臂都酸了,她还是要望。

十三女儿开始望,望到十七岁了,越望频率越高。楼上眺望,路上张望,榻上想望……这究竟是咋回事儿呢?为何她一年年望了又望?

李清照读柳永、张先、晏殊和晏几道……艳词悝语撩拨人哩,宫道旁的校亭中,有个白面男子,正凝神抚琴,琴声澝越、悠远。亭上却有四个书写于绢帛的苏体大字:以字会友。

李清照想:这人有些古怪。

她叫小廝停下巾车,听琴,观字。

那亭中的男子头戴幞头,身穿紫袍,脚下一双丝鞋,抚琴的动作甚潇洒,指尖送出融和饱满的春光。围观者不少,却是看热闹的多。有人摇尖说:听不懂。

长亭里走掉一拨,又围拢来几个……抚琴男子抬头,微微一笑。他分明看见了巾车上端坐着的李清照,只一掠而过,光并不停留。

美少女暗暗有些恼呢:他居然不看我!

高挑个儿的少女下车了。顷刻有阔少议论:谁家小姐这么招眼啊?

阔少发议论不拘场合,十几个脑袋齐齐地转向李清照。她的男女伙伴们簇拥上来,显然以她为中心,越发显出她的尊贵。她的巾车,她的马匹,都不是寻常物件呐……阔少啧,责称赞,寒士频频叹息。李清照的心中涌动着一股自豪。她这,亮相,身后风景失颜色哩。可是那亭中的男人兀自抚琴,喉咙里哼哼唧唧,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李清照只投去一瞥,那男人面孔已映人她的脑海,连同他的举土风度,因他骄傲不瞧她,那形象又悄悄放大。

狂士自古就有,莫非眼前是一个?

李清照自幼谏书多,联系晋唐宋了。

离抚琴人几步之遥,她停下脚步。

那紫衣男子浑无知觉,琴声转急促,当心一划如裂帛,琴弦几乎要断成两半紫衣男子仰面轻叹:知音少,弦断有淮听?

李清照忍不住接话了:众人听你弹琴,你偏说知音少。岂不是故作轻狂?

男子瞟她一眼说:小姐出此语,倒是有点轻狂。

李清照瞧瞧那“以字会友”四个字,嘴角略含讥诮,说:且问贵公子,书法师承哪一家?

男子望空作答:师承百家。

李清照笑道:你这话似是而非。唐宋许多大书家,随便挑一个就足以让你学上半蜚子了,你怎敢说师承百家?

男子这才正眼瞧她,打量她片刻,目光像手指,从头到脚拂过她的全身。他徐徐说道:小姐这句话有几分功底。不过细究起来,也是似是而非。师承百家乃是泛指,不拘泥于哪位大书家。何谓大书家?一味拘泥颜柳苏黄,哪里还有长江后浪?

李清照点头道:有道理。公子嘴上功夫了得。

紫衣男子笑道:小姐开口是绵里藏针,蜜中有剌。好,好,让你瞧瞧俺的笔底风云。

那亭中的白面男子呼来宣纸砚墨,在三尺宽的琴桌上铺开。他身边的琴童,此刻变成了书童。

众人围上去,议论说:帅男靓女互相叫板,有得好戏看……

男子下笔飞快,眨眼挥成一张条幅。他自己看满意了,方抬头说:诸位,怛凡识得这书法文章的来源者,罗某愿与他结为友朋,诗酒切磋。

李清照笑问:公子姓罗?

男子微笑回答:不才罗希亮。请问小姐芳名?

李清照细眉一挑:我姓哈你就不用问了吧。

叫罗希焭的紫衣白面男子躬身道:男不问女,合礼,合礼。

围观的群众发出一阵笑声。

李清照想:此人还比较幽默……

这时,却有纨绔模样的人嚷遒:女问男,忒稀罕!大伙儿说说看,他俩稀罕不稀罕?

群众乐得嘻嘻笑,几人同声答:稀罕!

罗希亮写的条幅,是苏拭的名帖《橘颂》。

李清照歪着脑袋细看了一遍,想从中挑点毛病,却发现不大容易。显然是一幅临摹名帖的好字,笔势逼近原作。李清照想:我和父亲都写过《橘颂》,横竖只写得三五分。

罗希亮很随意地望着李清照的漂亮而孔,拿孔圣人语录嘲笑她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李清照露玉齿微微一笑:吾闻之,大约三十年前,神宗皇帝下手札,复起苏子膽于贬谪之地黄州。子膽大师在北上途中,卜居于常州,买田于宜兴,他老人家高兴了,随手写下这传世名帖。

罗希亮说:小姐与苏轼,看来缘分不浅呐。

李清照说:你把苏体字写成这样,几乎能乱真,亦难得。

罗希亮忽然不做声了,摆弄着他手中的折扇。李清照忍不住去看他漂亮的手,心下纳闷:这人怎么不说话了?

罗希亮打开折扇,李清照眼睛一亮:黄庭坚的书法真迹!

她心想:此人真有瘅来头,偏拿苏东坡黄庭坚炫耀。黄庭坚是她父亲的朋友呢,又是苏门学士之首。

她微笑着等罗公子开口哩。

不料那罗希亮摇摇头说:只呵借男女存别,罗某不能与小姐交游。

车清照一愣,皱眉头说:谁愿意和你交游啊?

她想:这不是耍弄人么?

官道旁的长亭内外,几十个人,多半都在瞧耍子。李清照还带着好几个玩伴呢,这会儿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纨绔的表演空间又显现了,那阔少怪声怪气说:少年男女交哈游啊,直接交颈多痛快!

众人大笑。

李清照气红了脸,扭头便走。

她听得身后说:罗某得罪了。

她边走边抛下一句:不干你事。

李清照的巾车上路了。车儿颠颠,心儿颟颡……适才言来语去的正在兴头上,却来个突然中止。很不爽。李清照打帘回望,那紫衣白面后生也在呆望她的漂亮巾车。

阳春三月里,十七岁的姑娘家,心里初绽一朵花。

驾车的小厮仿佛知道她的心情,只凭马儿慢慢走。夕阳已西下,远山近水笼轻纱。巾车走出老远了,李清照还想打帘回望,伸出去的手又缓缓垂下。伙伴们要说她的笑话。

官道拐弯了,回盟都已经望不见了,周遭落入空旷、寂寥。举目望去,满目春花染轻愁……

这时候,忽闻琴声破空而来,毫不费力地赶上了她的车驾。

他埋首弹。她侧耳听……

一曲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凤求凰》远远地传来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李清照命小圃停车。马蹄声住歌声悠扬。

好个罗希亮,歌喉婉转而清亮。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含了磁性与魔力,不相千的听者也会为之动容的,何况氛围中的李清照!

旷野里的花与草铺向天边。

一曲《凤求凰》,几十年回荡……

然而李清照哪里知道,潇洒抚琴,挥毫亮扇,百步歌唱,乃是罗希亮精心策划的“罗三招”。

四月里,李清照频频走上那条南门外的宫道,野花开得格外艳了。

长亭不见抚琴人,单闻琴歌花间绕。

孔二嫂托显贵引荐,瞅时机进人柳絮泉边的李府,说得王夫人有几分心动了。

年轻的大媒婆是个移动符号,她的手势、步态、薄嘴唇、水蛇腰,连同她的黄衣裙、粉玆带、刺绣鸳鸯鞋。小媒婆的鞋上也绣驾鸯,却是寻常针线活,难进上等人家。

名媒婆孔二嫂是冲着李清照来的,惊动李家老小,丫环小厮也议论纷纷。李清照最不爱听了。孔二嫂想要抛出红线套牢她的一生,做梦去吧!四月底五月初,孔二嫂上门好几次了,走得腿儿利索,笑得眉儿弯弯,很唯看。家里人谈论说:孔二嫂……若被李清照听见了,会立即打断:那个鲁婆子!

有一天李清照在回廊上堵住鲁婆子,斥责道:鲁婆子,你颠颠地奔我家想干啥?媒婆我见得多了,数你难看。

孔二嫂笑道:我鲁婆子难看不要紧啊,姑娘好看才是正经。

李清照说:我好看也好,难看也罢,关你鲁婆子何事。奉劝你一句,趁早给我溜得远远的。

孔二嫂和颜悦色地说:姑娘是命我鲁婆子溜到湖上去吧?湖上风来波浩渺,说不尽,无穷好!

李清照冷不防,扑味一声笑了:你这婆子倒会付巧,拿我的句子想来说动我。可是没用的。我是谁你知道么?

孔二嫂笑着说:且让我想想看,姑娘究竞是谁。说得不好,我咨婆子自掌嘴,不劳姑娘动手。好吗?

李清照奇了:好呀,你倒说说看。

孔二嫂理理裙子正正嗓子,一副说紧要事的模样,似乎要表明她鲁婆子來自礼仪之邦。

她是这样说的:姑娘名叫李清照。

仅此一句,没了。

李清照此刻很想听呢,皱眉说:这不是废话么?

孔二嫂摇头晃脑说:姑娘差矣。清照,清照,名带吉兆。清是清水的清,李白讲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照乃烛照的照,五柳先生陶渊明,写泼辣俏女子荷个名句,“照玉容于两楹”。依我鲁婆子看呐,这水与火的特征,倒酷似姑娘的性格。从五行上说呢,水火相遇自无帛,就像那阴阳合抱能平衡。所以说,清照清照,名带吉兆。

李清照不觉作沉思状。她显然听进去了。

孔二嫂抬起右手,可怜兮兮地说:鲁婆子该死,说得不好自打嘴巴……

李清照脱口而出:孔二嫂且慢!

孔二嫂两道细眉一弯,笑了:姑娘叫我孔二嫂啊,别人叫千遍万遍,不及姑娘这一声!

李清照沉吟说:听你一番话呢,你倒是有些见识。不过婚姻亊大,找的事儿,父母只能拿一半的主意。我要瞧不顺眼,凭他是王公贵族的儿子孙子也不行!你到我家来,恐怕是要白费心思。

孔二嫂叹口气说:老实跟姑娘讲吧,我也住在城南,与柳絮泉只隔了一条街,早就羡慕姑娘的人品才华。这桩媒做得成做不成,全凭姑娘一句话。我这样的草根汨人,能走进朝廷员外郎的府第,能与我景仰的姑娘说上几句话,已经是个造化了,知足了。

李清照瞧她知足的样儿,心下也受用。却忽生一念:这孔二嫂说了半天,怎么不提那男家?

这时二嫂凑近了,悄声道:我只问一桩,姑娘是否已有心上人?李清照吓一跳,红了脸,低了眼,瞅了别处。《凤求凰》破空而来绕回廊,孔二嫂及时进言:姑娘若有心上人,二嫂愿做红娘,穿针引线,带话捎字纸儿。相如卓文君,张生崔莺莺……

李清照打断她:别乱七八糟的。本小姐哪有什么心上人!

孔二嫂说:没有心上人不是更好吗?我提的这户人家呀,那后生,哎,别提有多俊。

李清照冷眼瞧着她的薄嘴唇。

孔二嫂接着说:济南城里保媒拉纤的,我孔二嫂算个角色吧?我这张脸还算得一张脸吧?

李溃照莞尔:嗯,算一张脸。

孔二嫂摸摸自己施了粉镝的脸,说:有了姑娘夸奖,它就更像一张脸了。李府是全城数一数二的人家,我孔二嫂若是没几分把握,冒冒失失地跑来拉纤儿,岂不是自个儿撕破脸?姑娘说说看,俺这张混饭吃的脸儿能撕破么?

李清照点头道:嗯,不能撕破。

她想:这孔媒婆绕一大圈子,只不提那男家……若非事关终身,她要劈头问的。

岂知那孔二嫂的眼睛,一直在她的眉目间瞧动静。该说啥,啥时说,大媒婆心里有数。李清照再聪颖,再有学问,却毕竟是少女,少女心事要上脸的。闺中女儿最大的好奇心,既不是孔孟之道,也不是唐诗宋词,而是那位不知在何处等着她的夫家、一生一世的冤家……

孔二嫂做出要转身走掉的样子,李清照有点急了,又不便挽留。

这当儿,孔二嫂望望左右无人,压低嗓子说:历城罗通判的三公子,俊朗潇洒,又是官身……

孔二嫂捏了后半句,摇春细腰去了。

李清照呆立原地,张嘴说不出话。

五月花繁,繁不过闺中女儿的千种风情。李清照破天荒的在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跟人打闹了,也不无端嘻笑了,一个人静静的,静静的心里头翻波涌浪。“柳眼眉腮,已觉春心动。”

朝慵起现晨妆,磨磨蹭蹭地下小楼,吃饭橇两口,横竖没宵口。不想吃也不想喝,红日萧萧卜琐窗。她独自闲溜达,倚栏望望那水花四溅的柳絮泉,水柱冲天的趵突泉,想一回城外的民亭风光。

待嫁的女儿她名叫李清照。“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植。”

谁将是她的红蜡烛呀?谁在口复一口地希望为她亮了又亮?罗、罗、罗,他叫罗希亮!

少女的眼眶几乎潮湿了。“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哦,那个一大把胡子的张三中,又称张三影的无数杨花过无影”;“隔墙飘过秋干影”……还有那个走帝京下江南的柳三变广闲拈针线伴伊坐,和我!免使少年光阴虚度。”

少女的光阴又怎能虚度?

早在十二三岁,她便有了一颗晶董剔透的女儿心啊。

撩拨人的词句哩,单昆大宋知多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约会,幽会,发男女之幽情,呈青春之浓香,且不管它花前月下,还是树后桥头。携了手儿走一走,胜于痛饮美酒。你一言我一语,你一瞟我一瞄,恣矣,恣矣,醉死人也!单单想着就要眩晕。

唉,这人世间的有挂事儿呀,说不得,想不得,梦不得。

男欢女爱事体大。“黄昏疏雨湿秋千。”

墙外有行人,莫将少女情思听了去。

秋千荡得高,撒下李清照的几多欢笑。刚才她还娴静呢,忽然就玉齿大开哈哈笑。少女之心,恰恰的像那秋空里的白云。万里碧空一朵停云。云停云亦飘。

少女的锦心绣口之间,忽然飘来了一堆词句:

青青河边草,绵绵恩远道。三月春风里,巾车摇啊摇,有女名叫李清照。

眼下是五月呢,李府后花园的红墙边,秋千架上的少女,情飘忽,身悬空,思悄然。“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温秋千。”

李清照在她十七岁的那一年仲夏,抵达了恋爱的边缘。母亲有书恺寄到东京,父亲回信说,历城罗通判家风尚好,那位三公子罗希亮也颇有才艺,不妨,上清照先见见面。待回济南时,成可定下这门亲事。

何时在何地见面,孔二嫂张罗去了。

男女相亲叫“过眼。”

地点定在城西南的丰乐楼。

丰乐楼乃是汗梁第一名楼,济南商人仿造,历数年而成,巍峨吐观,既是观景楼,又是吃喝玩乐的去处,白日车盖如云,夜里烛火通明。楼前的广场是个大市场,几十种叫卖声要叫到子夜方休。逢了节日,更有汉子赤身吞火的,妇人半裸相扑的,角儿唱戏的,大师尊卦的,及至一拨拨的执跨浪子下三流,踢球弄枪,舞狮耍堠,跳神装鬼……比照那东京御街及大相国寺,万人狂欢,波及周边的街区。元宵灯节更不得了,全城五日疯狂。十万男女借灯观人,摩肩接踵,人山灯海。那灯火阑珊处,厮搂廝抱的,吻得啧啧有声的,官府屡出禁令而不止。“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毒我肠,毒我肠……安得携了郎君手,颤颤腿儿入洞房!“过眼”的这一天下午,李清照带了丫环径去丰乐楼,巾车未及停下,那孔二嫂已花枝招展迎了上来。她头上插了红玫瑰,髻上裹了黄包巾,还象征性地扛了一把丝绸做的青阳伞,把媒婆身份亮给街市上的人看。

以孔二嫂的经验,这桩亲事成了八九分。王夫人把李格非的信都给她看了。只待相亲的男女按习俗吃过点茶汤,各自把那头儿轻轻一点,便点成了鸳鸯谱。

孔二嫂喜滋滋,李清照娇滴滴……

今天的罗公子如何打扮?他戴了一顶高高的士瞻帽,表明他的偶像是东坡,又暗示他来年春天将要赴京试于礼部。一袭浅绿丝抱,衬得而如敷粉。脚下是皂靴净妹,手中是名家字扇。山东汉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李清照定定神才敢抬眼去晚他。

入了茶室,坐了圈椅,上了香茶,点了荷花酥饼、莲子羹汤……这些传说中的相亲程序她都记不得了。晕。估计对方也是。两个人面对面傻坐,晕晕的。

孔二嫂出去又进来,进来又出去,葱指儿掩上厚厚的雕门,笑脸儿望望这个又瞧瞧那个。

这茶屋取名“近湖居”宽敞明亮,一日包价十两银子,丰乐楼上只设两间。茶汤点心醇酒,都是历城最好的。瑶琴,琵琶,洞箫,围棋,一应俱全。墙上字画,有米芾和张耒的墨宝。张耒是苏轼门下四个“前学士”之一,而米芾乃东坡生前的忘年交,书画双绝,恃才傲物,行事古怪,绰号“米颠”,一幅字值几百两银子。

当时一两银子,约等于现在的三西块钱。

罗希亮向李清照介绍了米、张二人的字画之后,又将他手中折扇铎摇,让诗书画三绝的天下头号名士黄庭坚出台亮相。

这精心布置的环境,罗三招孔二嫂貞是费力不少。

李再照待到掌时分才归去。两个时辰一晃而过。

济南城的疲幕已经降临了。

小巧的巾车穿过城南的街道,赶车的小厮不慌不忙地朝马儿头上杨鞭。帘外蚀火明明灭灭,天上星月格外皎洁。

车上的少女魂不守舍呢,生生被那罗家三公子勾了去。吃了些儿洒,碰了几回杯?號拍杯了,碰到一处,手指也相挨,目光如电抹。说过些什么她都记不得几倒记得呼吸的声音,胸部的起伏,手脚的错乱。四目相向恁多时,他直直地射过来,你弯弯的绕过去,直线曲线纠缠不清……

眨眼便是一个下午,李清照也曾理过瑶琴,指尖却抖抖索索的不成音。她当时很羞愧,而罗希亮微笑不语。轮到这位贵公子抚琴时,他只信手拨得三两声,便有郊外的花色、鸟语、湖光呈现。那两个月前官道校亭中的情形,顷刻之间,填满这似醉非醉的丰乐楼。

幸好只有三两声。英俊罗公子,可谓善解人意。

李清照听琴,动情了。

鼻茛口方目如朗星……传奇书上是这么形容的。潘安的貌,张生的情,子建的才。闺中女儿谁不希望有此等郎君?

李清照像海燕似的飞回家,一头扑到枕头上。

睡不着。

夏月大如轮。

印象多多,意乱神迷,堆起来齐了五岳之尊泰山,顾洞不可掇。翻来覆去地回味呀,枕损钗头凤。想当年,那蜀主孟昶与花蕊夫人何等的风流,居然馋了豪放东坡:“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鬂乱。”

却是如何钗横懌乱法?

李清照禁不住要想象。从咿呀学语到十六七岁,她记下了多少绝妙好同啊。心湖荡开千层波……

李清照半夜裹衣下床。非涧于月光如水的庭户间,素手纤指暗暗茌动,仿佛有人要携去似的。

这时候,有个场景排开下午纷乱的印象抵达心房:罗希亮的手搭过她的纤腰。

当时日色将幕,面孔模糊,罗希亮与李清照凭窗眺望大明湖中圖圓的荷叶,宛如欣赏一幅水墨图。

李清照正陶醉于美景呢,他的手却搭过来了,趁了昏黄天光,好像在试探她的柔软腰肢。

这般亲密接触,少女何曾有过?

现代男女,初次见面也可以拥抱亲吻。古代却不行,差得远呢。

此刻夜深人静,李清照回想:他的手指搭过来了……

她不免有些读异,举头去望明月。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抹去了这点诧舁。整个下午,她在丰乐楼的豪华包房“忙于”相亲,人是晕头了,那微妙的时刻亦真亦幻。

她想:也许他情不自禁吧,做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动作,并非有意要唐突她。

纯洁少女的目光,看什么都是纯洁的。

仲夏时节,那只可疑的手仿佛进人了冬眠。李清照心中的一点疑虑被凉爽的夏风抹去。总的说来,她对历城罗通判的三公子罗希亮印象不坏。

李清照的初恋滋味刚出来,被父亲的一封信拦在了萌芽状态。

李格非让一个回济南的官吏捎来家书,信中提到,王夫人可带儿女去汴京,早则今年九月,迟则明年春上。对罗家提亲之事,并无只言片语。王夫人忍不住问那官吏,只因这门亲事,已在历城传开。

官吏说:李大人曾召我小酌,未提这桩婚事呀。

这官吏沉吟片刻,又说:原来是罗通判的那位三公子。

王夫人忙问:他怎么啦?

官吏说:也没啥。罗通判三代仕宦,家底甚厚。罗公子聪明,人也长得不错。

王夫人熟悉官员讲话的风格。这位官吏话中有话呢。她想多问几句,官吏却借故告辞了。

王夫人感到诧异,着人暗中调查,避开媒婆孔二嫂。

同时把丈夫新来的家书给女儿看。

李清照正处干高度敏感期呢,一看信就嚷起来:爹爹哙意思,洋洋千言,只字不提罗家三公子!

王夫人说:不是要搬家到汴梁去嘛。

李清照说:搬家也不碍事!罗公子要去京城考进土呢。即使考不上,也可以走门荫一途。

王夫人笑道:我的女儿,难为你替他想得周到。可是八字还没一撇呢。

李清照皱细眉说:八字合过了,门第配过了,人也见过了,母亲还要怎地?

王夫人想了想说:我送女儿四个字吧,稍安勿躁。

李清照噘嘴道:就要躁。

王夫人叹息:女儿大了,急着出闺啦。

李清照说:亲事暂且定下。出闺?早得很呢。

王夫人笑遒:亲事有暂定的么?男方一旦下:聘礼,悔亲退礼可不容易。

李清照说:有啥不容易?退亲的事不是常见么?再说结了婚,若过着不顺,也可以离婚!

王夫人奇道:我女儿哪来的这些怪念头?我们这样人家,终须讲个妇道。再说了,自古男人可以休妻,未闻女人主动离婚的。

李清照顿时脸红了,放开嗓。嚷:没道理,没道理!

她一溜烟跑了。

过了很长时间,她望着空中的大雁还在说:没道理……

她和母亲在心里争论。她叩问祖师爷苏东坡的画像,渴望得到支持。

白天夜里,她郁闷着。恋爱前景有点说不准。

轻愁。情困。浑无奈。天輿的少女,初识愁滋味。

爱也不是死心塌地的爱,却究竟是她的头一回。

没过几天,调査结果出来了。王夫人把女儿唤到她的卧室,郑重其事,准备了一次长谈。可她没说几句,李清照已臊红了脸,红过了耳根,红到脖子。十七岁的姑娘家,情事比天大,神经敏惑到毫毛,一听就明白了:那位罗希亮,竟有两个诨号,罗一眼,罗三招。

王夫人加重语气强调说:罗希亮以相亲为名较薄良家闺女,和历城前圧太守的千金宋秋帆至今不明不白。

三言两语,击破了李清照对罗希亮的好印象。姓罗的出手轻薄,丰乐楼中搭过她的细腰。不是搭过,是摸过!

纯情少女忽悟真相,撑不住,梧住脸儿跑开了。

春夏以来,罗希亮的音容実貌,像毒素一般在她身上浸染。她太失望哩,真想哭一场。

宋秋帆!李清照记下这陌生女人的名字了。名儿倒好,不逊于李清照,想必是个有才有貌的吧?

李清照竟然有些吃醋了。

这可奇怪。宋秋帆关她李清照何事?道理她已经想明白,别说罗三招,就是罗万招,也不可能苒有招惹她的机会了。希亮通稀晾,且到别处瞭自去吧。拿出你的罗三招,伸出你的“罗一手”噌别人的腰去吧……李清照恨声连连,末了,自个儿也感到吃惊:这是怎么啦?恨一个初识不久的男人。

遒理想通了,“情路”还是不通。

不通则痛。她的胸口隐隐作痛。

闲来读屈原,李清照读到一边去了:情路漫漫而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二嫂罗三招也在求索,想招,要挽回败局,孔二嫂去李府,没见着王夫人,只与李清照打了一个照面,发现这高挑女孩儿面孔冷淡。大媒婆来不及摇唇鼓舌,李清照已抬腿走人。倒是管家对她说了一爵缘故,提到宋秋帆。又说,李府年内要迂到东京去。

孔二嫂出朱门几欲望天长嚎:大名头折了,眼看到手的大宗媒钱儿打水漂了。见了那个在李府高墙外苦等消息的罗希亮,她劈头闸问:谁是宋秋帆啊?你瞒得过我,却瞒不过李府耳目!

罗希亮顿足道:陈占八十年的事情也翻将出来,苦矣,苦矣!

孔二嫂冷笑:你二人今年还有来往,人家证据确凿。

罗希亮说:总归是做过有情人,未能成眷厲,街上碰了头,打个招呼吃盖茶总是可以的吧?

孔二嫂眼皮儿一翻:谁知你吃唾了?现今没工夫与你理论这个,赶紧叫你那通判老爹出个面,许诺重礼。你家几代殷实,比初做大官的李格非强多了。他有京师地位,你有金银财宝,按常理这门亲事有把握的。你呀你呀,弄什么宋秋帆!

罗希亮烧头思忖说:老爹亲自出面恐不妥当,许诺重礼倒不难,大不了拨出二三成家产,买得京师一座靠山。好嫂子,我去央求父亲,这上门说合还得靠你一张厉害嘴。

孔二嫂叹息道:为今之计,我只有硬硬头皮豁出这张脸了。跟你老爹说,他老人家在历城地面儿上的名声要紧!

罗希亮摇手说:不劳提醒!

他边说边一头去了。

岂知孔二嫂奔柳絮泉再碰钉子,王夫人明确表态:李家世代清望,女儿觅夫家一看学问二看人品。罗家三公子也是好人,怎奈有些事外面传得紧,叫人难分辨。李罗两家结亲,断无可能!

门关死了。

孔二嫂罗三招一败涂地。

那小媒婆满城播报去了。

孔二嫂恨不得撕烂她的嘴,兀自居家,呼呼地生大气。邵名头响,那银子亮,到头来一枕黄梁不说,还蚀了柴米!还赔了前程!孔二嫂自言自语:你李清照傲哈傲?将来说不定嫁个丑鬼哩。面如敝粉你不要,哼,你不要我要!

孔二嫂将满满的一杯酒一口下去了,抹抹薄嘴唇儿,转而数落罗希亮:你号称罗一眼,这回栽得惨。人家李清照一眼就把你处理成次品废品,正数落间,那罗希亮抱着一对白瓷驾鸯香炉,步人她的宅院,皱眉说:你这婆子损我怎地?我罗某人一诺千金,这白瓷炉子最难烧制,官窑上品,值许多钱。俺忍痛割爱把与你,你也拿它做个招牌,替你挽回些儿保媒拉纤的名气。

孔二嗖赶紧离开酒桌,从罗希亮手中接过礼品,细瞧那七寸大小成双成对的鸳鸯炉子,看一眼道个万福。有这通判府上移过来的铭文稀罕物,堂上一搁照人眼哩。俗话说,十对铜炉儿比不得一只落了单的白瓷炉。它就是历城大媒婆的招牌,孔二嫂的镇堂之宝。

罗希亮说:我讨不来美娘子,倒失却好炉子。

孔二嫂瞥他白净脸儿,一笑说:你若舍不得,就权搁我这儿吧,过个三五年你尽管拿冏去。

罗希亮说:嫂子,莫拿言语掷我脸上。

孔二嫂吐舌笑:可惜可惜,嫩皮儿掷出个大坑。

罗一眼瞧她几眼,吸吸员子说:啥酒这么香啊?我也嘬两口,解解闷儿。

孔二嫂故意吐出一团酒香,笑道:我这酒叫醉死汉,你敢喝么?

罗希亮说:有你孔二嫂陪着,小弟我今日索性死一回。

二人喝上了,猜拳行令瞎嚷嚷,捋衣挽袖的。孔二嫂云发散乱酥胸微敞,黑眼珠子只瞅那白净面皮,罗希亮倒把头低了。

那仆娘将菜希一盘盘堆上来,不需主人吩咐,弄了满桌美昧;又悄没声儿退下,把房门关上。

罗希亮郁闷,只是吃酒,孔二嫂一箸箸替他夹菜。她已喝得双颊赤红,眼饧了,薄嘴曆儿频频开合,舌头止不住地打战,忽然说:我平时不敢醉的。

罗希亮问:为何?

孔二嫂说:醉思汉,醉思汉,我那汉子已走了十年!

罗希亮说:以你这模样,放个话头出去,想娶你的汉子还不踏破门滥?

孔二嫂说:公子这句话,听着顺耳。只是我要挣钱养活老家的爹娘,接济几个穷苦兄弟。我若嫁了人,媒婆做不成。

罗希亮点头道:孝顺嫂子叫人敬重。小弟敬你一杯。

孔二嫂叹门气说:我有句心里话,你也别怕听。我从公婆家挪出来,另贾屋子居住,倒也自由快活,耳根子清静。真要再嫁人,还得掂量掂量呢。

罗希亮说:你我心思对了路。我也是不想早早的成家,玩耍几年再作计较。可是出了一个李清照,我见她一回想她百囘,巴不得明天就与她成亲。唉,怪我性急想吃热豆腐,丰乐楼上,管不住我这只手,竟糊里糊涂去摸了她的纤腰。

孔二嫂一跺脚,说:哎哟喂,你将错就错也是好的!当时我在窗下,只盼望你搂她,亲她嘴儿。那是啥火候啊?李清照已晕了八九成!干载难逢好时机,你真不该缩手瓶脚。有了肌肤相亲作铺垫,那黄花闱女李清照就死易地中你了,一辈子与你红红火火,两个妙人儿互相消受不尽。什么宋秋帆呀,她一边凉快去!

罗希亮哀叹:小子今生无福,消受不得美娘。从今往后,我是把她烙在心上了。我要考进士,考制科,东京府做宫去!

孔二嫂拍手道:你若去了东京府,二嫂也来走一遭。

罗希亮拿醉眼斜睨她:你来东京做甚?

孔二嫂扬了鲜艳脸儿说:兴许你追她,不许我追你么?

罗希亮猛吃她这么一句,又被她脸上的两团大火近距离灼烤,一时呆住,再把视线低了。

孔二嫂趁这势头,进逼说:有句掏心掏肺的话儿,今日索性与你挑明了,你罗公子初来我这简陋宅子,我也把你烙在心上了。这二三月,百十天,见你一回我幸福一回!明告公子,你若与李清照结缡,我就离你远远的。不然的话,我可就不客气啦。寡妇自占风流,莫教我担了这虚名!罗公子,你是出了名儿的茶嘴酒舌关扑手,敢不敢与孔二嫂再扑一回?

罗希亮嗫嚅道:扑哈?

孔二嫂昂首说:上冋扑了鸳鸯炉,这间且扑碣裨枕。如果你扑败了,囫囵儿给嫂子留下,明朝太阳出来,还你七尺阳刚之躯!

罗希亮拿了一枚有方孔的大银元“熙宁元宝”在手,笑道:莫非你也是关扑手,上次故意扑畋?

孔二嫂说:休罗嗦,赶紧抒起来。

于是唤仆娘撤了杯盘,就在桌上关扑,将“熙宁元宝”抛向空中,各拋五次,按规矩须抛过头顶。银元落下后在桌面上旋转,三四十转不等,方孔生风,隐隐有声。三次倒成一面的,称“纯”。五次倒成一面,称“浑纯”。东京、两京(洛阳)盛行关扑,渐渐传到山东地面儿。坊间甚至有扑宅子扑老婆的,扑慌广大打出手……

孔二嫂果然能扑,扑出来一个纯。罗希亮抖擞精神,目射指间厚厚的大银元,手一抬抛了上去。连抛三次,也倒成了一个纯。又轮到方桌那边的妇人关扑手了。

孔二嫂屏气静息,盯着自己的手。仿佛今生幸福,维系在她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手上感觉微妙,一出手便知端底……她终于扑出了一个浑纯,舒出一口气,笑着对罗希亮说:该你了。

那罗希亮本是坐着扑,这会儿站起身子,口中念念有同:扑得浑纯是天意,扑不得也是天意。钱儿且去!

孔二嫂趁他凝神拋钱时,悄悄坐下,暗暗地蓄了一嘴气,两个双眼皮儿往上翻,盯紧那枚空中的银元,只待它落下时,却把口中气息送出去,影响它的坠落,击偏它的旋抟,破了它的浑纯。哦,只为与他关起门来扑完这美妙的仲夏夜!

若是罗希亮将计就计破她手脚,她也只好作罢,放他走人。

子,二嫂渴望幸福的那副紧张样儿,也隻可怜:光洁额头上布满细细的汗珠子……

风流总该有个风流去处。人生在世,男女二字。第三章山东汉子赵明诚

十七岁的李清照也在反复掂量这两个字,她的家,却已搬到了千里之外的汴梁城。

汴梁是北宋的京城,人口达一百四十多万。城市的规模和繁华的程度,称冠全球。

李格非买在皇城边御街上的宅子,取名“有竹堂”,苏门学士晁补之赋诗祝贺。当年苏东坡曾于金山寺写下名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李格非做了礼部员外郎,将妻子儿女从历城迁过来,人京师,住御街,接近了巍峨的皇宫。新宅新园子,幽篁伴雕窗。梅、桂、荷、菊、兰,次第吐露着芬芳。

李清照快满!八岁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谁是她的君子呢?

或者说,谁是她的汉子呢?

这个问题日益逼近了。

去年秋,李府上下忙着远迁东京的那几天,李清照坐巾车出城门,为老家的记忆再添几分秋色。

秋阳偏西她打马而回,却见长亭中立着罗希亮,穿戴与阳春三月无舁,刺绣幞头,紫色锦抱,丝鞋净袜。手中一把折扇,腰间挂了玉麒麟。这副形象,曾经多少回唤起李清照的念想。此日一别,再见也难。那罗希亮走出长亭,长揖李清照。秋阳照着,秋风吹着……李清照裣衽答礼。

罗希亮并无许多话,只一味叹息。他执意要把有黄庭坚题字的扇子送给李清照。李清照不受,他竟然跪呈。仿佛弥补某种他说不出口的过错。

七尺男儿这一跪,跪到她心里去了。

到汴京后,她还在思量那长亭外的倏然一跪。那罗希亮为她倒金山推玉柱。她把扇子挂到墙上。

老家济南的美好记忆,也奋属于罗希亮的一份……

十八岁的大姑娘,婚事提到议事日程上來了。家里人看她的眼光已有明显的变化,媒婆模样的妇人又在穿梭。“有竹堂”的尖等大事,便是她的出嫁。

嫁给谁呢?京师百万人众,有条件的青年公子数不清。

她想:将来要嫁的那个人,模样风度,须与那山东济南汉子在伯仲之间。只不能有半点轻薄相……

闺中女儿扎堆时,她又听说东京的执绮乔人成群结队,那些个纨绔的无赖招数,比之历城,不知强了多少倍。于是心下颇不爽。像她这等女子,嫁汉嫁汉,非为穿衣吃饭。她对未来的丈夫要求高。并且,不是—般的高!

李清照对轻薄很敏感了。她吃过一回亏。那只搭过柬的手在她敏感的腰部停留了片刻,同样的手也去摸过那宋秋帆……李清照对这样的手是不能容忍的。俗话说,稗男头,赍女腰。蹭一下都是轻薄,更别说伸手去摸。

京师地面广大,纨绔浪子多多,她必须提高鳘惕性。

媒婆穿梭得紧,李清照的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紧。

不管怎么说吧,罕则今年迟则明年,她的命运将被决定。心性再高,可毕竟足个姑娘家,她不可能“耍几年再说。”

城里浪子多,未曾听说浪女多。浪女们大约都去做了章台妓馆的烟花女。

说起来,还是女儿薄命。做女孩儿的时光是何等的天真烂漫,自视甚高,及至要出阁广传统忧虑就来照面了。女儿难做自己命运的主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偏偏李清照的少女时光,一直刮着自由的风。试问普天之下,谁能叫她嫁鸡随鸡?

她对母亲“放话”除非她看顺眼的男子,否则,宁肯不嫁!

母亲“传话”给父亲,父亲笑着说:咱们家的女儿,是得有点志气。

有了父亲这句话,李清照心下妥帖了几分,行动举止,越发显得有志气,连说话的表情、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变了。她原本是天足,走不来细碎步子,现在越发走得自在。汴京男人鼓吹小脚,她很不以为然。她还在左郅右舍的闺阁女孩子中间宣称:脚是用来走路的,不是给人捧着玩儿的。她最讨厌三寸金莲……

她甚至对媒婆放话说:凡是喜欢三寸金莲的另人,她通通不予考虑!

媒婆替她做总结:李清照要嫁的男人,是有才华的,有风度的,有门第的,有情趣的。不能有较薄相,不可耍霸道。

媒婆很犯难:京师虽大,公子虽多,但要符合这几项,一时恐怕不好找。

事实上,从李清照搬到汴梁的那天起,各路媒婆就围拢来了。历城有个孔二嫂,这边有郭嫂、陈嫂、汪婆婆、快嘴李四娘……要说识人的眼力、嘴皮子功夫,却都不如孔二嫂。说了几个月,没一个靠谱。

李清照想:反正条件都搁在那儿,本姑娘断断不会降格以求。

她的表情很高了。看男人格外挑剔,青眼少,白眼多。翻白眼的时候她还感到蛮有趣,觉得自己像晋朝的阮步兵。

夏末的一天,家里来了一位赵家三公子,在堂上与父亲叙话。李清照在屏风后听了一会儿,找机会瞅了他两眼,便走开了。

她想:又是三公子!先前一个罗三,现在一个赵三,多半是—路货色。

赵三也是白净面皮修长身材,戴方巾,着皂靴,腰带上系一块玉佩。晃眼费倒像罗三哩。说话是山东诸城口咅。其父赵挺之,官居礼部侍郎,位在李格非之上。这赵三眼下是太学里的学生,将来淀有大前程:两个哥哿,俱是官身……总之他条件好,公子哥儿堆中是个百里挑一的人物,是块稀罕宝,想得到这位贵婿的上流人家排着长队呢。多少大家闺秀渴望执他的手,与他白头偕老。而据争做这桩大媒的媒婆们讲,赵公子单单钟情于“有竹堂”,备下了一双青眼,要抛给李清照。

这样的亲事,李家人打着灯笼火把不好找。

母亲也对李清照说过,机会难得。

不过,父母一如既往池尊重她,让她瞧了人,再作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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