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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1 10: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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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山七惠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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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好天气

一个人的好天气试读:

春天

这样不上不下的季节。连晴天也让人觉得冷,就盼着

夏天

快点儿来。冬天完了就是夏天该多好。一听人家说樱花怎么怎么美,款冬花茎、菜花、新鲜的洋葱头怎么怎么好吃,我就来气。真想给他们一句“有什么可显摆的”。我才不会为这些个东西瞎激动呢。

又加上吃的花粉症的药,搞得我今天鼻干喉咙渴,就更烦了。我吸了吸鼻涕,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跟阳平交朋友有两年半了,可我们从不出去约会,去年连生日礼物都没有互送。我们俩见面一般泡在屋子里,从没讨论过任何问题,也没吵过一次像样的架。说得好听一点,彼此的存在犹如空气。但实际上,我们互相都感觉对方是可有可无的,这跟空气有本质的区别。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分手,也不知道怎么分手,凭感觉这段恋情差不多走到头了。反正迟早要结束的话,就顺其自然吧,用不着自己去主动加快分手吧。

他是我高中的学长,现在在大学学系统工学。他对学习不怎么上心,整天在房间里跟电脑玩游戏。我常常对着他的后背看书或沉浸于空想。他玩得告一段落后,我们就会做爱。他是个不讲究技巧、精力旺盛的人。

差不多三次有一次我会拒绝他。

回到家时,吟子正在被炉前做刺绣活儿。她家被炉上盖的被子格外地厚实。满是毛球的驼色毛毯上有一层茶色的毛毯,上面又加了一层和服外衣似的红色羽绒被。“我回来了。”“啊,回来啦。”

吟子将滑落到鼻头的眼镜推回了原位。我努力掩饰着刚才在阳平那儿受的委屈,笑嘻嘻地把外套挂在墙上的衣钩上。“吃羊羹吗?”“哎,谢谢。”

吟子“嗨”一声使劲站起身来,把水壶放在炉子上后,左手扶着椅背,右手撑着腰,站在那儿半天没动地方。我也不由自主地站到她身边。洗碗池上方的小窗户正对着外面的小路,我看了半天没觉得有什么可看的,终于绷不住劲儿了,小声嘟囔了几句。“看样子你事事不顺心哪。”“你说什么呀。”

我懒得跟她解释,哈哈哈地笑几声糊弄过去。吟子也呵呵地笑了。

厨房餐桌的一角放着一长条羊羹,一半露在刚打开的玻璃纸外面。“我来切羊羹吧。”“厨房炉灶上,开水自沸腾,无人理睬好悲伤。”“什么呀?”“这俳句不错吧。”“你说什么呀?”“这是我侄子上中学时,获学校三等奖的俳句。”“厨房炉灶上……下面是什么?”“厨房炉灶上,开水自沸腾,无人理睬好悲伤。”“厨房炉灶上,开水自沸腾,无人理睬好悲伤。对吗?哈哈,还挺伤感的。”

我用水果刀切羊羹,像切年糕那样,切得薄薄的,每片都切得一样薄。忽然觉得心里舒坦多了。我想,不管什么事,照这样悄然果断地、不拖泥带水地作个了断就轻松了。

吟子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

她又瘦又小,柔软鬈曲的白发自然伸展到肩头。

她系着土黄色的大围裙,腰杆总是挺得直直的,好比捏出来的有棱有角的寿司。大围裙兜里总装着钩针和沟鼠灰的毛线。那只黄猫时不时钻进那个兜里去。这只猫名叫黄毛,挺名副其实,是只小猫崽。还有一只叫黑子。两只猫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喝完茶,吟子又开始刺绣了。看来她总是白天刺绣,晚上编织。我凑过去一瞧,绣的是拖鞋。“这不是拖鞋吗?”“是啊。知寿说过喜欢这小兔子吧?”

我这才想起前几天吃晚饭时,好像是说过这话。这么说,她马上就去专卖店买来了米菲拖鞋,又特意在原来的兔子旁边绣上一只一模一样的兔子。“一对儿?”“啊?”“是一对儿吧?”“哎。”

她把绣好的右脚那只拿给我看,吟子绣的这只米菲比旁边那只瘦点,显得楚楚可怜。“那些猫都是你养过的吗?”我壮着胆子问道。“猫?什么猫?”“我房间里的猫,照片上的。”“哦,那些照片呀。那是彻罗基的房间。”“什么?”“那儿挂的都是彻罗基的照片。”“就是死去的猫的意思?”“怎么说呢,差不多吧。”

“……”“它们的名字我都忘了。”“都忘了?啊哈……”“可悲吧。最早养的猫叫彻罗基,只记得这名字。是侄子捡回来的。”

我表面上嘻嘻哈哈地当笑话听,心里并不平静,感觉好像触到了某种阴郁的东西似的。

我以为岁数大的人爱早起,其实也不一定。吟子有时起得很晚。我早饭只吃奶油面包卷和红茶,从不动火做煎蛋或酱汤之类,也不准备吟子那份。不过,吟子早起的时候,向来都把我那份给做好。我起来后自己热热吃。吟子不用保鲜膜,总是用碟子盖在做好的菜上。每样菜都比妈妈做的淡,大酱汤都是用熟沙丁鱼干汤汁调味的。

得到吟子殷勤的招待就头一晚,后来她几乎什么都不管我了。有时候脏碗堆上两三天都不洗。她还懒得用吸尘器,地上到处都是猫毛。开始我还装看不见,前两天终于忍不住打扫起屋子来。她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让我多少有些不快。原来她这么不在意我呀,越想越泄气。

她对小院也不怎么爱修整。蒲公英和一年蓬还算可爱,可那些不知何方神圣的杂草正从院子的犄角旮旯噌噌噌冒出来,到了夏天还不知长成啥样儿呢。我眼前同时浮现出了冬天枯黄的杂草覆盖了整个院落的情景。小院最里边,有棵金桂树,吟子将晾衣竿的一头拴在了那棵树上。

待在屋里时,电车声和车站广播声不绝于耳。快车或特快开过时,会震得玻璃门咔哒咔哒地摇晃,对这些我已经习惯了。对于自由职业者或老年人来说,这种程度的噪音还是必要的。早晨我站在檐廊上刷牙时,一手叉腰,目送过往的电车。和车里的人四目对视也是常有的事,我再一瞪眼,对方必定要移开目光。

吟子家能看到的是开往新宿的电车的最后一节车厢。这个小站只有一个检票口,又在另外那一头,所以,一般没有人走到这边来等车。篱笆墙与站台之间的小路只通到这家前面,常有不熟悉路的人走到这儿后,一脸困惑地环顾四周,再原道折返回去。

来这儿之前,我和妈妈一起生活。爸爸和妈妈在我五岁的时候离了婚。从那以后,我一直是跟妈妈两个人过的。我觉得自己没有爸爸,很可怜,一度想当不良少女,可不知道怎么当,只好放弃了。我想把自己的不快乐归咎于父母,又觉得跟他们什么也说不清,怕烦,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度过了青春期。

我和去福冈工作的爸爸快有两年没见了。要是他来看我,我没意见,可我不打算特意去看他。

妈妈在私立中学教国语,所以这次才会去中国。听说是教师互换留学之类。

妈妈去中国这事儿是去年年底提起来的,连我也受到了邀请。高中毕业后我一直到处打工。“你想不想去?”妈妈一边咬着一块刚刚剥掉锡纸的巧克力,一边问我。“不想。”“一块儿去吧。”“才不去呢。”“你一个人怎么行?”“我想去东京,找份工作。”

说完,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将水壶里的开水倒进了马克杯里。“顺序反了。”妈妈说着把速溶咖啡递给我,“埼玉和东京差不了多少。”“差多了。”“从这儿也能去东京上班呀。”“花两小时坐车?受不了。”“怎么现在想要去东京啊?”“就要去。”“像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就算去了东京,到头来也得筋疲力尽地回来。物价啦、房租啦,可贵了。”“你刚才不说差不多吗?反正我要去。不管你去不去中国,我都打算年内去东京的,现在正好。我都成人了,不用你管了。”

我一口气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妈妈。她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你这孩子也太天真了。”

见我没反驳什么,妈妈得意地咔嘣咬了一口巧克力。我不以为然地挠了挠耳根。“实话跟你说吧,你去不去东京,关系到你以后靠打工养活自己还是去上大学的问题。我只能尽力而为。”“什么?干吗上大学……”“这是条件哪。你要是去上大学,我可以资助你一些。”

我不想学习,于是干脆地回答:“那我打工养活自己。”妈妈继续数落了好一会儿,我一直不吭气。妈妈见状,只好说了句“既然你自己愿意这样,我也不拦你”。最后,她对我说:“我认识一个住在东京市内的人,是个独门独院。我只能帮你介绍这个地方了。”她说话的口气完全像个站前的房屋中介。这是做母亲的对孩子的爱呢?还是遥控呢?妈妈自己觉得已经尽力了吧。我思忖着喝了口温吞的咖啡。“那位舅妈,我只是年轻时见过几面,不过,她在金泽的亲戚中还是挺有名的。去东京的女孩们都在她那儿落脚呢。”“怎么着,这算东京的妈妈?”“做父母的担心哪。这么突然一下子把孩子撒到大城市去,而且又费钱。舅妈人很好,不爱唠叨。现在该叫她舅姥姥了。”“舅姥姥一个人住?”“是啊。听说年轻时就死了丈夫。”“妈妈没去住过?”“说起来,妈妈刚来这边的时候,是打算去她家的。我去看她时,嫌她家猫味儿太大,就住你爸家去了。”“她家猫味儿大?嘿。”“感觉那时候她挺盼着我去住的呢。舅妈一个人也挺寂寞的,不是正合适吗。我先跟她联系一下。”“这么突然去,行吗?”“试试看吧。再说又是亲戚,我每年都给她寄贺年片。去年还给她寄过薄脆饼呢。你记不记得,名古屋的叔叔给我们寄来过一大包墨鱼薄脆饼?那次给她寄过一些。”

妈妈起身去找电话本。我把刚才妈妈手边的报纸抻过来,想要看看电视节目栏,却把掉在上面的巧克力渣撒在桌子上,于是赶紧用手抹到妈妈的椅子上。

第二天,打完工查看手机,就看到妈妈来了短信:“舅妈说,可以来住。”我回复:“那就去住。”我知道在东京租公寓得几十万,还要跟房东打交道,交煤气费、水费,麻烦得很。当然,妈妈这么做也有妈妈的想法,也许是想由女儿来继续履行自己当年背弃的同住约定,清算快要忘却的罪恶感吧。

这位舅妈是姥姥的弟媳妇,据说七十多岁了。我搞不清楚她是我的什么人。

妈妈一直管她叫舅妈,我是后来才知道她叫吟子的。“你妈妈说你要上大学?”

被吟子这么一问,我不由一怔。吟子手托着老花镜的镜腿,在看信。妈妈的字饱满而有劲,透过信纸背面都看得见。

在这儿过了一个月才收到妈妈的第一封航空信。我去区公所办完居民证迁移手续回来,从门上挂的小红筐里翻出来的,它混在必胜客广告和《区政报道》中。“你妈妈信上这么写的。”“是吗……”“你在学习吗?”“没有。”“不学习?”“不学习。”

妈妈写给我的信扔在餐桌角上。对话像是被电视画面吸进去了。电视上正介绍筑地市场一家又便宜又新鲜的寿司店。我和吟子刚才就在看了。“啊,我想吃寿司。吟子喜欢吃寿司吗?”“喜欢哪。可有日子没吃了。”“去不去这店,明天?”“明天?”“说是早上七点开门。”“得起那么早……”

吟子磨磨叽叽的。她好像不大愿意去陌生地方。“嫌远?”“倒也不是。”“那,还是觉得七点早了点儿?”

吟子咬着软煎饼否认说倒也不是,可就是不说去还是不去,我以为她还要补一句什么,直愣愣地瞅着她等着下文,谁知对话早就结束了。

两人在一起没话可说,对我简直是个负担。沉默时间太长的话,我总觉得过意不去。吃完饭,简单聊上几句后受不了沉默时,我会离开饭桌去看电视,并做出很专注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看,或者装困躺倒等等。“我该去打工了。”

我装作精神百倍地站起来,作出门的准备。

来这里的第二天,我在一家钟点工派遣公司登记后得到一份工作,干得很投入。懒得去见阳平也归因于它。又两个星期没和他见面了,倒也不觉得寂寞。

这活儿两小时八千日元。在宴会上给大叔斟斟酒、盛盛沙拉什么的。我想多挣点钱。到了来年春天,没准能存上一百万呢。比起阳平的事来,想象存折上的数字,更使我兴奋得合不上嘴。

今天的宴会是七点开始。就是说五点半要在调布的事务所集合,着装、化妆后开碰头会并布置会场。我没有对吟子说具体打什么工,老年人听不懂这种新词,只跟她说是洗盘子之类的活儿。用她听得懂的话告诉她干什么的话,又怕她以为是不三不四的工作。每件事都解释太麻烦,反正存够了钱,早晚要搬出去的。在之前,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猫咪们怎么也不愿意亲近我。

黑子是只杂种黑斑猫,蛇皮似的毛很有光泽。黄褐色的眼珠,漂亮的尾巴,浑身有股子野性。它时不时抓只老鼠来,在人面前把老鼠折磨死。吟子最多呵斥一声,挥挥手赶一下黑子了事。被折磨死的老鼠就那么扔在榻榻米上,我看不下去,就赶在吃晚饭前把它埋在院子角落里。其实我很不情愿干这事,故意装作没看见,可最后去埋的还得是我。“老鼠死啦。”我斜眼瞪着她,倒觉着自己占了上风。可是,以前这活儿是谁干呢?黑子是不可能自己打扫的。那么就是吟子自己好歹处理掉的喽。埋只死老鼠倒没什么,但是用纸巾包裹它那沾满褐色血迹的身子的一瞬间,我手臂上要刷地起一片鸡皮疙瘩,上年岁的人想必更加敏感吧。

另外那只黄毛,颜色淡淡的,毛茸茸的,脖子上系了一个铃铛。因为这是只猫崽,所以吟子高兴的时候,就会把它塞进大围裙兜里。听见大围裙兜里传出细声细气的喵喵声,我总觉得那猫咪多半不太愿意待在里头的,可又懒得提醒她,只远远地同情一下算了。

这两只猫早晚也会成为我房间里那些彻罗基中的一员,成为被挂在墙上的照片之一吧。

一起生活才一个月多一点,我就发现这个老太婆有点冷酷。虽说让金泽来的姑娘们在她家寄宿,可现在她又记得她们中的几人呢?一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她们中的一个被遗忘,就不由感到人生很虚无。唉,老年人真让人琢磨不透。刚要叹气,转念一想,我才无所谓呢,于是又把叹息憋了回去。

像吟子这样柔弱的老太婆怎么看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到了她那把年纪,也许只剩下粗线条的情感了吧,我茫然地想着。

五月下旬,暖和的天气持续了一段时间,到了月底突然下起了雨。我一直对春天喜欢不起来,就是因为它太黏糊了,感觉特别不爽。恰在这时候,吟子也病了,在床上躺了一天。“难受吗?”我端坐在枕边问道。“还好。”“要不,去看看医生?”“不用,不碍事。”“医生能出诊吗?打电话问问?”

“……”“药吃了吗?”“没吃。”“有没有常备药?或者医生平时给开的药?”“把大葱绕在脖子上就行,不用吃这吃那的,葱能治病。”

怪不得屋子里一股大葱味儿。我偷偷瞅了瞅,发现生葱被捣碎后裹在毛巾里绕在她的脖子上。“嘿,没见过……”

吟子似乎嫌我多事,不再搭理我。我心里很不安。这个人说不定真的会死呢。怎么照料生病的老人,我是一点点经验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决定每小时去巡视一次。从隔扇缝隙往里看,勉强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屋子里仍然飘散着大葱味儿,还掺杂着一股从来没闻到过的气味,这就是所谓病人的气味吧。

夜里三点,等眼睛充分适应了黑暗之后,我悄悄地坐在她的枕边,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我把手伸到她的脸前,感觉到潮乎乎的鼻息。

我站起身,凑近衣柜上方的那只玻璃柜朝里面扫视。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不过对于这个老太婆来说可能有意义吧。临走,我打开吟子枕边的一只带镜子的小藤柜,伸手进去摸了摸,除了纸和凉凉的塑料之外,触到了一只手感很好的布盒子,就轻轻把它拿了出来。吟子还在沉沉地睡着。

我打开洗碗池上边的电灯,接了杯水喝。嘴角溢出的水一直淌到了睡衣的前襟。外面还在下雨,我闭上眼睛倾听下雨的声音,不知怎么想起了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恐怖电影,竟然哆嗦了起来。

为了把注意力从幽灵上面移开,我拿起刚才那只小盒子对着灯看起来。这是只绿色平绒小盒。正中间用白丝线绣了一朵小小的玫瑰。打开一看,里面有条项链。虽然镶嵌着细小的绿宝石,但在洗碗池的荧光灯下稍显廉价。我戴到脖子上试了试,觉得很别扭,就放回盒子里。正要回房间,发现洗碗池边放着两只杯子,心想,原来她还能走到这里来喝水。又顺手打开电饭锅一看,还有昨天剩的竹笋饭,就用保鲜膜包起来放进冰箱。

回房间后,我从壁橱里拿出鞋盒子,把这只装项链的小盒放了进去,就放在第一天晚上拿的那个掉了脑袋的小丑旁边。其他还有铅笔啦、小鸭夹子啦,全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百无聊赖地待在里面。

从小我就有爱拿人家东西的毛病。

当然,我没有胆子偷商场的东西,一般是偷周围人的小玩意儿来丰富自己的收藏,这成为我小小年纪的最大快感。我收集的不是铅笔盒或者运动鞋之类的东西,而是橡皮啦、彩笔啦、小夹子啦等等微不足道的小物件。我以拍纪念照的心情,把掉在地上或者人家放在课桌里的这些小东西悄悄塞进校服兜里。我认为这不算偷,是回收,我靠这么想来消除罪恶感。没有人觉察更使我快感大增。同时,也觉得有气,怎么大家都这么不注意自己的东西呢?

直到现在我还常常会犯这个毛病。

我把收集来的这些破烂放进空鞋盒里收起来。现在,房间的壁橱里有三只这样的鞋盒子。

偶尔我会翻看这些鞋盒子,沉浸在回忆中。想起东西原来的主人和我的关系,我会时而伤心落泪,时而吃吃笑起来。拿起其中任何一件摆弄,都会感到安心。

然而,欣赏完了之后,我又会骂自己是小偷,没出息、寒碜死了,陷入自我厌恶。每经过这么一次,就感觉自己的脸皮厚了一层。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要不为所动,做我自己。

这么做就是为了训练自己,我一边盖上鞋盒子,一边对自己说。

吟子躺了三天,第四天早上恢复了精神,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甚至还想过,就因为住在一块儿,难道自己就得为她安排葬礼,准备大花圈吗?

星期日是个晴天,气温二十八度。能穿短袖出门了,阴郁的春天彻底过去了,真让我高兴。高兴之余,我趁着打工之前的空闲时间去找阳平,有好久没去他那儿了。我用另配的钥匙打开门,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穿着内衣坐在他腿边。“哎哟哎哟。”

我吃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了。“哎哟哎哟。”

看着两个女孩这样不期而遇,穿着脏兮兮的无袖衫的阳平,傻瓜似的学着我说。尽管在这种尴尬的场合,他那晒得黑黝黝的胳膊,还是那么吸引我。

女孩子头发蓬松有型,丰满的脸庞认真化过妆。而我呢,因为晚上要重新化妆,所以素面朝天,绾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随便穿了一件旧T恤衫。

这能算是分手的理由吗?那个女孩子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真没想到。”阳平嘿嘿傻笑。“太差劲了。”

说完,我就出来了。一瞬间感觉全身都麻木了。恋爱就这么结束了吗?难道就是我所期待的顺其自然吗?虽然我那么说他,可仔细想想,他也不像我说的那么差劲。我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憎恨。就好比期末考试结束后,往家走时的心情。

去车站的途中,我停下脚步,打量起周围的行人来,差不多都是一对一对,或一家子一家子的。前面走着的那对穿制服的情侣,挽着胳膊,紧紧地挨着,连空气似乎都没有通过的缝隙。我在花坛边坐下,故意挑衅地盯着他们瞧,可他们并没朝我看。

我无法想象别人的恋爱情感。其他人是在什么样的感情基础上结合、保持下去的,对我是个难解的谜。我感觉得到,至少我以前所做的和我眼前走过的这些人是不大一样的。怎么做才能将恋爱初期的愉快感觉保持下去呢?有没有可能不是因为惰性才长久在一起呢?

和上次来这边时不一样,樱花行道树下面没有了扫成堆的白花瓣;抬头望去,透过新长出的绿叶能看见天空。阳光太晃眼,看不清楚天空究竟是蓝的还是白的。天气太清爽了,清爽得快要得荨麻疹了。我宁愿将全身曝露在仿佛要毫不留情夺走皮肤脂肪的严冬的寒风中,也不要这样的风和日丽。

人们不停地从我面前走过,没有人朝我看,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张铅笔画,要乘着微风飘然而去似的。这张看似平常的纸片却不知不觉中划破了我的皮肤。我叹了口气,抱紧胳膊,低头快步走向车站。

今天的宴会会场是日暮里一家饭店的宴会厅。我穿上发给我的低俗的粉红色套裙,盘起头发,涂上和套装同样颜色的口红,迎接大叔们。这些人也都是经过恋爱、结婚,组成了家庭的吧。我站在大厅角落发呆时,前辈薮冢走到我身边,她将长发绾成漂亮的晚装发式,穿着镶有漂亮金扣子的白色裤套装,非常漂亮。“你怎么了?过来呀。”“哎……”“胸针歪了。”

我胸前戴着一枚玫瑰花形状的胸针。高个子的薮冢半蹲着给我戴正。“薮冢姐。”“什么事?”“恋爱该怎么谈呢?”“讨厌,说什么哪。快点儿过来,工作工作。”

我被她拽着加入了大叔们的聚会。等他们都喝得醉醺醺之后,我离开餐桌,去装了几盘子沙拉,给他们送过去。

和吟子吃饭时,我把这件事跟她说了。“我男朋友……”

只要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就什么都想跟别人说。可是,在只有吃饭声音的时候说这事,还是觉得有点不是时候。“他跟别人上床。”“什么?”吟子正嚼着煮芋头块。看她这样,这点事似乎不值得特意提起,于是,我也闷头吃起芋头来。

吟子做的菜都特别淡,不过瘾。我正是能吃的时候,想吃更有滋有味的食物,想吃奶汁烤菜、烤肉、烟肉蛋意粉什么的,不是这些萝卜干啦、鱼干的。“今天有甜点吗?”“嗯?”“今天,有,甜点吗?”“没有啊,什么甜点?”“刚才的苹果……”“哦,那个还不能吃。”“为什么?”“不放一晚上,不好吃啊。”

吃完碗里的饭,我去厨房看苹果。吟子把煮东西的锅从火上端下来后必定用毛巾给裹上。她说,用毛巾包裹的话,到第二天早上都是热乎的,而且还入味儿。打开盖,橘红色毛巾包裹的锅里,温乎乎、软塌塌的苹果片泡在糖水里,泛着光泽,甜香四溢。阳平腿边的那个女孩,不知叫什么名字。在那间又暗又脏的房间里,充满这样芳香的气味,才滑稽呢。反正阳平是个笨蛋。想找个做爱的对象还不有的是,干吗找我?我也是,这两年半为什么非得跟他呢?

我捏出一片苹果,使劲闻起来。贴在鼻尖上的苹果还是温温的。

吟子参加了公民会馆交际舞班,一到星期四就兴致勃勃地打扮起来,化了妆出门去。当然不穿大围裙。按说应该夸赞她一番,可我却直咂舌。心想,都这岁数了,心还不老啊。

吟子总是叫我去看她跳舞,还说特别有意思。偶尔我也想表示一下关心,就去了,没看见吟子,她和一个老爷爷不知去了哪儿。

在缓缓移动舞步的打扮得体的老人中间,我无事可做。

加上失恋,我想换换心情,就去把头发剪了。剪成走路飞快的小学生那样的短发,结果模样一下子变得粗犷了。我想要吓唬吓唬吟子,就“哇”地大叫一声,疯疯癫癫地跑进了厨房。厨房里有个不认识的老人正拿着玻璃杯喝绿茶。他看见我,发出一声惊叫,呛了一口茶。“对不起……”

我很不好意思,手足无措地“这个、那个”乱说一通。我两手交叉在腹部,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好,这时,吟子进了屋。“哟,头发剪了?”“嗯。那个,好像把他吓着了。”

我指了一下还在一个劲儿咳嗽的老人。“怎么回事?你对芳介干什么了?”“我还以为是吟子呢……对不起。”“没关系,没关系。”那个叫做“芳介”的强作笑脸说。吟子温柔地给他捶背。“真是对不起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里。他们俩是朋友?是舞伴?还是黄昏恋?我洗完黏糊糊的脚,坐在面对车站的檐廊上剪指甲时,听见他们俩出门了。我戴上耳麦,使劲摇晃起脑袋来。又闭上眼睛摇晃双臂。摇晃脑袋时没有头发跟着动的感觉很新鲜。摇晃得开始难受的时候,发觉有动静,睁眼一看,吟子瘦小的脚站在我身边。抬起头,瞧见吟子的表情怪怪的。“你在这儿干什么呀?”“那个……”

吟子站在檐廊上,望着车站的方向。“刚才的老爷爷走了吗?”“现在就走。瞧,来了。”

吟子挥着手。站台那边,那个老人也挥着手。我也坐正了,朝他[2]行了个礼。这情景怎么跟三途河的此岸与彼岸似的呀。我瞎想着,视野还在晃晃荡荡。

两个人还在没完没了地挥手告别。看着不禁让人担忧,以为他俩得了老年痴呆了呢。

院子里的杂草迫近檐廊下面了,就像巧克力薄荷冰激凌那样,绿色中夹杂着点点褐色的地面。

[1] 即一九九五年。

[2] 传说中生界与死界的分界线。

我渐渐习惯了一周去做三次女招待,干活的欲望也更强了。进入六月,我又找了份新的活儿:在笹冢站的小卖店卖东西,基本上每周做满五次后换一班。

我当班的时间是从早上六点到十一点的五个小时。教我的阿姨据说腰受伤了,教会我之后马上不干。这阿姨话特别多,我只得不停地点头,重复提问、领会、厌倦这一过程。“要是你自己一个人可没这么清闲,趁我在赶紧学会了”等等,一天起码得说上两遍,听得头都大了。我没跟她说我住哪儿,也没说为什么来干这个活儿。说这些还不如赶快学会这儿的活儿,好自己一个人落个清静。

我害怕早起,不过,现在习惯了。夏天的早晨特别好。五点半从家里出来时,天已经亮了,空气特别清新,几乎没有人等车。我吹着口哨,连蹦带跳地走到车站的另一端。[1]

刚入夏时,好比布鲁纳的绘画一般,世界的色彩鲜艳而单纯。每天都是艳阳高照。人们的穿着五彩缤纷,上班族也脱下了外衣,满街往来穿梭的净是穿白衬衫或蓝衬衫的人。高峰时段的车站简直就是五颜六色的洪流,看着眼晕。面对即将到来的梅雨,将暑热最大限度地积存起来的感觉妙不可言。不停地擦去发际流出的汗珠子,鞋里、内衣里逐渐闷热起来的感觉一点一点在复苏。

我干活的小卖店在车站的正中央,背朝高楼林立的新宿方向。每天来买报纸、口香糖、瓶装茶的人络绎不绝。我记性好,顾客递给我什么,我差不多都能同时背出价格来。上货也很麻利。就连天蓝色的围裙都特别适合我。看着每天同一时间来买同一种茶的大叔、等车时快速化妆的女人,我会出神地想,原来工作就是这样的啊。

我渐渐能分辨那些站务员了。管事的那人好像叫一条,每天早上都站在站台的最前头,他的帽子也戴得特有派。从第一天上班,他就很关照我这个新来的,每天必定跟我打招呼。虽说是中年人,可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都是那么整洁利索。另外还有几个年轻的临时工。

吟子来探过一次班。那是高峰过后的空闲时间,我正望着站台那头一条的站姿发呆,脑子里正漫天空想着要是家里有个这样的父亲会是什么样之类,吟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哎呀,吟子呀。你怎么来了?”“来看看。”“有什么可看的,真是的。”“真是勤劳少女呀。”“还行吧?”

吟子买了两本杂志走了。她下了楼梯,去了反方向的站台。我走出小卖店向她挥手。车来了,启动时,我又向她挥了下手。

那天,下班回家后,吟子正在厨房给猫刷毛。天气很热,她仍旧套着大围裙,只是换了件适合夏天的淡蓝色的。我不在家的时候,那个老爷爷好像又来了,水池里有雕花玻璃杯和两个沾着黄豆面的盘子,也许吃的是蕨菜年糕吧。

我从冰箱里拿出雪糕,跪在椅子上吃起来。

吃完后我开口问吟子:“你在恋爱?”“恋爱?”“是啊。恋爱,恋爱。”

吟子笑盈盈的。“知寿有喜欢的人了吗?”“我问的是你呀。”“不对,不对。”“我问的是你呀。是吧?”“什么呀。”“恋爱,你不懂?”

吟子呵呵地笑起来。“你一生中,有没有难忘的人?”“难忘的人?”“跟我说说吧。”

在我的死乞白赖之下,她微笑着讲了起来。刷子上沾着的猫毛像羽毛扇子似的在飘动。

她告诉我,很久以前,她和一个台湾人坠入了情网。

那是年轻时的、没有结果的恋情。“他很温柔,个子很高,眼睛滴溜溜地转,是个好人。从台湾来日本的,日语非常好。我很想跟他结婚,可是家里人都反对,后来他就回去了。我那时候整天地哭,非常憎恨这个世界,我好像把一辈子的恨都用光了。”“一辈子的恨是什么样的?”“我不会再恨什么了。”“怎么把它用光了的?”“忘喽。”“我想趁现在把空虚都用光,老了就不会再空虚了。”“知寿,可不能在年轻时都用光了,要是只留下愉快的事,上了年纪,就怕死了。”“会怕死吗?”“是啊,怕死呀。什么年龄的人都害怕难过和痛苦的。”

看着眼前手里摇晃着沾满猫毛的刷子的吟子,我真想象不出当年因失恋而整天哭泣、憎恨这个世界的吟子是什么样子。

我还没有打从心底里感到伤心或憎恨过什么,所以,也不知道伤心或憎恨会成为什么样的回忆。我只是茫然地觉得离这种体验还很遥远。

可能的话,我还是愿意永远这么年轻,不经受世事磨难,静静地生活下去,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自认为自己是有受苦的精神准备的。我想做一个像样的人,度过一个像样的人生;想尽量锻炼自己的肌肤,成为一个能够经受任何磨难的人。

对于将来的梦想,以及刻骨铭心的恋爱等等,即便描绘不出来,我也朦朦胧胧怀有这样的期待的。

吟子好像的确是和那个老爷爷谈恋爱呢。吟子开始化妆了。她面色白皙,粉红色的口红很适合她。头发盘得很地道。最近她终于不穿大围裙,改穿短袖花上衣了。老奶奶这个年纪流行什么我是外行,但是看得出来,她很投入。即使一天哪儿也不去,她也要化妆一番。我呢,进入梅雨季节后,每天下大雨,我的心情也随之阴郁起来,人变得刻薄而无耻。我常常肆无忌惮地盯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吟子看,直到她意识到后奇怪地看我,我才开口说:“也没有人看,干吗花那么大工夫啊?”“不好吗,打扮打扮?”“嗯,吟子很漂亮。”“是吗……”

有时候,我会被自己的褊狭和乖张牵着跑。我经常故意穿着吊带衫和热裤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向她展示自己富有弹性的皮肤,可是却感受不到多大的优越感。吟子越是努力,不知为什么我越是泄气。我是想要全力阻止她变得越来越漂亮。吟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这种心态,便改在我睡觉或者出门的时候打扮。等我走进起居室时,她若无其事地在喝咖啡,好像原本就是这样打扮的一样。“真年轻啊。”“我吗?”“嗯,年轻。比我年轻多了。好羡慕啊。”“瞎说什么呢?”吟子微微绷起了脸,好像听出我在嘲讽。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同时更刺激了施虐的欲望。“那个芳介跟你什么关系?舞伴?”“对。舞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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