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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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摩的诗试读:
作者简介
徐志摩(1897-1931),现代诗人、散文家。原名章垿,字槱森,留学英国时改名志摩。曾经用过的笔名:南湖、诗哲、海谷、谷、大兵、云中鹤、仙鹤、删我、心手、黄狗、谔谔等。徐志摩是新月派代表诗人,新月诗社成员 。代表作品 《再别康桥》、《翡冷翠的一夜》等。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容不得恋爱,容不得恋爱!
披散你的满头发,
赤露你的一双脚;
跟着我来,我的恋爱,
抛弃这个世界
殉我们的恋爱!
我拉着你的手,
爱,你跟着我走;
听凭荆棘把我们的脚心刺透,
听凭冰雹劈破我们的头,
你跟着我走,
我拉着你的手,
逃出了牢笼,恢复我们的自由!
跟着我来,
我的恋爱!
人间已经掉落在我们的后背,——
看呀,这不是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无边的自由,我与你与恋爱!
顺著我的指头看,
那天边一小星的蓝——
那是一座岛,岛上有青草,
鲜花,美丽的走兽与飞鸟;
快上这轻快的小艇,
去到那理想的天庭——
恋爱,欢欣,自由——
辞别了人间,永远!
多谢天!我的心又一度的跳荡
多谢天!我的心又一度的跳荡,
这天蓝与海青与明洁的阳光
驱净了梅雨时期无欢的踪迹,
也散放了我心头的网罗与纽结,
像一朵曼陀罗花英英的露爽,
在空灵与自由中忘却了迷惘:
迷惘,迷惘!也不知求自何处,
囚禁著我心灵的自然的流露,
可怖的梦魇,黑夜无边的惨酷,
苏醒的盼切,只增剧灵魂的麻木!
曾经有多少的白昼,黄昏,清晨,
嘲讽我这蚕茧似不生产的生存?
也不知有几遭的明月,星群,晴霞,
山岭的高亢与流水的光华……
辜负!辜负自然界叫唤的殷勤,
惊不醒这沈醉的昏迷与顽冥!
如今,多谢这无名的博大的光辉,
在艳色的青波与绿岛间萦洄,
更有那渔船与航影,亭亭的粘附
在天边,唤起辽远的梦景与梦趣:
我不由的惊悚,我不由的感愧(有时微笑的妩媚是启悟的棒槌!)
是何来倏忽的神明,为我解脱
忧愁,新竹似的豁裂了外箨,
透露内里的青篁,又为我洗净
障眼的盲翳,重见宇宙间的欢欣。
这或许是我生命重新的机兆,
大自然的精神!容纳我的祈祷,
容许我的不踌躇的注视,容许
我的热情的献致,容许我保持
这显示的神奇,这现在与此地,
这不可比拟的一切间隔的毁灭!
我更不问我的希望,我的惆怅,
未来与过去只是渺茫的幻想,
更不向人间访问幸福的进门,
只求每时分给我不死的印痕,
变一颗埃尘,一颗无形的埃尘,
追随著造化的车轮,进行,进行,……一九二五年三月前作
我有一个恋爱
我有一个恋爱;
我爱天上的明星;
我爱他们的晶莹:
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
在冷峭的暮冬的黄昏,
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
在海上,在风雨后的山顶
永远有一颗,万颗的明星!
山涧边小草花的知心,
高楼上小孩童的欢欣,
旅行人的灯亮与南针:
万万里外闪烁的精灵!
我有一个破碎的魂灵,
像一堆破碎的水晶,
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
饱啜你一瞬瞬的殷勤。
人生的冰激与柔情,
我也曾尝味,我也曾容忍;
有时阶砌下蟋蟀的秋吟,
引起我心伤,逼迫我泪零。
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
献爱与一天的明星,
任凭人生是幻是真
地球在或是消派
大空中永远有不昧的明星!
去罢
去吧,人间,去吧!
我独立在高山的峰上;
去吧,人间,去吧!
我面对着无极的穹苍。
去吧,青年,去吧!
与幽谷的香草同埋;
去吧,青年,去吧!
悲哀付与暮天的群鸦。
去吧,梦乡,去吧!
我把幻景的玉杯摔破;
去吧,梦乡,去吧!
我笑受山风与海涛之贺。
去吧,种种,去吧!
当前有插天的高峰;
去吧,一切,去吧!
当前有无穷的无穷!
为要寻一个明星
我骑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向着黑夜里加鞭;
向着黑夜里加鞭,
我跨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我冲入这黑绵绵的昏夜,
为要寻一颗明星;
为要寻一颗明星,
我冲入这黑茫茫的荒野。
累坏了,累坏了我胯下的牲口,
那明星还不出现;
那明星还不出现,
累坏了,累坏了马鞍上的身手。
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荒野里倒着一只牲口,
黑夜里躺着一具尸首。
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留别日本
我惭愧我来自古文明的乡国,
我惭愧我脉管中有古先民的遗血,
我惭愧扬子江的流波如今溷浊,
我惭愧——我面对著富士山的清越!
古唐时的壮健常萦我的梦想:
那时洛邑的月色,那时长安的阳光;
那时蜀道的啼猿,那时巫峡的涛响;
更有那哀怨的琵琶,在深夜的浔阳!
但这千余年的瘘痹,千余年的懵懂:
更无从辨认——当初华族的优美,从容!
摧残这生命的艺术,是何处来的狂风?——
缅念那遍中原的白骨,我不能无恫!
我是一杖飘泊的黄叶,在旋风里飘泊,
回想所从来的巨干,如今枯秃;
我是一颗不幸的水滴,在泥潭里葡匐——
但这乾涸了的涧身,亦曾有水流活泼。
我欲化一阵春风,一阵吹嘘生命的春风,
催促那寂寞的大木,惊破他深长的迷梦;
我要一把倔强的铁锹,铲除淤塞与臃肿,
开放那伟大的潜流,又一度在宇宙间汹涌。
为此我羡幕这岛民依旧保持著往古的风尚,
在朴素的乡间想见古社会的雅驯,清洁,壮旷;
我不敢不祈祷古家邦的重光,但同时我愿望——
愿东方的朝霞永葆扶桑的优美,优美的扶桑!
沙扬娜拉十八首
一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朝阳,
黄金似的散布在扶桑的海上;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群岛,
翡翠似的浮沤在扶桑的海上——
沙扬娜拉!
二
趁航在轻涛间,悠悠的,
我见有一星星古式的渔舟。
像一群无忧的海鸟,
在黄昏的波光里息羽优游,
沙扬娜拉!
三
这是一座墓园;谁家的墓园
占尽这山中的清风,松馨与流云?
我最不忘那美丽的墓碑与碑铭,
墓中人生前亦有山风与松馨似的清明——
沙扬娜拉!(神户山中墓园)
四
听几折风前的流莺,
看阔翅的鹰鹞穿度浮云,
我倚着一本古松瞑悻,
同墓中人何似墓上人的清闲?——
沙扬娜拉!(神户山中幕园)
五
健康,欢乐,疯魔,我羡慕
你们同声的欢呼“阿罗呀喈”!
我欣幸我参与这满城的花雨,
连翩的蛱蝶飞舞,“阿罗呀喈”!
沙扬娜拉(大阪典祝)
六
增添我梦里的乐音——便如今——
一声声的木屐,清脆,新鲜,殷勤,
又况是满街艳丽的灯影,
灯影里欢声腾跃,“阿罗呀喈”!
沙扬娜拉!(大阪典祝)
七
仿佛三峡间的风流,
保津川有青嶂连绵的锦绣;
仿佛三峡间的险巇,
飞沫里趁急矢似的扁舟——
沙扬娜拉!(保津川急湍)
八
度一关湍险,驶一段清涟,
清涟里有青山的倩影,
撑定了长蒿,小驻在波心,
波心里看闲适的鱼群——
沙扬娜拉!(同前)
九
静!且停那桨声胶爱,
听青林里嘹亮的欢欣,
是画眉,是知更?象是滴滴的香液,
滴入我的苦渴的心灵——
沙扬娜拉!(同前)
十“乌塔”:莫讪笑游客的疯狂,
舟人,你们享尽山水的清幽,
喝一杯“沙鸡”,朋友,共醉风光,“乌塔,乌塔”!山灵不嫌粗鲁的歌喉——
沙扬娜拉!(同前)
十一
我不辨——辨亦无须——这异样的歌词,
象不逞的波澜在岩窟间吽嘶,
象衰老的武士诉说壮年时的身世,“乌塔乌塔”!我满怀滟滟的遐思——
沙扬娜拉(同前)
十二
那是杜鹃!她绣一条锦带,
迤逦着那青山的青麓;
啊,那碧波里亦有她的芳躅,
碧波里掩映着她桃蕊似的娇怯——
沙扬娜拉!(同前)
十三
但供给我沉酣的陶醉,
不仅是杜鹃花的幽芳;
倍胜于娇柔的杜鹃,
最难忘更娇柔的女郎!
沙扬娜拉!
十四
我爱慕她们体态的轻盈,
妩媚是天生,妩媚是天生!
我爱慕她们颜色的调匀,
蝴蝶似的光艳,蛱蝶似的轻盈——
沙扬娜拉!
十五
不辜负造化主的匠心,
她们流眄中有无限的殷勤;
比如熏风与花香似的自由,
我餐不尽她们的笑靥与柔情——
沙扬娜拉!
十六
我是一只幽谷里的夜蝶;
在草丛间成形,在黑暗里飞行,
我献致我翅羽上美丽的金粉,
我爱恋万万里外闪亮的明星——
沙扬娜拉!
十七
我是一只酣醉了的花蜂;
我饱啜了芬芳,我不讳我的猖狂。
如今,在归途上嘤嗡着我的小嗓,
想赞美那别样的花酿,我曾经恣尝——
沙扬娜拉!
十八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破庙
慌张的急雨将我
赶入了黑丛丛的山坳,
迫近我头顶在滕拿。
恶狠狠的乌龙巨爪;
枣树兀兀地隐蔽著
一座静悄悄的破庙,
我满身的雨点雨块,
躲进了昏沈沈的破庙;
雷雨越发来得大了:
霍隆隆半天里霹雳,
豁喇喇林叶树根苗,
山谷山石,一齐怒号,
千万条的金剪金蛇,
飞入阴森森的破庙,
我浑身战抖,趁电光
估量这冷冰冰的破庙;
我禁不住大声啼叫,
电光火把似的照耀。
照出我身旁神龛里
一个青面狞笑的神道,
电光去了,霹雳又到,
不见了狞笑的神道,
硬雨石块似的倒泻——
我独身藏躲在破庙;
千年万年应该过了!
只觉得浑身的毛窍,
只听得骇人的怪叫,
只记得那凶恶的神道,
忘记了我现在的破庙;
好容易雨收了,雷休了,
血红的太阳,满天照耀,
照出一个我,一座破庙!
自然与人生
风,鱼,山岳的震怒:
猛进,猛进!
显你们的猖獗,暴烈,威武,
霹雳是你们的酣叫,
雷震是你们的军鼓——
万丈的峰峦在涌汹的战阵里
失色,动摇,颠簸;
猛进,猛进!
这黑沉沉的下界,是你们的俘虏!
壮观!仿佛是跳出了人生的关塞,
凭着智慧的明辉,回看
这伟大的悲惨的趣剧,在时空
无际的舞台上,更番的演着:——
我驻足在岱岳的顶巅,
在阳光朗照着的顶巅,俯看山腰里
蜂起的云潮敛着,叠着,渐缓的
淹没了眼下的青峦与幽壑;
霎时的开始了,骇人的工作。
风,雨,雷霆,山岳的震怒——
猛进,猛进!
矫捷的,猛烈的:吼着,打击着,咆哮着;
烈情的火焰,在层云中狂窜:
恋爱,嫉妒,咒诅,嘲讽,报复,牺牲,烦闷,
疯犬似的跳着,追着,嗥着,咬着,
毒蟒似的绞着,翻着,扫着,舐着——
猛进,猛进!
狂风,暴雨,电闪,雷霆:
烈情与人生!
静了,静了——
不见了晦盲的云罗与雾锢,
只有轻纱似的浮沤,在透明的晴空,
冉冉的飞升,冉冉的翳隐,
像是白羽的安琪,捷报天庭。
静了,静了,——
眼前消失了战阵的幻景,
回复了幽谷与冈峦与森林,
青葱,凝静,芳馨,像一个浴罢的处女,
忸怩的无言,默默的自怜。
变幻的自然,变幻的人生,
瞬息的转变,暴烈与和平,
刿心的惨剧与怡神的宁静:——
谁是主,谁是宾,谁幻复谁真?
莫非是造化儿的诙谐与游戏,
恣意的反复着涕泪与欢喜,
厄难与幸运,娱乐他的冷酷的心,
与我在云外看雷阵,一般的无情?
地中海
海呀!你宏大幽秘的音息,不是无因而来的!
这风稳日丽,也不是无因而然的!
这些进行不歇的波浪,唤起了思想同情的反应——
涨,落——隐,现——去,来……
无数量的浪花.各各不同,各有奇趣的花样,——
一树上没有两张相同的叶片,
天上没有两朵相同的云彩。
地中海呀!你是欧洲文明最老的见证!
庞大的帝国, 曾经一再笼卷你的两岸;
霸业的命运,曾经再三在你酥胸上定夺;
无数的帝王,英雄,诗人,僧侣,寇盗,商贾、曾
经在你怀抱中得意,失志,灭亡;
无数的财货,牲畜,人命,舰队,商船,渔艇,曾
经沉入你的无底的渊壑;
无数的朝彩晚霞,星光月色,血腥,血糜, 曾经浸
染涂糁你的面庞;
无数的风涛,雷电, 炮声,潜艇, 曾经扰乱你平安
的居处;
屈洛安城焚的火光,阿脱洛庵家的惨剧,
沙伦女的歌声,迦太基织女被掳过海的哭声,
维雪维亚炸裂的彩色,
尼罗河口,铁拉法尔加唱凯的歌音......
都曾经供你耳刹那的欢娱。
历史来,历史去:
埃及,波斯,希腊,马其顿.罗马,西班牙——
至多也不过抵你一缕浪花的涨歇,一茎春花的开
落!
但是你呢——
快旧冲洗着欧非亚的海岸,
依旧保存着你青年的颜色,
(时间不曾在你面上留痕迹。 )
依旧继续着你自在无挂的涨落,
依旧呼啸着你厌世的骚愁,
依旧翻新着你浪花的样式,——
这孤零零地神秘伟大的地中海呀!
灰色的人生
我想——我想开放我的宽阔的粗暴的嗓音,唱一支野蛮的大胆的骇人的新歌;
我想拉破我的袍服,我的整齐的袍服,露出我的胸膛,肚腹,肋骨和筋络;
我想放散我一头的长发,像一个游方僧似的披散着一头的乱发;
我也想跣我的脚,跣我的脚,在搀牙似的道上,快活的,无畏地走着。
我要调谐我的嗓音,傲慢的,粗暴的,唱一阕荒唐的,摧残的,弥漫的歌调;
我伸出我的巨大的手掌,向着天与地,海与山,无厌地求讨,寻捞;
我一把揪住了西北风,问他要落叶的颜色;
我一把揪住了东南风,问他要嫩芽的光泽;
我蹲身在大海的边旁,倾听他伟大的酣睡的声浪;
我捉住了落日的彩霞,远山的露蔼,秋月的明晖,散放在我的发上,胸前,袖里,脚底……
我只是狂喜地大踏步向前——向前——口唱着暴烈的,粗怆的不成章的歌调;
来,我邀你们到海边去,听着风涛震撼大空的声调;
来,我邀你们到山中去,听一柄利斧戗伐老树的清音;
来,我邀你们到密室里去,听残废的,寂寞的灵魂的呻吟;
来,我邀你们到云霄外去,听古怪的大鸟孤独的悲鸣;
来,我邀你们到民间去,听衰老的,病痛的,贫苦的,残毁的,受压迫的,烦闷的,奴服的,懦怯的,丑陋的。罪恶的,自杀的,——和着深秋的风声与雨声!合唱的“灰色的人生”!
毒药
今天不是我歌唱的日子,我口边涎著狞恶的微笑,不是我说笑的日子,我胸怀间插著发冷光的利刃;
相信我,我的思想是恶毒的因为这世界是恶毒的,我的灵魂是黑暗的因为太阳已经灭绝了光彩,我的声调是像坟堆里的夜鴞因为人间已经杀尽了一切的和谐,我的口音像是冤鬼责问他的仇人因为一切的恩已经让路给一切的怨;
但是相信我,真理是在我的话里虽则我的话像是毒药,真理是永远不含糊的虽则我的话里仿佛有两头蛇的舌,蝎子的尾尖,蜈蚣的触须;只因为我的心里充满著比毒药更强烈,比咒诅更狠毒,比火焰更倡狂,比死更深奥的不忍心与怜悯心与爱心,所以 我说的话是毒性的,咒诅的,燎灼的,虚无的;
相信我,我们一切的准绳已经埋没在珊瑚土打紧的墓宫里,最劲冽的祭肴的香味也穿不透这严封的地层:一切的准则是死了的;
我们一切的信心像是顶烂在树枝上的风筝,我们手里擎著这迸断了的鹞线:一切的信心是烂了的;
相信我,猜疑的巨大的黑影,像一块乌云似的,已经笼盖著人间一切的关系:人子不再悲哭他新死的亲娘,兄弟不再来携著他姊妹的手,朋友变成了寇仇,看家的狗回头来咬他主人的腿:是的,猜疑淹没了一切;在路旁坐著啼哭的,在街心里站著的,在你窗前探望的,都是被奸污的处女:池潭里只见些烂破的鲜艳的荷花;
在人道恶浊的涧水里流著,浮荇似的,五具残缺的尸体,它们是仁义礼智信,向著时间无尽的海澜里流去;
这海是一个不安靖的海,波涛猖獗的翻著,在每个浪头的小白帽上分明的写著人欲与兽性;
到处是奸淫的现象:贪心搂抱著正义,猜忌逼迫著同情,懦怯押亵著勇敢,肉欲侮弄著恋爱,暴力侵凌著人道,黑暗践踏著光明;
听呀,这一片淫猥的声响,听呀,这一片残暴的声响;
虎狼在热闹的市街里,强盗在你们妻子的床上,罪恶在你们深奥的灵魂里……
白旗
来,跟著我来,拿一面白旗在你们的手里不是上面写著激动怨毒,鼓励残杀字样的白旗,也不是涂著不洁净血液的标记的白旗,也不是画著忏悔与咒语的白旗(把忏悔画在你们的心里);
你们排列著,噤声的,严肃的,像送丧的行列,不容许脸上留存一丝的颜色,一毫的笑容,严肃的,噤声的,像一队决死的兵士;
现在时辰到了,一齐举起你们手里的白旗,像举起你们的心一样,仰看著你们头顶的青天,不转瞬的,恐惶的,像看著你们自己的灵魂一样;
现在时辰到了,你们让你们熬著,壅著,迸裂著,滚沸著的眼泪流,直流,狂流,自由的流,痛快的流,尽性的流,像山水出峡似的流,像暴雨倾盆似的流……
现在时辰到了,你们让你们咽著,压迫著,挣扎著,汹涌著的声音嚎,直嚎,狂嚎,放肆的嚎,凶狠的嚎,像飓风在大海波涛间的嚎,像你们丧失了最亲爱的骨肉时的嚎……
现在时辰到了,你们让你们回复了的天性忏悔,让眼泪的滚油煎净了的,让嚎恸的雷霆震醒了的天性忏悔,默默的忏悔,悠久的忏悔,沈彻的忏悔,像冷峭的星光照落在一个寂寞的山谷里,像一个黑衣的尼僧匐伏在一座金漆的神龛前;……
在眼泪的沸腾里,在嚎恸的酣彻里,在忏悔的沈寂里,你们望见了上帝永久的威严。
婴儿
我们要盼望一个伟大的事实出现,我们要守候一个馨香的婴儿出世:??
你看他那母亲在她生产的床上受罪!
她那少妇的安详,柔和,端丽,现在在剧烈的阵痛里变形成不可信的丑恶:你看她那遍体的筋络都在她薄嫩的皮肤底里暴涨著,可怕的青色与紫色,像受惊的水青蛇在田沟里急泅似的,汗珠站在她的前额上像一颗颗的黄豆,她的四肢与身体猛烈的抽搐著,畸屈著,奋挺著,纠旋著,仿佛她垫著的席子是用针尖编成的,仿佛她的帐围是用火焰织成的;
一个安详的,镇定的,端庄的,美丽的少妇,现在在阵痛的惨酷里变形成魔鬼似的可怖:她的眼,一时紧紧的阖著,一时巨大的睁著,她那眼,原来像冬夜池潭里反映著的明星,现在吐露著青黄色的凶焰,眼珠像是烧红的炭火,映射出她灵魂最后的奋斗,她的原来朱红色的口唇,现在像是炉底的冷灰,她的口颤著,撅著,扭著,死神的热烈的亲吻不容许她一息的平安,她的发是散披著,横在口边,漫在胸前,像揪乱的麻丝,她的手指间紧抓著几穗拧下来的乱发;
这母亲在她生产的床上受罪:——
但她还不曾绝望,她的生命挣扎著血与肉与骨与肢体的纤微,在危崖的边沿上,抵抗著,搏斗著,死神的逼迫;
她还不曾放手,因为她知道(她的灵魂知道!这苦痛不是无因的,)因为她知道她的胎宫里孕育著一点比她自己更伟大的生命的种子,包涵著一个比一切更永久的婴儿;
因为她知道这苦痛是婴儿要求出世的征候,是种子在泥土里爆裂成美丽的生命的消息,是她完成她自己生命的使命的时机;
因为她知道这忍耐是有结果的,在她剧痛的昏瞀中她仿佛听著上帝准许人间祈祷的声音,她仿佛听著天使们赞美未来的光明的声音;
因此她忍耐著,抵抗著,奋斗著……她抵拼绷断她统体的纤微,她要赎出在她那胎宫里动荡著的生命,在她一个完全,美丽的婴儿出世的盼望中,最锐利,最沈酣的痛感逼成了最锐利最沈酣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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