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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5 22:5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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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西闽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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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灵者

拾灵者试读:

午夜街头

李西闽

朋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去当了兵,上了战场,吓得当了逃兵,还炸断了一条腿。这个人回到家乡后,被人鄙视,甚至连同他的家人也无法接纳他,他拖着伤残的腿靠拣垃圾为生,过着屈辱的生活……我无法判断这个故事的真伪,可是我想到了这一类人,就是怯弱的人,他们总是用惊恐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扑朔迷离的世界,无所适从。

另外一个朋友给我讲了另外一个故事,说一个一生下来就被漠视的男孩,从小饱受父亲的凌辱和暴力,长大成人后特别害怕看到孩子,看到孩子他就会想起残酷的童年,而且,他看到那些幸福的孩子,心理就会变异,就想掐死那些孩子……童年的阴影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我相信!

这两个故事,让我产生了写作的念头。

那些有心理阴影的人,怯弱的人,受过摧残的人……他们是最可怜的人,也是最不被理解的人。我试图走进他们的内心,和他们一起经历人生的苦难。在探索的过程中,我常常泪流满面,因为悲悯,因为恐惧,因为爱。

我常常在深夜的噩梦中,看他们神色悲凄地把我围住,哭着对我说:“我们把灵魂丢了,找不回来了。”

我内心疼痛不已。

我和他们一起哭。

一起悲伤。

他们的灵魂丢了,我要把他们的灵魂捡回来,或者这些丢了灵魂的人,正是拣拾灵魂的人,于是就有了《拾灵者》这部小说。

我这一生中,有许多不同类型的朋友,包括乞丐。

童年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逃荒的乞丐,住在田野中的破草寮里。每当饭点,他会拿着一个破碗,到村里的各家各户去要饭。大方的人家会给他点饭,小气的人家不给他饭,有的人还恶语相向,甚至放出狗去咬他。

那时虽然家贫,善良的奶奶看到他来,总是会给他点吃的。奶奶对我说:“谁都有落寞的时候,能够帮助人的时候一定要帮人,帮人就是帮自己。”奶奶的菩萨心肠感染了我。

一次, 我看到衣衫褴褛的他被一条恶狗咬伤了,腿肚子流着血。

他一瘸一瘸地回草寮去了。

看着他凄惶的背影,我心里充满了感伤。

回到家里,我问奶奶:“奶奶,被狗咬了,会得狂犬病吗?”

奶奶以为我被狗咬了,赶紧问:“你被狗咬了?咬哪里了?给我看看。”

我说:“我没有被狗咬,是那个要饭的被狗咬了。”

奶奶说:“可怜的人!”

我说:“他会不会得狂犬病呀?”

奶奶说:“不是疯狗的话不会的。”

我告诉奶奶是谁家的狗咬了他,奶奶就说:“放心吧,那狗不是疯狗,他不会得狂犬病的。”

那个晚上,我提心吊胆的,担心他得狂犬病,连做梦也梦见他得了狂犬病,浑身长满了狗毛,像狗一样叫唤。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从床上爬起来,朝田野中的草寮里跑去。我要看看,他究竟有没有事情。我靠近草寮时,害怕了:如果他真的得了狂犬病,要是被他咬了,那就麻烦了。我想逃走,可又不忍心离开。我硬着头皮走进了草寮,我看到他裹着一条黑乎乎的破被子,嘴巴里哼哼着。我说:“你怎么了?”他睁开眼说:“我病了——”

我赶紧回家,把这事情告诉了奶奶。

奶奶和我一起又去了草寮。奶奶给他看了看,说是受了风寒,发热了。奶奶回家熬了草药,送去给他喝。我还偷偷地拿了两个鸡蛋,带去给他吃……我和他成了朋友。他给我讲了很多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他讲故事的时候,眼神是那么的生动。

那是一个露水味道很浓的早上,我又去草寮里找他。草寮里空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他的踪影。他跑到哪里去了?那床破旧的被子还铺在干草上面,难道他一大早就去要饭了?我坐在草寮里等他回来,等了很久,他也没有回来。我正准备回家,突然听到有人在河那边喊:“有人淹死了!”

我回到了家里。

父亲回来时说:“那个乞丐淹死了。”

我听完他的话,心如刀铰。

我不相信他会死。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淹死。

我躲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痛哭流涕。

就在这时,我奶奶走到我面前,擦了擦我的泪水,抱着我说:“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可他不该死!

……

我也有过一个在城市里拾荒的朋友。

他叫王复文,安徽人。开始时,他在汕头的一个工厂里打工,因为工伤,手指被机器轧断了三根,黑心的老板没有及时救治,落下了残疾。离开工厂后,他不想回家,就在汕头拣垃圾为生。

那是一个深夜,我在回部队的路上,看到几个人在打一个人。我赶紧让司机停下了车。我下了车,跑过去对打人的人说:“住手!”那些人见我是当兵的,就停了手。我问道:“你们怎么打人,那么多人欺负一个人,好意思!”那些人辩解,说是挨打的人偷了他们的东西。挨打的人长得矮小,他轻声说:“我没有偷他们的东西,我在这里拣垃圾,他们不让拣,说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就打我。”我对那些人说:“你们太欺负人了!”那些人就跑了。

那些人走后,我对他说:“你赶紧走吧,一会儿我走了,他们要是回来打你怎么办?”

他说:“让他们打死好了,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欺负了,已经习惯了。”

他的话很轻,我却听出了他的无奈和悲伤。

我给他留了手机号码,告诉他,有困难可以找我,只要我能够帮助得到,一定会帮助他的!他把写着我手机号码的纸条揣进了口袋里,狐疑地看着我。我笑了笑说:“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我真的会帮助你!”

过了半个月左右,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我问他是谁,他说他叫王复文。

我说:“王复文是谁?”

他说:“就是那天晚上被打的那个拣垃圾的人。”

我记起来了,马上说:“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

他说:“没有什么事情要你帮忙,就是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你能不能够赏光。”

我说:“没有问题。”

那个晚上,我们在海滨路的大排档吃饭。他给我要了两瓶啤酒,自己却不喝。我问他为什么不喝,他说他不会喝酒。我给他倒上了一杯,说:“就喝一杯吧。”他有点犹豫。我端起酒杯说:“喝吧。”我一口把一杯啤酒干了,他只是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杯子。“你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饭呢?”“我想感谢你,又怕你瞧不起我,不会接受我的邀请。没想到你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你是好人!”“我们有缘,是朋友!”“你把我当朋友?”“是的,你是我朋友。”“为了你这句话,我把这杯酒干了!就这一杯呀!”

他喝完那杯酒不一会儿,脸就像煮熟的虾一样通红,说话也大声起来。他果然没有酒量。借着酒兴,他给我讲了很多在拣垃圾时碰到的事情。印象最深的事情有两件。

一件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有个午夜,他在街头拣垃圾。当他在垃圾桶里翻着东西时,突然翻出了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竟然装着一条人的胳膊。他吓坏了,把胳膊扔回垃圾桶里,撒腿狂奔。他觉得身后有人在追赶着他,吓得半死。从那以后,他都不敢在那条街上拣垃圾了。

另外一件事情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他说,有个拣垃圾的老太婆,长得很丑,还成天把脸故意涂得脏兮兮的,拣垃圾的人都叫她老乌婆。王复文知道老乌婆为什么出来拣垃圾。她生过一个女儿,因为丈夫死了,她就把女儿卖了。女儿长大后,老是回来找她的麻烦,她实在没有办法,就出来拣垃圾了。有一天晚上,老乌婆死在了一个垃圾堆里,她竟然是被另外一个拣垃圾的中年汉子强奸后自杀的,她用玻璃割断了自己动脉血管,流血而亡。那是郊区的一个垃圾场,王复文说,自从老乌婆死后,他再也不敢到那里去拣垃圾,他骂过老乌婆,害怕她的鬼魂缠上自己。

这都是卑微小人物的故事,却是那么的震撼人心。

那顿饭最终没有让王复文请,我还把他送回了他的住处——一个废弃的老房子。

从那以后,我经常和他见面,听他讲社会最底层人的故事。

后来,我离开了汕头,就和他失去了联系。

我不知道王复文还在不在汕头拣垃圾,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在人世间。想起他,我脑海里总会浮现这样的情景:午夜的街头,他独自行走,凄凉而落寞……

在写作《拾灵者》时,我总是想起王复文,矮马的形象就是他的形象。

2005年,因为我和朋友在北京搞了个图书公司,就经常去北京,在北京一住就住一两个月。3月,我去了北京,白天忙工作,为别人作嫁衣裳。晚上写自己的书《拾灵者》。这样的创作状态十分玩命。写作是体力活,不玩命很难写出来,特别是长篇小说。我已经习惯了玩命。

写作的过程中,我在考虑一个问题,就是怎么样把当代人的恐惧心理通过小说表现出来,进行深刻的剖析,找到恐惧的根源,然后正视它,让读者通过我的恐怖小说,找到一个心灵的出口。

我一直强调,恐怖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跟我们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密切相关。不是你漠视它,它就不恐怖了。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恐怖事件,实际上比妖魔鬼怪还要恐怖,是真正的恐怖。现实中的“魔鬼”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我们,我们该怎么面对?我一直力图赋予恐怖小说一种强有力的精神内涵,也就是,恐怖小说不仅仅是恐怖感,而是一种精神。如果小说的广度和深度足够,恐怖小说同样可以切入当代生活的灵魂深处。比如《拾灵者》中弃婴和拐卖儿童的问题,它的背后确实存在着复杂的社会内容。我认为文学就其本身而言是可以确切地同时又有所超越地反映人们的生活、心理和思想。从这个角度说,我认为我所创作的恐怖小说只是从一个特别的角度去反映了人们的生活,这里面有着人们对其生活的反思和人自出生以来就根深蒂固的恐惧感。《拾灵者》里,婴儿是一条贯穿全文的线索。哭泣的婴儿,死亡的婴儿,失踪的婴儿,新生的婴儿……每当我回过头,试图了解我在婴儿时期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时,脑海就一片模糊。

我会在午夜,站在街头,独自点燃一根香烟,看着沉睡的城市,双眼迷茫。

我仿佛听到某个垃圾桶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我就会奔跑过去,打开垃圾桶的盖子。

如果垃圾桶里真的有一个被遗弃的婴儿,我会把他(她)抱起来,带回家把他(她)养大成人。我不知道现实社会中,那些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遗弃,也许有很多原因,很多借口,无论如何,那些原因都不是原因,那些借口都不是借口,谁也没有权利把一个崭新的生命遗弃。

一个婴儿,照亮的是我们的灵魂。

面对他(她),我会莫名的感动,会流泪。

那些遗弃婴儿的人,也是丢失了灵魂的人。

没有灵魂的人,就是阳光也无法把他(她)的心灵照亮。

我对这些人深表厌恶。

也深表同情。

垃圾桶里没有婴儿。我的心放了下来。午夜的风让我又紧张起来,我仿佛听到婴儿的哭声在很远的地方响起,那么有力,那么无辜,而又那么的悲凉。我在午夜的街上疯跑,从一个地方跑到另外一个地方,打开着一个个垃圾桶的盖子,希望发现那在午夜啼哭的婴儿。我想拯救他(她),可是我找不到他(她),我确认,他(她)一定存在,而不是我的幻觉。

我痛苦万分。

这种刻骨的痛苦伴随着恐惧。

我痛苦是因为面对人性中的恶那么无能为力。

我恐惧也是因为人性中的恶。

我发现我的灵魂也丢了,在这个午夜。

我像条狗一样活着,为五斗米折腰,说着冠冕堂皇而又言不由衷的话,追逐虚幻的名和利,过着没有尊严的生活。

卑微的我像《拾灵者》中的矮马一样,在午夜的风中迷失。

矮马是个令人同情的角色,身处社会最底层,靠拣拾垃圾为生。他的心里也有一个深爱着的女人,但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他自卑,他胆小,他因为没有拯救女婴而自责。当他在最绝望的时候却得到另一个女人,当他重燃生活信心的时候,那个女人却又再度失踪。他最后的结局,是成为了一场谋杀中的被害者。

也许有人认为我太残忍,把矮马写得太残酷。

可是,矮马的命运何尝不是我们自己的命运?

如果有一天,你沦落到矮马那样的境地,你又能怎么样?

我要证实一件事情。

那就是童年时期留下的阴影会对我们的成长造成什么影响。

我说个自己的经历吧。童年的时候,一次几个大孩子把我带到了一片坟场里。有个胆大的大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骷髅头,用根竹竿把骷髅头挑起来,在我们面前晃动,吓唬我们。

胆小的孩子惊叫着四散奔逃。

他却哈哈大笑,得意地举着骷髅头,就像举着一面旗帜。

只有我没有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看着我,不笑了:“你不害怕?”

我没有说话,其实我心里紧张到了极点。

他以为我真的不害怕,就把骷髅头放在了我的面前。我分明看到有只黑色的蚂蚁从骷髅头的眼睛里爬了出来。我闭上了眼睛。他把骷髅头扔在了我脚下,说:“不好玩,你竟然不怕!”说完,他也跑了。我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地上的骷髅头,撒开腿,疯狂地跑回家去。

那个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身上爬满了蚂蚁。

那些黑蚂蚁撕咬着我,把我咬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而那个骷髅头在旁边朝我狂笑。

我在昏迷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浑身无力。

奶奶坐在床头,焦虑地看着我说:“你醒了?你吓死我们了。”

我说:“我怎么了?”

奶奶说:“你发烧了,说了一个晚上的胡话。”

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害怕蚂蚁。

就是到现在,我看到蚂蚁浑身就会起鸡皮疙瘩。

从这件事情看,童年时,蚂蚁就在我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这种阴影一直挥之不去。我时常想,如果当时有人给我做心理治疗,或许我会好很多。问题是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也没有人会真正关心我的心灵。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现在,也很少有人会关心别人的心理问题,包括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我想到了当年王复文给我讲的那个关于老乌婆的故事。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到外地去拣垃圾为生?就是因为她在女儿还小时就把她卖了。她女儿的心灵一定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以致对母亲充满了仇恨。可以想象,女儿长大后,对老乌婆的报复也是十分残忍的,否则她也不会离开家。老乌婆给自己制造了一场灾难,她的命运由此改变,也给女儿造成了灾难般的心灵创伤,这种创伤也许会让女儿痛苦一生。我不知道老乌婆女儿的生活状态,可以肯定的是,她只要想到母亲,想到经历过的种种苦难,心里就会充满了仇恨,仇恨是不可救药的病!《拾灵者》中的矮马是因为童年造成的心灵伤害,让他面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他胆小的性格使他一生命运坎坷,最终死于非命。另外一个主角宋正文同样也是因为幼年时的阴影,造成了他的变态,做着一切不可思议的事,直至最后的毁灭。

童年有过心灵创伤的人,如果心理得不到良好的调整和救治,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在伤害自己的同时,也危及别人的生命安全。就像希区柯克的电影。如果一家人在吃饭,桌下有颗炸弹,突然爆炸了,这并不能让人感到恐惧。但是,如果观众都知道桌下有炸弹,只有那一家人不知道,还依然悠闲地坐在桌边吃饭,那才是真正的恐惧。

这是十分惊悸和残忍的事情。

现在,我有了女儿李小坏。

我希望她快乐地成长。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我会呵护着她。呵护不是溺爱,而是在她碰到问题的时候,有效地保护她的心灵,避免让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而且要让她自由,不要把大人的意愿强加给她。每次看到她无邪的笑容,我的心就会被感动。有次,我带小坏到一个饭店吃饭,不小心烫伤了手臂。看着她小手臂烫出的水泡,我心疼极了。我没有大惊小怪,而是鼓励她要勇敢。当她表现出勇敢的时候,我又肯定她,让她尽快从烫伤的阴影中走出来。我让她知道,这次烫伤,只是她生活中的一件小事,是成长过程中一次普通的经历,就像感冒一样简单的事情。

书写得很快。

也写得很痛苦。

因为,在写作时,我是全身心投入的。书中人物的命运和我息息相关。有时写着写着,我的眼睛里就积满了泪水。我对书中人物报以悲悯时,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悲悯情怀。有时也会觉得背脊发冷,恐惧攥紧我的心,令我窒息!我写作的恐惧,也是对这个世界的恐惧。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笔下的人物那样,恐惧伴随着他们的一生。

人是孤独的。

需要温暖。

温暖来自于自己内心的感受。

也来自别于人的关爱。

我想,在现实社会中,我们多向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温暖的手,这个世界就会少很多悲剧。很多惊悸和残忍的事情发生,是因为我们的冷漠和不作为。神只在高处,为我们指引方向。而我们这些卑微的人,更多需要的却是相互的关爱,相互的取暖,相互的鼓励……以此产生足够的力量,抵御变幻莫测的人生和自然的灾祸。

写完《拾灵者》,正是午夜。

天气乍暖还寒。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来到街上。

我看着城市的灯火,内心充满了感慨。

我不希望在这样的午夜,听到遗弃婴儿的哭声,也不希望看到拾荒者凄凉的背影,更不希望看到幽魂般的心理变态者出现……我希望这个世界能真正的安宁,人们能幸福地生活。这只是我纯朴的愿望,因为,天亮之后,我们都还得面对狗操的生活。

我站在午夜街头,只能对这个世界说:“让我们再勇敢一点,勇敢一点……”2010年7月写于上海家中

路是无从辨识的掌纹

在我面前沉默无声

我看见灵魂沿路直立

奄奄一息

有根弯曲的肋骨

梗塞在我的喉间

那些散失的灵魂

踩过春夏秋冬冰凉的背脊

我一路捡拾灵魂

把他们透明的耳朵

串在荆棘尖利的刺上

命运在一路叹息

是谁在黑暗中告诉我真相——题记

引子:午夜小巷里出现的第三个人

1

数年前,一个冬天的午夜。赤板市凡人东路一片沉寂,冷飕飕的风夹裹着奇异的血腥味。阴暗的路灯无言地审视着这个世界。

情韵小区对面的一条小巷里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女人,羽绒服把她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她的脸在路灯下是一张白纸,看不清她的眼睛。她喘着气,偶尔呻吟出声。她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小巷,回头张望了一眼,然后消失在凡人东路的夜色之中。

这个女人走后不久,小巷里又出现了一个人。

这还是个女人,不过是个老女人,她十分的肥胖,她来到了巷子口,朝年轻女人消失的方向看着,街道空荡荡的。

她喃喃地说,造孽呀!造孽!

她说着浑身就发抖起来。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冷飕飕的风一阵一阵地刮过。胖女人待了几分钟,就转身进入了小巷,刚开始,她慢慢地走着,然后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她就奔跑起来,她的脚步声在小巷里产生了回响。

她在小巷的某个地方拐进了另外一条小巷,来到一栋小楼前,推开了那扇木门,她冲了进去,然后咣当一声死死地关上了门。

就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刹那间,小巷的巷子口又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出现让街灯显然更加昏暗了,有一个灯泡突然炸掉,炸掉的灯泡没有一点声响,玻璃碎片像羽毛一样轻轻飘落。

大街小巷里鼓荡的风也停了下来,这个午夜显得更加的阴森诡秘。

这个在小巷里出现的第三个人,是个婴儿。分不清是男婴还是女婴。婴儿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要来到这条小巷。

婴儿一丝不挂,身上血乎乎的。

婴儿沿着胖女人跑回去的路线一路爬过去。

婴儿边爬边哭着。

婴儿每爬一下,路灯就会暗下来一点。婴儿的哭声渗透着小巷里的任何一个缝隙。平常在小巷里游荡的野猫野狗此时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天好像在降霜,婴儿坚韧地爬着,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婴儿爬过的地方成了一条血道。

婴儿缓慢地爬着,在小巷的某个地方爬进了另外一条小巷。婴儿爬到胖女人进去的那栋小楼前,把两只血乎乎的小手趴在了那扇木门的底部,湿漉漉的头也趴在了木门的底部。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响。

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有灯光从木门的缝隙中透出。

在婴儿越来越响的哭声中,小巷子里的灯光慢慢地全部灭掉了,一片漆黑。婴儿的哭声冰碴一样在黑夜里划来划去,使这个冬天的午夜更加的阴冷和寂寞,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梦醒后听到了婴儿的哭声,或者被婴儿的哭声惊醒过来。

谁在哭——

好像有人叫了一声。小楼对面的一户人家的灯亮了。

那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披着大衣的男人,他用手电在巷子里照来照去,他的手电光落在了对面小楼的门上,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刚才听到的哭声也消失了。

男人说,见鬼!怎么回事?

刚刚说完,他的脸色就变了,他张大了嘴巴,眼睛也睁圆了。他看到了什么?

男人待了不到一分钟,就赶紧进了门,咣当一声把门紧紧关上了。

男人刚刚关上门,婴儿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男人再没有出来,他家的灯也灭了。在黑暗中,婴儿边哭边爬上了那栋小楼,他是从门边的斑驳的墙上爬上去的,他每爬一下,血迹就留在了墙上。婴儿爬到了一个窗口,婴儿努力着要爬进窗里去,他的哭声停住了。不一会儿,传来一个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叫声…… 第一章垃圾桶像是随时要把人吞进去2

矮马的目光还能准确地发现唐娜吗?

她曾经那么优雅地走在凡人东路的人行道上,一袭白裙勾动着风的欲望。矮马坐在阳光电影院的台阶上,一眼就发现了人流中的她。现在赤板市的人越来越多,蝗虫一样,矮马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唐娜朝矮马这个方向款款而行,高傲的脸在阳光下透出令人迷醉的光泽。矮马仿佛能闻到她光洁如玉的脸上散发出的苹果的香味。

那时,矮马心中就会涌起一股甜,那股甜像蜜一样渗出了他全身的毛孔,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幸福的男人。

矮马不知道唐娜有没有正眼注意过他这个男人,她只要用眼角的余光瞟矮马一下,他的心就会跳出来。唐娜在阳光下优雅地行走的情景已经成为了过去,矮马已经没那个眼福了,哪怕他在阳光电影院外的台阶上坐到地老天荒。赤板市有数不清的漂亮女人,但都吸引不了矮马的目光,让他赏心悦目又无限爱恋的唐娜埋在了他的心底。唐娜在一年前就被人谋杀了,凶手据说现在也没有抓住。

矮马在2003年夏天来临时,还在想念唐娜。记得唐娜死的第二天,警察就找过他,警察的目光像刀子,似乎要把他的心灵剖开。警察怀疑矮马是凶手,警察的问话让他心烦。但是他不敢抵触警察,矮马只是在心里对警察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谁是凶手,我也可以做警察了。警察从矮马的口中掏不出任何东西,只好悻悻而去。矮马看着警察的高大背影,心想,可怜的唐娜,如果你是死在我手下,那么我将是一个多么幸福的男人。想着想着,矮马的泪水流了出来。唐娜死去的一年里,矮马总是十分忧伤,他千方百计地寻找过唐娜的死因,可是他一无所获。可就在这个夏天来临后的一个晚上,矮马沉浸在忧伤之中的内心就被恐惧代替了。3

凡人东路是赤板市一条极为平常的街道,它在夏天来临后像这个城市的所有街道一样变得热烈了些。街上总是鼓动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热风,风中有若隐若现的女人的香水味和肉欲的味道,矮马弄不清这些味道来自何方。有时他会想,这是唐娜身上的香味吧,好像又不是。凡人东路已经忘却了唐娜的死亡,越来越冷漠的人群不会为一个死去的鲜活生命记忆深刻。这好像是一个无爱的年代,一切是那么的无常,让人无端颤栗。

进入夏季,对矮马而言是很好的事情,夏天是个好季节,在这个季节里,矮马会觉得他的生活有了保障。这是对他们拾荒者而言的,因为人们在夏天里制造的垃圾要多许多。矮马是赤板市的一个拾荒者,通俗点说,就是一个捡破烂的。

矮马在凡人东路上捡垃圾时经常会看见小舞。小舞是凡人东路古美菜市场对面星期五川菜馆的服务员。她要是看到矮马,就会和他搭腔。矮马在很长时间里还能够记起小舞刚刚见到他时和他的一段对话。

小舞是个胖妞,她经常让矮马产生一个想法:星期五川菜馆每日的剩菜剩饭都被她吃了,她的肚子是一个巨大的垃圾桶,这可是一件十分残酷的事情。小舞是在空闲时,站在星期五川菜馆外面的一根电线杆底下的垃圾桶边,边嗑瓜子边和矮马说话的,她满脸的肥肉都在颤动,她的双眼却很明亮。那时矮马拎着一个编织袋,正在垃圾桶里淘东西。

小舞问矮马,喂,瘸子,捡到什么宝贝啦?

矮马心里有气,他说,你别管我叫瘸子,老子腿瘸之前也是个帅哥。

小舞嘲笑说,帅哥?嘿嘿,就你这熊样,灰头土脸的,还帅哥呢。

矮马气愤地说,你别瞧不起人,狗眼瞧人低!

小舞笑了笑,不是说我瞧不起你,这凡人东路上有谁瞧得起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喂,问你一个问题,你这脚是怎么弄瘸的?

矮马说,打仗打的。

小舞满脸疑惑,你打过仗?

矮马说,当然,我打仗时,你还没出生呢。

小舞不屑地说,吹牛吧你!你这一个捡破烂的瘸子吹起牛来草稿都不打。

矮马说,你爱信不信,和你说话没意思,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矮马也就是和小舞这样的人说话才硬气些。

小舞笑了,嘻嘻,你这人还那么不经逗,好了,不逗你了,我也不管你的腿是怎么断的了,不过,像你这样的本地人捡破烂还真不多见,你也不嫌丢人。

矮马说话时底气不足,丢什么人!怎么还不是一个活字。

就在这时,星期五川菜馆里传出一声吆喝,小舞,死哪去啦——

小舞慌忙答应了一声朝店里滚去,像一团肉球。

小舞见到星期五川菜馆的老板王广大就像老鼠见到猫。

不一会儿,王广大出了店门,他站在店门口朝矮马嚷道,臭捡破烂的,下次再被我发现你勾引小舞,看我不把你另外一条腿打断!

矮马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他吼道,你他妈有种过来打!

矮马说完这话,心里发虚,想,他真要过来打我,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我是个胆小的人,我害怕别人打我。

王广大冷笑了一声,不信你试试,只要你再勾引小舞,我就敢打断你的另一条腿!

矮马浑身在颤抖,我什么时候勾引那个叫小舞的胖妞了?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她的名字,还是从你王老板的口里刚刚听说的。

这时,川菜馆店里走出两个大汉,他们的手里都拎着菜刀,他们是店里的厨子。矮马看到了刀,心里就打哆嗦,他只好心惊胆战地溜之大吉。

王广大和那两个厨子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矮马心里一阵悲凉,我怎么就沦落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那时的太阳在矮马头顶不停地晃动。

矮马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太阳会不会突然从天空中掉下来?如果太阳掉下来了,我会怎么样呢?

矮马不敢多想了,他认为很多可怕的想法会毁了他。

这时,矮马听到了鸟叫的声音,哪来的鸟叫声?他很难在这个城市听到鸟儿的叫声了。矮马回过头,看到王广大手中拿着一个手机,神色慌张地钻进了停在星期五川菜馆外面的那辆桑塔纳轿车。

矮马明白了,鸟叫声是从王广大的手机里发出的。4

白天矮马在凡人东路的每个角落里游荡,他在人们的眼中是一只肮脏的老鼠。晚上矮马睡在凡人东路地铁站旁边的一个废置的治安亭里。那个治安亭原来是紧锁着的,他在一个深夜撬开了锁,进入了这个可以避风遮雨的地方,后来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换了一把锁,把这个治安亭占为己有。好在也没人管,矮马就一直在这里住了下来。

矮马不愿意回到家里去,因为他家里的所有人都瞧不起他,他残留在内心的一点自尊告诉自己,他就是捡垃圾,也比回家里强。他的家离凡人东路很远,在赤板市的另一边。矮马的确上过战场,是那一场战争毁了他,准确地说,是矮马自己毁了自己。那是他内心的一块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只要他一个念头触及,伤口就会汩汩地流出血。

这个夏季来临后的一个晚上,矮马进入了一场深重的恐惧之中。

那个晚上,像往常一样,老鼠一样的矮马钻进了治安亭里。

矮马心力交瘁地平躺下来,感觉到呼吸有些沉重。他从来没想过会在哪个夜晚发生什么事,又不会发生什么事。可在这个夜晚,他躺下来不久,就觉得有些异常。矮马浑身上下黏黏的,像是有什么液体从他全身的毛孔中渗出,他相信这不是汗水,现在还没有到高温的天气,纵使在高温的天气里,他也是很少出汗的人,记得从前有一个叫高长学的战友说矮马是冰人。矮马很难受。治安亭外面偶尔有行人走过,但不多了,矮马每天都要在地铁停运后走进治安亭的。平常,他不会在意治安亭外面走过的人,他们和矮马无关。有一次一个醉鬼喝多了,使劲地用头撞治安亭的木板,矮马也无动于衷,他知道醉鬼不可能永远撞下去。

可是在这个晚上矮马特别的警觉,他不知道这个晚上会发生什么事情。矮马浑身毛孔中渗出的黏叽叽的液体在迫使他冲出治安亭,尽管他的身体一动不动。矮马躺着难受,他要找一个地方把他身上的黏液洗掉。矮马想到了赤板河。赤板河从这个城市中间穿过,离凡人东路也就是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往常的夏日,他就偷偷地在赤板河里洗澡,他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去洗个澡!矮马内心十分矛盾,其实他很累,他不想动,但是他很难受,他受不了身上黏叽叽的感觉。矮马在矛盾中坚持到了深夜。

路上的行人几乎没有了,治安亭外面一片沉寂。偶尔从凡人东路上掠过的汽车也无法彻底地把沉寂撕开。

城市开始沉睡了。矮马无法入睡,他脑海里滚过很多念头,他突然想到了唐娜,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就站在治安亭的外面?他希望的是在阳光下看见优雅的唐娜朝他走来,那是鲜活的唐娜。矮马可不希望她在沉睡的城市中拖一条长长的影子站在治安亭的外面。

矮马无法入眠。他心里想着唐娜时,突然听见了一种让人心神不宁的声音。起初听起来像一只猫在轻声地叫,有些凄凉的感觉。仔细地听,矮马才辨认出那是一个婴儿微弱的哭声。

婴儿的哭声从哪里发出?

婴儿的哭声是不是曾经很大声地响过?

矮马心里十分疑惑,也许是我的幻觉,或许根本就没有婴儿的哭声。

他揪了揪自己的耳朵,疼痛感是真实的,他知道自己没有产生幻觉,也不可能是在睡梦之中。

婴儿的哭声在矮马心里一遍遍冰冷地滑过,就像一只冰冷的小手在抚摸他的皮肤。这种状态比那黏液更让矮马受不了,他终于出了治安亭的门,来到寂静的街上。

此时的街上没有一个人,连一辆过往的车辆都没有,街灯发出的亮光有些虚假,在矮马的眼中,是那么的不真实。婴儿的声音好像是从地铁那边传过来的。

矮马朝婴儿的声音追寻过去。从治安亭走到地铁出口,约摸有二十多米,这二十多米他似乎走了很长时间。

矮马来到了地铁出口旁边,地铁里面阴森森的,如果此时要是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非吓他个半死不可。从这里下去有一个过道可以到达街道的对面,以前有人在地铁的地下过道里捡到被人遗弃的婴儿。矮马发现婴儿的哭声不是从地铁的地下过道里传来的,尽管他刚开始怀疑是谁又往地铁的地下过道里扔掉偷偷打胎的私生子了。据说在凡人东路的那片老居民区里,有一个秘密帮助女人打胎的地方,但是他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地铁站旁边有一个黑色的大垃圾桶,垃圾桶张着一张黑口,像是随时要把人吞进去。虽然矮马是捡垃圾的,但在这样的晚上,他还是有点不敢靠近垃圾桶,因为当初唐娜被肢解后的尸体就是在这个垃圾桶里被发现的。

婴儿的哭声,是从这个垃圾桶里传出的。

矮马的背脊越来越凉,婴儿的哭声也越来越微弱。

矮马壮了壮胆子走了过去,借着路灯的光亮,他看到了一个用一块白布裹着的婴儿,躺在垃圾桶的垃圾上面,那婴儿好像是刚出生的,白布上还有血迹。他看不清婴儿的眼睛,婴儿微弱的哭声让他害怕,矮马突然一转身跑回了治安亭。他进入了治安亭,死死地把门关上了。

矮马睁大着眼睛,他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矮马,你是个杀人犯,你见死不救,你是个杀人犯。矮马就这样在治安亭里翻来覆去地挣扎着,这是灵与肉的挣扎,他忍受着这难熬的痛苦。当矮马决定去把那个婴儿抱起来拯救他的时候,矮马已经听不见婴儿的哭声了,哪怕是游丝一般细微的声音他也听不见了。

矮马再次走到了那个垃圾桶旁边。这时,空气沉闷起来,但是在沉闷的空气中,路边的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没有一丝风,树叶怎么会发出响声呢?接着,他突然闻到了一种香味,他准确地分辨出,这是苹果的香味,这是唐娜身上散发出的香味。矮马的心里咯噔地颤抖了一下。他还没有缓过神来,垃圾桶里的那个婴儿变成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那是唐娜的脸,她似乎在冲他淡淡地笑,她苍白的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和他说着什么。

矮马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想逃,可他的双脚钉子一样钉在了地上。

矮马看到垃圾桶里伸出了一只手,一只长长的手,朝他的脸摸了过来,似乎有一股阴风朝他的脸上拂过来。矮马闭上了眼睛,心里说,唐娜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就放过我吧!

矮马似乎听到了笑声,那笑声十分缥缈,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那瘆人的笑声让矮马身上的寒毛倒竖。

矮马睁开了眼,垃圾桶里唐娜如花似玉的脸不见了。垃圾桶里的婴儿还在,还是用那染血的白布裹着,露出一张紧闭着双眼的小脸。那是一个断了气的婴儿,矮马伸出颤抖的手指,放在了他的鼻子底下,发现婴儿已经没有了气息。直觉告诉矮马,这个婴儿已经死了,他突然想到,这个婴儿的死是不是和唐娜有关?他的头皮一阵发麻。婴儿的身子冰凉而僵硬,矮马的身体也冰凉而僵硬,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沉闷的空气中,树叶还在沙沙作响。这时,矮马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好像是从阴森森的地铁里传出的,那脚步声向矮马临近,地铁的出口仿佛就是地狱的出口,有谁会从这里面出来呢?

矮马的心堵在了嗓子眼里,他想喊,却喊不出来,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卡住了他的脖子。矮马迫不及待地跑回了治安亭里,死死地顶住了门。外面树叶的沙沙声越来越大,脚步声也越来越响。矮马蜷缩在治安亭里,这时他才觉得自己的膀胱要炸了,他憋着一泡尿,但他不敢出门,树叶的声音和脚步声在外面响动着,那是谁的脚步声?5

宋正文看着空荡荡的家,他有些失落。他在家里走来走去,无所适从。他从自己的卧室走到书房,又从书房走到客厅,他感觉到有种气息让他烦躁不安。自从他的妻子王芹怀孕后,他就感觉到了那种气息,那种气息会使他窒息。要不是妻子在怀孕不久之后搬回她父母亲那里去住,他或许会被那股气息折磨得发疯。那是妻子怀孕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乳香。宋正文在屋里焦躁地走来走去的时候,他就仿佛闻到了那股乳香。他站在客厅里,灯光白荧荧地涂在他惨白的脸上,他的嘴角在微微颤抖,他心里有一只锐利的爪子在抓挠着。他的嘴里吐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他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来到了书房,拿起了书桌上的那个小镜框,小镜框里,照片中的他和妻子甜蜜地依偎在一起。宋正文突然冷笑了一声,妻子的笑容在他的眼中狰狞起来,他仿佛看到妻子美貌的脸变成了一张豺狗的脸。他听到了豺狗在荒野尖利的叫声,他浑身颤抖起来,他喃喃地说,不,不,不……小镜框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了桌面上,哐当一声,幸亏小镜框上的玻璃没有碎。宋正文觉得孤独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似乎要把他淹没。他的眼中发出一种冰冷的光芒。宋正文不停地说,不,不,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他边说着边走出书房,回到了卧室。他站在那张以前和妻子在每个夜晚耳鬓厮磨的大床前,两行冰冷的泪水流了下来。他又说,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你们为什么要抛下我?你们一个一个的为什么要抛下我?——没有人听到他说的话。宋正文觉得自己十分的无助,他突然不说话了,他站在那里,浑身抽搐起来。他抽搐了一会儿,然后扑在了床上,双手抓住了一个枕头,像是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使劲地掐着,他把自己的牙咬得紧紧的,发出吱吱的声音。他一定是把枕头当成他憎恨的人了。掐完枕头,宋正文松开了手,把身体翻了过来,面对着天花板躺在那里,他已经浑身无力了。他木然地看着天花板,像一个无辜的孩子。泪水无声无息地从他绝望的眼睛里流出,他想自己从来都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怎么逃脱都没有用。6

从清晨到晌午,矮马一直待在那个垃圾桶的周围。

矮马在垃圾桶的周围寻找着他要找的蛛丝马迹。天亮之后,他的胆子就大了许多。进出地铁口的人很多,他们也许没有注意到矮马,就是偶尔投来的一瞥,那不屑的目光也像是在说,这是一个邪恶的人。蓬头垢面的矮马也许真的是那么邪恶,污染着城市的风景,但他不管别人什么看法,在他决定做一个拾荒者那天起,他就那样做了。矮马内心充满了困惑。

有时,矮马会偷偷审视上下地铁的人,特别是那些年轻的漂亮女人。他想,也许在这些如花似玉的脸中,有一张脸就是唐娜的,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死,她还在这个世界上游荡,也许她就在不远处的情韵小区的门口朝他走来,脸上还挂着笑意。

其实天一亮,矮马就出了治安亭的门,这个城市天还没亮就有人在街上行走了,就有人上下地铁了。矮马不清楚这些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们都行色匆匆,像是去赴一个什么生死之约,又全然不知道危险。危险其实无处不在。矮马一出治安亭的门就神速地来到了那个垃圾桶旁边,他承认是有一种力量把他推到了那里。其实矮马心里根本就不想看到垃圾桶里的死婴。

矮马刚站在垃圾桶的边上,就听到了一声猫叫,他分明看见一只白色的猫从垃圾桶里跳出来,蹿进旁边的树墙里,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那只白色的猫在钻进树墙时,还回过头来朝矮马叫了一声,那双琥珀般的眼中露出迷离的光泽。矮马在白猫消失后,收回了视线,他的目光落在了垃圾桶里面,他呆了:垃圾桶里已经没有了那白布包裹着的婴儿。

垃圾桶里有些苍蝇在飞舞,苍蝇发出令人讨厌的嗡嗡声。空空的垃圾桶的底部只有一件东西,那是一只红色的童皮鞋。矮马看着那只红色的童皮鞋,鬼使神差地弯下腰,把手伸进垃圾桶,捡起了它。红色的童皮鞋像胶一样黏在了矮马的手上,他怎么甩也甩不掉了。红色的童皮鞋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个征兆,但是他不知道是好的征兆还是会有什么不祥。

在矮马弯下腰到直起身的短暂过程中,他的心一阵刺痛,似乎有一把尖刀插进了他的胸膛。

矮马站在那里,手中紧紧地攥着那只童鞋,他在等待内心的平静,他的眼睛里变幻着各种各样的颜色。矮马在内心稍稍平静后,就开始端详那只童鞋。这是一只新的童鞋,还有一只在哪里?这只是瞬间闪过的念头。不一会儿,矮马就把这只童鞋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矮马这时才喃喃地自言自语,那死去的婴儿的尸体跑哪儿去了?难道是被那只白猫吃了?他在夜晚路灯下看到的只是那只白猫?或许根本就没有那个婴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时,矮马看到收垃圾的环卫车在不远处停着,他朝它奔跑过去。

矮马对正在往车上倒垃圾的那个中年妇女说,你看到一个婴儿了么,死去的婴儿?

那个中年妇女认识他,她轻描淡写地说,矮马,你疯了,哪来的什么死婴呀!

矮马神色庄重地说,怎么没有,死婴就在地铁口那个垃圾桶里面的。

中年妇女笑了笑说,矮马,我看你真的是神经出了问题,刚才那个垃圾桶是我清理的,我什么也没有发现呀!根本就没有什么死婴,你是不是魔症了?

矮马又一本正经地问她,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还有一只小红皮鞋?

中年妇女突然拉下了脸,她没好气地说,你越说越离谱了,哪有什么小红鞋,你还是走吧,别影响我们工作。你看我们忙得成屎了,你还有闲工夫来和我们开玩笑,快走开,快走开!

矮马愣在那里,不知再说什么好了,直到垃圾车开走,他才回到那个垃圾桶旁边,仔细地寻找一些他需要的蛛丝马迹。可矮马从清晨到晌午,什么也没有找到。那只小红鞋还在他的裤兜里鼓囊着,它也许会突然变得无影无踪,让他觉得一切都无头无绪。

晌午的时候,矮马坐在树墙底下,点燃了一根烟,他看着小舞走过来。这个肉球滚动时,还发出一种怪异的声音,说好听一点她是在哼歌,说得不好听,她从喉咙里发出的是鬼叫。

小舞路过矮马身边时,停住了脚步。小舞俯视着他,矮马,你不去捡破烂,坐在这里干什么?

矮马头都没抬,他忿忿地说,关你屁事!

小舞踢了他一脚说,你这个混球,我好心问你一句,你就这种态度,吃了火药是不是!

矮马抬起了头,他看着小舞,希望从小舞的脸上找出他需要的答案。

小舞看着矮马的脸惊叫了一声,矮马,你的脸咋这么青呀?眼睛血红血红的,你是不是吃了死孩子呀?

矮马听完这话,觉得胃里一阵涌动。他不相信那消失的死婴是被自己吃了,小舞在胡说八道!可他听了小舞的话后,胃以及他的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他猛地站起来,跑到那个垃圾桶旁边,朝着垃圾桶大口大口狂吐起来。

小舞见此情景,说了声什么,就朝着星期五川菜馆飞快地滚去。她几乎每天都在这个时候上班,晚上很晚才下班。

吐完后,矮马才发现小舞已经不见了。矮马走到地铁旁边那一小块绿地中间,那里有个水龙头,他拧开水龙头,漱了漱嘴巴,擦了一把脸,说了声,他妈的邪门了!

有人说,人倒霉的时候就会发生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矮马想,我这个人是够倒霉的了,从一生下来到现在就没有顺利过。他心里明白,还有许多预想不到的事情在等着他呢。矮马心里又害怕,又无奈。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无法逃脱命运的那根绳索。

矮马走出那块绿地时,看见了宋正文,宋正文提着一个很大的黑色皮包,正在往地铁口走。他看了矮马一眼,那一眼十分锐利,像一根针,刺痛了矮马。

矮马心里一刹那间掠过一个念头,他曾经也看到过宋正文如此针一样刺向他的目光。那是唐娜没死时的事情,曾经有一段时间,矮马总是在离情韵小区不远的地方注视着情韵小区的大门,他好像知道唐娜会在什么时候出来。他知道唐娜除了在中午的时候到电影院看电影,她还会在晚上出来。那一般是在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唐娜会打扮妖艳地走出情韵小区的大门,朝一个地方走去。矮马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他根本就不知道唐娜前往的地方是一个叫苏茜黄的酒吧,因为唐娜每每走一段路后就会打出租车远去。那段时间里,矮马只要看见唐娜出来,就会像一只狗一样嗅着唐娜散落的香息跟踪过去,直到唐娜上了出租车,他才怅然地回到他的狗窝里去。

有一天,他正贼头贼脑地跟着唐娜,突然从一个角落里闪出来一个人,他表情严肃地对矮马说,你在干什么?

矮马看着他,有点不知所措,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对峙了几分钟后,那人才开始说话。那人就是宋正文,他那时的目光在路灯下就像针一样刺伤了矮马的心。矮马脑子一发懵,他没有听清楚宋正文在说什么。宋正文说完话就走了,矮马往前面看了看,早没有了唐娜的踪影。矮马当时心里恶狠狠地骂着宋正文,那时,他觉得宋正文是个混蛋。

今天矮马看到很多从凡人东路地铁站去上班的人神色都不太对劲,有些一起结伴而行的人,还神色紧张地议论着什么。矮马想,难道真的在凡人东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发生的事情会不会和昨晚看到的那个婴儿有关? 第二章那个裸婴身体是紫黑色的7

小舞的右眼皮跳了跳,她觉得心里颤抖了一下。她走到星期五川菜馆门口,回头看了一下凡人东路地铁站出站口那片绿地上的矮马,然后就一头钻进了星期五川菜馆。

小舞打完卡,就听有人在厨房间里大声地说着什么,她有点好奇,就进了厨房间。她看到好些人在那里听一个厨师在绘声绘色地讲着什么。小舞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原来那个厨师昨晚值班住在川菜馆里,他说半夜时,老听到川菜馆外面有一个婴儿在哭,他出门看过,什么也没有。出去看了两次后,他没有发现什么就害怕了,就没有再出去。他说婴儿的哭声一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到凌晨四点左右,就没声音了,他一个晚上没有合眼,担心那哭着的婴儿在他一睁开眼时就出现在他面前。

小舞听完后,对那厨师说,你昨晚上是不是一直在做梦呀?

厨师盯了小舞一眼,做你个头呀,我一个晚上都没合眼!要是你一个人在饭店,听到那声音,非吓死你不可!

这时,川菜馆老板王广大走了进来,他满脸肃杀,大声说,在这里搞什么鬼,还不干活去!

大伙这才四散开去。

王广大把那个厨师叫到一边,压低声者对他说,阿扁,你刚才在散布什么谣言?

阿扁说,老板,我对你死心塌地,怎么会散布谣言呢?

王广大冷笑了一声,嘿嘿,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要挖你走呀,出的工资比我这里高?

阿扁讪笑道,老板,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跟你那么多年了,要是我想走,早就走了,还等到今天?

王广大拍了拍阿扁的肩膀说,我明白,明白,对了,你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阿扁就把刚才的话向王广大重复了一遍。

王广大认真地问,你真的听到婴儿的哭声了?

阿扁也认真地回答,真的,哭得很吓人,说不定真的是什么脏东西。

王广大眉毛耸了耸说,别瞎讲,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不要再传了,如果有人再问你,你就说是做的梦,咹!

阿扁见王广大的神色有些不对劲,连忙点头,好咧,好咧,我听老板的,昨晚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王广大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跳,但是他弄不清楚是哪只眼睛的眼皮跳的。

他骂了句什么。

阿扁无趣地摇了摇头,走开了。说实在话,他也捉摸不透王广大。8

宋正文走进办公室时,身上还是一身汗水。他中等身材,微胖,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容易出汗,现在还没到真正热的时候。他是一家广告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说是经理,其实他手下只有一个业务员,那是一个叫桃子的女孩。宋正文打开了空调,他的办公室不一会儿就凉快起来。宋正文今天显得心神不宁,他坐在办公桌旁,不像往常那样一上班就翻开名片夹,挨个挨个地给那些三教九流的客户打电话。宋正文心里还在想着矮马,他也觉得矮马今天的神情很特别,一直以来,他都感觉到矮马这个垃圾好像对自己有某种威胁,但是他不能确定矮马究竟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威胁。他心里总是在提防着这个捡破烂的人,只要他在路上碰到矮马,内心就会出现一种抵触和反感的情绪,他甚至有一种恶毒的愿望,那就是在某个清晨他一起床就听到矮马暴尸街头的消息。

桃子进来时,宋正文正翻开一本杂志,桃子一进来就叫道,哎哟,空调开那么大,冷死了!

宋正文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心想,桃子你是个冷血动物。

桃子的办公桌和他面对面,桃子放下皮包,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冲了一杯茶,她边吹茶水表面上的沫沫边对宋正文说,宋经理,给你也泡一杯吧!

宋正文说,不用,不用。

桃子也没再说什么,坐下来,把茶杯放在了一边,打开了电脑。

宋正文好像想起了什么,他问桃子,桃子,洪秋明的那个性病专科门诊的广告在《赤板晚报》上发了多长时间了?

桃子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说,宋经理,你怎么啦,不是昨天才见报吗?

宋正文说,对,对,昨天才见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洪秋明打电话。

桃子马上又说,宋经理,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出去,到电话亭去给他打电话。

宋正文说,好,好。

桃子继续说,那傻瓜好糊弄,我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他愣是听不出是我的声音,不过,我装性病患者还是装得很像的。

宋正文没有吭气。装成顾客给他的广告客户打电话证明发布的广告有效是宋正文惯用的伎俩。他有时会很得意,但今天他对桃子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桃子也觉得他有些异常。

桃子觉得不对劲,就关心地问宋正文,宋经理,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吗?

宋正文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

桃子又说,宋经理,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会盯着的,你放心。

宋正文说,桃子,我真的没什么!

桃子就不多言语了。桃子突然笑出了声,她是看到她的一封电子邮件才笑出声的,她的电子邮件中有一副很搞笑的图片,小布什的头被放在了一只猴子的身上。

听到桃子的笑,宋正文皱了皱眉头,这时,宋正文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宋正文拿起了电话听筒说,喂——

电话那头是谁在说什么,桃子没有听到,她也无法听到。她只是看到宋正文在听电话时,脸色起着变化,那本来就舒展不开的眉头更加紧锁了。

宋正文说,好,好,我马上过去。

宋正文放下电话就对桃子说,桃子,我出去办点事,如果老总过来,你就说我出去跑业务了。

桃子点了点头,宋经理,你去吧,这里你放心,有什么急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宋正文提起他的黑皮包匆匆而去。

桃子突然想,宋经理的那个黑皮包里装的是什么?她来这里上班几个月了,似乎没有见宋正文打开过那个黑皮包。有的时候,桃子真希望亲手打开宋正文的那个大黑皮包,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这个愿望经常让桃子想入非非,忘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有天晚上,桃子做梦,梦见了宋正文的那个皮包。她在梦中看到宋正文微笑着朝她走来,他来到桃子的面前,彬彬有礼地对桃子说,桃子,你想看我的皮包里装了些什么?桃子十分的惊骇,她从来没有和谁说过这个想法。她说,宋经理,你,你怎么知道?宋正文还是微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桃子呆呆地看着宋正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宋正文难道真的能够看穿她的内心世界?宋正文突然把皮包放在了她的面前,然后微笑着打开了,他说,你想看,就让你看,桃子,你可要好好地看呀!桃子感觉到宋正文的话里包含着锐利的锋芒。桃子看到他的皮包里的东西后,大叫了一声:她看到宋正文的皮包里装满了死人的骸骨。宋正文根本就顾不上桃子的惊骇,他还是微笑着说,你知道这是谁的骨头吗?哈哈,你一定猜不出来的,告诉你吧,这是你的骨头……桃子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她不相信宋正文是她梦中的那个人。9

矮马实在太困了,他想睡觉。矮马决定暂时什么也不想,重新回到他那狗窝里去美美地睡上一觉。他在很多路人的目光下打开治安亭的门时有些心虚。矮马从住进这里的那天起,就担心有一天会被人赶出去,这毕竟不是他有权利拥有的地方。自从矮马回到这个城市,沦落为一个拾荒者,他就一直居无定所。他很清楚,自己迟早会被人扫出这个治安亭,这只是时间问题,就像一个人迟早要死去一样。矮马只不过不希望这一天来得太快,因为重新找一个住的地方是那么的困难和劳神。矮马一般情况下都是在深夜钻进治安亭,天一亮就出来,就是怕被有关人员发现他住在这里面。

矮马刚打开治安亭的门,就觉得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回头看到了一张威严的脸。矮马的腿肚子哆嗦了一下,他转过身,这是一个让他颤抖的人。那人就是凡人东路上的片警黄小初。

黄小初审视了矮马一会儿说,矮马,你怎么住在这里?

矮马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支支吾吾起来。

黄小初见他窘迫的样子,挥了一下手说,我现在不追究你为什么住在这里的问题,你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就可以了。

这时,围上来一些人看热闹,仿佛矮马是老鼠,黄小初是逮住耗子的猫。

黄小初对围观的人说,散开,散开,有什么好看的?

围观的人嬉笑着走开了。

矮马这才缓过劲来说,黄警官,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黄小初说,昨晚上你听到婴儿的哭声了吗?

矮马迟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我什么也没听见,昨晚上我睡得很死。

黄小初的目光刀一样划着矮马铁青色的脸,他发现矮马的眼睛充满了血丝。

黄小初说,你真的没听见?

矮马摇了摇头说,没有。

黄小初说,可有人反映说就在这一带有婴儿的哭声。

矮马说,黄警官,我真的没有听见。

矮马说谎是因为他觉得警察问的事情一定有问题,矮马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矮马不想负责任。黄小初见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走了,走时他对矮马说了这样一句话,矮马,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住在治安亭里了,我不说你而已,反正这个治安亭不久就要拆掉了。

矮马相信他的话。他的睡意全消了。矮马想起了那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婴儿和夜里瘆人的哭声,有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的手伸进了裤袋里,那只红色的童鞋还在。矮马的手紧攥着这只红色的童鞋,他想把它拿出来扔掉,可他的手像是被一股魔力控制着,无法拔出。

很多人从矮马身边走过,他们都那么行色匆匆,好像怀着什么重大的责任和理想,他们是幸福的,矮马一下子觉得自己那么的卑微和无耻。矮马又突然想起了宋正文针尖一样刺痛他的目光。他觉得当初他跟踪唐娜虽然无耻,但是并没有错,他希望闻到她的香味,因为唐娜是他暗恋的人。在矮马那个晚上跟踪唐娜,宋正文挡住了他后的日子里,还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那事情还是和宋正文有关。

那是个秋天的傍晚,矮马在李老二的拉面店吃完了晚饭,他就拎着装垃圾的编织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来到了一个公共厕所门口时,就把编织袋放在了公共厕所的门口,自己走进了公共厕所。矮马出来重新提起编织袋时,没有在意编织袋里多了什么,因为重量好像差不多。

就在他走过情韵小区一段路后,有人在后面追上了他。

矮马听到一声怒喝,矮马,你给我站住!

矮马站住了,一个人站在了他的前面,显然十分气愤。

矮马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就是宋正文。

宋正文说,矮马,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偷我的东西?

矮马很迷惘,我怎么会偷你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偷过别人的东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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