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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30 12:3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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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文显

出版社: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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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传说风雨华夏人

新传说风雨华夏人试读:

四十年苦恋

长白山脉,有个黄杨木乡。离乡政府五华里处,红砖灰瓦盖了一排房子,这就是乡敬老院,里面住着六十多位孤寡老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一天清晨,乡长突然骑着自行车前来,与院长商量几句,立即轻轻地推开3号宿舍的房门,炕上几位老太太早已洗漱完,坐在一起扯闲篇,见院长领着个人进来,便咬住话把儿。院长冲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太太说:“佛大妈,给您老人家道喜,您盼望四十年的丈夫张金保老先生已回大陆,明天就能见到您!乡长是来通知您的。”乡长说:“佛大娘,我是乡长,张金保先生住在县宾馆,我来接您去会他老人家。”

说着,就示意院长,两人伸手挽扶老人,要替她穿鞋。

老人患白内障已看不见什么,她伸手在乡长头、脸、身上乱摸一气,说:“你是说四九年跑到台湾的那个张金保?他当真回来啦?”“对呀大娘,张先生红光满面,身体非常健康,四十年来,他独身未娶,一直在苦苦地找您啊,怎么也没想到您会在这儿,若不是您的姓比较特殊,只怕再有十年也找不到。张老先生带来你们当年的结婚照,您的一副玉镯和您的一缕头发。这回呀,佛大娘可要享福啦。”

屋里几位老太太发出一片啧啧的赞叹声,唯有佛大妈紧咬嘴唇,久久不语。突然,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得山摇地动,令人痛断肝肠。

让她哭几声吧。饱经沧桑的老人,遇到如此激动人心的事,怎能不大喜大恸。乡长和院长耐心地等着,待老人家哭声弱下来时,才温和地劝说:“大娘,您别太激动,当心哭坏了身体,我们当晚辈的无法向张先生交代呐。来,擦擦脸,我们推您去乡里,然后坐汽车去县城。”

谁知这一句,佛大妈又大哭起来:“我不要去看他!”一边哭,一边往炕里挣!

这可是乡长和院长无论如何也意料不到的。四十年啊,老人家受的折磨令人发指,等什么,盼什么?不就是丈夫能有个音信儿,三年前,她老人家还请求政府在《青岛日报》上登过“寻亲启事”,如今,这一天来到了,她却哭闹着不去?莫非高兴过分,老太太精神出了毛病?

乡长解释说:“大娘,您为张先生受了那么多苦,他当然应来这儿看您。可是,咱这小山沟,连车也开不过来,怎么好让先生到这儿来呢?还有,咱敬老院条件也不好,政府面子上过不去啊!”

然而,任凭乡长院长把嘴磨破了,佛大娘依然是那句话:“我不去县城,要看,他来。”乡长无奈,只好返回县城,向有关领导汇报……

1949年初春,山东名城青岛。

裕长酱园的左边,有座二层的小木楼,楼上昏黄的灯光下,紧拥着一对年轻夫妇,男的叫张金保,是国民党青岛警备区的上尉连长,女的叫佛爱华,在三江会馆小学当国语教员,今夜这对新婚不久的夫妇面临一场生离死别:有消息传出,国民党的残局已无法收拾,正准备撤往台湾,青岛的驻军连同外地的败军,都将从海上撤走。这是军事秘密,本不该张金保这样的下级军官知晓,可是,国民党已腐败到如此程度,哪还有什么秘密可言?连普通士兵都在背后里嘀咕……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爱华,这些日子军情紧急,我十天八天都难得回来与你团聚,今日偷得俩钟点,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也许,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佛爱华娇嗔地伸手捂住丈夫的嘴巴:“不许说这丧气话,人是带腿的,不比青山绿水。就是你真的随军过海,迟早也要回来的,我等你。”

张金保疼爱地把妻子搂得更紧:“爱华,我的娇妻,皇天在上,我对灯起誓:金保走到天涯海角,绝不惹草招花,万一死在异乡,尸骨也要回来伴你。”

佛爱华也动了情:“我等夫君回来。万一你回不来,佛氏女子守身如玉,终生不再嫁,若失此言,做了鬼也要下地狱。”

此刻,佛爱华的贴身丫环小香站在街上。姑娘已经晓事,只租得一间房屋,她不便呆在屋里,只好退出,猛抬头望见屋内的灯熄了,她脸儿一热,又偷偷笑了……

那夜张金保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三天过后,国民党军队已从海港撤离,解放军开进了这座美丽的城市。

张金保给爱妻留下一枚白金戒指,上面篆刻着阴文图章“张金保印”,还有一条带猴筋(松紧带)的内裤,他剪走了佛爱华的一缕头发。

张金保给爱妻留下那么两件信物,也留下长久的等待。青岛解放后,佛爱华仍在小学教书,两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她与小香商量,决定把她和金保的爱情结晶保护好并生下来,可是在青岛她觉得不好生存,佛爱华不大会做家务,小香进了国棉厂当工人,哺育婴儿的担子她自知难以挑起,因此,佛爱华想到乡下公婆处生下这孩子。“小姐,咱娘儿俩相依为命,你给我生命,又教我识字读书,没有你,哪有我啊?如今你可不能把我扔了。”小香撅着嘴抱怨道。“小香,新中国成立了,咱可不能再搞主仆名分,何况,我才比你大两岁半,以后咱姐妹相称,别再娘儿俩娘儿俩的啦,听见没有?”

小香不好意思,她叫小姐叫惯了,冷不丁让她不分大小,呼以“姐姐”,还真张不开口。爱华几番开导,她才羞答答地喊出一声“姐”来。

其实佛爱华真是小香的再生父母。

1944年春天,日寇在各国战场已露败迹,但它仍然张牙舞爪,做垂死挣扎。初夏的一天,在一幢四层楼的楼梯口,四个日本军人像拎小鸡一样抓起一个乡下小姑娘,不管她声嘶力竭地哭号,鬼子们狞笑着,几把扯下她的裤子,按在水泥地上。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断喝:“住手!”日本兵身后出现一个身穿旗袍的女学生,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手指野兽们斥道:“青天白日,胆大包天!放了她!”

女学生就是佛爱华。按说,一个年轻女子见了日本军人,逃还来不及,怎会有如此胆量?原来,佛爱华的父亲佛大仲乃是青岛市日伪政府的要员,常到这兵营里来,这里的最高将领也要敬他几分,何况是普通士兵。一个日军小队长闻声跑出,见状向佛小姐行了个军礼,然后,左右开弓,把四个士兵打得嘴歪眼斜才罢休。

那个小姑娘就是小香,当年十四岁,长得又瘦又小,她跪在佛爱华脚下,泣不成声:“小姐一定要收留我,我给您当牛作马伺候您,若不,我一定撞死在这儿!”

佛爱华本想拒绝,见小姑娘哭得可怜,又听她诉说亲人全被日本人杀害的经过,不由动了恻隐之心,细看,小香的眉眼竟和自己十分相似,便叹口气说:“你起来吧。”

佛爱华在学校读书很受了些爱国爱民族的教育,眼看日寇在中国横行无忌,她恨得咬牙切齿,看到父亲佛大仲为虎作伥,帮日本鬼子欺压自己的同胞,她觉得又羞又恼,无脸见人。想不到今天借了汉奸老子的威势,还救下了一个无辜女孩。

打那以后,小香便跟随佛爱华,跟她学了不少字,懂了不少道理,大米洋面崂山水,使这个吃糠咽菜长起来的乡下妞儿,变得白白胖胖,只一年,便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漂亮女孩,跟佛爱华站在一块儿,真如姐妹一般。

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作为汉奸政界要员的佛大仲,被国民党政府拘捕后处决,佛爱华的母亲绝望中吞大烟自杀身亡。佛家的所有财产被查封充公,佛爱华和小香也被抓了起来。

出于对汉奸走狗的切齿痛恨,有些人主张把这主仆二人卖到妓院里去。幸亏当时有个许将军,看佛爱华生得招人怜惜,小香更是无辜,便叹口气说:“其父作孽,罪固当诛,女孩尚未成年,何罪之有?放她一条生路吧。”

佛爱华与小香来到即墨城一座茶棚庙,拜在尼姑能雨膝下,她万念俱灰,坚决要求皈依佛祖,削发为尼。

能雨见两人天生丽质,心中不忍,便让她们先在庙里干些杂活,剃度的事暂且搁了下来。一天,能雨师傅的族侄张金保,来到茶棚庙,他来庙内养了几天伤,结识了佛爱华,两人谈得十分投机,郎才女貌,只几天工夫,就双双坠入爱河,能雨自是十分欢喜。张金保伤好后,换防青岛市内,又提升为上尉,1949年春,到底与佛爱华结为伉俪。

张金保的老家在沂蒙山,交通十分不便,佛爱华怀揣张金保和她的结婚照片,还有丈夫留下的信物,与小香赴沂蒙山投亲。姐妹俩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潍县,佛爱华产期已近,不能再走,在潍县的一个农家小屋里生下一个男孩,取乳名盼盼,意思是盼望他爸爸早日回来。

1952年,小香患病,医治无效,死在潍县农村。佛爱华痛不欲生,埋葬了小香的遗体,她几乎分文皆无。盼盼没有奶吃,她只好沿路乞讨,向沂蒙山区走去,每到一个村寨,都有好心农家大嫂可怜盼盼,喂他一口奶,也总有不少好心人劝她:“你这个小媳妇,上哪找孩子他爷爷奶奶?咱村有个光棍汉,既肯干又会过日子,不如嫁他算了。”佛爱华摇摇头:“俺有男人。”沿途少不了些无赖汉子的目光,佛爱华又得护孩子,又得保自己,受的苦只有天知道,她什么东西都没了,只有那几样丈夫的信物和照片,紧紧地贴身带着。

来到张金保的老家,1953年春节都过了。佛爱华打听张金保的老父,人们都充满敌意地打量她。后来,一个偎在墙根儿晒太阳的老头看看四下无人,才说:“你跟我来。”

在小村的南端,有座少门缺窗的破庙,老头指了指庙门:“你自个儿进去吧,那里面的老嬷嬷,就是金保他娘,有啥话,当她说,我得走了。”

庙里昏暗凄冷,墙角背风处,铺着一把豆秸,豆秸上有一捆烂行李,一个满面灰尘、浑身污垢、披头散发的老女人呆坐在墙角,见了佛爱华母子,嘴大张着,不知该说什么。“您是张金保的娘?我是他媳妇,这是您孙子。盼盼,叫嬷嬷(奶奶)。”这时的盼盼已会走路,怯怯地叫了声“嬷嬷”。

老女人听完佛爱华的叙述,看了张金保的信物和他两口子的相片,扑通一下,给佛爱华跪下了:“孩子,你们受苦了,可婆婆自身难保,顾不了你们呀。”“使不得,娘。”佛爱华连忙跪倒,把老女人扶起来:“金保说,家中日子不错,怎会弄到这种地步?”

老女人叹了口气:“都是你公爹,自找的。”

原来,张金保的父亲是地主,只生金保一人。抗日战争时,金保爹为抗日出过一些力,自觉着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下去。谁知开展土改运动,倔老头自恃抗日有功,拒绝交出家产,甚至大骂工作干部,结果被镇压。金保娘也被赶出家门,在破庙里栖身。“孩子,我一双小脚,能干什么?挨过了这个冬天,也只好自逃生路。我是地主婆,受管制;金保是国民党匪兵,我又是反属,谁知道走脱走不脱。”“娘,不怕,咱们只要规规矩矩做人,听政府的就行。我这次来就不走了,跟娘在一块儿,有难同当,把孩子拉扯大,金保回来也好有个交代。”“哎哟,孩子,你怎么这样胆大?快别金保金保的挂在嘴上啦,让人听着,还有活路?”

老女人告诉佛爱华,你不是说有个丫环叫小香的跟你长得像吗?不如你变作了她,就说你是坟里埋的那个,这样,今后的路好走些。“不,娘。我隐姓埋名,金保回来更找不到我啦。我要跟你在一起,天塌下来咱俩顶。”“说傻话!你赶紧走,娘不能留你,要不,我可一扣子吊死啦。”

佛爱华见婆婆实在不留她,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只好含泪告辞,老太太从豆秸下摸出一副金镯说:“孩子,娘只留住这点值钱的物,他认得,就说娘不行啦;留不住,卖了供盼盼念几天书。老张家只这么一根独芽芽,就托付给你啦。”

佛爱华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破庙,走投无路,她领着盼盼又回了青岛。

她是大汉奸佛大仲的小姐,工作不好安排,费尽唇舌,才说得街道领导人转心,给她找了个拉排子车运货的活儿,每月大约挣三十万元(相当于今三十多元)。那时候,三十多万元差不多能养活四口人,佛爱华自然欢天喜地。尽管刚解放,女性干重体力的几乎没有,但她不在乎,只要能把盼盼拉扯大,受什么苦都行!她白天拉完车,到保姆家把盼盼接回她那雅洁朴实的小屋时,佛爱华欣慰极了,她甚至觉着她的金保就在市郊某处工作,他们的团聚不过是明天、后天!

一个夏日的晚上,佛爱华卸完货物,正要去接盼盼,突然被一个中年男子拦住去路。男子操着带浓重南方味儿的普通话说:“太太,你是佛爱华?”佛爱华机械地点点头。“金保让我捎话给你。”男子压低声音说。

犹如半空中打个霹雳,震得爱华一哆嗦。“什么?你说什么金保?啥意思?”“太太,小点儿声,别让值勤民兵听见。”男子说,“我们边走边谈。”他伸手挽住爱华的手臂,爱华只得机械地随他走。“张金保在那边当了上校处长啦,他让我捎信向你问好。”“你从那边来?”当时反特呼声极高,凡从台湾来的都是特务,爱华有些怕,但她更想知道的是金保的确切消息。

男子点点头。这时,路灯亮了,男子掏出一张照片,正是爱华的结婚照,爱华接过一看,差点昏了过去!“金保有信没?”“没信,他不能写信,怕万一落在共产党手里。你有话,可以告诉我,也不能写信,这是纪律。”中年男子说,“金保让我找到你,让我住在你那儿,工作起来方便……”“不行!”佛爱华打断对方的话,“我是女人,不想过问政治上的事。再说,男女有别,与你住一块儿,成什么体统?如果你和金保是好友,请转告他,我为他生了儿子,已经五岁了,我们母子都好,天天盼着他回来。”说完,她冲来人深鞠一躬,匆匆离去。

两个月后,佛爱华被叫到派出所里,好一顿审讯。原来那男子果真是潜回大陆的美蒋特务,不久便落了网,他的供词中有见过佛爱华的一节,我公安怀疑其中有更深的内幕背景,便拘留了佛爱华。

佛爱华申说自己不过思念丈夫,并无和来人有任何合作动机,至于知情不报,她咬定对方身份不明,疑是精神不正常,所以没当回事。这件事虽然不了了之,可是佛爱华因此处在监视中,活得更加艰难。

小盼盼七岁那年,高高兴兴背起书包上学,孩子聪明懂事,字写得特好,班主任经常夸,佛爱华仿佛活得更有劲头了。盼盼上小学二年级的一天上午,佛爱华拉着一车货物,拼命上热河路那个大坎儿,这时,猛听一声清脆的声音:“拉着?”她抬头看,是盼盼!只见他肩搭麻辫子,手握铁钩,一副老练的模样!

青岛市是个半岛城市,市内马路上坎下坡,很不平坦,那时拉排子车的特别多,于是在较大的陡路旁,便出现了一些打零工的人,每遇拉重车的人,问声:“拉着?”得到许诺后,车辕旁有挂环,打零工者自己把麻辫的铁钩往上一挂,帮助拉到平坦地,可以得到一角钱。小孩可得五分。小盼盼念的是半日制,下午偷偷跑来拉车,佛爱华做梦也没想到。

她停住车,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厉声骂道:“兔崽子,滚回去!”

盼盼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母亲翻脸,吓得真像只小兔子,拔腿就跑!

晚上,佛爱华回到家里,冷着脸,盼盼叫声“妈”都不答应,她默默做好饭,端到桌子上,示意盼盼吃,自己却一头倒在床上,眼泪刷刷地流。“妈!”盼盼跪在床前,双手递过木板,然后哭着说,“您打我吧!”“谁让你拉车的?”“周大伟。”周大伟的妈妈是教师,爸爸是历史反革命,在押。“为什么拉车?”“妈,您一天累得那么瘦,我想帮您一点。”“你不安心学习,算帮我吗?”佛爱华一把抓起盼盼交上的三元多钱,扔在地上:“再不好好学习,我死给你看!”

这天夜里,孩子早入了梦乡。佛爱华拿出那张照片,默默地对照片上的张金保说:“你的儿子长大了!”她轻轻地在盼盼小脸上吻了一下。

忽然,两行泪从小家伙眼睛里滚出来,“妈!”盼盼一把抱住妈妈的脖子,哭了起来。这天夜里,母子俩搂得紧紧的。

三年自然灾害时,盼盼念小学四年级,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年级第一,他两次被评为市南区三好学生,看到儿子的这些成绩,佛爱华喜不自禁!

当时,国民党要“反攻大陆”,佛爱华被叫到派出所,后又叫到区公安分局。佛爱华说:“请政府相信我,我希望金保能弃暗投明。可他现在在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不会跟他搞特务活动。”

她说,孩子是国家的花朵,审查她不要紧,千万别让孩子知道,盼盼心里脆弱,受不了刺激。公安局的同志答应了,佛爱华写了一封信,告诉盼盼,她有紧急任务要外出,留下十元钱,让他自己生活几天。

盼盼很高兴,妈妈执行任务去了,那是极光荣的事啊。

公安局经过几次调查,的确没发现佛爱华有什么当特务的迹象,正在这时,她所在的街道打来电话,说张盼盼病重,住进了人民医院。

佛爱华匆匆被放归,她疯了一般直扑人民医院小儿科住院处,盼盼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巨大的氧气瓶放在床前。

盼盼没病,只是学校组织全体同学注射一种疫苗,注射后不久,孩子便头痛发烧,老师不敢怠慢,当即送往医院,并设法通知了佛爱华。

盼盼醒过来,见了母亲,怯怯地说:“妈,我能考上大学吗?”“能,只要刻苦努力,大学不难上。”“妈,爸爸是坏人吗?”“孩子,爸爸不是坏人,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和我们一块儿建设社会主义。”“妈,爸爸会喜欢我吗?”“当然。爸爸还指望什么呢?”“妈,我想爸爸。”“爸爸会回来的。”

佛爱华正要劝孩子休息一会儿,突然发现盼盼呼吸弱了下来,她连忙喊来护士和医生。

然而人无回天之力,尽管医生护士使尽浑身解数,小盼盼还是停止了呼吸,他带着许多疑问和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小盼盼的遗体埋葬在万国公墓。

盼盼死后,佛爱华孑然一身,她的精神受到强烈刺激,经常魂不守舍,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大哭大笑,好几次,险些出车祸。她无法再干运输队的工作,组织上送她在医院休养了些日子。那时期,青岛市压缩城市人口,佛爱华成了压缩对象。有关领导找她谈话,她说:“盼盼没了,我呆在青岛没什么意思,那就服从决定吧。”问她乐意上哪儿去,她说:“下关东,我乐意去东北!”

佛爱华来到长白山黄杨木公社的一个小山村里,当了社员。她说:“千生意万买卖,不如翻土块。”生产队缺少文化人,她落户不久,就当上了小队的出纳员。

1964年搞“四清”运动,各生产队成立了贫协组织,佛爱华所在的那个小队有个光棍叫朱幸福的当选为贫协主席。

朱幸福先后托村里的老太太向佛爱华透露过想和她组成个家庭的意思,可说浅了,爱华只是笑;说深了,爱华一口回绝:“我不嫁人。”

朱幸福疑心媒人不尽力。他想,如今兴自由恋爱,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和她说呢?在一次交公粮的路上,他跟佛爱华说:“大妹子,你看咱俩,你孤单,我也孤单,倒不如两家并一家,相互还可以有点照应。”

佛爱华的脸“腾”的红了:“老朱大哥别说这话,臊死个人,都什么年纪了,还扯这个,让人听见,笑掉大牙。”

可朱幸福话已出口,怎肯轻易收回?他软磨硬泡,一定要佛爱华答应,逼急了,爱华不得不讲出实话:“我有男人,跑到台湾去了,早晚我要等他回来。”

这话石破天惊,朱幸福脸色煞白,一个国民党军官的老婆就坐在他的车上,并且掌握着生产队的现金出纳大权,这几天她天天跟着粮车进入粮库,她要是投了毒,可如何是好!这时,再看佛爱华,在他眼里简直就成了妖怪!

朱幸福回生产队的当天,就把爱华的历史问题跟队长说了,队长也很害怕,决定连夜开会,让佛爱华检讨隐瞒历史的错误,当时阶级斗争观念不是太强,大伙听她如实讲了与张金保的历史后,又让她交出出纳账,然后就算拉倒,佛爱华心里根本没当官的念头,也没怎么计较。

转眼就来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文化大革命”。

一个风雪交加的冬夜,佛爱华刚刚钻进被窝,忽听院门外嘎吱吱踏雪响,紧接着,门“啪”的一声被拽开,随着一股冷气,闯进一个人来。

佛爱华大吃一惊!山里人睡觉从不插门,她只因是个独身女子,才在门上钉了两个钉儿,用麻绳拴住,来人用力太猛,哪禁住一拽啊。“谁?”佛爱华几乎是呼喊。“大妹子,我是老朱,快穿衣裳,跟我跑。”来人是朱幸福,他从公社一口气跑回来,累得呼呼直喘:“再不跑就没命啦!”“啥事一惊一乍的?”佛爱华有些不满。“快吧,我的好大妹子,造反派要来抓你,抓去,死不了也活不成,我在公社看了,打死好几个啦。”

佛爱华不信,可当老朱把他在公社所见所闻诉说了一遍之后,佛爱华感到事情确实十分严重了。

朱幸福作为小队的革命群众代表参加了公社的大会,主持会议的人都是戴红袖标的“造反派”,公社的领导们都被剃了鬼头向大家请罪,有两个“历史反革命”被押上台。

造反派又问朱幸福:“听说你们小队有个潜伏下来的国民党军官老婆,直到现在还等着她反动丈夫回来?”这话朱幸福以前当着民政助理说过一遍,不知咋的,让“造反派”知道了。他只好点头称是。“造反派”头头立即组织人马,要揪出佛爱华,剥下她的画皮,看其反动本质!

眼瞅着造反大军杀奔沟里,朱幸福内心蒙受了很大震动。都怪他一时不慎,害了佛爱华。这女人那么温顺善良,怎么能和反革命联系到一起去,朱幸福决心救佛爱华一命:“大妹子,我出卖了你,你要是再不逃,我死给你看。”就这样,顶着大雪,朱幸福带着佛爱华直奔后山,把爱华藏在一个山洞里,他反复叮咛:“你千万不可走出山洞,等没事了我来接你。”

佛爱华躲在山洞里,又潮又冷,她好不容易划拉了点树叶,抱到洞里一个角落,打成一个小地铺,在上面蜷缩着,困了,就打个盹儿。大雪落个不止,时间一长,肚子饿得难受,也没口吃的。朱幸福怎么样?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佛爱华又无法知道,几天后她在洞里连冻加饿,昏了过去……

佛爱华昏昏沉沉躺在山洞里,突然觉得身子逐渐暖和起来,耳畔清楚地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睁开眼,发现眼前一片光亮,她被人搬到洞口,身上裹着件狗皮大衣,老队长领着几个社员踏雪救她来了。

乡亲们把佛爱华放到一张爬犁上,拉下了山。

佛爱华完全康复,已是半个月后的事。其间她听到朱幸福的一些事。朱幸福冒雪回到家不久,就被“造反派”从被窝里揪出,五花大绑押到生产队部。他们将老朱吊到房梁上用绳子浸水抽打,又脱光衣服,推到雪地里冻,逼他说出佛爱华的去向,朱幸福一口咬定,他出身三代贫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坏人送信。只气得造反派头子暴跳如雷,一脚踹在朱幸福裆间……

佛爱华梳洗打扮一通,来到朱幸福的家,朱幸福正躺在被窝里养伤,屋里冷得如冰窖,墙壁挂满白霜。爱华见此情景,不由得百感交集,她上前搂住朱幸福:“老朱哥,我真瞎了眼,你现在为我挨打受伤,我怎么报答你?走吧,搬到我家去,咱两家合一家吧,我虽然未必能替你生儿育女,可洗衣做饭暖被窝,我认了!”

出乎意料的是,朱幸福呆呆地看了看佛爱华,艰难地摇了摇头。

佛爱华猛然自悟,自己是汉奸子女、反属,人家朱幸福身为贫协主席,这是两个阶级的人,虽然出于善良的相救,但要谈婚姻,几乎是太不可能!

她忘情地将头埋进朱幸福的怀里:“朱哥,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好,配不上你。我绝不连累你,如果你不嫌,咱们偷偷来往,现在,我就把身子给了你!”

许久,没有声音,屋里静得几乎能听见俩人的心跳。朱幸福轻轻地抚摸着佛爱华的头发,突然,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大妹子,你说哪里去啦!我怎么会嫌弃你,我是不行了!”

原来,朱幸福被造反派一脚踢成了废人。

两人相抱大哭。佛爱华说:“朱大哥成了废人,我也要同你一块儿过,伴你的余生。”

谁知,第二天,朱幸福便神秘地失踪了,他去了哪里,至今无人知道……

再说那伙“造反派”没能抓住佛爱华,后来得知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的“走资派”,佛爱华不是重点。于是他们便抢着夺权、武斗,一直闹腾了好几年。而佛爱华因悲伤过度,眼睛逐渐失明。运动便一日日将她淡忘……

十年动乱终于结束,佛爱华的政治包袱也自然卸下。小山村的山民们同情这个善良的无辜的女人,从不同角度给了她不少帮助。可是,给予过她最大帮助乃至爱情的朱幸福却不知生死。佛爱华一天比一天更加思念那可敬又可怜的救命恩人,她的眼泪哭干了,双目失明。

黄杨木乡的乡长和县侨办主任把佛爱华四十多年的苦难经历,向张金保作了详尽的叙述,只讲得张老先生老泪纵横,他泣不成声地说:“老朽也是土埋脖梗的人啦,活在世上年近古稀,却没听说过有这样可敬的女人!原以为她早已嫁人或离开人世,想不到她居然活着,我请求去那个敬老院看望她,不如此不能表明我的诚意。还有,自从到了那边,我一直独身未娶,难得爱华一片痴情,我愿出资,为她医治眼病,然后,请求与她破镜重圆,哪怕只过一年或者一天,我死也瞑目。如能得到政府的关怀和帮助,张金保永远不忘大德!”

在场的领导无不感动得嗟叹连连!

张金保在有关领导的陪同下,来到黄杨木乡敬老院,当他看到白发苍苍、双目失明的爱妻时,激动地一把紧紧抱住:“爱华,可苦了你啦!”“你是金保?”佛爱华轻抚着张金保的背,喃喃地问。“我是金保!四十多年,终于在火化前找到了你。爱华,跟我走。我要为你治好眼病,伴你欢度晚年。”张金保动情地说。“松开我,快松开我!”佛爱华喊道。

张金保松开了手。“金保,我对不起你。”“为什么?”“我,我没有带好你的儿子……”“爱华,不要说了。那怎会怪你?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但你等我四十多年,这大恩我变牛变马,也无法报答!”

张金保拿出他特意带来的小吃,请佛爱华品尝。他大致讲了分别四十多年的生活状况:他一直独身,虽然生活不至于贫困,但长期被思乡之情苦苦地折腾着,那滋味也不好受,尤其是垂暮之年。

夜,已很深。县、乡、院有关领导根据张金保和佛爱华的特殊情况,决定收拾出一个洁净的房间,让两位老人闲聊。

可把这话当两位老人一讲,佛爱华却摇着双手慌乱地说:“啊,不!不!”

张金保也犹豫地说:“这个……”

难道四十多年的思念,面对幸福的突然降临,他们经受不住这强烈的刺激,心理突然崩溃?

院长劝说道:“大妈,您两位已近古稀高龄,虽然由于历史的特殊原因分居近半个世纪,但此前却是美满的夫妻,确实需要补办什么手续的话,改日由我们去做,你们今夜团圆,所有的人都理解!”

想不到佛大妈却放声大哭起来:“我不治眼睛,我不要团圆,我是假的,我不是佛爱华!我是佛小姐的贴身丫环小香呀!”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怎么冒出一个贴身丫环来?在那个“一抓就灵”的年代里,若是真正的丫环,凭什么不公开自己的雇农身份,而愿顶替戴汉奸、“反属”两项足可致任何人于死地的帽子的佛爱华,这太不可思议了。莫非老人高兴过度,脑子真出了毛病?要知道时过四十多年,什么真的假的,任何人也记不真认不准了!

佛大妈抖抖索索,找出一个旧包袱,打开,里面有一条带猴筋的内裤,裤腰上有一碎花布包,缝着一枚白金戒指。老人把这两件信物交给张老先生,说:“这是姑爷当年给小姐的,小姐留给我,嘱咐我如见到姑爷,就把这还他。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也没舍得卖掉这戒指。小姐说,姑爷一定会回来的。小姐真有眼力,姑爷可不真就回来了!”

佛大妈确实是小香,那次病死的是佛爱华。为了名正言顺地把盼盼带大,亲手交给张金保,她顶替佛爱华活了下来。当然,小香无论如何也没预料到,生活竟会如此残酷!她不是没有后悔过,可为报小姐再生之恩,她活了下来,并终于找到了张金保!

佛大妈讲着讲着,张金保老先生也哭出声来:“小香,我的好妹子!我,也是假的!”

原来,这张金保本是与佛爱华的丈夫同名同姓的一名国民党下级军官,两人因名姓相同,就磕头拜了把兄弟,眼前这位老人是小张金保,佛爱华的丈夫是大张金保。

解放前夕,面对背井离乡、抛妻别子的境况,大张金保愁肠百结。就在部队要逃离青岛的那几天,他突然决定,要冒着生命危险,留在大陆,他不能丢下爱妻和尚未见面的孩子。

大张金保把心事对兄弟讲了。“兄弟,咱们相处一场,哥的决心已定,你莫要拦我。万一我逃不脱,要按军法从事。你一定活着找到嫂嫂。你正好独身,就替我娶了她,只要把我的骨血养大就行。你嫂子虽已结婚,却是个千里挑一的好女人,千万莫嫌弃她。”小金保一咬牙:“哥,咱俩都找机会留下,谁活着都中。”

谁知撤退的那天晚上,小张金保被团长叫去帮助收拾细软,失去了逃脱的机会,待他被溃逃队伍裹挟着上了军舰,却得到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大张金保逃到下水道里躲藏,却被军法处的人发现,抓到船上。

大张金保和其他一些逃兵被五花大绑,装在一条小舢板上,用绳索拖在军舰后面,拖到海中,然后砍断绳索,任小船自己漂泊,没多久,就被巨浪打得粉碎……

小张金保从此终身不娶,一直替哥哥寻访佛爱华,想不到寻见的是小香……“好妹子,我以大金保哥和爱华嫂嫂的名义,向你求婚。”张金保缓缓地跪了下去。两个老人相抱大哭。众人悄悄退了出去。

两年半以后,张金保老先生偕夫人佛爱华再次乘轿车来到黄杨木乡。佛大妈仍旧用当年小姐留给她的名字,她的眼睛已治好,还做了美容手术,粗看,似四十多岁的人儿。她和张老先生要为这儿捐一笔款,然后,为朱幸福造一座衣冠冢,做完这些,他们还将去山东……

俏女长恨

赌场无父子,输红了眼的父亲竟把亲生女儿押上

蘑菇趟子当年可是个挺繁华的地方,这儿山货多木材多,吸引得山货贩子、木把们都到这儿来混口饭吃,小村烟火就渐渐旺起来。日本投降后,又打内战,蘑菇趟子倒成了三不管的地方。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就这么个半大不小的屯堡,那社会成员也是杂七杂八,花着呢。

这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蘑菇趟子东南靠车道的两间小草房里,灯火通明,那黑乎乎的脏腻腻的大碗里,多半碗猪油,大灯焓子小指头粗细,七八个衣衫破烂的汉子,炕上的,地下的,赌得正凶,拐肘头子把土炕上一张红松木小桌压得吱嘎乱叫,这些个顶个眼圈儿糊着眼屎的汉子已熬了三天三宿,哪个也不肯罢手叫停,输了的想捞,赢了的还想再赢。

这当中有个四十岁的汉子,人称谢老拐,是蘑菇趟子顶有名的耍钱鬼儿,这谢老拐,媳妇死去好几年,就他领着闺女扣儿过。这老东西在家中油瓶倒了也不扶,有俩钱,不是赌,就是喝。扣儿看不惯,稍稍流露出点不满的意思,当爹的就骂她:“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看中哪家赶紧嫁了吧,我不拦。不是你拖累的,我能穷成这样?”也是,早先有人给谢拐子提过一个女人,就是嫌有这么个丫头,人家不乐意当后娘,拉了倒。扣儿知道对不住爹,挨骂,眼泪在眼圈里噙着,不敢再多嘴。

谢拐子这段日子手气不佳,今晚更是遇上厉害对手。耍钱鬼,耍钱鬼,凡是好赌的,绝对没好良心,不玩心眼儿能赢着钱?可谢拐子让对手盯住,作不得鬼,三宿三天下来,输得是黄鼠狼子烤火——干爪啦。众赌棍便说:“干爪的,退下去。”

干爪了,要往回捞,谢拐子不甘心!借?赌场不借钱,怕坏了运气。谢拐子两眼圆睁:“我押——”“押?老谢,你家里精光,会喘气的只一个闺女,你难道把你闺女押上不成?”

这不是骂人吗?谢老拐刚要发作,一想,不能,他们正要激走我,那么,输了的钱我用什么捞?对,押上就押上,闺女大了早晚要许人,许了人也得要点聘金,就当我提前支了又能怎的?再说,我凭什么一个劲儿地输?

想到这儿,他反来一句:“押就押,给个价儿,多少?”

大伙一愣,当真啦?一见谢拐子那副豁出来的样子,知道不是闹玄,就你瞅我,我瞅你,说:“这中间没有缺老婆的,我们做了价儿,往哪掂兑去?”“吐沫吐出来了,还能舔回去?说价。”谢拐子盯住没完。

赌棍们没法。只好说:“一担豆子吧。”“等着,谁也别散。”谢拐子磨身就走,回到家,扣儿正围着破被坐在炕上,给爹补裤子,老谢心一横:“扣儿,下地穿鞋。”“干啥?”“有营生!”

扣儿高一脚低一脚,跟着爹来到赌场。谢拐子说:“领来啦,哪位出钱?”

赌棍们抬头一看,这小姑娘黄皮寡瘦,两眼呆滞,头上一揪揪乱发;刚才从热屋子里出来到雪夜里一冻,鼻子还挂着鼻涕,众人不由得一阵发笑:“多么一点儿个闺女,值一担豆吗?”“怎么,十六岁个大活人抵不上一担豆子,她一年光苞米吃多少吧?”谢老拐觉得赌伴们想反悔,嗓门儿又大了起来。

赌棍们怕闹僵了不好收拾,便说:“算了,谢哥,东方不亮西方亮,这场手气不好,咱明儿再捞,把孩子领回去吧。”

谢老拐此时,越发认定自己会赢,那犟劲儿不依不饶:“不中。方才说了,就是押上,快点儿,少耽误时辰!”

扣儿这才明白,是当爹的把她当赌本卖了!孩子的心啪的碎了!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接着便双膝跪在地上:“各位叔叔行行好,买了我去吧。我去了,爹也不用为我操心了。”

赌棍们又一愣,怎么这孩子还愿意让人买了去,是不是有些呆呀?有个年长的就开导她说:“买了去是要给人当媳妇呢,你乐意?”

不料这小姑娘竟脱口说:“我乐意。哪位买了我去,我听话,不偷懒,不嘴馋;我会上山砍柴,在家烀饼子包豆包补衣裳,我啥都肯干。你们不买我,今夜我就跪这儿不起来了。”

扣儿这话,竟把赌棍们深深打动了,连谢老拐也有些懊悔,但话已出口,他觉得不能收回,就艮着脸不吱声。

还是那年长的想了想:“我认识一个老鞠家,哥俩两条光棍,这些年就攒钱要说媳妇,人家也本分,这孩子过去,那可没委屈受。”

说的那家离赌场不远,当时有好事的就把鞠老大领了来。这鞠老大三十郎当岁,人也蛮老实随和的,把扣儿在灯下看了看,说:“中”。又问:“你愿意跟我去吗?”扣儿抬起泪眼,看了看,使劲点点头,那泪瓣儿却甩满了前衣襟。

钱数在炕上,谢拐子没伸手接,还是赌友们帮着数了数,说:“行了,你们走吧。”“慢着。”谢拐子此时竟然动了父女之情,对鞠老大道:“天明为界,我要是翻了本儿,加一倍的赎钱,闺女还是要领回去的……”“你放心,爷们儿,就是归了我家,也要养活到成人才能圆房,绝不能草草从事,俺们是正经人家呢。”

扣儿跟着鞠老大,头也没回,一头扎进冰天雪地。

弟媳与大伯哥同挤一铺小炕,扣儿体验到做人的幸福,她说:“我不叫你哥……”

鞠老大名叫鞠泉清,山东胶南人,闯关东来到蘑菇趟子,偏偏父母相继去世。父亲临咽气时,拉着泉清的手叮嘱道:“你弟弟还小,娶上嫂子,管怎么别像讲古说的,老早把他挤出去。”鞠泉清牢记在心。老爹故去后,左掂量右掂量,怕成了家兄弟受屈,就迟迟没有动娶媳妇的念头。

这回听说一担豆子便能买个女人,他活了心:照这么个价码儿,他攒下的那家底,哥俩都娶上个人,再弄间草房也用不了!可一见扣儿,这汉子的心凉了,太小太瘦,会不会是个痨病鬼儿?想不要,看那阵势,当爹的都狠心卖她,要是让坏心肠的买回去,当时同了房,这孩子可死定了。鞠泉清牙一咬,先买下,反正花钱不多,实在不行,只当救了一条命!

一间又破又矮的茅草屋,一铺小炕,炕席都破了,一疙瘩一块地露出炕面上的泥土来。这些扣儿都习惯,她家炕上连破席还没有呢。坐在小炕上,暖烘烘的,可不比她家那个又冒烟又冰凉的炕!扣儿心里暖了,这是她的家啦,连炕沿下泄出来那细细的柴烟都格外亲切。她要在这小屋里,跟眼前这挺亲切挺和气的男人过日子,他给她挣饭吃,她给他养孩子。扣儿只隐隐约约知道女人找了男人要一块睡觉,养孩子,其实到底怎么回事,她这点儿年纪又如何明白得了!

鞠泉清捞出一块旧棉褥子,关照扣儿盖着腿脚,他揭开锅,从树杈把儿做的锅梁上端出一碗菜,还有几个黏火烧,放到炕上,说:“有点凉了,看你像是饿,先吃点吧。”

菜是酸菜,用猪油炖的。扣儿打过完年,再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三口两口,只噎得“勾儿,勾儿”地打嗝。“看好咱这家了没?”鞠泉清笑眯眯地问。

扣儿用力点点头,又怕没表达透意思,嘴里腾出空来说:“好。”

鞠家只一套行李,也是油渍麻花的,一只枕头,让头油糊得都看不出布纹儿来。鞠泉清把这些铺开,然后,对扣儿说:“那就脱衣裳睡觉吧。”

提到脱衣裳,扣儿顿时有点紧张,她仿佛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是跟了人,就得听人家的呀。她怯怯地问:“都脱了吗?”

鞠泉清说:“不能脱光。小妹,我告诉你吧,我刚才寻思了,你才这么点儿年纪,可我三十大多了,你跟着我,太屈你。再说,你现在这么瘦小,没成人呢,先呆两年,等长大啦,跟俺们家老二过。”“老二?老二是哪个,他也像你这么好吗?”“小妹,老二跟人家做买卖去了,他年纪和你相仿,心眼儿比我还好使,过年了,他就回来,你保准看中就是。”

既然如此,扣儿便先把棉裤外的单裤子脱下,然后盖住被,脱棉裤,再套上单裤,家里穷,她就这么光着屁股穿棉裤,哪有块布做裤衩儿哟,上身脱了棉袄,便光着,根根肋骨,瘪瘪的胸,看得鞠泉清好不心酸!“那我叫你什么?”扣儿想了想,又问。“你叫我大哥。”

真是个好大哥!这天夜里,被窝暖烘烘的,小扣儿猫儿似的偎在大哥的怀里睡着了。她头一回睡得这么香甜。一觉醒来,大哥不知啥时候起来,坐在灯下,东拼西凑,给她缝了一条裤衩,一件小背心:“小妹,大闺女啦,人前人后不好光着露着,睡觉要穿上点儿什么。”

这些暖心话,扣儿从没听到过。她呜呜地哭起来,一头拱进鞠泉清怀里:“大哥,不,我不叫你大哥!”“小妹,不叫大哥叫什么?”“我要叫你爹!我没有爹,俺爹死了,俺爹就是你!”“傻孩子,乱叫怎么中?以后,我是你的大伯子,知道吗?兄弟媳妇对大伯子要规矩、听话。在早有个兄弟媳妇当着大伯子的面放了一个屁,羞得上了吊,所以说大伯子跟老公公差不多。明白吗?”

扣儿松开了手,她明白,又不明白。她觉得总是失去点什么。

兄弟俩一死一病,没等到身边的好日子一忽闪,又没了影儿

老谢终于没能来赎他的女儿,扣儿便有了新家。

大哥待她真好!粗活重活,从不让她搭手;有口好吃的,总是往她的碗里夹,往她的嘴里劝;大哥识得几个字,闲下来,把“人之初,性本善”教她一笔一笔地写。扣儿灵,教一个会一个,大哥就直夸她:“俺老二好命哩。”

大哥去邻家借来篦子,把扣儿的小黄辫拆开,将虱子一个个刮下来,掐得咯巴巴响。说:“姑娘大了,要讲究,一挠头皮,往下掉虱子,人家笑话。再说,这东西喝人血,人有多少血能扛它没白没黑地吸?”扣儿懂得了做人的道理,也感到了生活的乐趣。鞠泉清对她简直成了当娘的一样,就连扣儿初潮来时,大哥给她缝只小口袋,装上草木灰,告诉她怎样处理。又说:“小妹长大了,有些事不该问的,就别问我,我是大伯哥。”

一冬一春的苞米饼子大煎饼,扣儿如同沾了伏雨的庄稼,嘎巴巴地长起来了,高高的细细的,脸儿红扑扑,眼仁黑得透亮,那一条大辫子,油闪闪地搭拉到屁股后,轻轻一甩,甩掉了你的魂魄;淡淡俩酒窝儿,深浅得恰到好处,浅浅一笑,笑软你的筋骨!谁见了谁说:“扣儿真出息得吓人!”

有人就启发鞠泉清:“本是你买的,给兄弟留着干什么?你兄弟年轻,他不如你急着用人。”鞠泉清变了脸:“扯淡,人是牲畜吗,好换来换去!”

鞠泉清在小屋山墙头又接出一间房,扣儿睡里间,大哥睡外间。大哥说:“小妹,出门遇见男人,躲着点,能少搭腔的就少搭腔。”

鞠老二没等到第二年春节,便提前回了家,他是拄着一条棍子回来的。原来,鞠老二出去做生意,让国民党抓了兵,刚打第一仗,就让炮弹炸昏。等他醒来时,腿炸坏了。鞠老二看看战场已经没一个会喘气的,便爬着找水喝,幸亏一个放羊的救了他,才知他昏过去整整三天。

在放羊的那儿养息了好几个月,总算摸了下阎王鼻子,又逃了回来。

鞠老二名叫鞠水清,虽说腿瘸了点儿,长得虎虎实实,却也一表人才。鞠泉清问扣儿:“你看俺兄弟怎么样?”

扣儿摇摇头,又点点头。

鞠泉清笑了,赶忙张罗盖房。关东山盖房,容易,砍一些木头垛个框儿,里外抹上泥就是墙,然后,房盖儿一上,苫上草便能住人啦。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摊上瘟疫病,哥俩都病倒了,躺在炕上又吐又泻发高烧。扣儿急得呀,东村跑,西村跑地找郎中,人累得又瘦回去,饥荒拉了一堆,治了病,治不了命,老二鞠水清还是扔下她和大哥走了。

临咽气前,水清拉着大哥的手,又瞅瞅扣儿:“扣儿原是大哥救活的,本来没我的份儿;我走了,你要好生伺候大哥,以后生了儿子有多余的,过继给我一个就中。”扣儿点点头,老二腿一蹬,死了。

埋葬了老二,老大病也一天厉害一天,扣儿急得土地庙烧香,老把头跟前祷告,可是,人运气背时,神仙也不可怜,眼瞅泉清要不行啦。

这天夜里,大哥把扣儿叫到眼前:“小妹,你既已许给我兄弟,就是鞠家的人啦,大哥这样子,也不能再拖累你,你赶快逃吧。”“不,大哥,我要伺候你好了病,我还要跟着你过日子,我就是许给你的。你不能嫌弃我命不好,就撵我走啊。”扣儿放声大号。“小妹,我是大伯子嘛,你听话。”“什么大伯子!我不叫你大伯子,我要跟你过;你死了,我撵着你到阴间过!”

商谈不妥,鞠泉清便哄她:“你把我这副银锁带去,往南走五十里,有个梨树堡子,那儿有咱的个叔,你找他,他会想办法救我。”便写了“鞠福来”三个字,催扣儿:“就是这个人。你快去,再呆下去,传染上了,咱哪个也活不成。”

扣儿想想,也是理儿。她把泉清托给邻居大嫂,又对泉清千叮咛万嘱咐,说她去去就回,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直奔梨树堡子。

绳扣儿套上脖子,便去了鬼门关。偏偏苦命人有坎坷路候着呢……

鞠福来四十多岁,长得富富态态,慈眉善目,家中日子过得不坏,东邻西舍有个三灾八难,他总是慷慨解囊,所以,梨树堡子人都叫他“鞠大善人”。论起来,他和鞠泉清早已是出了五服的本家,但数千里迢迢下关东,遇上个乡亲,便也热乎起来没够,何况毕竟是本家。鞠泉清跟鞠大善人就常来常往,年啦节啦的也总是去一趟,没东西孝敬,年轻人力气不花钱的,那就帮助推水磨劈柴烙个黏火烧,鞠善人当然也给这哥俩一些跑腿子男人们弄不了的细吃食。

那把银锁是鞠泉清小时候戴的吉祥物,鞠大善人见过,当然认得。既然是侄媳妇到了,也无法不收留,鞠大善人嘱咐老伴,给扣儿好生安置歇着,明儿打发人给泉清送点钱过去,有了病,不能不治,钱是人挣的。

鞠大善人打发一个做工的揣上三块洋钱去蘑菇趟子,却带回一条让人魂飞魄散的消息,蘑菇趟子一夜间被土匪夷为平地,满屯堡找不到一个会喘气的人!

这伙土匪原是溃败的国民党杂牌军。他们被解放军的主力部队打垮,走投无路,便想入山为匪,扣儿离开柳树沟的当天夜里,柳树沟的老百姓便遭了劫难,土匪们把全村人从热被窝里赶出来,让他们背上所有的粮食、行李,跟着入山,然后,点上火,把村子烧光。

土匪们劫走全村的老百姓当人质,他们知道解放军不杀无辜,才把这些无辜百姓弄进深山,假如解放军强行围歼,土匪们就先把这些百姓杀掉!

婶婆哄,叔公劝,扣儿心中总还是一团疙瘩解不开。泉清重病在身,让土匪们押着满山跑,这不要他的命吗。

直到庄稼上场的时候,劫持蘑菇趟子的那帮土匪,在解放军剿匪工作队强大的武力威慑和政治工作的感召下,发生内部火并,终于被解除武装,幸存的群众得以重返家园。

扣儿最后的一线希望随同这次群匪就歼而彻底破灭。据幸存的群众讲,鞠泉清被强行驱赶到村头,听匪首训话时就支持不住晕倒在地,土匪们怕传染,就地挖坑把他活埋了!

扣儿哭得死去活来。来到这个世界,她没有尝到过一点温暖,只有鞠泉清给了她活下来的勇气和信心,如今泉清去了,到那边阴间做了鬼,他还会有病吗?有了病怎么办?不如让扣儿去伺候他吧。

夜深人静,扣儿爬起来,擦干眼泪,把泉清的银锁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她向叔公公住的房间磕了几个响头:“叔啊,侄媳妇这么做怕要连累你啦,可我活不下去。待来世当牛作马,我再报你的大恩吧。”祷祝完,她摸着黑,踩上板凳,把绳子系在房梁上,无师自通地打了个活扣,脖子往里一伸,脚下用力把板凳踢倒,只觉得喉头一辣,双眼暴凸,两腮鼓胀,简直就要受不了啦,她在一瞬间突然感到死是那样恐怖,这个人世是那样美好,她有很多说不清的愿望还没实现呢,于是挣扎着想抓住那勒紧了的绳索,哪怕轻松一点点也好过呀,可是,人让绳子一勒,双手发麻,再也抬不起来,她机械地扑腾了几下,就失去了知觉……

再说鞠大善人的老婆张氏,那脾气与丈夫格格不入:丈夫借出一斤米,收回来只要十五两就足了,而她恨不能再加一斤的利,为此,两口子时常争执不休。旧社会夫权重,鞠大善人轻了不理,重了骂她几句,她也无可奈何。鞠大善人总觉得娘们儿家短见识,吵骂过后,也便不去理会,两口子疙疙瘩瘩过了将近三十年,日子不咸不淡的。偏那张氏不会生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鞠大善人觉得对不住列祖列宗,为此常常闷闷不乐。等到扣儿来投奔叔公公,扣儿见叔公如此和蔼可亲,她又是小孩儿性儿,整日里“叔啊”长“叔啊”短地身前身后地叫,张氏就无缘无故生出一些妒意来。鞠泉清这人她见过,那么大年纪的穷小子,竟也讨如此水灵的小媳妇,那么她常在叔公公面前转,分明是引逗鞠大善人,有朝一日也把她甩了,学鞠泉清那样娶一个年轻美貌的来……起初,张氏虽然有这种想法,可是架不住扣儿嘴甜,左一个“婶子”,右一个“婶子”,叫得她也讲不出二话。心里只盼鞠泉清病好了把媳妇接回,也就没什么变故了。偏偏那短命鬼又被活埋!

翻江倒海,张氏心中再也平静不下去了。扣儿嘴甜,手也勤快,鞠福来要盛饭,她赶忙双手捧上;鞠福来要抽烟,她赶忙替他摁上一锅儿,点着,还掏出小手绢儿把烟袋嘴擦擦;鞠福来要下地,扣儿连忙捡鞋;鞠福来出门,久了,扣儿便喃喃自语:“俺叔咋还不回来?”大门一响,她立即站起,笑容满面地迎出去……寄人篱下,扣儿尽量讨主人欢喜,何况鞠大善人待她那么好,跟自己亲父亲一对比,扣儿怎能不对这叔公公产生敬意?可如今,鞠泉清死了,家中扔下这么个小寡妇,又跟老头子亲亲热热,将来还能不出事儿!晚上,好歹哄着扣儿吃下几口饭,鞠福来让老伴儿去陪伴扣儿,免得出事。张氏巴不得扣儿出点事才好,便假惺惺地劝了扣儿几句,就回自己房来。

鞠大善人说:“你别急着回来,扣儿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咋弄?”

张氏眼一瞪:“寻什么短见?一个丧门星,一小妨死了娘,出门子又妨死了哥俩,早着呢,不妨死咱家哪个,她不能罢休!”

鞠福来听这话不入耳,就说:“你这娘们儿红口白牙,说话怎不积德行?照你说的,你连个孩子也不会养,难道也是妨的?”

揭着痛处,张氏嗓门高起来:“我养孩子姓鞠,他不姓张。肯定是你们老鞠家上辈儿作损,才绝了香烟!怨我?我知道了,这回有会养的送上门来,你去让她替你养吧!”

鞠福来喝道:“放你娘的屁!她是我侄媳妇!”“‘地无姓,老婆无姓’。什么侄媳妇,你去搂着睡就是!”

鞠大善人不敢与她争辩,怕声音高了让扣儿听见,便吹灯睡觉。虽是躺着,哪里睡得着?耳朵几乎是长到扣儿房里。他想,赶明儿央一个邻居家闺女来伴扣儿,没准她肚子里已有了泉清的骨血,将来生下来是男孩的话,接续鞠家香烟,也算对得起泉清了。正想着,猛听见扣儿房中踹倒凳子的声音,他知道坏事,一个高蹦起来,喊张氏:“坏了,快去看看,扣儿出人命啦!”

鞠大善人急忙划洋火点着灯笼,踹开扣儿的门,见扣儿果然上了吊,慌得他赶忙放下灯笼,上去救人。鞠大善人没见过这场面,只是在一本古书上读到,救上吊的,要上面捂住死者的口鼻,下面按住死者的肛门,然后解绳子,才不至于让死者的“元气”走泄,不然,元气一走,救不活的。想起这茬口,鞠福来战战兢兢扶起凳子,急忙拽下扣儿裤子,堵住要堵的地方,却腾不出手来解绳子,只好高喊张氏拿镰刀来。

张氏听说出了事,也觉害怕,扭歪出来,拿镰刀割断绳子,灯光下,见丈夫那种架势抱着赤裸下身的扣儿,醋得不知是啥味道。放下扣儿后,鞠大善人左捏右抚,好容易才换得扣儿“呃”出一声!

鞠大善人高兴万分,让张氏:“舀碗水来。”

张氏心思不知跑到哪里去,这句话竟没听见。惹得鞠福来火起,狠狠踢她一脚:“你个死样子,呆什么?水!”

张氏挨了一脚没敢发作,把水舀来满满一瓢,没好气地塞给鞠福来。

张氏这人,丈夫一发怒,她便老实一会儿,看对方软下来,她又来了驴脾气。见鞠福来忙着喂扣儿水,扣儿脖子勒破了皮,咽喉肿得不会下咽,鞠福来喝一口,嘴对嘴地喂她,张氏更看不下去,嘴里嘟哝:“我死样子不济,没那年少的好,又摸腚沟又亲嘴……”

话没说完,鞠福来一个高蹿起来,左右开弓,几个嘴巴,抽得张氏鼻口蹿血,放声大号。回屋收拾包袱,要回娘家,这时天已大亮,鞠大善人也不理会,要走,就走。

张氏娘家在头道沟,三十上里地,她是东北生人,大脚,晌午就到。娘家只有一个兄弟,叫张长胜,听了姐姐的哭诉,很生气:“姐,你不用回去,就说跟他打离婚了。这地方搞土改,划成分,斗地主。姓鞠的雇做工的,开过油坊,也得是地主,你再回去,备不住当地主婆斗了呢。”

张长胜是头道沟一带的农会干部,知道的土改政策很多,他讲到不少地主被斗,全家老小赶出家门,有的还让群众活活打死,吓得张氏直伸舌头,她说:“老鞠有东西都甜和别人,我哪捞着享福了,不回去。”

气头上,张氏想,鞠福来如果来认个错,她就回去,不管怎么总是夫妻一场。可是,鞠福来愣是没上门,她也只好赖在头道沟。

他将满是伤痕青肿的脸埋在扣儿的酥胸上,一肚子苦水全化作眼泪流了出来

鞠福来家只雇得一个做工的,还是分季节,忙了来,闲了回去,叫做短工。张氏一走,家中只两个男女,老汉没了主张,赶紧托邻居,送一个闺女来陪扣儿。扣儿伤得太重,苏醒后又哭哭啼啼,后来听说婶子为她挨了打,回娘家去,扣儿才咬紧牙关吃东西,她想等有了气力,去跟婶子讲清楚,把她劝回来,然后,扣儿就离开这个家……

也就在这时候,鞠福来让民兵叫出去几次,回来看望扣儿时,一副强装出来的笑模样。扣儿只当是为婶子出走的事不顺心,便劝:“叔,你别老惦着我,我好些了,过几天就去把婶子接回来。”

鞠大善人长叹一口气:“好好养病,没你什么事。”

来陪扣儿的闺女叫杏梅,也是山东丫儿,跟扣儿处得挺好。有一天,她对扣儿说:“嫂子,你上俺家吧,实话告诉你,这儿不能住下去,俺叔(指鞠福来)是个地主,要挨斗呢。”“地主?地主是个啥?啥叫挨斗?”“地主是大坏种。挨斗,就是戴高帽子,用绳拴着游街,站板凳,挨打,反正没好事。俺爹明天就不叫我来了。俺看你心眼儿好,别在这儿跟着沾包,跟爹说啦,也让你去俺家。”

大坏种?叔公公是大坏种?扣儿怎么也想不明白!住了大半年,叔公公的为人处世她一一看在眼里,服在心上,这样的好人是大坏种?那他爹谢老拐是什么人?

扣儿没有跟杏梅离开鞠福来的家,她觉得,自己的命都是人家给的,在这种时候离开人家,那才算是大坏蛋呀!

晚上,鞠福来一瘸一拐地回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角嘴角都是血痕。

扣儿已挣扎起来,给他做好饭菜。吃着,两人相对无言。

扣儿用盐水煮了白布,替叔公敷伤处,她上吊被救下后,叔公就是这样替她敷痛处的。

鞠福来定定地瞅着扣儿:“扣儿,我挣扎了半生,没混出个人样儿来,今番怕是要活到头啦。咱爷儿俩相识,也算缘分,可惜我不能看护你啦。我也没个儿女,实指望着你能给泉清留下条根,哪承想,这多半年没个动静,也是没指望了。你年轻,逃条活路去吧。”

说着,鞠福来从墙根挪开一张八仙桌,那底下用方砖砌着个小洞,他从洞里掏出一个油布包着的包儿,在扣儿面前摊开:“我其实没啥财产,瞒着你婶子藏下这二十块大洋,你把它们缝在鞋底里,天明带出去。以后怕是见不着我啦。”

斗争刚刚开始,那阵子还算客气,民兵站岗,只在大门外,那他们说话也不敢大声。

扣儿说:“不。这钱你留着,将来和婶子有个天灾病热什么的。再说,我不走,我要伺候你,直到婶子回来。”“别提她,她和我散伙了。就是不散伙,我早晚也得休了她。”

张氏的弟弟成了区政府的红人,没费多少劲,便把她和鞠福来的离婚手续办了。

扣儿听到这,她呆了,说:“真的不回来了?叔,那你要我吧,我跟你。”“傻孩子,你是我侄媳妇呀,怎么说这疯话?要遭雷击的!”“我和泉清有这话,可并没圆房。”扣儿已长大成人,一些男女间的事也通晓了一些,“我的身子你也看了去,你不要,拉倒。你要了我,我给你生儿育女。”“我是地主,说不定哪天净身出户,我拿什么养活你。再说,圆不圆房,毕竟也是侄媳妇,跟着我要受苦不说,传出去不好听……”

可扣儿已脱光衣服,钻进被窝,两只泪花闪闪的大眼直瞅着鞠福来。

鞠大善人双眼一亮,面前这个姑娘年纪小小,真看不出竟有如此宏大的度量。他心中不禁涌出无限酸楚,无限委屈,他将满是伤痕青肿的脸埋在扣儿的酥胸上,一肚子苦水全化作眼泪流了出来。

这夜,扣儿将身子给了鞠福来。

这夜,鞠福来才知道扣儿与泉清确实未曾圆房。

那中年汉子在小地窨子里,当着鞠福来的面,把扣儿奸污了

鞠福来民愤不大,批斗了几回,交出土地,也就基本没什么大事,只是隔三岔五必须到农会去汇报汇报,烧烧霸王炉子什么的。冬天没啥活计,大部分时间在家,劈柴半子把土炕烧得烙屁股,他坐在炕上给扣儿说古道今。

老头是老了点,可知冷知热,说话慢声细语,多咱也不冲扣儿发火。又有一肚子的南朝北国,如今虽说地没了,牛没了,但扣儿是过惯穷日子的,她想,嫁得鞠福来,一生也知足啦。

村里的妇女干部见天上门做工作,让扣儿参加她们的活动,去了几次,扣儿觉得无味,便不想再去。

村里有儿童团,活跃得很,有时南来北往的外乡人都得听这些娃们摆布。儿童团长听说鞠福来大概和扣儿不正经,毛孩子可不管善人不善人,他们好奇,便成群结伙,夜里摸入鞠家,把鞠福来和扣儿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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