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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3 14:5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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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漫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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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漫的诗

路漫的诗试读:

感性·

灵魂

·

诗人

——《路漫诗选》序张再林

邂逅

上世纪80年代的中期,在一所工科大学的社科系里,一位北大哲学系毕业的高才生的到来,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这位不期而降的大学生,就是才分配到我们系工作的青年教师路漫。虽然有着骄人的学历,身材高挑且面容俊朗,再加上一顶“青年诗人”的桂冠,他完全具有俯视他人的资本,但这位年轻人却为人低调、待人诚恳,因此很快地就赢得大家尤其是青年教师们的好感和尊重,并迅速成为了青年教师圈子里的中心。

最初,他的到来,对于生性孤傲且不喜轻易与人“打成一片”的我来说,只能是观望,没有交谈,远远地并审慎地观望。直到有一天,一个偶然为之的举动,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完全改变了。

一天,当我得知他学士论文选题是美学时,我想我们在学术上也许是志趣相投的,不久便将我几年前发表的一篇处女作《理性的富有与

感性

的贫困——康德美学再批判》面送与他,以求救正。意想不到的是,他不仅几乎在第一时间批阅了该文,并且文章还激起了他强烈的共鸣。

这样,如电石火光般地,在两颗心的心有灵犀之中,一种可以神交的莫逆之情就神奇地产生了。值此之时,我才明白了什么叫“以文会友”,明白了什么叫“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比起“蜜”而言,水是至淡无味的,但唯其无味,才大味无味地成全了水之无比醇厚与无比隽永。我和路漫的那种一经接触就再难以止步的深厚交谊正是如此。感性

在哲学上,也许是由于我们这一代人特有的人生经历,我是崇拜感性的。从我早期学术上对德国古典哲学“唯理论”的批判,到我后来学术上自己的所谓“身体哲学”的创立,都是这一点的说明。

和我一样,路漫亦是感性的忠实信徒。但与我不同的是,我自己所谓的感性仅仅是理论上的感性,而路漫的感性则是直切生命感受的感性。因此,当我挖空心思并不无笨拙地用抽象的概念为感性进行论证、进行辩护时,路漫就早已游刃有余地用灵动的诗的语言为感性谱写华章了。故在路漫的诗歌里,他能从抽象的东西中捕捉住具象的东西,从无形的东西中捕捉住有形的东西,从死寂的东西中捕捉生动的东西,从无声的东西中捕捉住有声的东西。乃至在他的笔下,抽象的生命是可以掂量的(“生命的重量”),无形的时间是有障碍的(“时间的锁链”),一泓死水是可以生机勃勃的(“开花的水”),无弦之琴是可以希声大音的(“无弦琴”)。他的感觉是如此的敏锐,以至于他甚至可以聆听到雪花飘落在地的声音。这令他不仅在诗中为我们留下了“月下是雪的声音”这一极美的诗句,还使他为爱女起名为“赵雪音”,一个绝对令人称绝的诗意化的名字。

这种感觉的敏锐不能不使我们想到了“闻竹雪有香”的古代诗人们,想到可以嗅到“景象的气味”的塞尚这一印象派巨星。无疑,也正是这种感觉的敏锐,才使路漫真正走在我们时代文化的前列。今天的时代,是一个感觉几近堕落和沦丧的时代,感觉要么被“工具理性”完全取而代之,要么流于和“工具理性”完全沆瀣一气的声色犬马之中。其结果是今天的人们,有耳却听不到春天的鸟鸣,有鼻却嗅不到泥土的气息,有眼却看不到月的盈亏圆缺,有手却触摸不到庄稼颗粒之饱满、亲人体温之温存,而只能在智能手机的触摸屏上机械地移动。唯其如此,才有了身体美学家舒斯特曼培养“感觉意识”的主张,才有了《单面人》作者马尔库塞“感觉的全面解放”的振聋发聩的呐喊。同样,唯其如此,才以其对感觉的浓墨重彩的讴歌,使路漫的诗作在这样一个感觉钝化的时代卓然挺立,并使其诗作在谈人生理念、社会理念(如北岛)为风气的八十年代的中国诗坛别有高致。灵魂

古人言“诚于中者必形于外”,此话倒过来说,即“形于外者必诚于中”。就是说,一个对外部感性世界的把握到极致的人,也必然是一个极其忠实于自己内在灵魂的人。而路漫就是如此。无论你读路漫的诗,还是你和路漫本人打交道,你都会深深感受到这一点。“灵魂”

字无疑是路漫诗作最为核心的词,由此你才能理解为什么他出版的第一部诗集名为《灵魂根据地》。翻开他的诗作,你就会发现,这种对生命根据地灵魂的坚守的诗句几乎俯拾皆是,如“在大地开满钞票的今天/我坐在屋里,把灵魂献给菊/祈祷无花果内潜在的安宁”(《局外》),如“根绝身外的诱惑污染/这是横贯灵魂的世界语汇”,从中一个“内心与菊为伴的‘都市隐者’”的身影宛然再现。此外,在路漫的诗作中,他洒满笔墨的“菊”的意象、“雪”的意象、“露”的意象、“醉”的意象、“生死”的意象,以及具有东方色彩的“呼吸”的意象无一不是围绕着灵魂推出的。这些意象的次第展开,使他的诗作不啻成为一部“灵魂交响曲”(沈奇语)。而这一点正应了他在《灵魂根据地》“后记”里的一段话语:

我关注“灵魂”。……我始终觉得自己的每一首作品无不与这两个字息息相关、血肉相连。

在我看来,这种对灵魂的坚守不仅体现在诗人的诗作里,也“身实行之”地体现在他不凡的人生之中。

在常人难以想象的至极艰苦的中学学习条件下,支撑着他百折不挠地去奋发苦读的东西是灵魂。

在遭受自己人生最大的瓶颈、处在人生最深的低谷之际,支撑着他“要保持住一个梦、一种感觉、一份真我,需挺住各种考验”的东西是灵魂。

在进入省广播界后,随着诸如著名节目主持人、省交通音乐台台长以及丰厚的薪水滚滚而来时,支撑着他超脱名缰利锁、守住“都市隐者”的内心宁静的东西是灵魂。

每当人们惊异于一个看似羸弱的身躯何以内蕴着一颗如此强大的灵魂时,我自己给出的答案是:一方面是出于路漫对诗歌的酷爱和对之辛勤的耕耘,另一方面则是出于他与作为精神苦行者的父亲之间那种永生永世也割不断的血脉连接和传承。诗人

梅洛-庞蒂说,出入于可见的肉与不可见的灵之间的是艺术。诗亦如此。用外部感性世界来表达内在灵魂的东西是诗,或者说,把外部感性世界与内在灵魂熔为一炉的东西是诗。这样,对于既忠实于感性,又忠实于灵魂的路漫来说,献身于诗就成为他永挥不去的人生的宿命。

诗之于路漫的那种无上的重要性,从他下面这段字字力透纸背的宣言中可以看出:

写诗对于我,就像有心有肺对于人、孩子对于父母、灵魂对于肉体,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没心没肺的人不是人,痛失孩子的父母一世无味,离开灵魂的肉体只是茫茫然的行尸。如果不再写诗的我,将是不可预知的另一个谁了。《灵魂根据地·后记》

正是这种与诗的休戚相关、生死相依,才使路漫在这样一个诗意日益消失殆尽的世界里,始终保持着对诗的忠诚,锲而不舍地从事诗歌写作,不废兢兢地坚守诗意的生活,并由此使自己不愧为一个真正的诗人。

一个真正的诗人是接地气的,路漫亦如此。故在他笔下,我们看到的不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一条条日驰千里的公路,而是黄土地、窑洞、小村、塬上、驼铃、磨道、船工号子……因为他明白,大地是万物生命的滥觞之地,“距离土地最近的地方”也恰恰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一个真正的诗人是珍爱自己文化传统的,路漫亦如此。故他不仅写道“2

1

世纪/人们将怀念中国文明”,而且将“半坡”“古城墙”“护城河”乃至“气功”这些意象都尽收笔底。同时,对于我在哲学上提出的“人类现代文明将与中国文化传统最终接榫”这一当时的稀世之谈,他也是深以为然。

一个真正的诗人是富有“童心”的,路漫亦如此。对于他来说,现实社会中那些老于世故、深于城府的人所乐此不疲的种种谋略、权术,自己是永远读不懂也学不会的。相反,但凡童心未泯的人都被他视为知音且奉为座上客。以至于他可以“没大没小”地以所谓“小诗人”自居,把我稚气未脱的女儿称为“大作家”。而我的女儿之所以对她的路漫叔叔始终崇拜有加,之所以从北京大学返回西安的第一件事是去路漫的灵堂吊唁,其原因就在于她与路漫之间这种特有的“两小无猜”。“情至不能已,氤氲化作诗。”一个真正的诗人也是真正的“爱的使者”“情的使者”,路漫亦如此。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自己的诗里提出了“用诗歌喂养爱情”的观点。该观点不仅深契中国古老的“诗教”之义,也是他自己生命的真实写照。在我眼里,路漫是我们时代的一位真正的“情圣”。在他身上,不仅体现出无比真切的父女之情、父子之情、夫妻之情、朋友之情、师生之情,还有那种之于天下普罗大众广施泛及的博爱之情。而他在省广播界工作期间之所以赢得广大听众的喜爱,除了路漫出众的文学才华这一原因外,实得益于诗人对于一切人的那种一往而深之情。因此,在十八年前暮春的一天,就出现这样极其令人震撼的一幕:

在驱车前往

兆公墓为路漫送别的路上,我突然发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景观,出租车一辆接着一辆,开着空车,鸣着喇叭地驶向公墓,形成一条绵延数公里的车的长龙。原来西安的的哥们正在自发地为他们心爱的交通音乐台台长来送行。

以后,每当我回忆起这一场景,就会想起萨特的“作家是为他人而写作”这句话。这句话转译到视写诗为生命的路漫身上,就是“诗人是为他人而活着”。或换言之,诗人的生命是和他人息息相通、生死攸关的。

因此,我相信,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人的存在,那么诗人路漫就虽死犹生地生命永在。

“以露酿酒”与“深醉的绝响”

——《路漫诗选》序沈奇

1

原本,连诗人的笔名“路漫”之寓意所在,都是要为诗、为个我的宗庙与众生的诗意栖居,而潜沉修远的,却天不假年,在十八年前的那个暮春,便英年早逝。

十八年后,《路漫诗选》的书稿,经由他的妻子栾辉的精心整理和编选,并确定了出版社后,让我为之作序——面对这一份沉甸甸的委托,早已疏离当代诗坛的我,一时真不知如何说起。仔细回忆起来,我在路漫生前,与之实际交往并不深厚;或者说,正有待深入交往时,他却离开了他为之深情眷恋的诗界。犹记十年前,在我主编《你见过大海——当代陕西先锋诗选》时,就想到要为路漫的诗路历程做个正名的,可惜当时因各种缘故,未能联系到他的家人,临时空缺,让我一直遗憾至今。如今忝为作序,也就算是一个迟到的弥补吧。

2

按当代诗歌界习惯性的代际划分,路漫属于“六○后”诗人族群,尽管至今,在这一“六○后”诗人行列中,路漫依然声名寂寥,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诗性灵魂的光而不耀:“我只愿离开躯体时 / 能够微笑,能够快乐 / 能够本心与你相近”(《瓶》),而“一切置身死地而后生的可能 / 在于你敢不敢平静地捍卫呼吸”(《呼吸》)。实际上,至少在当年的陕西诗歌界,路漫的过早去世,无疑是一个无可弥补的精神空缺——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到整个九十年代,可以说,路漫及其诗歌的存在,为“民间立场”与“先锋诗歌”意义层面的陕西诗坛,留下了别具价值的浓重记忆。

或许,对于作为诗人的路漫,今天的我们已经说不出多少有关他的“典型事迹”之记忆了——那个笃诚、热切、充满书生意气以及天生忧伤的诗人形象,实在太不像“典型”意义上的陕西诗人——至少在我的印象中,这位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的诗人学子,虽从陕西走出又回到陕西,却好像并不服这方“水土”,而一直眷留于未名湖畔的北大“气场”,复郁郁独行于沉闷的“老陕地界”。

这一点,从他的诗中就可隐隐觉察到——

秋日的天空高不可及

季节随落叶袭风而行

谁的心情是一排箫

一排炸裂的石榴含而不露

让我们听见菊花破碎的叫声《秋日的天空》

这样的诗句中,甚至可以“闻到”天才诗人海子的气息,某种息息相通的北大精神底背所生成的诗性“呼吸”。

有意味的是,当这种“呼吸”转而面向陕西文化地缘“发声”时,“回乡”的学子诗人路漫,好像一时半会很难摆脱“水土不服”的尴尬。试着细读那些占有一定数量的写给“大西北”“黄土地”“深情难懂的高原”和“小村故事”的诗,以及有关“窑洞”“驼铃”“船工号子”“

父辈的创业史

”与“我的诞生”的诗,不免在“与时俱进”的背后,有“背道而驰”的种种缺憾令人惋惜!但当其诗思与语感一旦回返他学子诗人的本色,回返以“北大精神”与“哲学气质”为诗的坐标,转而关注“时间的锁链”与“生命的重量”,以及“燃烧的露”“开花的水”“火的祈祷”“日光的舞蹈”以及“解冻的词”时,顿时慧照豁然而卓然高致:

与灵魂有关的燃烧

照亮雪花的激情,惊退暗夜

诗人坐在酿酒的屋子

静候高粱深醉的绝响《一首诗的诞生》

3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以露酿酒”,静候“深醉的绝响”!

此一路漫诗歌之核心意象,既是其诗歌精神的经典写照,也婉转定义了其诗歌作品的审美取向——他是高蹈的,真诚的高蹈;他是浪漫的,恳切的浪漫;他是有关灵魂的,忧伤的灵魂;他是叩问生死的,诗性的生死。“在大地开满钞票的今天 / 我坐在屋里,把灵魂献给菊 / 祈祷无花果内潜在的安宁”(《局外》)

这里不妨做一点引证:路漫去世前五年,即1995年的春天,三十三岁的诗人终于正式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诗集,并将其命名为《灵魂根据地》。在短短的“后记”中诗人深切地写道:“在这个苦难与幸福共存、幻想与幻灭同在、战争与安宁并置的世界上,一个诗人要保持住一个梦、一种感觉、一份真我,需挺住各种考验;挺住虽并非意味着一切,但必须首先这样。”诗人进而坦诚告白,他的写作,重在关注灵魂:“我始终觉得自己的每一首作品无不与‘灵魂’这两个字息息相关,血肉相连。”

实际上,作为一位内心与菊为伴的“都市隐者”(《

诗艺

》),诗人路漫在其有限的诗歌写作中,无论手中的那支笔涉及何种题材,最后都将其归纳于所谓“灵魂根据地”的语境之中,予以或独奏或套曲式的“自我互文”性呈现;或者换一种说法:短短不足二十年的路漫诗歌写作,整体看去,更像是一部互动互生互为指涉而有待独立成章的“灵魂交响曲”,贯穿始终的,是其学子诗人之思与诗的精神气质和人文情怀,如风行水流、气血沛然,让我们不再苛求于单篇诗作的至臻与完美。

—— 正如诗人自白:“终生创造一首曲子”,以及“一种刻骨无息的歌唱”,而“超越

语言

和诗”。(《

箫或雪

》)

4

诗意如灯,天心回家。

回家后的路漫,在天上看着我们,那眼神,依然那样笃诚、恳切、充满善意的期待和一抹天生的忧伤——

你只是一芽新月,在星际练习发音

就像九月的蝉居高自远

沿桂树最初的轨道,切开流水

用淡泊的纹路把裂肺的隐痛展平《语言》2018年2月28日于西安大雁塔印若居

一首诗的诞生

在物欲统治最薄弱的地方

在钢筋水泥夹缝的夜的肺叶上

月光和幻想展开翅膀

箫开始呼吸 开始于物外飞翔

一支灌满露水的笔

被一只星光指引的手所驱使

习惯于金钱的背面

写下与灵魂有关的诗行

与灵魂有关的燃烧

照亮雪花的激情惊退暗夜

诗人坐在酿酒的屋子

静候高粱深醉的绝响

于金钱的背面闪现

文辞的光芒

一面傲骨之旗帜就这样升起来

一个灵魂根据地就这样建立起来

在物欲统治最薄弱的地方诗艺

远离尘物梅在雪中绽开

在透骨的风中恪守温暖

曲笛与古筝在三月的黄昏以外

听到鹧鸪

黑白

相间的歌声

酷似飞翔月光的舞蹈

在无人涉足的山顶独自陶醉

仿佛土制之埙的孔眼远离尘物

在水中找到沉浮的静根

血液被持续照亮如阳光

穿透躯体蚯蚓在初春的语言里

倔强而沉默地爬行

咫尺之内的事物被诗人自星空洞察

酷似月的舞蹈

首先被照亮的是纯洁的叶片

最后被照亮的是睡醒的心

在钢铁的心脏漩涡

我看见一位都市隐者

他复杂的心绪分行排列

就像一堆躺着燃烧的火语言

切开流水在恒星与恒星之间飞翔

你根植于老吉他弦背上的沉默

被一阵

打湿我看见宁静的深处

月亮爆出孤独的柔光

哽咽的瘦竹使叶片在风中梦见箫声

仿佛石孔里不经意的响动

以歌唱惊散雪野觅食的鸟群

你只是一芽新月在星际练习发音

就像九月的蝉居高自远

沿桂树最初的轨道切开流水

用淡泊的纹路把裂肺的隐痛展平

在宁静的深处恭候你到来的时辰

我换洗好最纯粹的心情

给这支笔灌满醉蓝的液体

语言我想知道你将以怎样的方式

在我铺开的稿纸上露宿

死者

看不见的寒暑表在下跌着那样神速地

风电雨雪撕扯着苍白僵冷的伦理

落水的方式与白天一起被置弃冷泉了

哪知道岸上还有沉沉的哭泣

期待终于抛锚帆垂下去垂下去

岸的眉宇溅起一抹拉平视线的潮汐

礁石就礁石吧

守望着咆哮死寂了也宁可死寂

我的诞生

在黄河解冻的季节

我降世了随着涛声

我诞生了注定我有光屁股的童年

挖野草的少年

挑担子的青年

我诞生了注定我要活下去

活得有滋有味有情有爱

活得肌肉发达汗水淋漓

我诞生了注定可以听黄河的吼声

看邻居们吵打

吹沙滩的风

我诞生了注定我还要编故事

编让父辈们摇头的故事

编有翅膀可以飘飞的故事

编我的儿子们将指责我的故事

我诞生了注定我还要死

在黄河解冻的季节

我随着涛声降世了

无字碑

无法说清没有表达的那句话

胎儿的音脉

烟抽得很凶的整个下午

你无法说清

很多日子堆成一堵墙

你坐下只有坐下

重温封不住的另一种脚步

和血迹

让心跳加快或干脆静止

岸和岸彼此观望

船沉没在黄昏的边际

自上而下语言随波流失

几天和几年之前

世纪之前

传说与梦因此获取神秘的外衣

真正的

只属于一个正午

当你入睡

世界失去音调

所有的表达都沉醉不醒

你和你重叠在

此时彼地

踏平很多草和叶子

回首

依然无法说清

灰色

夹在黑白之间 你是个耐性十足的货

一点一点从此岸渡向彼岸

然后返回使脱离轨道的事物

纷纷挂鞋落马溺逝于冥界之河

苟且偷生你夹在黑白之间

一个白梦做几个世纪

你夹在子夜和天亮之间

把黄昏该死的情调反复推演

我们忙着以炮火摧毁黑暗

急于用笔涂画白纸给你造就藏身的水

你始终是一条漏网的鱼

黎明独自反省面对日头的方式

而你依然如故地匿身于夹缝之间

在大地高唱收获的九月过后

装满蓝梦的蒲公英结出白发

局外

在土地开满钞票的今天

我坐在屋里把灵魂献给菊

祈祷无花果内潜存的安宁

夜瞬间流过全身充实而空洞

熄灭欲望的灯脱掉沉重的装束

从头到脚被月光淋洗干净

甚至在桃树的梦中把欲望灯熄灭

只让五脏六腑间通体透明

自近而远犹如远逝的马车

虚荣的谎话败落成尘

我坐在屋里静听九月的梅雨

正悄悄翔至哑弦的纬度

靠近黄土有一种声音轻微传过

那是菊中的灵魂于清冷的秋上

面对高天的星无语独放箫或

一种刻骨无息的歌唱超越语言和诗

酷似风的飞翔穿透所有具象的岩土

彻夜不眠这些失色而灼眼的花朵

超越语言和诗与黑暗相生相克

就像睡醒的莲于水面静入灵魂

让孩子在九月听懂蝉语一如

维特根斯坦习惯沉默一样

凡是不能说的一切只有与月光并存

终生创造一首曲子使它日益纯粹

渐渐靠近简单而高远的星辰

靠近最黑的光明和最亮的黑暗

日益纯粹平和在绝处看见永恒

把烈日的清露给玫瑰点上

把霜的火在隐痛的肝脏里熄灭

把浓艳的血都变成水然后溶于盐

让自己海一般广阔而深不可测

解冻的词

从太阳开始从天空开始

细碎的黄花望见

我听见词典里葡萄滴落的水声

类似一首歌水仙自光明醒来

深入面目纯朴的液体透明而清净

它处子一样的神韵让我们哑口无言

日子

就是几句淡泊的话兄弟们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生活

一些活生生的事物它们脱离书本

并常常摆脱我们的把握

当夜晚降临天上的星星

小米般连成一片 那么真实又

那么远你们谁将打开门户

把星月收集梦中变成一种珍藏

我要去的地方

我要去的地方

我从没有走到过

但我知道

是在一座山头上

黄昏时

我常常望见那个山头

有一面旗帜摇动

我知道那是在召引夜色

淹没我

我知道我顺着的这条路

一直通向那座山头

但我从没有走到过

路并不遥远

我知道用不了多少时光

我也知道那面旗帜永恒摇动

生机勃勃一派繁荣景象

我也知道

那旗帜上满涂着两个大字

死亡 死亡 死亡

死亡 死亡

死亡

我也知道走到哪儿并非易事

但我高兴这么走

知道那是我

要去的地方

只是我从没有走到过

但我知道

而且我还知道

那无疑

是我要去的地方

古怪的时刻(纪念诗友S)

三点钟,三点钟。不管你要干什么,

这总是一个太迟或太早的时刻。

这是下午的一个古怪的时刻。——萨特《恶心》

你来的正是时候 蒙古的汉子“好极了”我说

雷正在天上炸响 没有雨

什么也没有

我和你握过手

看着刷成白色的墙和灰色的家具

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没有一句话可以说

风在玻璃窗外喊叫着

该走了该走了你说

我想起夜是美好的

树叶下面的月色曾使

千万年黄土子孙觉得充实

什么也不用再想或者再说了

每一颗星星在夜空里睁圆它们的眼睛

这就很好已经够了

等到太阳多疑的目光又一次扫向你

整个白天

都会颤动着双脚沉沉入睡噩梦

一个接着一个

还早还早还早

夜是诱人的一座深宫

可是还早不知谁让我这样重复四遍

你接着站起来

我看见山在夜里隐约的影子

该走了该走了该走了

我该走了

雷已消逝雨下得正急“好极了”我说蒙古的汉子

走吧 你走的正是时候

囚人

深不可测的夜里

没有谁向你走来

道声晚安或者递过一盏灯

夹在白天和白天之间

这凄凉的黑色隧道

你一个人

喊着号子

用臂膀无力地拖着一条苦役船

上帝 手在哪儿

没有谁伸出任何诱惑

风也与你无缘

船上破烂的帆旗默默飘动着

你站在这儿

等一位将走向你的任何谁

没有一句话

任光阴如水月色如冰

而没有谁走来

而终于四面有水环绕

你站立着

孤独成一座小岛

夜已深

独自来到街上

夜已深

不必系紧纽扣

或者穿什么漂亮衣服

谁也不会突然出现

问你是谁还有你是谁的谁

这样好

天天夜深时

你独自这样在街上放牧你的双脚

总觉得还是这样好

夜再深时

你也一定要独自去街上

路灯下你要停住步子

屏住气息

仔细打量打量自己的影子

那样就会更好

正午

没有影子 我发现我很孤独

失去了朋友的孤独

唯一的朋友失去了的孤独

光从头顶倾泻下来

叶子和枝干

一动不动没有声音

一张漏了光的胶片

没有影子

我发现真正的朋友此时都很孤独日子

日子是排着队等候买肉的人群

每一个都是死死盯住前一个的后背

脚下

挪着稳稳的步子

平静而有条不紊太阳

始终默默无语

站台上那些黑色花朵影子

叠纸在一起

永远都是

一种重复

产房是一个例外

啼哭是一个

例外然后

他排在最后一个

等候买肉

吃压缩饼然后

过着和母亲一样的日子

呼吸

1

总想这过于简单

怎么可能

把注定要命的命贯彻到头

从耳根到笔尖

它们轻信过许多声音

它们迷失在集成密网的叹息中

忘掉了最为简单的东西2

无一例外

断定是否活着

在于一口气

一切置身死地而后生的可能

在于你敢不敢平静地捍卫呼吸3

一朵花一朵石头

一朵我们小小的躯体

与极限连接成圆

谁能够

把不朽的什物独自携至圈外。

潜入肺部的云朵丛林之鸟

它们左右上下飞行

脏器间流动的大河

有血液盛开成形4

接着盛开的将是灵魂

源头之源含苞的心脏

静土之国的一片草叶

无处不在的隐者

一朵寂静

5

钟摆无情之物

它伙同金钱

让许多好汉粉身碎骨

形而上的指针在其间运作

让真气与垃圾分道而行

6

一朵小小的地球

归根于吐纳一呼一吸

从胎息到龟息再到蟾息

内视竹管内的景色

骨节间的空洞把黑暗净化

葡萄的言语一尘不染的光明

谁将选择万物沉落的晚秋

紧抓住向上飞翔的羽

到达可能俯看的高度

就像冰点以下的雪花

高过马克丘·毕克丘之峰

7

一口气高过一切

穿透植物的血

成为一朵

看得见的寂静

从耳根到笔尖

仿佛合唱

交响中的和声

沉入水面的波涛

传达到更为深远的领域

很静的音乐

聆听很静的音乐

旋律在沉默的海上盘旋

四周夜色浓墨般泼入骨髓

深蓝的血液零星泛出月的光点

我感到铅铸的飞翔

使腋下生出风响

很静的音乐是最近这一场雪

无声降伏在枯枝上

一夜之间窗外的事物突然觉醒

剌目的白光穿透黑暗

聆听很静的音乐

就是一次真正深刻的沐浴

旋律圣水般在头顶盘旋

灵魂携露翔至鹰的高度

我感到整座高原急剧下沉

使肉体生出风响

为抵达至纯至粹的平和

你快乐地居于九门之城外

保持住瓷片的本性

在卵石与金块之间宁静呼吸

只让灵魂在居室通行

固如磐石 在铺满古撤草与鹿皮软布的

地方

把心意集中于双眉之间

一如油灯 无风不晃

根绝所有物质的污染

你超越圣典仪式的面孔

就像莲花中的佛

以水珠与日月之光

在梦中投我以无上的星宿

我不求永生 瓶 时间对于我

已足够耽延

我只愿离开躯体时

能够微笑 能够快乐

能够本性与你相近雨

孤单如窗的黄昏

树叶在外面的风中

心跳般响动那种声音

只有不眠的翠鸟听得懂

这种时候沉默的深度

就像夜持续于黄昏后的雨里

各式各样的梦诞生于其中

我想 那种连绵不绝的声音

或许要自己付出一生至死

才听得懂

平平淡淡的一场雨说来就来

可真正淋到我们的灵魂

并不容易此时彼地

这次将不一样 坐在房子里

或独自出去

都会完全不同 走入寂静

或闭目四望

血红的喉管高吼两个字眼

穿遍一处钢筋混凝的林子

三条马路最后

安歇于一具纸床

下一个将是谁

谁将开合自己的嘴唇

叶子落满肠道花开在心脏上

谁的脸将预言雪季正从山顶下来

风在一月演习着死亡又是谁告诉我

春天妖女正饱含邪恶的芳香

门不止一个而所有钥匙

都被锁在头骨里层

阳光只朝下照射

而水流往四个方向

不说话的汉子

他的沉默永远穿透以往

随便什么作为背景

各种鸟飞翔于表达之外

抬起头或者垂下双手

每次都会完全不同

每次都将不一样这样

或者那样

渡过又一条陌生的河

回头望不着归宿的村庄

勉强停住脚步听一首歌

而船又一次立即漂远

每次都横在八方不见边际的地方

这样或者那样

无法倾诉

风和风手和手相触

震颤流过全身无一例外的血

拨弄着很多充满情绪的黄昏

乌黑的泪从太阳里滴落

湿透你坚硬的臂膀

不论什么地方什么日子

什么味道的相聚和分离

补丁缝合着的天空

都会逼视你的脸你的每一企图直到你

不得不低下头去

直到夜飘落在房子四周

你看不准来者是谁

说不清其中任何一句话

伸出手去

只抓住一种可怕的感觉和颜色

走或者住下

始终面对熟睡的人群

面对拥挤而空虚的厚墙

总也不能背过身去

目睹自己沉落的影子

有一个去处不可能走到 就像

你无法说春天和秋天有情还是绝情

夜和昼,雨和日头

这些事活着都不好叙述

身处四壁之内

看鸟们随意飞越窗外

这风景你已无法支撑

透明之翼飘浮过早上九点

如摆弄一束花

你一遍又一遍剪辑昨夜的断梦

不觉岁月已老死

太阳正悬于当空

初恋

有一百只鸟

装进十五只吊桶

有一百瓶蜜

倒入一樽酒杯

有一百句话

封在两颗心中

背影

请别转过身来

我怕丢失了希望的自信

愿是你近旁那株神秘的褐色树

呼应你神秘的背影

那位同伴的笑太坦白了

坦白的一如这过于繁华的草坪

你终于离去

雾弥漫过你的背影

世界

只剩下

孤独的我自己

哪儿哪儿你哪儿去呀

你哪儿哪儿上哪儿去

雾啊你这柔软的墙壁

雾啊你这柔软的墙壁

你终于走来

雾使你的面孔清晰

世界

只盛着

神秘的我和你

哪儿哪儿你哪儿也不去呀

你哪儿哪儿哪儿也别去

雾啊你这柔软的墙壁

雾啊你这柔软的墙壁

初雨

复与枯燋降甘露,所有蒙润善根滋。——唐代圣诗

灼红的单调终于睡熟了

你是一个小男孩或者小女孩

歪斜着走来

花伞与灼红的单调一起睡熟了

你跟在一阵风后面

双手搓的绿绿的

慢慢地走来

所有干裂的情绪拥抱你欢迎你

一小段童话舞蹈

自天飘下

你是一位年龄不大的公主

轻轻地走来

啼哭这世界

所有生灵

行将和你一样美丽

淋雨的十八岁

一阵风如一位旅行者匆匆走过

世界便立刻乐音四起

泛动着绿色的辽远的你

是辽远的绿色的另一阵风

吹送田野灰色的忧郁

吹送二十二岁汉子

焦渴的灵魂

喧响的沉默

长发

在浪荡的风中

傲二

最后一阵夜幕

等待第一阵

鸟鸣三

沙漠尽头的绿色树

驼铃四

钢琴家的手指

顿然

停留在

天狗

你举起大海般不驯的黑色旗帜

迎着怒目迎着恐吓迎着诅咒

威严地吞掉了

一颗世界注目的纽扣

骚动被寂寞熨平

你是雄壮的孤独

走向沙漠

汗水骤雨般

洒落之后

浑一色的土地醒来

尽管只有一小片

人们仍唤它——绿洲

死寂复活了

单调也第一次激动

这里有了歌

有了太阳从楼的峡谷升起的早晨

有了红柳理想的国土

这里少有传说

因为传说要有久住的人叙述

这里一切都是新的

一切都是黎明一样光泽的露珠

我是传说中的骆驼

背负两座凸起的山峰

艰难走着

绿洲只是我歇息的驿站

我走向沙漠

我的归宿在沙漠

不愿分享一小片绿色的温馨

宁可在下一个绿洲降临的戈壁跋涉

风吼叫着震痛耳膜

我走向沙漠

我是骆驼

诗的故乡

没有月光的长椅

他走了她也走了

鸟和闪电

划过的弧线与图腾二

森林泛滥喧涛

淹死了一只小鹿的走向

一角海湾

昨天曾刮过飓风三

只有虎的山上

圣哲被埋藏的静穆

标准的视力

认褐色石头为黑色雄鹰四

河水冲毁坝堤

堵也堵不住

孩子的歪斜

在太虚中缓行

给自己

你这名字太软弱

所以我让你

让你到远古的

水上去

我要走过的

我要走向的

是每一片海洋

每一片有水和并将有水的地方

这并不稀奇

比如太阳

比如月亮

我走来

只是为着离去

我拯救你

只是为着你将拯救我

阴天给这些人们

这并不是忧郁

并不孕育着一场雨

这里没有结果

没有原因

不要追问我

最强音

你灼热又灼热的色彩

蔓延过大地天空和海洋

秋季的火把举起浓重的云

奏启浪涛红色的交响

这袒露的古河道

被风

一年一度地哀歌着

沉默着

时时刻刻沉积着

走向你的热情

从此

你把自己的音符

重新排列沉默着

时时刻刻

你的席位(赠L)

就这么站着或坐着

也是一尊毫不做作的雕塑

已经够好了

月亮同样不过如此

从不把爬满纹路的手

摊开给予或者乞求

是的够圆满了

该怎样再对谁诅咒

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沙滩

生长出属于自己的故事

不要海的女儿

离开时也不把沙粒带走

练习着书写自己的名字

先对着窗户对着隔壁对着别人的背脊

然后对着妒嫉的天空

写满憨实的大地

长起来

或许能成为树

成为同族的大森林

残月垂下去

太阳同样不过如此

时间与空间交错在这里

思绪一层层泛向天空和远方

水平线宣战般失去平静

森林与风结合的另一种音韵

那是泼妇与军号

野蛮与正统

水与火日与月

所结合的

一种立体的音韵

那是沉积的太多的记忆重又复活的歌

船队的旗帜远去

落日远去

故事如旗帜如落日远去远去

夜似黑鸟铺展开双翼

终没有覆盖住白天的潮汐

尽管光在消散

光在暗淡

黑夜却始终没能走向高远

夏天的主题

一杯接着一杯浓烈的情绪

使你的心变得滚烫滚烫

溶化掉一切怯懦和忧郁

连痛哭也伴有轰隆的奏鸣

让狂暴再做一次生命的洗礼

大地和天空一起旋转了

宫殿一座座倒下高楼一座座矗起

宣言如河流直泻而来

看不到何样的悲壮听不见舒缓的序曲

太阳滚来一轮炽情一轮热烈

一切习惯于平静的生灵

都感到紧迫和危机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人世啊

才这样一直没有而且永远不会绝迹

秋天的天空

秋天的天空高不可及

季节随落叶袭风而行

谁的心情是一排箫

一排炸裂的石榴

含而不露

让我们听见

菊花破碎的叫声

秋天的天空一片寂静

星星的脚步

轻轻走过整个白天

从西边到东边

从清晨到夜晚

它轻轻踩过我们的头顶

让霜降之重成为可能

秋的天空是真正的天空

空纳万境

沉默成为唯一的倾诉

你可以将事物表达完整

谁和谁都可以相对无言

省略一切多余的部分

钢琴

手指间的泉水

沿四季流成变幻的景色

这是黑白分明的歌唱

单纯得就像一张

老式相片

在我们还不存在的年代

折射出梦想的另一面

手指间绽开的花蕾

照亮小草根部的黑暗

这是黑白转换的旋律

穿透泥土高山

与血肉之躯

在我们无法下沉的深处

闪现出星星的亮点

手指间的雷声与闪电

预演一场激情的骤雨

这是黑白难辨的机遇

超出梦想

甚至超出星星

在我们生存以外的天宇

让灵魂失重飞行

窑洞十四行

在距离土地最近的地方

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风干的眼泪与黄土一并流失

风干的血液在晚霞中与黑暗对抗

与黑暗相克在距离沉默最近的地方

你破土而入

在最靠近人类母亲的地方

你从贫瘠的土层点燃黎明的光芒

小米的光芒夜空中星星的光芒

一盏山丹中油灯的光芒

被解放了的植物的根

在大地下面歌唱在靠近黑暗的地方

窑洞摇动沉睡的地方

窑洞摇动沉睡的时光

腰鼓十四行

一溜烟的黄浪过去压过云朵

其中有多少灼热的鼓槌

其中有多少燃烧的羊皮日头

其中有多少超越声音的喉咙

超越生存的节奏在圣地之上

将手和血液连接起来

将脚和流水连接起来

将日子和花朵连接起来

一切都在流动而

一切都不会消逝这压过天空的方阵

其中有枪林弹雨远去的声音

其中有憨实的谷穗朴素的话语

咚——咚活命!

动——动革命!

山丹十四行

四季的雪花昼夜的星星

自深渊升起的小小的旗帜

在黄河中游以西每一处地方

迎风招展如音乐奏响

如音乐般芳香

如黄土梦中鲜艳的爱情

男人和女人在河边唱歌的时候

你在其中沉默而结实地生长

画里的旋律乐曲中的光彩

从天国飘来的小小的温暖

在爱情所能到达的地方

这宁静的精灵总在我们身旁

你是一朵红艳艳的雪花

你是一位没有忧伤的姑娘

黄土地

皲裂与沉默爬上你的皮肤

送走一双落日的眼睛

暮归农夫的厚厚的调子

捶打你如波浪在东海的飓风中起伏的胸脯

你辽阔的呆板古朴

几经风吹日晒和车轮的敲叩

组合成这单一的容忍

任雨水

冲刷了一次又一次

你照例迎接以日为周期升起的太阳

把自己的正午变成通红的焦灼

让孩子和妇人因你而到处躲避

让风胆怯羞红如十八岁的北方少女

只有那黑皮肤的汉子走向你

抛洒下苦涩的音符

然后有一阵绿风吹过

爱的奏鸣

一个终结便是一个起始

热情的江河绝不像风筝飘忽于天空

土地土地土地呵

依恋的诞生地依恋的归宿营

即便是永远这么遥遥相望

即便是北极风无情地卷走有情

我们也要把爱重重地复印在昼复印在夜

像太阳的长久像银河的永恒

因而我们寻觅你寻觅世界

我们是盘山道是骆驼是鹰

要把爱重重地复印在昼复印在夜

像太阳的长久像银河的永恒

一个终结便是一个起始

热情的江河绝不像风筝飘忽于天空

河谷的爱

你是午夜零点整幽深的天空

你是夜空银河系里一颗幽深的星星

你诞生在这大河不绝的涛声

你成熟在这河滩绿莹莹的春季

漠风便是你抛洒的色彩了

柳枝便是你飘飞的音韵了

母亲的忍耐便是你的情味

父亲的训斥便是你的声音

你以沉默为最响亮的回答

在一个男孩子消失在视觉的地平线之后

陡然惊醒了这狭长的关中平原的河谷

你饮的酒是五谷酿造的大曲

你唱的歌是河水七月的情绪

你是土生土长的十八岁的村姑

你是村姑在生土长土的山坡上跳出的乡村舞

你诞生在这大河温柔的奏鸣

你成熟在这河滩绵绵的雨季

你如爱自己热爱这黄色的土地

你如爱情人热爱着黄色的土地

在下一阵南风吹来时撒下复活的种子

在另一个雨季里便会长出绿色的启示

当红高粱再次把火把高高举起之后

你在沉甸甸的季节接收无数圆滚滚的孩子

你饮的酒是五谷酿造的大曲

你唱的歌是河水九月的情绪

护城河

劳工的泪与汗

交配产生了你

你保护了这座城

保护了让劳工流泪流血的阶级

现在人们保护你

为着你的诞生曾经保护了这城

劳工的尸首

随你的体温一起回升

新古城墙

你不会死

因为有人修复你

你却永远的死了

因为有人修复你

你生而不死

因为有人修复你

你死而复生

因为有人修复你

你死而复生而不死

因为有人修复你

你是古老

因为有人修复你

你是常新

因为有人修复你

你是常新的古老

因为有人修复你

都是都是

因为因为

有人修复你啊

方城

这是一座方城

楼房马路

公园古迹

都是方形的

小孩子玩积木

大人们思考问题

都是方形的

这是一座方城

有着和方城一样方形的思绪

这里没有近道

凡是

可以抄近道的地方

墓碑模样方形的告示

此路不通

请绕行

此路不通请绕行

所有一切都是方形的

这是一座方城

劳工曲(远古的回忆)

思绪由单薄走向浓重

通红通红

如海之潮于傍晚

向你的沙滩泛来

疲惫似起伏的夜

又一次弥漫了

大地

石头的心沉默着

在夜空隆起成串串蓝星

狂热与哀愁雷鸣般轰鸣

凝聚成一条躺卧的巨龙

东方的夜是流动的

骆驼的长队却没有驼铃走近

在沙漠死一样的沉闷

北方汉子喧闹的禀性

在高山上竖得很高很高

纵然酩酊大醉了

也绝不会东歪西倒绝不会

发疯的旋转

终于会沉积下来

成为海

向后代们泛滥涛声

古老的小河(献给错河)

据说你是诞生在北面很远的山脉

在一个初夏或者隆冬的下午三点

伴着太阳对西山的轰鸣

哭泣了整整三声

据说你因这三声整整的哭泣犯了错误

便背着这沉重的名字连累了你的家族

大雪天你会流干了眼泪

雷雨中你会发泄出自己的感情

你会在秋收的季节错上加错

你会在四月的小村旁边唱你孤零零的歌

据说你的歌声感动了两位乡间汉子

打翻他们恭奉过二十余年的灶神

然后低下头出一口长气抹一把鼻涕

跟随了你

走向一片蔚蓝的去处

据说有一位小诗人因你的名字公开呐喊

于是有几处晚云在天空结集

飘落两天两夜一唱三叹的雨

据说你有一个新的构想

把自己变成一座山

坐落在北面很远的山脉里

再哭泣整整三声

船工号子

如河水轰鸣大地

轰鸣天空

黄色的沉重一片又一片

竖立在大地与天空的交错线上

男人的世界

就这样倔强地延展延展

是一枚乌云所囚禁的太阳

礁石已无法容忍

矿工的黑汉子

终于爆发出炭火红色的嘶喊

灼日 慢腾腾地

想起一位重疾在身的蹒跚老头

彳亍在蓝色沙漠之上

褐色的山 一座座移动

褐色的溪 一条条流淌

一曲褐色之美的婉转音韵

成为永久不会凝固的驼铃

总有一天

会在淡蓝色的寂静中复活

拉起夏季之风的手

模仿电闪雷鸣的歌喉

悬挂出无数面交响的旗

宣告

永远永远

与沉默为敌

如河水轰鸣大地

你轰鸣了天空父辈的创业史

那是一个永不会被遗忘的故事

那是逼你们从下游出走的黄水

奇迹般地又拦截在中游了

落日收敛了最后的红潮

一场较量伸出它柔软的双脚

月亮逃遁夜空逃遁

一切的一切死一般寂静

风屏死了呼吸

屏死了夜

唯听见大自然颤栗的心脏

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僵持

令人窒息的

僵持

终于母亲们吞下泪水

笨手笨脚地

第一次点燃了永恒的火

你们抚摸过自己的女人

把没有盛酒的空杯子

对天畅饮

然后扔掉了手中的酒杯

离开了自己的女人

去荒芜的沙滩

去荒芜的芦苇荡

开拓一片生活的新大陆

汗水

流成了咸味的河

在野马再一次奔来时

你们有了缰绳

在饿狼再一次扑来时

你们有了猎狗

你们的小脚女人

歪扭着送来粗茶淡饭

笨手笨脚地

创造了人间最精致的爱情

太阳

终于在沙滩上

升起

中原人

你一直向东走,便是汹涌的大海;

你一直向西走,便是寥廓的沙漠。——题记

中原的春天花很多

中原的夏天雨很多

中原的秋天果实很多

中原的冬天童话很多

中原人

留下和编造的故事很多

故事讲有一个中原汉子

肚子里对中原的偏见很多

他说中原的人很多

中原守家的年青人很多

中原年青人的老观念很多

就像中原的古松古柏那样很多很多

他说他的野心很多

他说他们可走的路很多

旗帜很多要插的地方很多

号子很多要喊的时候很多

血液很多要流的机会很多

他说很多次想了以后有很多个想法

很多个想法最终却只有结论一个

要么向东走完结成一艘帆船

要么向西走归宿为一尊骆驼

磨道

有时是驴拉着转

有时是人推着转

两盘圆石亲密得咬牙切齿

从嘴缝里吐出面粉

人是铁,饭是钢

母亲坐在磨道边上

这句话已说过很多遍

父亲和兄弟们推磨时

腰弯得很低

他们一边听母亲温柔地

谈论钢与铁

一边沉默着,用这一圈的脚印

压在上一圈的脚印上面

闷鼓

土和土

石头和石头

不声不响

沉默千年万年

腹内埋藏着全部的话

全部的所有的语言

它知道

一旦表白

自己就不复存在

袒露一丝云雾,就会

丢掉整个世界

于是它被安置在大殿之前亭阁之下围栏之中

以自己的宁静

敲响所有人的心

天羽

——观看双人舞《飞天》

这样飞翔是人类自古以来的愿望

比翅膀柔软的羽毛

由梦制成由梦指引方向

星星在暗夜的高处舞蹈

被月光彻照

旋转如风中云影如蔷薇的呼吸

在幻想无法抵达之处

倾听与物质相反的回声

这样飞翔比鸟更真实

灵魂洞穿蝴蝶的心脏

戈壁不再是一张网

树伸向天空

在敦煌无法抵达之处

鹰背之上

这层透明的薄纱比羽毛更柔软

由阳光制成由阳光指引方向

城市之夜

那是一条醒着的河有流动的

声音在很多人入睡之后

这条河一如既往地醒着

很多眼睛眨着给人以快感的亮光

酒吧醒着是那流动之河中的

一条沉默的鱼(腹内却已醉到燃点

很多液体在忘形地舞蹈着)

其实沉默是表面的皮肤

其实内脏早已布满了太阳的血丝

我置身河流之外站在岸上

觉出自己是条陆地上干死了的乌龟

可我醒着这我完全清楚

我尚未入睡这我肯定知道

四周的危楼像一群汉子林立着

一群很有性格的汉子

谁也不说话

他们坚守并十分自信自己的位置

尽管也是岸边和我一样

可他们比我要更加冷静

尽管月亮也醒着可她毕竟已

流浪成性河里无她的驻足之处

我最后停在十字路口的中岛附近

红绿灯简直是一对斗急眼的公鸡

谁也不肯退让谁也打败不了谁

我感到这是白天就要来了

醒着的河将进入不平静的海了

我转过身去再回头看时

那仍是一条醒着的河

有流动的声音

整个夜晚无风

用诗歌喂养的爱情

用诗歌喂养的爱情

有如带电的植物

在风雨中发出闪光

黑夜深处的根脆弱而坚硬

用诗歌喂养的爱人

是不会变老的蜻蜓

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爱得与露水相近

用诗歌喂养的女儿

是天上掉落的星星

散发出雪的声音

幼小的光芒伸手可掬

用诗歌喂养的家庭

在物质背面存活

想象中的五色窗纸

透出罂粟的香气

用诗歌喂养的事物

脆弱而坚硬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

无一不是爱情的象征

在挂钟停摆的沙漠深处

谁的影子追赶着日光

水金子流动之声

敲不响谁的耳鼓

东西南北风成为唯一的歌唱

两座凸峰以沉默相对

忍耐有如月亮的缺口

不流泪只流汗

足迹很快深入黑夜而归途依然十分遥远

谁将是你一生扬着头赶路

鸟苏醒在心底

云沉睡在肩上

谁将是你谁将是你黑白

这是一对恋人一个世界

它们相依在一幅黑白颠倒的现代画里

时间的喘息闪出漆黑的光

就是那一秒钟深刻而纯洁

穿越整整半个世纪的鹰眼

在更暗的地方火柴把诗歌的旋律点亮

燃烧爱与死双重主题

恰如一支烛火以平静

暗示巨变之物的背影

又一年即将逝去变成灰烬

而除了这幅画谁还能告诉我

那些灰烬在世纪夕阳的余温中预言着什么

冰手的炭灼心的雪

这对情到深处的恋人

在那么孤独柔软的对语中

究竟预言给世界什么

绝对孤独

夜深不可测

没有谁像你走来

没有谁道声晚安或者递过一盏灯

夹在白天和白天之间

这凄凉的黑色隧道

你一个人

喊着号子用臂膀

无力地拖着一条苦役船

上帝双手垂下

没有谁伸出任何诱惑

风也与你无缘

船上破烂的帆旗默然飘动

你站立着

等一位将走向你的任何谁

没有一句话

任光阴如水月色如冰

而没有谁走来。而终于

四面有水环绕

你站立着

孤独成一座岛

盛产诗的季节

盛产诗的季节

成筐的露水被抬到大街上拍卖

黄昏

的标价贴满在墙上

诗人们挽起袖子

身上流着臭汗

和烤白薯的婆娘并成一排

嘴里吆喝着与钞票差不多的字眼

这是盛产诗的季节

阳光在摊点四周横流不止

风在旋转

白薯的味道越来越诱人

诗人的肩上落满了苍蝇和麻雀

日落西山的时候

所有人都在收拾盘点

而此时诗人连同他的货物一起

已被白昼蒸发干净

只剩下一副坚硬的骨架

被扫马路的老头悬挂在干树杈上

雨季

年复一年泥泞包裹住九月

表情被模子所检阅“雨会停的”大家这样想着

游荡的云在每一颗心上凝固

我躲进墙内摊开白纸

倾听每一阵脚步从我门前走过消逝

那写信给我的人已经远去“雨会停的”我也这样想着

这样想着过去的日子随风而至

我回忆起一间磨道草舍

一头被蒙上眼睛的驴

没完没了地走着同一个圈子

对黄昏的到来毫无反应

如今夕阳西下

雨一直不曾停息

尘土噪音已被淋洗干净

我突然停住步子俯看

那些地上的污垢

觉得一身轻松

可父亲终于不给我消息

我看见鸟躲藏在屋檐下一声不吭

终于给爸爸写了封短信“雨会停的,亲爱的父亲”黄昏

A

此时此地

炉火旁端坐一位老人

回味一生野趣

婴儿一声啼哭

成熟的叶子四处飘零

白昼际天而去

B

一条河

无数人溺死于其中

没有呼救

彼岸美丽的骗局

诱我追逐一阵细雨

昨夜梦醒帐中

淹没二十五本年历

C

结局

随波由西向东

流浪的风紧随其后

彼时彼地

烛光摇曳时间

你躺下

进入另一美景

你非你

梦非梦

烛光摇曳空间

今夜你仍梦醒于帐中

草叶 惠特曼的日出

风摇摆着从另一国度吹来

雨下了我开始走向我要去的

那块地方

风声大作

我不敢哪怕再回一下头

便只有赶路

去那块我要去的地方

那地方没有谁在等我

我也不为谁而来

去那里只是想深深吸一口气

就像昨天夜里

我浴着了郊野的月光

我知道路是太远太远了

我知道我是在走向那块地方

遥远的那片雪

坐在橘色的房子里

依然老想那片棉花地

遥远的雪,遥远的

那种温暖的颜色

无声的手在柔软的雪上舞蹈

沉默而热烈

采摘阳光与泥土的作合之美

那是梦的颜色

远离厚重黄土

飘浮着

真实到让天空落雨的程度

如旷野之上摇曳的风筝

那片遥远的雪

生于土

远离土

超越土

归于土

引导我彻夜穿过黑暗

坐在橘色的灯光下面

依然老想起那片棉花地

在我们和世界都很小很纯的时候

那是一片云

静卧天际

让人想到雪,想到雨

那样的日子,有雨有雪只是

没有风

简单安宁得让我们一生都不会忘记

如孩子的幻觉

飘浮着

那片高高的云

一直到我们老眼昏花

它都是一面不熄不坠的鲜亮的旗

在橘色的楼中

我们坐了很久等待着

梦想着

化作那片棉花地

正在成熟的话

甚至在最微不足道的事物中,我也感到奇特,但是不能用言语表达。——孟德斯鸠《波斯人信札》

惊蛰之后

三月在我的诗行以外

让桃树开口

黄土在蜜蜂飞翔的翅膀上苏醒

听见种子最初的声音

类似上帝的呼吸

第一声脚步

在雨停歇在村庄之前

开始与春天有关

犁铧用纯熟的方式

给土地释梦

过程简单得令蚯蚓感动

太阳从树根复出

沿与黑暗相反的枝干

爬上一片萌动的叶

以光与热

感化那片叶子

直到它倾吐出绿色肺腑

平而宽阔的河滩

因受孕于阳光和水

反应得要死要活的样子

让我想到生我的母亲

河依然平静

以最克制的流动把清明带走

犹如村庄里一丝不挂的孩子

庄稼在不经意中

成活

生长

给父母们疲惫的面孔

平添几分耀眼的光

我从兄弟们握锄的动作

学会紧握住这支笔

在稿纸铺开的行距之间

写下这些

禾苗一样的文字

河依然平静

以最淡泊的水

清洗灵魂

追忆

阳光由红变绿由绿变灰

雷公电母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你和梦游人携手同行

阳光由红变绿由绿变灰

琴弦拨弄着情绪的回旋

从昨天出发走向今天又走回昨天前天

阳光由红变绿由绿变灰

风雨暮鼓渐喧,沉重猛然亢奋

绿洲之光随驼铃遍布于沼泽之上

你迟缓的一切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不走开不离去不销声匿迹

为什么抱着冰冷的圆月之夜

不走向太阳走向刚烈走向男人的领地

阳光由红变绿由绿变灰

你终于想起那座岛和岛上的女诗人

想起岛上的风景和女诗人的诗句

接着想起自己,自己什么也不是

阳光由红变绿由绿变灰

期盼

你鼓动起黎明的想象

于是白天不复为白天夜晚不复再为夜晚

你鼓动起无常这小子的咒语

于是平静变成躁动躁动变成和弦

没有谁再有孩子的红气球的欲望

没有谁再愿意追逐你追逐不到的黑衣衫

于是你又哭又笑发疯向野地之夜

于是夜不复为夜白天不复再为白天

一切都稍纵即逝如云如水唯你如星

唯你这猎人毫不经意出没于山林之间

总有宇宙之心停止思想那一日

总有天地合拢万物静寂那一日

总有人们忘乎所以犯了大错的时辰

总有山川痴呆麻木瞪大双眼的时辰

总有总有总有有那么一天

白天不复为白天夜晚不复再为夜晚

那时他们一个个双手空空僵卧在土地里

唯你这猎人满载虎狼抬头望一眼再望一眼

思绪

遥见潮涨潮落水平线上起下伏

一群怪兽红腾而至缠绕森林犹如缠绕我

暗夜已近黎明月光却愈加浓厚于空旷之上

一切静默在重整旗鼓操戈而过大地有如超越我

君不见风暴又起打鱼者喝着烈酒有如醉饮我

浣洗于山泉之韵的村姑揉搓我

古城凌晨联想草堂烟雾渲染我

着黑布棉袄的农夫揣紧衣袖有如揣紧我

暗夜已近黎明白雾愈加浓厚于月光之上

你听所有的微波透过空隙有如荡漾我

风起兮风又兮

世界再一次漫过我有如漫过一层神秘

幻影

酒已酿好 等待一盏恰如其分的杯子

把蔷薇醉倒 琵琶正以梦的姿态

掩面对天空婉转倾诉

月亮在露水中梦见荷花

自污泥出落成美女 以不经意的回眸

把举杯的男子醉倒

以梦的姿态 以洁白的羽

云在头顶盟誓 与流浪的风

结成百年之好 永不反悔

杯子已经就绪 酒早已酿好

等待举杯的男子醒来

把自己渴望盘旋的灵魂重新醉倒

然后脱胎换骨 变成一只鸟

玫瑰

玫瑰让人想到爱情

和与其有关的美好的东西

可它只是一类花的名称

甚至不是那些花自己

我走进园子看见那朵紫红的花

在风中抖动在太阳下透出香气

它那样在空气里抖动的样子

是唯一的面孔

另一朵同样色泽的花朵无法代替

谁也无法代替

转过身来那朵花抖动的神经贯通我的全身

令我迷醉它的花片在日影中的变幻

让我刻骨铭记

而很多以玫瑰制造爱情的专家们从没有

看见过一朵花抖动的情形他们翻开词典

找到并赞颂它

并用这样的颂词

明目张胆地

把生长着的玫瑰摧残

静止

站在那里你把沉默的根

扎进土里

不管雨来自哪片云系

都挺直腰板沐浴或承受拍击

你把枝叶的箭射向天空在云里伸张

始终认定真理与正义

在高处不可更替

仰望鸟与星辰飞转四季站驻一处

你一直期待不可能会来的事物

和树一样眼眶里饱含金银的光痛

他们说人挪活

所以我说你静止

正由于你像树雪

在这个无声的冬天

夜已很深的时候

你纯净洁白的意象落在我灵魂边上

夜已很深你是一幅无眠的画

靠近我简陋的居室

画面全是梦中风景

你来自天上我知道

在这个难以言喻的夜很深的时候

你在无人知晓的画里悄然降伏

我知道你将被正午的阳光带走

我知道你只能在寒冷中固守

而注定不能承受温暖的慰抚

请靠近我吧雪呵我的冬天永不逝去

你将永不消融夜再深再深

你画里的梦也将永不苏醒

钢琴曲

在血脉沉浮的节奏里

你时隐时现的飞翔

一如云中滑落的水声

你掠过我想去而不能到达的高处

一如白鸟在天空自由旋转着

渐渐靠近日头和星星

一如超凡舞者的脚步

随血脉沉浮的节奏起落

随灵魂闭合的节奏起落

你时隐时现的飞翔

让我深深感动

一如云中滑落的水声

与死者对话

在三月或者八月

我坐在黄昏深处

面对一片实在广阔的空地

与已故的几位朋友交谈

觉得轻松无比

我说得随意自如

用一个词一个字甚至黑暗中一声叹息

交换一种心情

他们一直坐在我身边倾听每一种微小

的变化

随便我说什么

随便我什么不说

始终报以心领神会的沉默

与他们交谈

像石头面对戈壁

直到无话不说

酒与血

与露水的声音相近

我听见瓷瓶内酒在歌唱

夜深人静水自梦流远

血于窗外果核的深处在歌唱

向上与向下的路

一样近一样艰难

风来自宁静的地方

向内与向外分不出正反

你们告诉我不可对酒掉以轻心

它的匕首藏在飘香的液体中

将用柔软的手段

刺中我的喉管

我无法告诉你们这酒由血酿成

它复杂的声音

与露水单纯的声音相近

不会随梦流走

我说过会有一天

你们在酒醉中感受到何为清醒

届时请不必惊奇不必质疑

一切只不过源于心跳

源于你们体内

那个川流不息的鲜红的物质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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