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猫传: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3(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4 18:5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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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枕獏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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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猫传: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3

妖猫传: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3试读:

主要登场人物

德宗—顺宗时代(七八○─八○五)

空海:为求密宗大法而入唐的年轻日本修行僧。

橘逸势:以遣唐使身份赴长安的日本儒生,空海的好友。

丹翁:道士。经常出没于空海四周,并给予意见。

刘云樵:金吾卫卫士,家中出现妖猫,妻子为妖所夺。

徐文强:骊山下的农民,因在棉花田里听到谜般的细语,而引发怪异事件。

张彦高:金吾卫卫士,徐文强的好友。

大猴:出生于天竺的巨汉,空海的用人。

玉莲:胡玉楼的妓女。

丽香:雅风楼的妓女。

马哈缅都:波斯商人。多丽丝纳、都露顺谷丽、谷丽缇肯三姐妹的父亲。

惠果:青龙寺老师父。

凤鸣:青龙寺僧人,来自吐蕃。

安萨宝:祆教寺住持。

白乐天:白居易,大诗人,以唐玄宗和杨贵妃的关系为题材,写下名诗《长恨歌》。

王叔文:顺宗朝宰相。

柳宗元:王叔文的同党,中唐之代表文人。

韩愈:柳宗元同僚,亦为中唐之代表文人。

子英:柳宗元属下。

赤:柳宗元属下。

周明德:方士,督鲁治手下。

督鲁治:来自波斯的咒师。德宗—顺宗时代(七八○─八○五)

安倍仲麻吕:玄宗时入唐的日本儒生,一生都在唐国度过。汉名为“晁衡”。

李白:唐朝代表诗人,曾得玄宗宠爱后又失势。

玄宗:大唐皇帝,宠爱杨贵妃。

杨贵妃:玄宗爱妃。集玄宗宠爱于一身,因安禄山之乱而死于非命。

高力士:玄宗朝之宦官。

黄鹤:胡人道士。杨贵妃临刑时,提出不同处理建议。

丹龙:黄鹤的弟子。

白龙:黄鹤的弟子。

不空:密宗僧。第二十三章神秘牡丹一

此处是空海的房间——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在红牡丹花朵之中。

更精确地说,是在丹翁的法术境界。

空海安坐在房子一般巨大的牡丹花瓣上。

橘逸势与他并坐在树状般的黄色花蕊旁,对面是丹翁。

此刻,空海刚读完安倍仲麻吕寄给李白的一封信,一个很长的故事。

空海一边细看用倭文写的信,一边口译成唐语念了出来。从头开始,他就如此一路念了下来。

这是描述玄宗皇帝和杨贵妃之间的奇幻故事。

逸势不发一语,丹翁也沉默着,仰头落座。“丹翁大师,你在哭吗?”空海问。

俄顷间……

四周的红彩已然褪下,回过神后定睛一看,此处已是空海的房间。

灯火摇曳,座上三人中央,飘落一朵残梦般孤零零的红牡丹。

昂首仰天的丹翁垂下头来,用右手指尖擦拭眼角。“不,它让我想起了怀念的往事。”丹翁抬头。“丹翁大师,晁衡大人信中出现的丹龙莫非指的是你?”空海问道。“正是。”“那,信中所写全是事实?”“嗯。”丹翁点点头,低声自语,“我全然不知道晁衡大人留下了这样一封信……”

写着信文的书卷,仍握在空海手里。“丹翁大人,这封信的内容你全都知道吗?”“是的。所有写到的、没写到的,我全都知道……”“你指的是,同时行踪不明的丹龙、白龙、贵妃,随后也消失行迹的黄鹤去向,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吗——”“没错。”“为何你们全都失踪了?”

面对空海的提问,丹翁沉默不语。“丹翁大师——”空海再问。丹翁望了空海一眼,说道:“空海啊,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们?”“是的。”“到底谁跟谁呢?”“是在下丹翁和白龙、黄鹤道士和贵妃,或者再加上玄宗皇帝、高力士的名字。如果再说下去,还有青龙寺……”“什么?”“因为这封信,我终于完全懂了。这全是五十年前的如梦往事。而且还在持续着。只能说,当时我们所造的因,也终于到了我们不得不收割的时候了。唉,实在是……”丹翁叹息般吐出这些话,唇角浮出微笑,又说:“空海啊,无论经过几年、几十年,人终究无法逃离自己曾做过的事……”

“……”“数十年来,也可以说,我一直在逃避这件事,结果,终究还是躲不开它的牵绊……”丹翁仿佛吞下凝结的苦涩说道。“白龙啊,你终于决心让这场梦结束了……”不是对空海,也不是对逸势,丹翁继续自言自语道。“梦?”“那是遥远的梦哪。”

丹翁仰天喃喃自语,视线又移至空海身上。“刚刚你提到白龙这名字——”“空海,那并非公事,而是私事——”“丹翁大师,那晚在徐文强棉花田遇见的人影,可是你相熟之人?”“嗯。”“那也是私事吗?”“是的。空海啊,为了回报你帮我念出这封信,我愿意说说那件事。”“那件事?”“有关棉花田出土的兵俑。”“丹翁大师说过,曾经掩埋那些兵俑?”“正是。”“那一大批的陶俑?”“不。”丹翁静静地摇摇头,“我是说,那几尊出土的兵俑。这些俑,原先并非埋藏在那儿。事实上,是我们仿造的。”“什么——”“空海,你仔细听好……”

说毕,丹翁开始叙述出土兵俑的来龙去脉。二

秋天的旷野。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秋草。

三名男子边走边拨开秋草。

一位是五十出头的男子,头发乌黑,双眸却是黑里带灰的淡色,鼻梁高挺。

其他两位是少年。

十二岁到十四岁的少年。

五十出头的男子,身着道袍,走在前头。

道士模样的男子,带着两名少年走在路上。

这个男人,正是黄鹤。

两名少年则是丹龙和白龙。

两人原来另有其名,只是道士为他们取名丹龙、白龙。

有几处地方,细高的菅芒丛生,一旦钻进去,几乎不见人影,只能看到摇曳的银色穗秆。

他们拨开芒草前行,速度始终不变。

径自往前走。

开始起风了。

此刻太阳正往中天移升,秋草仍留存着残余朝露。

行进间,衣袖、衣角都被露水濡湿,显得有些沉重。

然而,风吹过来,袖口鼓胀,水汽便蒸发到空中去了。

白龙和丹龙两位少年,各自肩上扛着一把锹。

前行的方向,往右手边看,便可望见骊山陵。

也就是秦始皇的陵墓。

风一吹起,野草便随之摇动。

除了这三人,四野杳无人迹。

男子的发梢、身上的衣袖也像杂草般随风飘摇。“再往前走一些就到了。”走在前头的黄鹤简短地喃喃自语。“你们察觉了吗?”黄鹤接着问身后两人。“多少吧……”“是会令脖子竖起汗毛的那种感觉吗?”白龙和丹龙两位少年问道。“原来你们也察觉了!”黄鹤满足地点点头,再自言自语低声说道:“这地方被下了巨大的咒。”

黄鹤一边走一边深呼吸,环视着四周。“这附近全被下了咒。怎么样,感觉到那股巨大力量了吗?”黄鹤发出感叹声:“注意听好,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这事。这秘密绝对不可以透露给任何人。”

丹龙和白龙连连点头。“我发现这事已经十五年了。这咒,原本是对秦始皇骊山陵施法的。始皇帝大概是想利用这咒来守护自己的亡灵。那些活人,似乎也是为了这咒而陪葬的……”

黄鹤走着走着,话也多了起来。“十年前我便打算利用这咒。所以在此处埋下某物,今天我们就是为了挖掘它而来的。”

三人在风中前进。“好,就在这附近。”黄鹤停下脚步,闭目凝神。

他口中念着咒语,一边在草丛中屈膝蹲身、右掌抵地。“噢,这里,就是这里!”

黄鹤站了起来,从头上拔下一根毛发。

嘴唇衔着毛发一端,再屈膝。

这回双掌着地、向前下腰,让口中所衔的毛发另一端触地。

接着,闭上双眼,念起了咒语。

他念的不是大唐咒语。

听来似乎是异国之咒。

过了一会儿,他的双眼慢慢睁开,起身吐出衔在口中的毛发。“错不了。舌尖麻辣的,一定已触及地咒。”

黄鹤望向白龙和丹龙说:“从这里挖吧!”

白龙和丹龙不发一语,默默地开始挖掘。黄鹤却躺卧在草丛里,仰头眺望着天空的云朵。“白龙、丹龙,总有一天,我会用我的法术,去撼动这个国家……”

黄鹤偶尔朝着天空自言自语。

有时候口中含嚼着草枝,仰望晴空,吐出草来,喃喃自语:“说到咒,女人的美,也是一种咒。而且不仅让男人心动,甚至可以倾国……”

挖掘途中,一度停下来吃饭。

食毕,丹龙和白龙立刻继续挖掘。

黄鹤有时会探身观望越挖越深的地洞,吩咐两人:“还得再宽一点儿,因为还要挖深。”“一个挖,另一个把土清出洞外。”

不久,吩咐变成叮咛。“快到了,慢慢来,小心下锹,可别弄坏了地下埋藏的东西。”

此时,太阳即将西沉。

不一会儿工夫,丹龙手上的锹触碰到某种坚硬物体。

不是石头。“是那个,就是那个。”

黄鹤起身探看地洞。

终于,从洞里挖出四尊人身大小的陶俑。它们全是披戴甲冑的男子。

四尊之外,周围还埋着相同的俑。“不,那些是真的。不用挖——”

黄鹤要两人停止挖掘。“惊奇吧?”

在洞穴上方的黄鹤,朝着洞里两人这般说道。“这附近地下埋有相同的东西,有七千多尊。我无意间经过这里,感到地气紊乱而试着查探,才发现有这样的陶俑埋在这里——”

黄鹤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洞里。“那四尊俑必须带出来。不过,别担心,你们不用做什么了,出来吧!”黄鹤说道。

白龙和丹龙爬出洞外。黄鹤站在洞边,一面往下注视那躺在洞里的四尊陶俑,一面双手结印开始念咒。[1]“敬告天地之神,我系琐罗亚斯德之后。凭阿胡拉·马兹达与《神灵书》下令。阿塔尔、米斯拉、巫路斯拉迦那、马菲啊!感应我愿,成就艾霞,发出神力。赐予我等国土之子生命……”随后,又以异国咒语祈愿。然后——“噢。”“哇。”

白龙和丹龙惊叫出声。

躺卧在洞里的陶俑,四肢突然开始震颤,动起来了。

黄鹤的异国咒语不停念诵着。

四尊陶俑笨拙地碰撞、倾跌,并各自爬起,手扶洞缘,屡仆屡起,直到爬出洞外。

此刻,四尊陶俑正并排在黄鹤面前。

渐沉于地平线上的殷红夕阳,正映照在四尊陶俑上。

黄鹤笑出声来,低声却充满欢愉:“十年了。只要十年就能动。正如我所预料。这四尊仿造的假俑,果然成功聚集此地咒力于一身——”

黄鹤得意地放声大笑。“塑造假俑时,我把自己的头发掺在泥土里,再混入指甲。要是再埋个十年,这些假俑就会像真人一样行动了吧。回答我,大地之子、吾儿啊,给予你们生命,你们高兴吧——”

四尊陶俑从唇边发出呼气声。

咻——

咻——

咻——

咻——

到底是主动回答的内心话,还是黄鹤施法让他们回答的,谁也不知道。

不过,这四尊陶俑会动,还能自行爬出洞外,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夕阳沉落之前,黄鹤命令四尊陶俑再下洞躺着。

陶俑爬回去之前,洞穴已经被弄得浅些了。“下回得让它们自行爬出洞外,所以不能挖得太深。它们横躺下来之后,上面的泥土不要盖得太重。”

就这样,地洞又给填埋回去了。

埋好时,星辰已在暗空闪烁着。“白龙、丹龙啊。早晚它们会派上用场的。”“是。”“是。”

白龙和丹龙,朝着黄鹤颔首。

星空下,三人好整以暇地跨步离去。三

房内静谧无声。

灯火暗淡得仿佛即将熄灭一般,房内充满冷冽的夜气。“如今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就只有白龙了。”

空海深深吸了一口黑暗中的冷空气说道:“那么,丹翁大师,徐文强棉花田出土的兵俑,全是白龙干的?”“嗯。”丹翁颔首默认。“那,关于刘云樵家妖猫的事也……”“恐怕是——”“到底为了什么,白龙要做出那样的事——”

“……”

丹翁没开口回答。他紧闭嘴唇,似乎在思索着某事。

空海望着丹翁,等待他的回应。“太多令人不解的事了……”丹翁低声喃喃自语。“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悠悠岁月,过去太久了。玄宗、高力士、晁衡、黄鹤、白龙,以及——”丹翁顿口,闭上双眼,方才感慨万千地说:“贵妃……”

接着,丹翁睁开双眼道:“不过,也有已经知晓的事。”

“……”“我可以断然肯定一件事……”“什么事?”“那是白龙为了引我出来的手段。”“白龙的手段?”“倘使秦始皇骊山陵附近出现了兵俑,那俑还会动的话,这消息必然会传到我的耳里。白龙大概认为,只要消息传出,我就一定会现身。”“原来如此……”空海率直地叫出声:“那,黄鹤道士呢?”“别问我,空海——”

“……”“那是我们的私事,也是秘密……”

“……”“机缘一到,总有说出的一天吧。”

丹翁慢条斯理地站在房间中央。“空海啊。今晚让你听到怀念的往事了。”“是。”“这是我和白龙的事。是我们之间必须解决的事……”

丹翁朝门口方向走去。“丹翁大师……”

空海在他的背后唤他,丹翁没有回应,径自推开门走了出去。“空海!”

逸势站了起来,空海以眼神制止他。“空海啊,岁月之逝,不过瞬间之事……”

屋外面传来丹翁的声音。“别白白浪费了你的才能。”

之后,丹翁的声音与动静,就此消失在了夜气之中。

空海和逸势面前,仅留下安倍仲麻吕寄给李白的信卷,静静映照着微弱的灯火。(1) 琐罗亚斯德(Zoroaster)为祆教创始人,阿胡拉·马兹达(Ahura Mazzdah,又作Ohrmazd)、阿塔尔(Atar,又作Atesh)、米斯拉(Mithra)、巫路斯拉迦那(Verethraghna)等均为该教诸神。第二十四章第二封信一

空海和橘逸势,漫步在繁华的长安街头。

他们正前往柳宗元的住处。

柳叶的新绿已温煦抽芽,虽离黄土飞扬的季节还有一段日子,景色的春意却更加浓密了。

两人早已习惯唐语、胡语和吐蕃语此起彼落的热闹街景。

走在路上的男男女女,身上的服装也见春意,不时可看到穿着流行胡服、胡靴的女人。

春天真的来了。“空海,真是不可思议啊。”橘逸势边走边说。“什么不可思议?”空海答道。“原来在异国之地,春天也能如此有规律地来临。”

逸势一边观望四周景致,一边用兴奋的语调回应。“昨夜看到安倍仲麻吕大人的信,不觉感动得直擦眼角。仲麻吕大人当时不知有多寂寞啊。如今离开了故乡,我才深切体会他的心情。每年春天如此按时来临,想必能让仲麻吕大人得到一些宽慰吧。”

逸势心有戚戚焉地叹了一口气。“嗯。”空海边走边点着头。

空海怀里正藏着安倍仲麻吕寄给李白的那封信。“可是,空海,事情果然如你所说那般。”“我说过了什么?”“就是徐文强棉花田出土的兵俑和妖猫那件事啊。”“噢。”“你不是说过,为何对方要那般引人注目,只要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就好了。”“原来是那件事?”“结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言——”“逸势,这是你先察觉的问题。”“不,空海,是你。”“哦。”“丹翁大师不是说,那一定是白龙为了吸引他现身才这么做的吗?”“的确这样说过。”“那,他为何要引出丹翁大师呢?”“不知道。这大概得问丹翁大师吧。”“话虽如此——”“怎么啦?”“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不对劲儿吗?”“是不对劲儿。”逸势点点头,“空海,你能推测出理由吗?”“虽然无法推测出理由,但我想,那秘密应该和杨玉环——贵妃有关。”“什么秘密?”“不知道。”“你真是个直话直说的男人。”“对不起。”“昨夜起,我便为贵妃感到无限哀痛。”“嗯。”“承皇帝之命,被迫离开丈夫,嫁给年纪如父的男人,最后,还遭那男人下令赐死。倘若晁衡大人的信为真,她应该不会丧命。可是,她却被活埋在墓穴,虽然事后被挖出来,却因此而发疯了。她现在身在何处,到底怎么了,谁也不知道……”

“……”“真是伤脑筋啊。”“怎么了?”“每逢春天,我似乎就会思考这种问题。”

空海和逸势并肩漫步。“话又说回来,这样好吗?”逸势问道。“什么事?”空海回问。“一大早,就到柳宗元大人住处拜访。”“应该不会太失礼吧。”“可是,他或许还在就寝,也或许根本不在。”“也是。为什么要去找他?”“因为我挂意着许多事。”“什么事?”“譬如说,晁衡大人这封信放在李香兰家里,敌方或许已经知晓这封信的存在。”“嗯。”“柳宗元大人也很郑重其事,每次都微服出门,不让人知道。这或许是因为内部有间谍。若是如此——”“若是如此?”“我要是特意通知柳大人,说我为了这个那个想见他一面,让他设法安排见面种种时,很可能还没见到面,就让间谍察觉了。”“嗯。”“所以说,如此毫无通知就前往,有时反而更安全。”“是这样吗?”“别想得太难。其实,我不过是不想坐马车,只想这样自在地漫步街头罢了。这才是真心话。”

空海继续说道:“喂,逸势,说着说着,眼前似乎就是柳大人的宅邸了。”二“噢……”

凝神不语的柳宗元,听完空海的话,情不自禁地发出呼声。“万万没想到晁衡大人的信里,竟然写着这样的事……”

柳宗元手握拳头,搁在桌上,紧咬双唇。

此处是柳宗元充当书库的房间。

四面书架上,各种卷帙堆积如山,室内充满新旧墨香、书籍混合而成的气味。

柳宗元让空海和逸势进入后,听说空海已找到信,且已带了过来,这消息令他欣喜万分。

空海将昨夜的事述说一遍,而且像念信给丹翁听一样,对着柳宗元复诵了一遍。

此刻,总算念毕信文。“果真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柳宗元难抑兴奋地说道:“对大唐朝廷来说,这是秘中之秘。绝不可泄露半个字——”“是。”空海点头。“不过,这封信是真的吗?”“应该是真的。既然是用倭语写成,那就不可能出自他人笔下了。”“嗯……”“对了,柳大人,我想请问您一件事——”“空海先生尽管问——”“晁衡大人这封信,您是何时又是以何种方法取得的呢?”“噢,这个,这个嘛——”柳宗元突然放大声音:“老实说,我也有一些话必须对空海先生说。”

柳宗元再度压低放大的音量,并探出身子。“什么事?”“其实,晁衡大人的信似乎并不止一封。”“怎么说?”“好像另有一封晁衡大人的信,跟这封不同。”“当真?”“要提那件事,就得先说明空海先生所问的,这封信为何会落在我手中——”“是的。”

望见柳宗元一脸认真,空海不自觉地也探出身子。

咕噜——

逸势发出吞咽口水的声响。三“确切地说,这封信似乎没有寄给李白大人。”

柳宗元低声说道。“是吗?”“嗯。”“为什么?”“请看这封信的落款日期——”

柳宗元将信纸打开,用手指着信尾某处。宝应元年秋 封缄“啊哈——”

空海望着这段文字,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终于还是喜不自胜地叫了出来。

一旁听在耳里的逸势,不满地望着空海。“喂,空海,我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哪。”“逸势啊,你知道宝应元年是哪一年吗?”“宝应元年?”“正如晁衡大人所言,是玄宗上皇驾崩的那一年。而且,高力士也是死在那一年。”“肃宗皇帝也是同年驾崩的。”柳宗元补充说道。“原来——”

宝应元年,正确说来,是上元三年四月五日,玄宗驾崩。

也就是七六二年。

因为玄宗驾崩,所以改“上元”年号为“宝应”。

玄宗死后十三天,玄宗之子肃宗也在四月十八日崩殂。两天之后的四月二十日,高力士也撒手尘寰了。“还有,逸势啊,晁衡大人那封信的收件人李白大人,也是在同一年亡故的。”“这……这……”

逸势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巴,眼睛眨个不停。

确实,宝应元年的十一月,李白也在安徽当涂过世了。

也就是说——“总之,逸势啊,事情大概如此。晁衡大人写这封信时,正是玄宗上皇、肃宗皇帝、高力士接连亡故,但李白大人尚且在世之时。不过,这封信还未寄出,李白大人也过世了。结果,这封信便存留在晁衡大人手上,由他自行封缄——”“原来如此。可是,空海,听你这样讲,仿佛玄宗、肃宗、高力士、李白大人之死,彼此有些关联。”“我没说有关联啊。”“可你也没说没有。”“我觉得可能有。”“有什么关联呢?”“不知道。”

空海收回下巴,望着逸势。

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歪着头说:“噢,对了,我想起来了。”“想起什么?”“那的确是玄宗上皇死后第二年的事——”“到底什么事呢?”“安禄山的部下李怀仙杀了史朝义。”

说到这里,逸势也明白了。那是因为逸势读过大唐历史,才能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杨贵妃之所以被埋在马嵬坡,起因于安禄山是叛乱主谋。这个安禄山,想立年轻的段夫人所生的安庆恩为太子,而遭儿子安庆绪嫉恨,被他亲手杀害。

因为安庆恩若成为太子,安禄山死后,他便成为皇帝,这样一来,安庆绪头一个性命难保。

爱喝酒的安庆绪,后来被手下武将史思明所杀;曾有一段时期,史思明颇有夺回洛阳的态势,却又遭儿子史朝义杀害;而这个史朝义,不久又遭安禄山的部下李怀仙杀害。如此这般,历时九年的“安史之乱”才总算画上了休止符。

结局是一场自我毁灭。

这是玄宗、肃宗、高力士、李白等人死后的隔年,也就是宝应二年所发生的事。“嗯。”逸势情不自禁地发出呻吟。“唉,这真是——”柳宗元也不胜感叹。“话又说回来——”

空海问柳宗元:“玄宗上皇驾崩,您可知晓什么内情吗?”“不知道,完全摸不着头绪。听说宦官李辅国不让肃宗、玄宗彼此碰面,而且高力士过世两年前,也因李辅国而被流放湖南。”“李辅国吗?”“他将玄宗上皇从兴庆宫移至西内。结果,上皇死在神龙殿上。”

彼时,玄宗七十八岁。“据说高力士是在获得恩赦,返回长安途中过世的——”“正是。”

柳宗元点点头,对这位异国留学僧的博学多闻惊讶不已。

两年——

高力士远离了玄宗上皇身边。

终于,君臣可以再度相见。

当高力士兴奋地从被流放的湖南巫州一路来到朗州时,却接到玄宗的死讯。闻上皇崩,号恸,呕血而卒。《资治通鉴》如此记载高力士之死。高力士接获噩耗,遥望北都,痛哭、吐血,死于此处。

这位曾经与玄宗在宫中共享权力的人物,终究不失其漂亮地悲愤死去。《高力士传》也有如下文字:七月发自巫山,抵朗州。八月渐愈。谓左右曰:“吾年七十九,可谓寿也。历官开府仪同三司,可谓贵也。贵寿皆具,死而何憾……”

此记载或许真实地说出了高力士的死因。

高力士流放巫州期间,曾作诗自娱:两京作芹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不同,气味终不改。“原来他写过这样的诗——”空海说。

这是高力士咏怀京师的诗作,连空海也不知道这首诗。

柳宗元一边向两人提起高力士之死,一边想起这首诗,顺便吟诵了出来。“虽非上乘,却自有一种素朴气味。”柳宗元说。“话又说回来,柳先生——”

空海对柳宗元说。“什么事?”“先前提起的玄宗上皇、肃宗皇帝的死因,你可认识知晓其情的人?倘若可以,我愿闻其详。”“难道真有玄机?”“目前我也不确定,只是有点儿在意。”“明白了。我再问问看有无适当的人。”“麻烦您了。”“关于高力士大人、李白大人的事呢?”“如果有线索的话——”“我有几位熟识的人四散各方,我写信问问他们,看看有无知道详情的。”

在旁默默听闻两人交谈的逸势,叹了一口气:“空海啊,我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根深蒂固。虽然我本就知道帮不上忙,不过,现在我更感觉无能为力了——”

逸势丧气地说出这些话来。“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我可以深入到什么程度。”

空海向逸势这么说,然后转向柳宗元:“此事暂且不提,柳大人,你能继续说下去吗?”“说什么?”“关于晁衡大人的信,怎么到你手中的那件事——”“噢,对,那件事还没说完。”“请务必继续说下去。”“刚刚说到哪里了?”“你说到其实另有一封信。”“噢,正是这事——”

柳宗元又向前探出了身子。四“其实,家母的亲戚当中,有一位晁衡大人的亲近之人。”

柳宗元坐正身子,伸直背脊后,如此说道。

他的脸颊显得有点僵硬。

逸势也跟着换了坐姿,同样伸直背脊。

只有空海的姿势始终不变。

从一开始,他便挺直上半身,姿态自然。

时间似乎将近中午了。“她名叫白铃,据说负责照料晁衡大人的种种生活琐事。”“你是说,晁衡大人身边有名女子在照顾他?”“没错,据我所知应是如此。”“然后呢?”“白铃大概比晁衡大人年轻十岁。大历五年(七七〇年),晁衡大人七十岁过世时,她还随侍在侧。”“噢。”空海催促般地点了点头。“晁衡大人死后,白铃一手打理身家财物,除了留下几件遗物,大多数的物品、宅邸或其他家当,全交给别人了。”

“……”“白铃所留下的,都是晁衡大人生前的书信文字。其中——”“包括晁衡大人寄给李白、用倭文写的那封信?”空海问。“没错,但不仅止于此。”“怎么说呢?”“信不止一封,似乎还有另一封。”“似乎?”“家母是这样对我说的。”“可以再解释一下吗?”“是的,照顺序说比较容易懂吧。”

柳宗元再度探出身子。他望着空海说:“晁衡大人死后,白铃便寄住在家母外家。”“原来如此。”“白铃几乎不谈晁衡大人,某次兴致高昂,很罕见地对着当时还年轻的家母说了好一会儿晁衡大人的事。”“嗯。”“据说白铃是在‘安史之乱’时,与追随玄宗上皇走避蜀地的晁衡大人相识的。就在她提起这事时,似乎想起了什么,拿出晁衡大人从未示人的书信给家母看。”“那信还在吗?”逸势问。“应该还在家母外家。我从那些书信当中,找到了这封倭文信——”“有机会的话,务必让我拜读。”

逸势语带好奇地说,又征求同意般望向空海:“你也想看吧?空海……”“的确。”空海简短答道。“白铃出示晁衡大人书信时,老夫人看过这封信吗?”“是的。白铃一封一封取出,并加以解释,最后才拿出这封信。她说,她也不知道到底写了些什么。”柳宗元说。“不知道?”“信上是写了文字,但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完全不晓得——”“这样看来,白铃或许也不知道那信上的文字是倭文?”“这我就不清楚了。但也不是完全看不懂,多少应该还懂一些——”“老夫人如何判断呢?”“家母说,白铃虽看不懂,但也并非完全不懂……”“为什么?”“看这封信时,白铃说了一些话。”“什么话?”“家母说,她曾把信打开来看。果然就像你所见,是用倭文写的。当然她看不懂,不过,有些字倒是认得。”“哪些字?”“如杨玉环、玄宗皇帝、长安等人名和专有名词。”“原来如此——”“家母对我说,她虽能理解信文写了哪些人的事,至于是有关这些人的什么事,她就不清楚了。”

仿佛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柳宗元目光飘向远方,继续说道:“当时白铃还对家母说了一些话——”“先前你提过。”“家母说,白铃是这么说的——”

柳宗元暂且停下话,望向空海和逸势,学起母亲说话时的神情说:“信中到底写些什么,我不清楚。不过,有件事我倒是非常清楚。我知道信中写的跟哪件事有关……”柳宗元继续说下去:“家母问白铃,是什么事?结果,白铃望向家母——”

柳宗元将双手放在自己的膝上,以女人声音道:“这里头写了晁衡大人此生唯一迷恋的某位女人的事……”“迷恋的女人?”“是的。”“可是,信里出现的女人,只有一位——”

逸势小心翼翼地问道。“杨玉环——”空海清楚地说出那名字。“正是贵妃殿下。”柳宗元说。“所以说,晁衡大人此生唯一迷恋的女人,就是杨贵妃——”逸势道。“也可以这么说。”

柳宗元讲完后,嘴唇紧闭。“呼”的一声,逸势吐出积在胸中的大气。“我也是女人,所以理解这种事——白铃当时这么说的。”柳宗元说。“可是,我们所读到的这封信,字里行间却没透露这样的信息——”“我先前不是提到还有一封信吗?”“什么意思?”“据说,那时白铃给家母看的,是两卷信。”“什么?”逸势大叫。“另一封信在哪里?”空海问。“不知道。”“不知道?”“是。”“这封信,您是如何到手的?”“白铃死后,她的遗物留在家母外家。其中一封,就是晁衡大人的信,另一封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到底怎么回事?”“可能是混乱中失散了,也可能还留在某处——”“或许在白铃生前已经交给谁了,也或许处理掉了——”“处理掉了?”“譬如,烧成灰烬——”“烧了?”“白铃视晁衡为自己的丈夫,他却在信里写着他唯一深爱的女人,我想,她大概会付之一炬——”“很有可能。”柳宗元点点头。“也或许被偷了——”空海又说。“总之,我们在这里猜测也没用。我会和家母联络,让她再找找看。”“老夫人还健康吧。”“是的。虽然不比从前,但现在还是精力十足地外出走动。”“老人家贵庚?”“今年五十有七。”“有机会的话,我能否拜见老夫人,向她请教一些事?”“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安排。”“若始终没找到那封信的话,请务必安排我晋见老人家——”空海说。“噢,当然没问题。”

柳宗元用力地点了点头。第二十四章惠果一

身体很热。

像是在无油、无水的锅内,哗啦啦地干炒。

想用冷水润喉,身体却无法动弹。黏稠的汗水像水蛭般自毛孔中爬出,遍布肌肤。

他知道自己生病了。

身体内部并没有这种不快感。但或许自己的心、肝等五脏六腑,早已开始腐烂了。

呼吸之间,仿佛也能闻到内脏腐朽的臭味。年逾六十的肉体,大概都会如此吧。

这世间,没有能够永恒停驻的事物。

他深知这一道理。

肉身会逐渐衰萎,以致机能丧失,这是宇宙不变的真理。

有形的事物终归寂灭——

只是那种寂灭,如今也应验到自己的身上罢了。

这躯体,大概也撑不了几年了。

对于死亡这种现象,他毫无恐惧。

他已经理解,众多有情,均是以“个体”自宇宙出生,而那一“个体”,最终也将回归宇宙。所谓死亡,不过是回归宇宙的一项仪式而已。

迄今为止,众多“个体”及众多生命持续反复这项仪式,如今自己也参与其中了——仅此而已。

惠果这般想着。

若说尚有憾事,就是还没有找到适当的传人,将自身钻研的胎藏界、金刚界这两部密教大法延续下去,却就此往生了。

说是执着,的确是执着。

深夜——

惠果正在睡觉。

熟睡之中,他可以意识到自己那正在睡觉的肉身,也能感知那肉身所感觉的温度。温度并非来自肉身之外,而是自体所衍生出来的温度和腐臭。

他清晰地认知这一点。

在这种状态之下,以具有意识的心眼,观照自己肉身的温度及腐臭时,就好像置身于梦中。有如在梦中冷静观察自身行动的另一个自己,现在的自己,正在观照自己的肉体,以及那肉体所感觉出的温度、所释放出的腐臭。

这么说来,这可真是一场梦吗?

难道还有另一个我,正梦见在睡梦中冷静凝视自己肉体和意识的自己?

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混乱意识。

惠果正在享受这种混乱。

突然——

惠果耳边响起细微声音。“惠果啊……”

那声音呼唤着。“惠果啊……”

是耳边响起的声音,抑或直接响自心底的声音?那声音太微弱了,以至于无法辨识。“惠果啊……”

那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是什么人呢?

谁、为什么呼唤我?

再说,那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到底何时挨近至如此距离?

啊,是那个吗?

那个腐朽的臭味。

先前的腐臭——自己所认为的腐臭,正承载着某人的意识,潜入自己内部来了。

不,也许是对方化身为腐臭,逐渐挨近自己,再宛如从自己体内衍生,无声无息地潜入自己的意识深处。“你过来……”声音说。

过来?“去哪里?”惠果不由自主地在梦里回应。

不行。

惠果的梦意识又如此暗忖。

倘若回应幻觉或幻听——尤其是由某人刻意操弄的幻觉、幻听,回应的人便会渐入其法术而不可自拔。

可是——

一旦拒绝,对方或许就不再呼唤自己了。

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这青龙寺——而且是吾人惠果的房间,以妖术对自己故弄玄虚——

这倒有趣。惠果心想。“是谁?”惠果问。“噢……”

对方开心地大声说道:“我是此现象界的统一者,至高无上者——”

所谓现象界,换句话说,是人或生命出生、活着、死亡的世界。事物生灭、变化的世界。也就是这个宇宙。“至高无上者啊——”惠果唤道:“该去何处呢?”“首先,起来,先起来吧。”

惠果依言起身,离开床铺站了起来。

裸足触及冰冷的地板。“过来。”声音说。

惠果朝声音方向走去。

裸足踩在地板上,没入夜气之中——

夜气冷冽。

虽说春天已近,夜犹寒冷,且结了一层薄霜。

踩在冰块般的石板路,惠果走在廊下。“过来啊……”

他往正殿走去。

苍白的月光,自屋顶斜照到屋檐下。

月光映聚惠果脚下,呈现一片青色。

正殿大门被打开,往内走去——

里面点了两盏灯火。

正面是黄金打造的大日如来座像。

座高约有常人一倍。

佛像左手拇指弯曲,握入左手间,食指直立——而那食指又握住拇指,也就是四指握拇指于掌中的金刚拳。

金刚拳又名智拳印,是大日如来的法界定印。

大日如来——

梵语Mahavairocana,音译成汉字,便是“摩诃毗卢遮那”。

这宇宙的根本原理、真理,均以“大日如来”的佛号称谓。不同于释迦牟尼佛,它是一种象征代表,是本来不具肉身的佛。

大殿中心,有一座八叶莲花台座,如来安坐在那儿。

诸佛端坐如来像四周,大殿的东、西、南、北四隅,又配置有守护四方位的尊神。

东方持国天。

西方广目天。

南方增长天。

北方多闻天。

正殿暗处,诸佛、尊神栩栩如生,在灯火映照中摇晃着。

大日如来的金黄色肌肤,透着灯火红光,将四周的黑暗染成一片金黄。

所有诸佛、尊神在黑暗中艳丽地呼吸着其金黄色泽。“惠果,你来了?”

大日如来嘴唇嚅动,低声说道。“原来是您?”惠果问。“一点儿没错,呼唤你的正是大日如来。”“有何要事呢?”“惠果啊,别急。”

大日如来松开智拳印,将双手搁在膝上。“德宗死了……”

如来启动金黄色的嘴唇,说道:“是的。”“那是我做的。”“是您?”“没错。因为那男人活太久了。”“这——”[1]“接下来是永贞皇帝。”“您也打算杀死皇上?”“这不奇怪。世间生灭,全操在摩诃毗卢遮那的手上……”

大日如来所言正确无误。

大日如来是左右这宇宙的真理。倘若如此,这世间一切事物,不论人的生死,草木、虫兽的生死,可以说都在大日如来的掌握之中。“我会杀他。你试着守护他吧。”

大日如来竖起单膝,徐徐站起。

一瞬间,四周安坐的诸佛、尊神也跟着站起,本来站立的则全部高举双手,齐声呐喊。“试着守护吧!”持国天如此说。“试着守护吧!”广目天如此说。“试着守护吧!”增长天如此说。“试着守护吧!”多闻天如此说。“试着守护吧!”“试着守护吧!”“试着守护吧!”“试着守护吧!”

诸佛、尊神高举双手,两脚踏地作声,高声咯咯哧笑。

大日如来压在惠果头顶,张开血盆大口狞笑。

惠果若无其事地面向大日如来微笑。

长长的白眉之下,愉悦地眯起双眼。“如来大人,您可以现身了吧?”

惠果仰望大日如来,开始诵念真言。曩谟母驮野。曩谟达幺野。曩谟僧伽野。曩谟苏韈囉。拏嚩婆萨写……

这是孔雀明王咒——孔雀明王真言。

惠果低声诵念完孔雀明王真言之时,大日如来依旧默默安坐,并未起身,始终握着智拳印。

诸佛、尊神也端坐原位,或站在原处。一切如故。

冰冷寂静的黑暗中,诸佛、尊神均静默地环绕在大日如来四周。

唯有两盏不知谁点燃的烛火,在烛台上幽幽摇曳。

两盏烛火之间——大日如来之前,出现了一个黑影。

大日如来前设有护摩坛,前侧有一供人安坐的台座。那台座上正坐着一个人。

若是平常,那是惠果的位置。隔着护摩坛,面向大日如来而坐。这才是正规坐法。

可是,那人影却背对大日如来,面向惠果而坐。

黑黝黝的端坐身影——

宛如刹那间融化了的黑暗,盘踞其处。

咯。

咯。

咯。

咯。

黑影坐处传出了低声嗤笑。“惠果,你在消灾吗?”影子说。“你……”“久违了……”“原来你还活着?”“当然。”影子回答:“不过,你的日子也不多了。比我年少的你,竟然要先走了——”“凡事都是天命……”“你觉得如何?”影子问道。“什么如何?”“刚刚所说的事。”

“……”“我是说真的——”“你……”“我要杀掉永贞皇帝。”“什么?”“如何?这可是久违了的咒术大战。你用密教的法力,试试看能否救皇帝一命。”“那,德宗皇帝是——”“没错,正是我用法术咒死的。”“即使你不出手,他也会死的……”“咯咯咯……”影子嗤笑道:“永贞之后,是下一个皇帝,再来是下下一个皇帝……”“为何要如此做?”“我希望大唐王朝完全灭亡。”“什么?!”“不过是几十年前的旧事重演罢了。总之,丹龙终究也会参与这场斗法吧——”“丹龙……”“即使你不愿意,永贞皇帝那儿,迟早也会派人来求你,要求你保护。到时候,你能拒绝吗?”影子继续说道:“前次是不空,这次换你上场了,惠果——”二“白龙啊……”

惠果呼唤那影子。“白龙啊。”“噢。”影子答道。

不知是否多心,影子看似朝惠果靠近过来。“你呼唤的名字真叫我怀念哪。”“迄今为止,你都在哪里?”

惠果问,影子却没作声。

呵呵——

只响起低微笑声。“吾师黄鹤已西归,你的师父不空也已不在人世了……”

“……”“惠果啊。和你初相见,是什么时候啊?”“至德二年。”“四十八年前了。”“地点是骊山华清宫。”“诚然。”“我随不空师父前往。”“当时你多大?”“十二岁。”“这样年少……”

影子感慨地自言自语。“我们彼此都……”

惠果也以怀念的声调喃喃自语:“我本来认为刘云樵宅邸的妖猫、徐文强的棉花田事件都和至德二年的那件事有关,看来,的确是有关联了?”“嗯。”“若是如此,青龙寺也脱离不了干系了。”“确然……”“为什么你要如此做?”惠果问。

然而,影子并未回应。

一阵长长的沉默。“那件事不是已经全部结束了?”“不。”影子答道:“没有,还没结束。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低哑的声音,仿佛泥水煮沸一般。“你还怨恨?”“当然……”

声音听似叹息,又像故意慢慢地吐出胸中的激动情绪。“咯噢噢噢。”

影子呻吟着。

声音充满了哀痛。

惠果以为影子在哭泣。

不久,那声音变成不可思议的低沉响音。

咯。

咯。

咯。

咯。

不知何时,声音又转成低静的笑声。

喀。

喀。

喀。

喀。

影子笑了起来。

然而,在惠果听来,那笑声却仿佛是在恸哭。“我啊,此恨绵绵无绝期……”影子说道,“别忘了这点,惠果。”

说毕,影子再度重复:“惠果啊,别忘了这点啊。”

影子在灯火中慢慢站了起来。

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纵然垂老、发皆白去,皱纹刻画深如溪谷,也切勿忘记啊……”

影子如歌咏般说道。“再怎么年华老去,再怎么时过境迁,人心深处,总存留着无法忘怀的往事哪。”

仿如舞蹈一般,影子往前跨了一步。“生者必灭,乃世间常理……”“惠果啊,你别胡说了。”“世间一切事物,连同人的念想,本质上都是空。”“你说什么?难道,彼时大唐王朝玄宗的盛宴,多少诗人争相吟诵的那首诗,众多乐师所演奏的那首曲子,还有安禄山之乱,全是一场空吗?”“正是。”“你是说,那是一场梦,一个幻影?”“正是……”“既然如此,正是为了那场梦,那个幻影,我们今日又在此重逢了。”“这——”“你听好,惠果。这是一场盛宴,是我们的盛宴。无论是梦也好,幻也好,总之,为了这场盛宴,我们又在此重逢了。丹龙和你、我,三人将再度于牡丹花前相聚,准备演出一场盛宴……”“盛宴?”“没错,是盛宴。”影子又跨前一步,“是咒法之宴。我们将竭尽最后的气力,演出这场盛宴。”“咒法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对我来说,对你来说,对丹龙来说,还有什么?你就竭尽所能,施展自己所学的咒术吧。你应该也跃跃欲试才对吧。这回,你总算可以尽情施展你从未施用过的咒术了。在临死之前,可以发挥自己的咒术,你难道不觉得高兴?”“……”惠果的额头上,微微渗出汗水。“这场盛宴,我们献上的不是玉杯,也不是金冠,更不是华丽的诗文或音乐——”“那到底会是什么?”“是唐朝的毁灭……”

话说完,影子跃到地板上:“舞吧。全力地舞吧。这是我们最后一场盛宴!”“咚”的一声,影子大力踩踏地板。

刹时,两盏灯火熄灭,一团漆黑围裹住惠果。

影子也消逝得无影无踪了。三

宫中骚动不安。

最近怪事接二连三。

顺宗即位不久,便发生下述之事。

宴会时,乐师弹奏的月琴突然断弦。

演奏就此中断,换了新弦,重新弹奏,弦再度断掉。不知是弦旧了,还是本身有瑕疵。乐师疑惑地将五根弦全部换新,再度弹奏。

不料,这次五弦竟然同时断了。

顺宗因此心情大坏而离席。

众人传言这是不祥之兆,那乐师从此被禁足入宫。

另有一次,顺宗正准备用膳,突然飞来一只苍蝇。

那苍蝇执拗地在御膳上盘旋,而落足于料理之上。那是一只又黑又大的苍蝇,股间露出不祥的金绿色光亮。

顺宗身边的侍从,命人扑杀了这只苍蝇。

皇帝再度用膳时,又飞来一只苍蝇。

和前只一样,这也是又黑又大的苍蝇,股间闪烁着绿光。

而且,这次是两只。

不知为何,这两只苍蝇依然盘旋并停留在御膳上。

它们再度被扑杀了。

顺宗又要进食时,令人讨厌的翅膀拍动声再度响起,苍蝇又来了。

还是又大又黑的苍蝇。

这次是四只。

苍蝇依然固执地盘绕在皇帝四周,停落在御膳上。

这四只也被扑杀了。

停留在御膳上的苍蝇,扑杀起来毫不费力。

顺宗很不高兴。

他命人换上新食物,终于要好好吃一顿时,又听到那翅膀拍动的声音,苍蝇又飞来了。

这次是八只。又被扑杀了。

然后,十六只苍蝇又飞来了。

无论如何扑杀,苍蝇还是会倍增数目,不停飞来。

而且,只停留在顺宗的御膳上。

苍蝇完全不理睬其他人的食物。实际上,顺宗皇帝所吃的食物并不特别。

同样菜色,也出现在其他盘碟之上。

侍从尝试将其他盘食物换到皇帝面前,苍蝇却一改之前不理睬的态度,一下子笼聚在这些食物上。

最后,苍蝇成群结队而来。且似乎只对皇帝面前的食物感兴趣而已。

顺宗不再进食,空腹离席。

正要离开时,原本只叮吮着食物的苍蝇队伍,一下子竟转移阵地,嗡嗡嗡地围绕在顺宗四周。

与其说盛怒,不如说他毛骨悚然。

另有一天——

夜里,顺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虽有睡意,却苦苦无法成眠。

快要睡着之际,一下子又醒了。迷迷糊糊,做的全是噩梦。怎么也睡不着觉。

盖着被子的他,已是满身汗水。仿佛有只滑溜、温热的巨大水蛭,缠吸住全身。

被子沉甸甸的。

突然,睁眼一看,靠近胸前的被子上,端坐着一只大黑猫,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顺宗皇帝。

金绿色的眼眸,炯炯发光。

顺宗想要呼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暗中,黑猫突然竖起后肢,开始舞蹈。

真是令人惊悚的场景。

黑猫一边跳舞一边凝视着皇帝:“接下来就是你了……”“哇!”

顺宗终于撑起上半身,黑猫却不见踪影了。

据说,这样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着。四

有东西在舔耳朵。

粗糙、温热的东西。

一根湿润滑溜的小舌头。

那舌头慢慢舔完耳朵,又黏答答地爬进耳洞。

呼。

老人醒了。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在被子里,伸手贴在方才感觉温热的耳朵上。

右耳——濡湿的。感觉似乎被什么东西舔过。老人推开被子,抬起上半身。

灯火完全熄灭了。四周一片幽暗。

不过,阴暗的房内隐约还有点亮光。

意外寒冷的夜气,汩汩流动着。

丝质被褥——

墙。

墙边搁着一只陶壶。

隐约可见这些物品。

斜眼侧看,墙上的圆窗敞开着。

一轮青色月光,从窗口映照在石板地面上。

原来是这月光,掩映照亮了灯火熄灭的房间。

难怪夜气冷冷流动着,也难怪即使灯火全灭,也依稀可见屋内情景。

然而——

到底是谁打开的窗户?

昨夜临睡前,应该关得好好的。

突然——

老人察觉某事。

有个奇怪的黑色物体蹲在窗户之上。

那是什么?

老人情不自禁地从卧榻下来,站在地板上。

他满脸皱纹,充满疲倦。

年岁七十左右。

留有胡须。

胡须和头发,都像羊毛一样洁白。

一步——

两步——

老人走近窗口。

身穿紫色棉布夜衣。

衣摆拖曳在地板之上。

窗缘约莫有手掌大小的宽度。

似乎有个黑色物体蹲踞在那里。

月光自背后映照在那东西之上。

老人停下脚步。

此时,黑色物体站立了起来。

是只黑猫。

那黑猫后腿直立了起来。

月光下,黑猫的轮廓散发着迷蒙的蓝光。

黑猫那对炯炯发光的金绿色眸子正凝望着老人。“噢,是你啊……”

老人自言自语。“久违了……”

黑猫张嘴悄声说道。

是人的声音。

由于唇齿间泄漏出许多呼气,听来很费力,不过还是能辨识出是人声,而且说的是唐语。

声音尖高。

锐利的白牙之间,隐约可见蠕动的红色舌头。

原来是那舌头——

老人暗忖。

刚刚正是那条舌头舔过自己的耳朵。“你到哪里去了?为何至今都没跟我联络……”老人说。“事情太多了,一直都忙着——”

黑猫嘴角上扬,无声地笑道。

那是令人不悦的笑容。“我有话对你说。”老人用干枯的声音说道。“有话?”“是宫里现在发生的事。”“什么事?”“不要装糊涂。会做那样事的,非你莫属……”“哪样的事?”“苍蝇在御膳上飞绕,乐师的月琴接连断弦这些事……”“是吗?”“你不是还潜入皇上寝宫,威胁皇上吗?听说是只黑猫。”

呼咻。

呼咻。

呼咻。

黑猫边吐气边狞笑着。“你呀,那女人……”

黑猫无视于老人的话说道。“女人?”“没错。你不是存放了一个信匣在女人家里……”“信匣?”“就是你从柳宗元宅邸盗走的信匣。”

猫一说完,老人顿时紧张起来。“那,那是你要我盗,我才盗出来的。你叫我盗出来后,存在香兰那里。我不过照你咐吩去做而已……”“你还好意思说?偷东西的不正是你吗?”“那是因为你威胁我,不这样做,你就要说出一切……”“呵呵。”“把道士周明德丢在那屋子,也是你交代我的。”“那男人,死了吧……”“呃,死了。自己跳进沸锅里烫死的。”“咯咯咯……”“是你吗?那也是你搞的鬼吗?”“这个嘛——”“在皇上寝宫现身的猫,向皇上说:接下来就是你,然后消失踪影。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德宗驾崩,后即李诵……”

黑猫唱歌一般地说着。

接着,黑猫抬起一只爪子,做出舞蹈般的动作。“什么!”“永贞皇帝大概也听过这句话了吧。那男人应该知道‘接下来就是你’的意思。”

李诵——是顺宗登位前的名讳。

他在德宗皇帝驾崩后,继位为大唐皇帝。

顺宗皇帝曾耳闻,德宗驾崩前不久,黑猫出现在金吾卫官员,也就是刘云樵的宅邸里,预言德宗皇帝之死。而且,他也听说了徐文强棉花田里传出确定德宗死讯的暗夜谈话,其后又从地底爬出兵俑等这些怪事。

后来,长安大街上竖立的布告牌,上面所写的文字,他也知之甚详。

布告牌上写着:“德宗驾崩,后即李诵。”

正是黑猫现在口吐之言。“永贞那家伙,恐怕正提心吊胆着吧……”

黑猫表情愉快地说道。“是你吗?果然是你吗?”“是又怎样?”“那么,那个怎么办呢?”老人加重语气问道。“哪个?”“梦想。”“什么梦想?”“我和你说过的梦想。我们说过,要改变这个都城……”“不是改变了吗?”“还没有!我还一事无成。不是才刚动手吗?不,连动手都还没有。我们之间的约定到底怎样了?”“约定?”“不是约定好的吗?我和你……”“我很遵守约定。”“很遵守约定?”“如同我们所约定的,我不是已经缩短德宗的寿命了?”“那么,这回永贞皇帝的事又作何解释?因为有他的存在,我才能改变这个国家啊。”“改变这个国家?不过是个陪下围棋的人,何时发迹到这种地步了?”“你打算如何处置皇上?”“你听好,我所做的承诺,只有一件事,就是缩短德宗皇帝的寿命。至于永贞皇帝,我可没做过任何承诺。”

黑猫再次发出低沉嘶哑的笑声。

老人欲向前揪住黑猫,它制止似的伸出前腿,蹲踞了下来。“慢着。”

老人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我教你一个好法子。”“什么?”“你听好,明天到宫里,见到永贞时,你可以这样告诉他:皇上,[2]能解决最近纷扰的人,非青龙寺惠果阿阇梨莫属——”“惠果阿阇梨?”“没错。把那男人拉出来。”

“……”“这样就全部到齐了。全部……”“全部?”“所有一切。如此准备妥当,就可开始了——”“开始什么?”“盛宴。”“盛宴?”“对,盛宴……”

黑猫语毕,站起身来。“记住,你可要好好传话。现在能救永贞皇帝的,只有惠果和尚一人——”

话一说完,黑猫便从窗口跃入庭院。

老人慌忙赶到窗边,俯视庭院,却已不见黑猫形迹。

庭院里的树木,沐浴在青色月光下,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冷冽夜气之中,正待迎春的植物,像是为了盛宴的到来而甘美芳香地绽放着。五

身形瘦削的惠果,悄悄进到屋里,老人还掩着面。

白色灰泥墙壁。

一扇圆窗。

那是极少家具的素朴房间。

地板以方石铺就,其上有一木桌。

隔着桌子,对放两张椅子。

老人坐在其中一张上。双肘撑在桌面,把脸埋在双手中间。“到了——”

带领惠果来到这房间的人,招呼一声后,便把门关上了。

门一关上,老人缓缓抬起脸。“抱歉,劳驾您过来——”

老人打算起身。“您坐着别忙了……”惠果制止老人:“身体不适吗?”“不,没事。”

老人起身,示意惠果坐到对面椅子上。“请坐——”

惠果坐定后,仔细端详老人。

老人此刻正慢慢坐回原来的椅子。

王叔文——

对惠果而言,并非初次会面。

当今皇帝还是太子之时,老人便随侍在侧。

他是个弈棋高手。

除了教弈棋,也深得皇太子李诵的信任。

德宗皇帝正月驾崩后,皇太子李诵便登上现在的皇位。

现任皇帝背后,正是这位王叔文在操控着。

或者可以说,他是大唐帝国幕后的最高权力者。

新朝体制的人事、政策,他都可以出口干预,并付诸执行。

各种宫廷仪式时,惠果和他打过照面,也曾交谈过无数次。

不过,在这种地方,如此单独见面,却是头一遭。

王叔文应已支开旁人。四周不见人影。

惠果并不讨厌这位老人。

或者说,他喜欢这位老人。

他看似野心勃勃,其实态度温和,待人接物圆融周到。

惠果也猜测得出,王叔文掌握幕后实权,到底想做什么。甚至打算,倘若情况允许,盼能助他一臂之力。

虽然自己没野心,这男人却有,而且还隐藏得很好。

然而,眼见王叔文的脸孔时,惠果为之一惊。

他似乎一口气老了十岁。

身形憔悴。

在惠果来到之前,似乎受到极大的苦恼折磨,脸上皱纹加深许多。

惠果心想,他应该比自己年轻些。

现在却面呈青色,满脸病容。“要不要叫人过来?”惠果问。“不,不用。”

王叔文举起一只手,左右挥动。

不知是否睡眠不足,他的眼球上缠着几条血丝。

凹陷的眼圈下一片暗黑。“您的身子似乎欠安——”“我的事情,我完全明白。旁人怎么看我,我心里也明白。所有的事我都很清楚,所以才找你来的,惠果阿阇梨——”“是的。”惠果点点头。

今早,马车载着一名使者来到青龙寺。

带来了一封王叔文的密函。

打开信函,上面写着:要事待商,务请拨冗见面。如果可能,请与使者前来府下。

噢,原来有事找我。惠果心想。

简单打理一番,将其他事交代弟子后,便乘坐使者马车,来到王叔文宅邸。

只是,他完全没料到,王叔文竟会如此憔悴。“总之,您有何事呢?”惠果催问王叔文。

王叔文深呼吸数次,调匀气息之后说:“宫里发生的一些事,惠果阿阇梨想必已有耳闻——”“若是皇上身边发生的怪事……”“嗯,没错。就是为了那事,才请惠果阿阇梨来的。”

王叔文向惠果简单说明了皇帝身边发生的怪事。“那事之后,皇上十分烦恼,渐至食不下咽了。”“这样不好。”“所以……”

王叔文用衣袖拭去额上冒出的无数细微汗滴:“所以,宫里有人认为,怪事的起因,是有人施咒欲害皇上。”“嗯。”“若是如此,我想请惠果阿阇梨施行法力,保护皇上,让皇上远离诅咒——”“此事义不容辞——”“那就万事拜托您了。”“不过,我也不能贸然前去宫里。您找我来的事,皇上可知情?”“皇上知道。关于这事,宫内都认为要破解此咒术,非惠果阿阇梨不可。这事也传到皇上耳里了——”“速度真快。”“皇上也认为,只有青龙寺的惠果阿阇梨才办得到。找您来,其实也是皇上的意思。”“可以的话,能否拜谒皇上。”“随时都可以。”“我想先亲自看看,到底是哪一种咒术造成的?之后,准备妥当再到宫里去。”语毕,惠果颔首致意。

果然——

惠果低头暗忖。

事情和白龙预言的一模一样。“宫里早晚会传唤你——”

果然没错。

虽然不知道自己还剩几分法力,但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当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便下定了这样的决心。“既然如此,今天可以觐见皇上吗?”

惠果以低沉安稳的声音如此问王叔文。六

王叔文现在的官职是翰林学士起居舍人。

工作内容是以文字记录皇帝的言谈。

早先他只是与皇太子对弈的棋手,如今却已贵为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从官位看,起居舍人只是从六品,不算高官,可是他的职务是记录皇帝的“言”。

与它相近的职位是起居郎,主司天子的政事及行动记载,也就是记录皇帝的“事”。

起居舍人、起居郎记录下的文字,日后便成为编纂正史的主要材料。

浏览中国历史时,从学术层面来看,那些记录便是“历史”,而所谓史书的编纂,则是国家事业。在世界史中,没有任何民族如同中国民族那般,将所有精力都花费在记载民族历史这一项工作之上。

因此,上述二者官位虽然不高,所扮演的角色却极其重要。

而且,起居舍人因为要记录皇帝的“言”,必须经常随侍身边。他和皇上说话的机会,自然远多于起居郎。

这时期,最接近顺宗皇帝的臣子,排第一的是女官午昭容。

其次是宦官李忠言。

再来是左散骑常侍王伾。

接着就是王叔文了。《资治通鉴》记载,李忠言和午昭容负责照料顺宗的生活起居,有关政治或人事的定夺,则落在王叔文和王伾身上。

和王叔文一样,王伾早先不过是太子李诵的艺事导师,教授李诵书法。德宗死后,李诵登基成为顺宗皇帝,王伾如同弈棋导师王叔文,也被拔擢重用。

去年——也就是空海入唐的贞元二十年八月,李诵中风病倒了。

目前总算恢复了一些,身体却还无法自由活动,左手几乎无法动弹。

虽然能用言语表达,可是口齿并不灵活。

王伾是吴人。

他说的是吴语——也就是今天的上海话。当时吴语是一种方言,他常因口音而遭人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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