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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7 11:0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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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鲁孙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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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东道西

说东道西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说东道西作者:唐鲁孙排版:燕子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9-01ISBN:9787549527007本书由北京理想国时代文化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辑一美味珍馐想起有味美馄饨

北方人是以面为主食的,带馅儿的面食大致说来有包子、水饺、蒸饺、馄饨、馅儿饼、烧卖、合子等,经常吃的也不过是包子、饺子、馄饨三两样而已。带馅儿的面食,我是比较喜欢吃馄饨,因为馄饨带汤。馄饨皮不管是轧的也好,擀的也好,都不会太厚。至于饺子皮可就说不定了,有的人家擀的皮真比铜钱还厚,如果馅子再拌得不地道,这种饺子简直没法下咽,所以宁可吃馄饨而不吃饺子。

我在读书时期,学校门外有个哑巴院,虽有通路,可是七弯八拐两个人仅能擦身而过,所以大家给它取名九道湾。此处有卖烫面饺儿的,卖烧饼油条粳米粥的,卖肉片口蘑豆腐脑儿的,还有一个卖馄饨的,大家设摊列肆棚伞相接,同学们午间民生问题都可解决,就不必吃学校包饭受伙食房的气了。卖馄饨的姓崔,戴着一副宽边眼镜,说话慢吞吞的,大家公送外号“老夫子”。他的馄饨虽然是纯肉馅儿,可是肌质脍腻,筋络剔得干干净净。人家下馄饨的汤,是用猪骨头鸡架子熬的,他用排骨肉、老母鸡煨汤,所以他的馄饨特别好吃;馄饨吃腻了,让他下几个肉丸子更是滑香适口。北平下街馄饨挑子,我吃过不少,谁也没有老崔的馄饨合口味。来到台湾遇见一位在北平给CAT航空公司管伙食的赵济先生,他也认识老崔,他说老崔每天晚上都出挑子下街卖馄饨,在东北城老主顾都说老崔的馄饨算是一绝,那就无怪其然啦!

在北平大酒缸喝酒,酒足饭饱之后不是来碗羊杂碎,就是喝碗馄饨。馄饨而曰喝,是把它当成汤啦。把着西四牌楼砖塔胡同有个大酒缸叫三义合,酒里不掺红矾更不下鸽子粪,所以西城爱靠大酒缸的酒客们,没事都喜欢到三义合叫两角酒解解闷儿。因为酒客多,门口各种小吃也就五花八门,列鼎而食,无所不有了。有份馄饨挑子,挑主大家都叫他破皮袄,日子久了,他姓甚名谁,也就没人知道了。他的馄饨倒没什么特别,汤是滚水一锅,既没猪骨头,更没鸡架子,锅边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的作料,他东抓一点西抓一点,馄饨端上来就是一碗清醇沉郁醒酒的好汤,您说绝不绝?江南俞五(振飞)在北平时住玛噶喇庙,三天两头没事晚上往三义合跑,您就知道三义合的魅力有多大啦。

北平八大胡同的陕西巷,有一家小吃店,名叫陶陶,白天是苏广成衣店,到了夜阑人静,收拾剪尺案板,就变成陶陶小吃,专供倌人们陪伴恩相好来消夜了。荠菜在南方属于山蔬野菜,原田间俯拾皆是,北方人根本不认荠菜,南人北来能吃到荠菜,觉得总可稍慰莼羹鲈脍之思。陶陶的荠菜馄饨,可以说是独沽一味。每天到天坛采回来的荠菜,数量不多,去太晚卖完了只好明晚请早了。在北平只江浙人家饭菜里偶然可以吃到荠菜,至于以上海小吃号召的五芳斋,也没有荠菜馄饨卖,所以在南方人眼里,这种野蔬还视同珍品呢!

后来笔者到汉口工作,每天总要忙到午夜一两点钟,于是养成吃消夜的习惯。当时我住在云樵路的辅益里,在弄堂口过街楼下,每晚有个卖馄饨面的,弄堂里的住户,都喜欢让他下一碗馄饨面送到家里去吃,所以生意虽好,可是坐在摊子上吃的人并不多。有一晚外面小雨迷蒙,工作太久了想出去吃碗馄饨舒散一下筋骨,走到馄饨摊子前,看见宣铁吾站在摊子的左边,摊子上坐着披黑斗篷的人,正在吃馄饨,细一看才知道是我们“最高领袖”蒋公在吃馄饨呢!吃完之后,频频夸赞连说味道不错。后来夏灵炳、何雪竹、杨揆一、朱传经、贾士毅、沈肇年,还有当时市长吴国桢,纷纷来尝,也都成了这个馄饨摊上的常客了。摊主对来吃馄饨的客人,一视同仁,绝无厚此薄彼的分野。王雪艇先生说:“辅益里的馄饨固然在武汉首屈一指,而卖馄饨的夷简浑穆,更是难能可贵。”抗战胜利复员,故友李藻孙由水路出川,道经武汉,还特地到辅益里吃过一次馄饨,老头健朗如昔,只是鬓边多添几许白发而已。

抗战初期,我在上海南洋路南洋新务村住了一个短时期,隔邻就是伪税务署长邵式军,据说他是美术家(诗人)邵洵美的胞弟,又是日本天皇裕仁的干儿子。他的公馆里每晚车马盈门,履舄交错,镜槛回花,银灯涡月。到了夜阑人散,总有一位卖馄饨的,把挑子放在路边敲梆叫卖。他的馄饨汤清醇不油,卖馄饨的自己夸称,他的汤是用两鸡一鸭吊出来的上汤,馄饨皮是用鸡蛋白揉的面,所以爽而且脆,馅子是虾仁鲜肉也是脆绷绷的。这种纯粹广式馄饨,的确清淡爽口。邵家每晚总要叫个十碗八碗去消夜,卖馄饨的虽然卖的是广式馄饨,可是他根本不会说广东话,包馄饨下馄饨手脚都不算麻利,更不爱说话,可是气度轩昂,不像市井小民,后来才知道他是地下工作人员吴绍澍。等到抗战胜利,他露出身份来。天天给他包馄饨的助手“阿根林”,等吴做了上海副市长后,受吴资助在卡德路开了一间小吃店卖广东粥、芝麻糊、鸡汤馄饨,以酬有功。凡是知道抗战期间这段往事的,都要光顾这家小店,瞧瞧这位无名英雄是什么长相呢!

四川同胞管馄饨叫抄手,提起小梁子会仙桥华光楼的大抄手,凡是吃过的人,无不津津乐道。华光楼听起来气派不小,其实不过是双连铺面十多张桌子的一个面馆而已。他家抄手所以出名,是因为面和得软硬适度,馄饨皮都是现擀现包,一边擀,一边用擀面杖敲案板,一方面提神,二方面招揽顾客。久而久之就敲出各式各样花点来,那比京剧《青石山》王半仙捉妖,打得铛铛通要耐听多啦。他家皮子好,馅儿就更讲究,肥瘦肉三七比例,口蘑、金钩都选上品剁成细泥,然后加作料拌匀,吃到嘴里饱浥糜浆,异常腴美,平日只知小笼包饺带汤,抄手带汤的华光楼恐怕要算独一份儿了。因为他家馄饨个儿特别大,一碗八只,普通饭量已经够饱。重庆人喜欢说占人便宜的俏皮话:“会仙桥的大抄手——你吃不过八。”“八”“爸”同音,无形中就占了便宜了。

无锡城里大吊桥街,有一家专卖鸡汤馄饨的名叫“过福来”,馄饨小巧玲珑,跟重庆会仙桥的大抄手,一大一小成强烈对比。鸡汤里放上蒜瓣儿芹菜丝儿,味道特别甘鲜腴润。无锡人平素不近葱蒜,唯独鸡汤馄饨用大蒜吊汤,实在令人说不出所以然来。吴稚老虽说是常州人,其实他是在无锡生长的,他老人家每次回乡总要到过福来吃一顿鸡汤馄饨。他说吃遍了大江南北,过福来的馄饨要算第一。名人一语之褒,过福来的生意就蒙其实惠了,好啖朋友经过无锡,到过福来吃鸡汤馄饨,跟到苏州吃石家鲃肺汤都变成不可少的观光项目了。

台湾光复初期,甭说吃馄饨,想吃福州式又甜又咸的包子,还戛戛乎其难呢。一九五八年,我在屏东夜市场发现一家小吃店专卖小笼汤包、温州大馄饨。说句良心话,他家汤包比当时台北三六九要高明多了,第一是面不粘牙,第二是汤多味永。温州馄饨包得双叠挽边,一看就知道店主夫妻二人,一定有一位是温州人。馄饨的菜肉比例也恰到好处。老板原来学的手艺是做皮箱,外婆家是温州锦记馄饨大王,小时候在外婆家帮过两年忙,卖温州大馄饨,所以他虽然是真茹人,可是温州馄饨做得非常地道。可惜后来生意做开了,女儿都去读书,找不到得力帮手,只好又回老本行做箱子去了。屏东北平路有一处家庭馄饨店,先生掌勺太太包馄饨。他家馄饨最大优点是肉剔得干净,绝无筋络脆骨,味道跟北平馄饨挑子卖的极为相似。因为物美价廉,华灯初上,座位都是坐得满满的。台北卖馄饨的到处都是,可是想找一两家够水准的,还没有发现呢!现在大小饭馆在报纸上所登广告,说的都是天花乱坠,结果一尝大都似是而非。这班小朋友趾高气扬,又多耻于下问,菜犹如此,遑论面点一类小吃啦!北平的烧饼油条

去年在美国遇见几位去国多年的老友,看见他们天天吃三明治、热狗、汉堡,有一位朋友说:“又到了塞餐的时候了。”看他们万般无奈、食之无味那种神情,真是替他们心酸。我问他们想吃点什么中国味的东西,他们一致说:“只要是中国式的餐饮,无论南北口味,在海外住久了觉得样样都好吃,尤其每天吃早点,就想起烧饼油条豆腐浆来了。”当年刘大中第一次回国,下飞机的当天,就跑到永和去吃烧饼油条喝豆浆。大概去国日久,人人都有点馋烧饼油条,外带着有点思乡的情形。

烧饼油条在台湾,无论哪个县市,大街小巷磕头碰脑都是这种早点摊子,可是要找一个合乎标准的摊子,那简直是凤毛麟角百不得一。也不知道是哪位先生出点子,夹油条的烧饼一律是长方形,有的起酥,一碰就碎,要不就是两张薄皮撕都撕不开,也没法夹油条。台湾炸油条,大概都跟江苏徐州府学的,尺寸倒是不小,几乎有一尺直直的长条,姑不论油条炸得酥不酥、脆不脆,虽然说烧饼夹油条,可是烧饼跟油条的大小不成正比,有如七尺壮汉盖着小孩被单,护头不盖脚,等于肚子上搭了一块毛巾,并且还不能使劲捏,因为烧饼原本酥得弱不禁风,若再用力一捏,烧饼也就粉身碎骨不成其为烧饼夹油条了。天津人讲话:“这不是糟改吗!”所以无论归国学人如何向往烧饼油条,也始终引不起我对它的食欲。

回想当年在北平吃早点,让我最难忘怀的是马蹄烧饼。虽然也是薄薄两张皮,面上少许白芝麻,可是软而不酥,润而不油,夹上长圆形的油条,不多不少恰好是一套。吃到嘴里,隐泛油香,充肠适口。如果不夹油条,换上柔红腴美的清酱肉,那就更美了。

马蹄之外,还有一种驴蹄,烧饼面上沾的芝麻略多,刷上一层糖浆,瓤儿充实,拿来就大腌萝卜或是酱疙瘩吃,倒也别有风味。不过驴蹄跟马蹄不同时出炉,不知是什么人立的规矩,所有烙驴蹄烧饼的,一律下午出炉,这大概就是所谓食必以时的古风吧!

大陆的小磨香油芝麻酱都是特别考究的,假如附近有座油坊,必是香闻十里了,所以大陆烙的芝麻酱烧饼也特别香。一般说来,麻酱烧饼要比马蹄的尺寸略大点,因为芝麻酱烧饼可以白嘴吃,要是夹别的吃食,就把瓤儿掏出来,吃素的夹雪里蕻炒黄豆芽,吃荤的最好是夹上红柜子的猪头肉。吊炉烧饼是北平特有的,抗战胜利后,在北平已经很难吃到吊炉烧饼。由于这种泥坯做的炉,是用一根铁链子吊在墙上,所以叫吊炉,已经没有几个手艺人会搪这种吊炉。据我猜想,现在的北京,吊炉烧饼,可能久已成为历史名词了。

发面小火烧,是北平财政商业专门学校一个工友研究出来的。他在打扫课堂之余,就烙小火烧,炸小套环油条给同学们吃,后来扩及青年会米市大街一带,所以这种发面小火烧,夹上迸焦酥脆的小套环吃,只有东北城住的人有此口福,西南城就很少有人吃过了。

讲到油条,北平的花样可多啦,除了长套环、圆套环、小套环是正宗夹烧饼来吃的油条外,还有糖饼儿、糖三联。前者是一块圆糖饼,后者比核桃大一点、三个圆骨朵儿相连,因为所含面粉多带点甜味,可以单独吃,不必配任何一种烧饼。还有一种叫薄脆,天津叫它糖皮儿或锅鼻儿,把油面擀成长方形,下锅一炸,薄能透明,泡在豆腐浆或是粳米粥里补上吃,也非常落胃。

上海早上吃的是棱形烧饼,不油不腻,倒也不错。喜欢吃油的,上海的油酥饼也不错,手艺好的做出来的香脆酥润兼而有之,到台湾还没见有人做过。苏北有一种草鞋底烧饼,形状就如同一只草鞋,又不是洋白面打的,可是面香醇厚,别具风味。如果家里炼猪油剩下的油渣,拿到烧饼铺让他把猪油渣打烧饼,就是打一只,师傅们也是欣然和面,脸上没有丝毫不高兴的表情。想起大陆农村淳朴可爱的乡情,真令人有不胜今昔之感。山西面食花样多

一般人都说北方人喜欢吃面,南方人喜欢吃饭,因为南方人一向以面食当点心,偶或吃一顿面饭,老像没吃饱似的。其实北方一般人生活比较朴实,除了大富大贵人家,中等以下人家并不是顿顿吃洋白面,差不离儿总要搭几顿杂粮当主食呢!

有人认为北平人爱吃,嘴又馋,大概做面食,北平花样最多了。笔者虽然是北平人,绝不随便往脸上贴金,讲究面食花样多,什么地方也盖不过山西省去。

早年舍间跟山西票庄恒和、恒肇等“四大恒”都有往来,笔者受业恩师阎荫桐夫子是祁县世家,后来又追随太谷孔庸之先生多年,所以对山西珍肴美味粗细面食,虽不能说无不备尝,可也吃过十之七八。有人说:“山西手巧的家庭主妇,能做出七十二种不同滋味的面食来。”此话或许有点夸大,笔者吃过而叫不出名堂来的就有十多种,那是一点也不假的。有几位山西朋友说,把晋北各县面食花样都说出来,岂止七十二样,恐怕一百还要出头呢!犒劳

山西因地形关系,分为南、北、中三路。北路大同一带,以燕麦、高粱为主食;中路太原、榆次一带,以小麦、豆面、荞面为主食;南路临汾一带气温高,日照多,年可两熟,所以大半就都吃白面了。北路最普遍的食物叫“犒劳”。犒劳的做法,是把揉好的燕麦面,放在硬石板上又摔又揉,等面醒透溜开,用手一压一搓,把面卷成实心春卷形,放在蒸笼里蒸,拿出来放在碗里掰碎,浇上浓厚的羊肉汤来吃。燕麦最能抗寒耐饥,加上醇厚肥腴的羊肉,当然更能耐时候了。大同地近塞北,戍卒换班回家,家人备餐,此为无上珍食,所以叫做犒劳。后来有人写成“栲栳”,那是不知这段来龙去脉而写出来的。刀削面

北平人懂得吃刀削面,始于阎百川晋军势力进入北平。北平城里城外开了若干山西饭馆,而且都添上女招待,刀削面从此在北平才大行其道。当时北平隆福寺“灶温”的过油肉、宽汁加荸荠片拌刀削面,曾经吸引过若干当时权贵前往品尝。我尝过之后,确感风味不错,曾经当着山西大德通票号任掌柜夸奖过。有一天任掌柜跟我说,让柜上的大师傅赵头儿表演一次,不但让我尝,还让我看看真正山西太谷的刀削面是怎么削的。到了请客那一天,酒过三巡,他特地领我到厨房参观赵师傅的手法。赵师傅把面揉得光而且硬,揪下一块,大约有三斤多重,放在一个小木板上,顶在头上,两手各拿一把长约五寸的解手刀,刀柄弯成铁环,套在大拇指上,左右开弓,轮番削刮,削下的都是三寸左右、薄薄三棱形面条。煮熟拌好作料,吃到嘴里光滑腴润,而且有咬劲。比灶温的刀削面,又高明多了。猫耳朵“猫耳朵”也是山西出色面食之一。在北平时,有几位山西朋友,喜欢到前门外穆家寨吃穆大嫂炒的猫耳朵,又叫炒疙瘩。穆家寨是因穆大嫂而得名,原名广福居。有些人力车夫,您跟他说穆家寨,大概都知道,要说广福居,十之八九就“莫宰羊”了。

炒猫耳朵也是先要把面揉得软硬适度,切成骰子块儿,用大拇指以熟练的手法捻成蛤蜊壳形,然后卷起来,有如猫耳朵。开水煮熟沥干,把摘去头须的绿豆芽,配上小虾仁、肉丝、韭菜大火一炒,汤汁都灌入小卷之中,金齑玉脍,适口充肠,跟刀削面的滋味又完全不同。

山西朋友都认为穆大嫂炒的猫耳朵,因为腕力足,铁勺翻得高,火力够,加上小河虾特别鲜,所以比在太谷祁县吃的猫耳朵还要够味。拨鱼儿

平津家庭主妇大概都会做“拨鱼儿”。在大碗里把面和得较稀,用一根筷子顺间隔,不要着碗沿儿,拨成长条,下在锅里,就成啦。在山西,拨得短而两头尖的叫“拨鱼儿”,两头齐而且面条比较长的叫“剔尖”,是有分别的。河北省人没有那份手艺,只好剔尖、拨鱼儿不分啦。做这种面食,面首先要和得恰到好处。先师荫桐夫子有个厨师刘顺,从小就在祁县老家执役,据说他在祁县就是出了名的剔尖高手。他把和得略稀的面,放在平边的瓷盘子里,用一根筷子把面剔成细条下锅,一口气拨完一盘,一根长面条中间不断,一根面煮一锅所谓富贵不到头,真是神乎其技矣。柳叶儿“柳叶儿”是把面擀成薄片,用刀斜切,每一根都是一头宽一头尖,形如柳树叶子,把它放在锅里煮这叫柳叶汤。北平人办丧事如果夜里放焰口,等焰口下台,丧家请僧道喇嘛消夜,一定都用柳叶汤,所以北平人嫌忌讳,平日没有随便做碗柳叶汤吃的。压合落“压合落”,山西人叫河捞,其实叫压合落才合情理。记得前几个月姜增亮先生在报上画过一幅“合落床子”。这种特制“床子”多半是枣木做的,架在灶上,把面和好,放在床子当中圆锥形洞中,下有钢片凿上漏孔,用杠杆推压活塞,面从漏孔中被压成细条直落锅中,顾名思义,叫压合落比叫河捞来得贴切。同时压合落用豆面、荞面等类来做,比较有咬劲、顺口,如果用白面来做,反而不如杂粮做的挡口了。捻捻转“捻捻转”,山西土话叫“抿蛆蛆”,用燕麦或荞面和成面团,从一种特制“手挤子”中压挤下去,这种挤出的面的形状,有点像蚕宝宝幼虫,松散劲爽,用焦熘肉丝拌着吃,不但耐饥,而且爽口。所以出外短程旅行,吃了捻捻转可以一天不饿,不过必要条件是一路饮水无缺,因为吃了捻捻转最易叫渴,如果没地方喝点茶水,那可就惨啦!拖叶儿“拖叶儿”,是把菠菜或白菜、扁豆、茄子切丝,在面糊里一蘸,下在高汤里煮熟来吃,既营养又实惠(尤其受老年牙齿不好的人欢迎),冬天来吃,最为落胃。据说拳民之乱,慈禧、光绪仓皇蒙尘西奔,怀来知县吴渔川曾进过拖叶儿充饥,后太后回銮,想起蒙尘时饥寒交迫时吃得有滋有味,还偶或传知寿膳房做一餐拖叶儿吃,用以警惕呢!搓搓儿

太谷还有一种面叫“搓搓儿”,是把面和好,不切不溜,用手把面搓成细面条,难在又匀又快。孔庸之先生有一年带我去参观铭贤大学,他老人家的表弟妇,在家乡是做面食的高手,为了欢迎孔氏,曾经表演过一次。在以往,刀切面条,细同一窝丝的我都吃过,像这样用手搓得又匀又细的面,还是第一次吃到哩!尤其是用口蘑肉片勾的醋卤,现在想起来,还馋涎欲滴念念不忘。

总而言之一句话,讲做面食,依笔者个人的体会,哪省也比不过山西去。我们外省人顶多尝过五六十种,已经算是不得了了,据老一辈的人说,还有一大半,我们没尝过哩!希望在台的晋省同胞,知道多少,就把它一一写下来,免得这些做面食的方法失传。扬州炒饭伊府面

近几年在台北,全国各省口味的饭馆,无所不有,想吃什么有什么,其中以广东、四川馆子为数尤多。台湾现在最流行的广东饮茶,因为物美价廉,大家趋之若鹜,老人小孩更为欢迎。

当年在大陆,大良陈三姑做的粉果洁晶霭彩,不但好看而且好吃。金菊园的蒸鲮鱼球,鱼刺剔得干干净净,鱼嫩而鲜。佛照楼的萝卜糕,软硬适中,煎好之后,每块上都有虾米腊肉香肠,真可以说是众香发越,郁郁菲菲。

现在台湾的粤式饮茶,虽然俯拾皆是,可是好像跟我无缘。这些小笼蒸食所用澄粉,不是太糟(无论虾饺、烧卖,只只粘底),就是边硬而僵。讲馅子粗枝大叶,论花色则一成不变,我就奇怪粤式饮茶,彼此竞争得非常激烈,广告更是登得花样百出,说得天花乱坠,可是点心本身的花式、味道方面,并没有刻意求精求细,提起当年大同酒家仿荣记的豉汁鸡球大包,莲园仿马武仲家的特制粉果,不但没有一家师傅会做,甚至一般年轻师傅,听都没听说过。一天到晚讲宣传,实际没有好东西给客人吃,所以我最怕到广式茶楼去饮茶。有时迫不得已必须光顾,只好叫一客炒饭(不敢叫烩饭,整枝半生不熟的芥蓝咬不断咽不下,实在令人发窘)或是一盘窝面来充饥算了。当年梁均默先生对于广东菜点最有研究,他曾经问我什么炒面最好吃,我说“伊府面”。他先以为伊府面是淮扬人发明的,我说伊秉绶(字墨卿)是福建汀州人,是乾隆年间进士,做过广东惠州、江苏扬州知府,所以有人说他是广东人,有人误会他是扬州人。伊汀州工篆隶,尤富收藏,诗词更是嵚崎明丽。晚年案牍之余,喜欢研究饮馔之道。他在惠州官廨,有一位麦厨子,颇精割烹,他转任淮扬时,因为宾主相处甚得,麦也随任来扬,伊府面就是这时研究出来的。据说做伊府面在和面时候加少许蛋白,抻成扁条,用大油微火炸至半酥,然后用鸡汤半煨半炒,入口爽滑腴润而不腻人。当年北平中央公园春明馆有一位厨师叫老高,专门负责做炒伊府面,他做的炒伊府面确实跟一般饭馆的迥不相同,不但不油,而且入口即化,对于牙口不好、不宜大油的老年人最为合适。所以春明馆除了供老人们下棋品茗外,到了下午,差不多每位都会要一客炒伊府面来垫垫饥,甚至有专门去吃伊府面的。

伊汀州除了伊府面外,还发明了扬州炒饭。所谓扬州炒饭,也是伊汀州跟麦师傅两人研究出来的。炒饭所用的米必用洋籼,也就是西贡暹罗米,取其松散而少黏性,油不要多,饭要炒得透。除了鸡蛋、葱花之外,要加上小河虾,选纽扣般大小者为度,过大则肉老而挡口了。另外,金华火腿切细末同炒,这是真正的扬州炒饭。后来广州、香港的酒家饭馆都卖扬州炒饭,虾仁大如现在的一元硬币,火腿末变成叉烧丁,还愣说是扬州炒饭,伊墨老地下有知宁不笑杀。我对炒伊府面、扬州炒饭都有偏嗜,可是合乎标准的两样美食,已经多年不知其味了。闲话岭南粥品

中国有一句老话说:“吃在广州。”因为广东是最早的对外通商口岸,省垣华洋杂处,舳舻云集,豪商巨贾,囊囊充盈,口腹恣飨。所出菜式,自然精致细腻,力求花样翻新。调羹之妙,易牙难传,要说岭南风味,足堪味压江南,也不为过。

我们撇开华筵盛馔不谈,就拿广东粥品来说,就够我们恣飨咀嚼半天的了。

广东粥约分两大类。一是“白粥”,又叫“明火白粥”,要用瓦制牛头煲来煮。这种容器是圆桶形的,有一尺七八寸高,圆径七寸,煮的时候用井水大火煲三小时,米粒都溶化了,加一点精盐,再佐以油条送粥,清爽宜人。另外讲究点儿的在水米翻滚之前,加入腐竹、白果,每隔十分八分钟搅动一次,起锅加上一小匙花生油,炒一盘龙门粉佐粥,那就更妙了。南海诗人何秀棣,在他的《瘦园诗草》中,有一首七绝:“玉楼银丝品自佳,功调水济味偏谐;何须寒食阙萧卖,早起香风遍六街。”就是咏啜粥之作。

一是“斋粥”。是在白粥翻滚后,加上猪骨头、干贝、大地鱼同煮,用来做及第粥、鱼虾粥、鸡鸭粥的粥底子。名为斋粥,其实是大荤,当初为什么取名斋粥,实在令人莫测高深。

鸡鸭粥就有好多种,有鸡片粥、鸡珠粥、鲜鸭粥、烧鸭粥、金银鸭粥(鲜鸭烧鸭并用)。

鱼粥有鱼片粥、鱼丸粥、鱼头粥,所有鲈、鲩、鲭、鳊、石斑、紫鲍,只要刺粗肉细、鲜嫩少腥,都可入粥。听说早年顺德紫竹林酒家,有鲸鱼肠肚、鲸鱼肝膏粥,广州吴连记有鲸鱼及第粥。那些属于鱼粥别裁,当年梁均默(寒操)兄曾经吃过,并且给吴连记写了一张“饘粥恣啜,味胜椒浆”小条幅,以彰其美。到了民国二十四(1935)年以后,大概世界限制捕鲸,来源困难,在广州就不容易吃到鲸鱼粥了。

虾粥正宗做法,是将明虾切成薄片用滚粥烫热的,不过广东明虾肉质不及渤海湾的对虾细嫩。我觉得要吃虾粥反而是软壳小虾仁来得明透鲜美。

在广东,吃及第粥也很普遍,名堂更多得不可胜数。在粥里加猪肉丸、猪肝、猪粉肠叫三及第,加青鱼、腰果、猪心叫五彩及第、七星及第,加牛身上材料叫牛及第,加鱼是鱼及第,加虾是虾及第。总之,广东吃粥,花样繁多,真是一时说之不尽。

有一年我到新疆,住在迪化省府招待所。一天管理员跟我说:“您府上三代跟广东都有渊源,今天早上特地准备一锅广东的梁公粥给您尝尝。在西北,鱼龙虾凤,吃鱼粥材料比较困难,吃梁公粥味道可能还不输岭南风味呢!”粥一上桌,敢情是杂粥,作料还相当齐全,葱花、酱姜丝、芫荽、胡椒粉、油条、薄脆无一不备。鸡肉炖得糜烂,切丝留皮去骨,香美如油,塞上得此,堪称细味异品了。

我问管理员,既然是鸡粥,为什么要叫梁公粥呢?他说:“这种粥是前几年梁寒操先生指导省府大厨房做的,朱一民将军主持省政认为可以仿效,并且命名‘梁公粥’。南宾西来,我们会准备一餐来招待,吃过的人人赞美,所以成了迪化省府名点了。”

新疆在清代有左文襄的左公粥,到了民国又有均默的梁公粥,均默兄美食之名,传到新疆来了。渡海来台,因为彼此都是好啖成性,自然时共宴席,偶然间谈到梁公粥,他说:“我只告诉他们鸡粥的正宗做法,他们觉得好吃便把鸡粥改成梁公粥了。倒是顺德县属有个叫容奇的小乡镇有一种粥,叫猫公粥,是把老的公猫连骨煮粥,那比梁公粥更腴美甘鲜呢!”

我虽好啖,可是猫狗猴鼠一类动物,尽管鼎俎炙腊,我是概不沾唇。在广东谈吃,真是五花八门无所不包,象肉千味,味各不同,等有机会再慢慢地谈吧!吃在江西

前几天在天厨餐馆跟杨叔瑾(家瑜)先生同席,杨是江西人,他说:“大作《中国吃》、《天下味》、《大杂烩》、《酸甜苦辣咸》几本谈饮馔的书,我都看过,凡是中国各地餐馆名肴,书里都谈到,就是没提到江西有什么好吃的菜,以及有名的大小饭馆。外省人常说,江西就没有顶呱呱的饭馆,更没有什么出色的菜,你的看法如何?”

笔者说:“这些话都是没到过江西的人说的,其实江西东部跟闽浙毗邻,南部过了大庾就是广东,西部溯江而上,就是嗜辣的川湘,北部又跟以蒸菜出名的湖北接壤,江西省已经把中国东南半壁的饮馔,含英咀华,醵其精髓,又何必一定要有江西饭馆呢!”这跟走遍全中国,也说不出哪家是地道的北平馆子是同一道理(在台湾有些饭馆,招牌上写着平津小吃,严格地讲只能算登莱青的山东菜而已)。“当年贵省德化县李木斋盛铎太年伯说过:‘江西省虽然没有什么珍馐美味,也没有什么出名大饭馆,可是有一层,越是上食珍品,越要用江西细瓷来盛,美食必须美器,明乎此也足以自豪了。’这句话好像有点夸张,可是细一琢磨,还真是有点道理。”

江西同胞每每自谦是箪食瓢饮不改其乐,文章节义之邦,不在饮馔方面加以研求。其实江西割烹之道,早就颇著声华、特擅胜场了。在海禁未开之前,从华北、华中通往广州这一条国际贸易路线,就以江西赣州(古称虔州)为必经之地。当年商贾云集,车船辐辏,既然是云拥骈阗,自然声歌饮馔,悉萃于此。乾隆戊戌(1778)正科江西大庾的状元戴衢亨有一篇文章里,赞美赣州的酒食,有牛唇彘首,鹅掌鳖裙,鼎俎庖宰,无不精妙的词句,足证早年赣州的饮食,是如何的馔脍精湛啦!

谭组庵先生有一年从广州到南京,路过江西赣州,当地巨绅刘良湛,在他华萼巷寓所,设宴款待,他知道谭畏公是精于饮馔的,对于鱼翅尤有特嗜。赣州有一家饭馆叫张万兴,什么糟煨鸭肝、纸包鸡、芙蓉双味烩鸭舌都是他家名菜,尤以红焖排翅最为拿手,于是叫张万兴的头厨到家里来做菜。

张万兴听说请的是“国府主席”,又是专讲究吃鱼翅的大行家,不但选用年份合适的大排翅(鲨鱼过老或不及龄,鱼翅虽大均非上选),所用的配料鸡汁、紫鲍、蒋腿都是撷取精华,刀工、火候,当然更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马虎。等这道砂锅红焖鲍翅上桌一掀盖子,立刻琼瑶香泛,翅润汁肥。畏公固然是尽兴恣飨,一般陪客也大饱口福。散席之后,畏公赞不绝口,认为广州四大酒家谟觞、文园、南园、大三元都擅制鲍翅,讲火功、滋味,都不及张万兴做的香醑入味。曹荩臣(谭厨)如不是悉心指点,恐怕还不及张万兴。畏公临走时一高兴,还写了“推潭仆远”四个大字给张万兴做纪念呢!张万兴经此品题,从此名噪赣南,两湖来客,都要尝尝他家的红焖排翅是如何的好法。其实除了鱼翅,他家另外几只拿手好菜,象肉千味,味各不同,均有独到之处,不过为红焖排翅盛名所掩,大家没多注意罢了。

民国二十一年春假,我跟至好汤佩煌、刘孟白从汉口到九江、南昌去春游度假,在南昌走过一家小饭馆,看见好多人排队等在那里。跟路人一打听,才知道是等着吃“涮子米肉”的。什么是涮子米肉,不但我这北方侉子不知道,就连汤、刘两位湖北佬也“莫宰羊”,可是又不便再问,怕人笑我们是乡巴佬。于是第二天中午,我们三人一商量,也加入行列排队,等候进餐。吃到嘴后才知道是“粉蒸肉”。

据当地老吃客说:“鄱阳湖附近汀州汊港,土地肥沃曲洄,有一种水稻,粒长而细、香糯可口,叫‘柳溪米’。这家所卖‘涮米子肉’是把柳溪米在锅里煸黄,加入秘制五香料研成细末,拿来蒸五花肉,滑美蒸香,烂而不腻,米粉甘滑,绝无杂质,下酒佐饭,两俱相宜。不过这家饭馆牌匾上写明‘叫花子馆’,除了本地人习以为常,外路人看到叫花子馆,总觉得别别扭扭不十分愿意光顾的,你们三位大约是好奇心驱使才来一尝的吧。”吃完出门抬头一看,果然是“叫花子馆”四个大字。一般饭馆取名,都力求堂皇典丽,居然有人取名叫花子馆,未免匪夷所思,其中必定有道理因由存在。可惜问了几位当地朋友,也没有一位说得出所以然来,直到现今,这个谜底我还没解开呢!

文芸阁的哲嗣公达年伯(江西萍乡人)说:“鄱阳湖所产鱼的种类繁多,吃鱼讲究‘春鲇’、‘夏鲤’、‘秋鲙’、‘冬鳊’。就拿欢蹦乱跳的活鳜鱼来说,平津沪汉都无法吃到鲜活的,北方馆糟熘鱼片,正宗做法应当用鳜鱼,如果拿活鳜鱼来做,必定更好吃呢。还有我们江西银鱼也是一绝。湖北黄陂同胞说,云梦红眼墨尾银鱼,是天下无匹。湖南长沙同胞说,洞庭湖通体透明的银鱼是天下第一美味。河北塘沽同胞说,卫河表里晶莹的银鱼,连乾隆皇帝都夸称鱼中‘隽之翠’。江西同胞则特别强调瑞洪镇的银鱼是银鱼中的极品。其实这四种银鱼,烹调方法不同,滋味迥异,自难分轩轾。湖北的银鱼,把它制成鱼面,用菜心来煨,清隽芳鲜,调兰味永,可算一绝。洞庭银鱼用冬笋干煸来吃,宜饭宜酒更宜粥。卫河银鱼其白胜雪,拖面来炸,骨脆肉嫩,吐不出一点渣滓,老饕们公认是佐酒的珍品。瑞洪镇银鱼,新鲜的并不好吃,要先把银鱼晒干,等吃的时候才用开水发开,用瘦肉、绿韭黄炒来下酒,据说要趁春韭上市来吃,一声夏雷银鱼就鲜味全失了。宋代名臣江西临川王荆公,是最不讲究饮食的先贤,可是临川朋友说,王荆公特嗜银鱼做的鸡蛋汤,虽然不知何所据而云然,由此可知江西银鱼是多么鲜腴诱人了。”

江西各大城镇饭馆子,都是打着外省招牌来号召顾客的,例如南昌的普云斋夸称其烤鸭媲美北平烤鸭,丰泽园以礼聘北平名厨来吹嘘,松鹤园说是苏州松鹤楼的分店,绿杨邨夸称是扬州绿杨邨主厨到南昌来开的,台山园是唯一客家菜,怡红园纯粹是岭南口味。江西赣州群仙酒楼的百浇鱼头,其实是在鱼头上浇一百次作料,鱼头鲜嫩腴润,比西湖五柳鱼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做法费工费时,完全要在火候上控制得宜,不是烹调高手,无法做到恰到好处。

现在台湾有好多饭馆都有三杯鸡这道菜,有位吃客自命为美食专家,大言不惭地说三杯鸡是北平菜。其实追本溯源,三杯鸡是地道的江西菜,是早年泰和县二仙居一位厨师研究出来的(舍间也会这道菜,是文三爷廷式亲自指点的)。主要条件是把佐料加足,用陶瓷钵子,封紧钵盖儿,文火慢炖,不让走气,原汁原味自然一揭钵盖儿香气四溢。这种白砂加釉陶钵,是江西特产,北平根本没得卖;愣说三杯鸡是北平名菜,未免说话太离谱儿了。

鄱阳湖还有一种特产,在江西我没吃过。在上海时,李祖发、唐瑛伉俪在寓所用下午茶,请我吃汤面,香味浓郁,可是既非鸡汤,又无丝毫味精,不知何以如此鲜腴。等面快吃完,发现碗底有比米粒长一点的小鱼一撮。李氏伉俪说:“这种小鱼是鄱阳湖特产,渔户把它晒干,论斤来卖。李祖发先世做过九江道,知道这种鱼干又鲜又补,所以每年鱼干上市,总要买点留起来炖汤;拿来下面,比苏北的白汤面还来得鲜美适口。”

鄱阳湖的水产中,好吃的鳞介类还多,可惜每次到江西都是匆匆来去,短时勾留,无法慢慢品尝;而当地人又不善于誉扬推荐,所以有若干美味珍肴,都被埋没无人知晓,实在太可惜了。

赣州还有一家叫宾谷的大酒楼,也是擅做鱼类的,什么蝴蝶鱼、小炒鱼、红焖墨鱼、糖醋鱼排,都是叫座的名菜。听说这家饭馆的老板兼掌厨曾老四,人家尊称曾四老爹,不但是烹鱼高手,而且是屠狗行家。他有一种秘制香料,炖出来的香肉嫩而且烂,尽管恣啜,绝无异腥。有人吃过他炖的狗肉,香留齿颊,令人舍不得刷牙。可惜我虽馋人,对于猫肉、狗肉都不敢下箸,美味当前,也只好失之交臂了。吃在察哈尔

上个月在建业大楼参加一处食品品评会,散会时,有位二十多岁的青年朋友走过来跟我聊天。他自我介绍叫尹志恒,察哈尔怀来县人,父亲从小入川,在成都读书,母亲贵州人,所以对于家乡风土人物饮食茫无所知。考进大学之后,同学中有爱开玩笑的说他是山药蛋,再不然就说他是吃羊毛的朋友,他听了心里非常别扭,难道察哈尔真就没有可以在人前夸耀的饮食了吗?“素仰您是饮馔专家,请您指点指点,免得人家一说俏皮话,我就成了锯口葫芦,无言答对。”我说我虽然在察哈尔没久住过,可是来来去去也不止十趟八趟,在华北流行的一句谚语:“察哈尔的三宗宝,山药、口蘑、大皮袄。”山药蛋,不错,察哈尔普遍种植马铃薯,又叫洋芋,可是当地人用花椒油大火快炒洋芋丝,虽是极普通的菜,咱们就是没人家炒得爽口好吃。后来细心跟人讨教,才知道洋芋切丝后要把洋芋上附着的淀粉洗去,才会爽脆好吃。口蘑丁鲜美清香,愈往南边运,香味愈芳烈,张家口的口蘑酱油跟湖南菌油,都是炒菜提味的圣品。北方人过冬总得有件皮袄御寒,最普通的皮袄,自然是老羊皮啦。当然口外(察省张垣)的滩皮比不上宁夏的竹筒滩皮,可是九道弯萝卜丝的皮筒子,数九天穿在身上轻而且暖,也就够瞧老半天的了。

撇开三宗宝不谈,至于有人笑话察哈尔人吃羊毛,那就更是大错而特错啦。察哈尔跟冀晋热绥一样,都出产黄米。靠近山西的阳原县,因为风高土厚,出产一种很特别的黄米,胚芽皮粗而且厚,用磨出来的黄米面蒸发糕,由于糕里有麸皮渣子,所以入口之后,觉着粗粗拉拉,像是嚼了一嘴羊毛,因而称之为毛糕。如果把这种毛糕弄成小块,蘸着口蘑肉片卤吃,众香发越别具风格。据说缺乏维他命B的人吃了,补益更大,跟察省朋友谈起来,大家都馋涎欲滴呢!察南怀来县沙城镇的制酒老师傅们,制酒手艺也是一绝。当地“玉成明”、“迎香”两家糟坊所产高粱酒,加上冰糖、龙眼肉、秘方药材,再加当地产的青梅叫做青梅煮酒,青精玉芝,甘平清辛,啜露凝香,在巴拿马赛会曾得过优等奖,不过本省人不忮不求,以致沙城煮酒其名不彰罢了。

永定河在怀来县境有一小河套,出产一种白鱼,鳞细肉嫩,用花椒盐暴腌,跟饭卷子同吃,味醇而正,比诸松花江白鱼也未遑多让。只是未经骚人墨客题咏过,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不过在当地有句口头语:“煮酒、怀鱼、狼山糕(狼山属怀来),西八里姑娘不用挑(县西八里一带,少女个个都是绝色,不用挑选)。”由此可见一斑。

依没到过口外人的想法,紫塞边寒,大漠茫茫,隐约幻渺。其实长城内外之间,除了牛群、羊群,还兼养猪。因为地广人稀,猪圈极大,听任猪只自由活动,等于放牧。所以猪只肌肉充实,膘少肉多,红烧白煮,比江南苏昆锡常一带的猪肉,毫不逊色。

在平绥路线的柴沟堡附近,有几家熏肉作坊,家家都有百年以上的老卤。肉卤到快烂时候,捞出来用松树枝、松塔、锯末混合一起熏过,浓醇味美,别具风味。庚子之役,慈禧回銮,尝过此地熏肉赞不绝口。怀来知县吴永是极会当差的干员,立刻把这种熏肉列为贡品。每年交冬,寿膳房添上什锦火锅,就少不了柴沟堡的熏肉供馔。谁说察省只知拿山药蛋当饭,没有好东西吃呢!

北平各干果子铺以及几处庙会,有一种无籽白葡萄干卖,是宣化特产,有人说是西藏葡萄,莹如玻璃,甘如醍醐,比舶来的美女牌葡萄干又便宜又好吃,每年不但远销平津沪汉,还参加过巴拿马商展,也是一枝独秀、压倒群芳。你的同学们,所见者小,你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山东半岛的几种特殊海鲜

前几天跟几位不同省籍的朋友,到海鲜店去吃海鲜,每位都夸耀自己家乡的海味如何鲜美,唯独一位山东日照朋友郭兄只顾低头大嚼,一声不响。他人本刚毅木讷,看见大家互不相让,他更不愿跟大家一块儿裹乱了。

我个人对于吃海鲜有一种体验,凡是靠近热带或亚热带的海产,虽然繁多,可是经年气温偏高,动物生长迅速,纤维粗松,自然鲜度较差。山东半岛的海产,虽然没有东北海产来得细腻鲜嫩,但比江浙闽粤出产的海鲜,似乎各有千秋、不分轩轾。郭兄既不愿跟大家争论,我就代为发言。

就拿日照来说,一般虾类都大如对虾,四五只虾即够一斤,小者像虾皮,用细网在海边打捞,运气好的,半天就能捞个三几百斤。在台湾吃到虾仁馅儿饺子,已经算是豪华,可是在日照吃一顿韭菜对虾馅儿饺子,比猪肉白菜还便宜,足证对虾是如何之多了。在民初北洋线海轮经过威海烟台时,多半不靠岸,停泊海中,小贩划着舢板,纷纷登轮兜售大头鱼干、对虾干,一百对只卖一块大洋,能装一大篓,拿来跟五花肉红烧,不但香味怡人而且甘旨柔滑,是一道吃馒头的美肴。另外有一种变种虾,长约五寸,粗约一寸,跟虾的形态差不多,可是头上多生一对蟹螯,当地人有的叫它虾虎,有的叫它虾婆,剪去头尾,放在盐水里泡上一夜,肉已经变成半凝固体,不必蒸煮,只要蘸上高醋姜末酱油,用嘴一嘬,壳子里的肉能全部吸出,比苏州吃的满台飞还要鲜美。清代状元王可庄(仁堪)有一首五言诗咏虾婆,说吃过虾婆,三天内觉得吃什么山珍海错都不够味,可见虾婆鲜的程度如何啦。

山东半岛黄县的龙口,也是海产极为丰富地区,当地富源馆有一道菜叫“爆炒海指甲”。海指甲生在海边的沙滩上,长约三寸,宽仅七八分,生有一个淡青的薄壳,活像人的一枚指甲盖儿。平时在沙滩上露出一半接受阳光空气的滋润,遇有响动或有人经过,它感受震动立刻缩了回去,就像一根手指抽回沙堆一样,不明究竟的人,真能吓你一跳。龙口海边住的妇女都是挖海指甲的能手,眼尖手准的人,看它刚缩进洞去,立刻用铁钩把它钩出来,用大蒜苋菜大火炒来下酒,鲜嫩之极是其他海鲜比不上的。

烟台有一种海产叫“海肠子”,别的滨海地区似乎还没见过,也可以说是烟台的特产。海肠子是手指粗细、长近一尺的紫红色海虫,就跟台湾一度有人喂养的红蚯蚓仿佛。用姜酒酱油高醋辣椒蘸一下下锅油炸,拿来下酒,香脆无比,比客家菜“炒脆肠”还来得鲜美;切成薄片煮汤食不留渣,明脆鲜美,更是一绝。不过本地人整条海肠子在滚水里一烫,就夹起来吃,好像吃红蚯蚓一样,外地来人多半就不敢领教了。

海蜇在烟台沿海也非常之多,轮船停泊海面,可以看到大片的海蜇在海面漂来游去,船上伙夫用铁钩把它们钩上来,在甲板上用快刀割下几片来,然后再放回海里去,这种现割现做的海蜇无论是蜇头蜇皮,拿来下锅一炒脆爽清妙,比此间北方饭馆的清炒蛋皮更脆爽多了。

石鳞鱼是泰山黑龙潭特产,凡是登过泰山绝顶的人,必定取道黑龙潭下山。黑龙潭水黑如墨,深不见底,山瀑悬泻,奔腾而下,在潭中激起无数漩涡。玉皇顶的道士说:“潭中蛰居一条乌龙,所以形象险恶。”潭内生长一种小鱼,尖头细身,鳞坚肉厚,当地人叫它“石鳞鱼”。鱼肉细嫩程度,很像苏北里下河所产的刀鱼,可是又没有见刺。不过这种鱼干炸、清蒸、红烧,都不十分入味,最好加上细萝卜丝用大火炖汤,汤呈浓白,好像奶汤,浆凝玉液,鲜透齿颊,而且不加姜葱,毫无腥味,可算一绝。鱼肉蘸酱醋吃,有如吃大闸蟹。如用大火,让汤多滚几滚,则鱼肉酥溶,化入汤中,只剩下一条三角形骨架子了。山东泰安的大饭馆都会做这种石鳞鱼汤,其他县份,就难吃到了。

听我这么一说,山东这几种海鲜,除了海蜇是常见之物外,其余海指甲、海肠子甚至还没听说过,大家对于海鲜也就不争短论长了。总之海产鳞介,凡是寒冷地方出产的,不但组织细嫩,而且鲜度较高,嗜食海鲜的朋友,必定能体会出来的。江南珍味苏州无锡船菜

民国十六七年,旅居沪堧,在山景园吃了一次无锡菜,感觉齑羹鲔脍,色清味甜,自成馨逸。同座友人又盛夸无锡雕蚶镂蛤,备极鲜美,于是动了逛逛鼋头渚,尝尝味压江南的船菜的念头。谈到吃船菜,上海太平银行经理万茂之、周涤垠两位表兄弟,都是识途老马,而且门槛特精。我们一行六人,乘沪宁特快,到了无锡先下榻满庭芳大旅社,准备第二天游太湖,吃船菜。

当年先慈在苏州到七紫山灵岩进香礼佛,是包一只三舱两篷、竹帘锦幄的大船,一开船就是川流不息的各样甜咸素点,下午烧完香回程,船家在日落西山的时候,如果不是吃长斋的香客,他们就开始开席了,清缥紫鳞,奇味杂错,无不精美。这一桌菜,有个名堂叫“开斋席”,不但口味各异,而且花色繁多,一直吃到下船,才放箸停杯。这一天的花费,当然比苏州最贵的酒席还要拍双。可是哜啜百品,恣飨竟日,也还算值得。

我以为无锡船菜,跟苏州船烹还不是大同小异,实则大相径庭。无锡的船菜,聚集在城外西北角上,北门外往西,是很宽的一条碎石子马路,路北有一排河房,风棂水槛,浮道相通。除了几家著名的饭馆子外,其余都是廊腰缦回、帘轻幕垂的“长三堂子”,也就是台湾所说绿灯户。这些房子在后半段都有风棂水槛厅,伸延到河面上。甚且有些娼家自备画栋朱帘、钿椅螺榻、备极风华的画舫。这些画舫不但中庭宏敞,可以摆一桌酒席,还可以放上一张牌桌,大家出入穿行,均无妨碍。以前无锡士绅宴客,多是在画舫上先行竹战、清唱、游河,然后才开席饮酒进膳,这样游乐,叫“坐灯船”,是早年最豪华高级的享受了。这条河道虽非巨流,但是可以直通运河,顺流北上,直航平津。不过自从京浦通车以来,大家为了经济省时,都改乘火车,谁都无此雅兴了。

我们此行,一切听万茂之提调,雇了一艘汽艇,拖着画舫在无锡附近的鼋头渚、太湖玩了半天。一路上潭清玄镜,空水澄鲜,这是江南特有的气氛,紫塞荒漠的人是无法想象得到的。茂之昆季是吃菜坐船行家,他们说坐灯船最好不要吃酒席,今天叫的是哪几位姑娘,就点她们的拿手菜。我虽有贪吃的盛名,可是哪位姑娘会什么拿手菜,我是山东人吃麦冬——一懂不懂,只好请茂之、涤垠昆季点菜了。

无锡船菜,最高明的吃法是不拘样式,让姑娘们每人做一两道自己的拿手菜,哪怕嫣红做的是糟鸡,姹紫做的也是糟鸡,但是吃到嘴里,可能手法差异,风味迥然不同。周涤垠说:“早些年‘阿听娘’调教出来的近十位倌人,每位都是烹调高手,不两年都被豪商巨富量珠载去,现在应时当令的是‘苏阿姐’手下的四块玉,玉玲珑、玉晚香、玉彩霞、玉灵芝。今天我们虽然不用整桌席,可都是玉手亲调拿手好菜。无锡菜向来以甜出名,恐怕各位对过甜的菜肴吃不习惯,所以关照她们,应当放糖的菜尽量少放。”

玉玲珑家庭是太湖边上的渔户,所以她选虾、抽肠、剪须都特别拿手。无锡聚丰园以炝活虾出名,而玉玲珑的雪炝水晶虾,能盖过聚丰园。因为船菜用料少,所以选虾特别精细。她把水晶虾的须尾挠脚通通剪掉,抽去沙肠,用麻油、酱油、胡椒粉、葱末儿,把虾浸润一下,用碗扣上,等掀开时再拌上高绵白糖,所以叫雪炝水晶虾,比炝活虾掀开碗盖儿活虾满台蹦跳的吃法要入味多了。

玉晚香的拿手菜是蟹粉鱼唇。无锡梁溪有一种螃蟹,肥而坚实,脚爪是白色的,当地人称之为玉爪蟹;剔出蟹肉,跟鱼唇合煮,腴润鲜美,比鱼翅犹为醇厚。

脆鳝、肉骨头,都是闻名全国的无锡菜,玉彩霞对这两样小菜都很拿手。玉彩霞说:“无锡最讲究粗鳗细鳝,鳗鱼是越大肉越嫩,鳝鱼要选手指粗细的,鱼肉才有甘滑细润的滋味。鳝鱼要先在水里煮一滚,然后捞出来剔除肠骨,这样煮过的鳝鱼,鱼血不致流失,对于贫血的人最为滋补。把鳝鱼切成段,用老酒、酱油、冰糖末煨个十多分钟。入油锅大火猛炸,炸成一条一条脆脆的鳝鱼丝拿来下酒。”南馔珍味可算一绝。

坐沪宁快车,或是京浦通车,凡是在无锡停靠,月台上有小贩叫卖肉骨头的,每回带点回家下酒,滋味也还不错。玉彩霞做的肉骨头,比小贩卖的,不但高明而且味道不同。她说,做肉骨头要选肉嫩的肋骨切成大骨块,一般卖肉骨头的为了颜色泛红漂亮,同时卖不完可以多放两天,大都用硝腌上一半天。她做只用酱油、酒、冰糖末、八角、茴香泡上一个对时,然后放到老卤里,把锅盖儿盖严,先用大火,后用文火慢慢炖。因为船菜上的肉骨头,都是现做现吃,必须糜烂入味才能臑浇滑美,所以用不着加硝了。

玉灵芝是苏州荡口真正的吴娃,原本是苏州船娘做斋菜能手。我们一行李骏孙、榴孙、竺孙三兄弟,都是从小茹素的,万茂之特地找她来做几样斋菜让李氏兄弟尝尝。她一人做了四菜一汤。四菜我只尝了素鹅、臭干子两样。素鹅是用湿豆腐皮裹上香菜、胡萝卜、笋丝、冬菇、木耳炸过再熏,色呈金黄,吃到嘴里别具馨逸。此菜端上桌来一扫而光,比荤菜更受欢迎,大家公认真的鹅肉绝无如此清隽甘醇。另一道是臭干子。芜湖臭干子本已驰名南北,而合肥李相府所做的臭干子是赫赫有名,给他们李家人吃臭干子,岂不是孔夫子门前卖三字经吗?谁知玉灵芝的臭干子,另具柔香,不输合肥李府所制。做臭干子的老卤,有用苋菜根的,也有用毛笋片的。把苋菜梗子切成三寸多长,用温水泡起来,泡上十多天,自然众香发越,再泡白豆干,吃时放上冬菇、冬菜、榨菜上锅大蒸。恶者菜上掩鼻,嗜之者认为上食珍味,那就是见仁见智,所嗜各有不同了。

久听人说无锡船菜太甜,我们吃的几样,绝无过甜感觉。前几天香港来人说万、周两位与李氏已归道山,怅望人琴,恍如一梦。几样难忘的特别菜

到饭馆子吃饭点菜,固然谈不上什么大学问,可是到哪省馆子点哪一省的菜,如果点到当口上,掌勺的知道您是吃客,不但刀勺上下点工夫,就是堂口算账,也不敢乱开花账,保您吃一餐物美价廉、适口充肠的美馔。不过有些极普通的菜,或因历史渊源、地区性的掌故、省籍的不同,起了一个稀奇古怪的菜名,弄得不明底细的客人迷迷糊糊。现在把我所知道的写几个出来,供为吃的朋友们一笑。“急里蹦”。东兴楼在北平,算是数一数二的山东馆子了,讲火候的爆、炒、熘、炸,都很拿手。逊清贝勒载涛,有一天到东兴楼吃饭,点了一个“爆双脆”,其中一脆鸭肫,火候恰好,另一脆肚头就嫌过火了。一问灶上,才知毛病出在肫肚同时下的锅。他当时指点掌勺的说:“鸭肫跟肚头虽然都是要用快火,可是火候不能一样,一块儿下锅爆炒,肚嫩火候够了,鸭肫则还欠火候,等鸭肫够了火候,肚子又老得嚼不动了。多好的手艺,要是肫肚一同下锅也没法让两者都恰到好处。因此双脆必须分开来爆,各自过油,然后勾芡上桌。”涛贝勒向来是不拘小节的,说完了一挽袖子亲自下厨,站在灶旁做了监厨。两位大师傅一看贝勒爷亲自入厨,立刻精神抖擞,使出浑身解数,把灶火挑得一尺来高,扬勺翻炒,照指示先分后合,端上桌一尝,果然色、香、味、脆无一不好。

涛贝勒鉴于指点成功,笑着说:“瞧你们急里蹦跳的,真难为你们啦,赏每人二十块钱,买双鞋穿吧!”经此品题,“急里蹦”从此就变成东兴楼爆双脆专有的名词啦!

早年扬州盐商们既有钱又有闲,所以颇讲求口腹之欲。有一次我到扬州公干,当地有一位票商周颂黎,知道我是北平来的,吃过见过,于是他让盐号里清客,跟厨下研究一两样别出心裁的菜来夸耀一番。有一道菜上来,他说:“北方馆子讲究吃‘拉皮’,今天我关照厨房做了一个‘荤拉皮’,请您尝尝味道如何。”这道菜名为荤拉皮,说穿了跟粉皮一点关系也没有,所谓“粉皮”其实是取自甲鱼。甲鱼以马蹄大小为度,只取其裙边,捣去墨翳,漂成白色半透明体,用鸡油翻炒,加上葱姜细末,裙片入口,即溶为胶汁,食不留滓,只觉鲜美。佳肴独沾,确实开了一次洋荤,以后就从未见过谁家会做这道菜啦。

陕西地接西陲,春多风沙,冬季苦寒,照一般人想象一定不会有什么精美饮馔。可是自从明儒王石渠、韩苑洛两位先贤在三原地方倡导所谓三原学派,人杰地灵,精研博考,文风大盛。在饮食方面,兰肴玉俎自然精美。三原人吃面的碗,大小跟台南担子面的碗相仿,三原人包的饺子,比一节大拇指头大不了许多。他们虽然不重视山珍海味,可是对于刀法火候菜式程序的讲究,实在不输江南。

三原有家菜馆叫明德楼,虽非鼎彝环壁,但是湘帘棐几,倒也一派斯文。掌柜叫张荣,他说是在宁夏学的手艺。在三原他算是天字第一号的名厨了。我第一天在明德楼吃白风肉夹烧饼,烧饼打得松而不油,加上肉又腴而不腻,我一夸好,张掌柜认为我说的是知味之言,一兴奋准备亲自下厨,约我第二天去吃他做的“海尔髈”。他这一“海尔髈”可把我考住了,猜想不出海尔髈是什么。

第二天等海尔髈一端上桌,敢情是红烧大肘子,不过比一般炖肘子更香,还有干对虾味儿,可是海碗里又没有大虾干!肉是五花三层,肘子皮看上去油汪汪锃亮,吃到嘴里毫不腻人。张掌柜说这个菜是在宁夏都统衙门里学的,他的师父“依克坦布奇”是当时衙门里的头厨,是前任都统裕朗轩从盛京带到宁夏的,其师父是镶蓝旗满人,海尔髈是一道满洲菜。满洲古老的烧肘子方法,是用整瓶糊米酒跟松花江的白鱼干垫底来烧。等肘子炖得稀烂,酒香鱼香都吸到肘子里去,而肘子的肥油则全被鱼干吸走,所以肘子蕴有鱼香肥而不腻;拿出来的鱼干,要是加粉条白菜一熬,又是一道清隽实惠的下饭菜。这道菜虽然没有什么深文奥义,可是酒要一次加得足,不能中途掀锅盖儿加水,自然腴香诱人原浆味美。后来我回到北平,教给庖人仿做几次,似乎跟在三原明德楼做的味道不同,是否有什么诀窍没告诉我,就不得而知啦。

河北省正定县在汉代属常山,是浑身是胆的子龙赵四将军的故里,在平汉线上属于三等站,特别快车经过是停靠的。有一年我搭平汉线火车去郑州公干,正定站外路上搬错道岔,前面货车出轨,翻了两辆,我坐的快车无法通过,只好下车投宿,等第二天路轨修好再走。同车的有一位石家庄人赵春坡,在正定开过染坊,他愿做识途老马,既不能走,索性在正定玩玩。

首先我们到当地人称之为“赵庙”的赵四将军庙瞻礼,这跟称呼孔庙、关庙含有同样崇敬的意味。庙貌虽不算十分伟丽,可也庌庑四达,穿廊圆拱、丹碧相映。神座左侧,有一只兵器架,上面插着一枝镔铁长矛,据说从前有血挡红缨,大概年深日久,变成秃缨长矛了。枪在架子上虽然拔不下来,用双手却能转动,分量足足有一百斤以上。拜完赵庙之后,我们就赶到十字街的北楼饭馆,品尝当地名菜“崩肝”跟“热切丸子”。

崩肝是选猪的沙肝,剔去筋络,用开水一烫,切成细丝,加作料,用热油爆炒,起锅上桌。炒出来的肝丝,根根鲜脆,咬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响,所以叫崩肝。崩肝的配料北楼饭馆用鸡丁(有的饭馆用肉丁),也能焦里带脆,那就是人家的手艺火功啦!

热切丸子是正定特有的一道菜,在别处还真没吃过。鸡蛋摊得薄薄的,鸭肉剁成泥,加作料炒熟,把鸭泥卷在蛋皮里蒸熟切段上桌,蘸着正宗特制的芥末吃,蛋皮嫩黄,鸭泥褐中带粉,芥菜黄里透绿,甭说吃,颜色已经够诱人啦。赵春坡说:“当年乾隆皇帝把金镶白玉版、红嘴绿鹦哥,列入御膳房的上食珍味;如果他尝过正定热切丸子,对于前两者,恐怕就不屑一顾了呢!”

傅青主是清初反清复明最激烈的一位学者,一举一动都有炽烈的反清意识。太原开了一家小饭铺,请他题名,他给这家饭铺取名“清和元”。这家饭铺以卖早点驰誉太原,某中以卖“头脑”跟一种酥火烧出名。头脑又叫八珍汤,汤里煮的是羊的腰窝肉,粗枝山药,粉藕切片,腌韭菜末,酒泡黄芪党参,据说吃了八珍汤可以醒脑益智。酥火烧别名帽盒儿,帽盒儿里放的是清代官吏的顶戴,意在把它吞在腹内。

清和元每天天不亮就下板做生意,门口一直点着一盏灯笼,表面上是说他每天下板早,其实骨子里隐含“不忘大明”的意思在内。太原东大街清和元是最原始的一家,后来有人看他家生意大好,连大同丰镇都开有清和园,实际已失去当初傅青主取名清和元的意义了。八珍汤这种早点,在酷寒的冬季,吃一碗,确实驱寒暖体,令人神清气爽,不过江浙一带朋友嫌它有股膻气,大多不敢领教呢!

庚子拳乱,慈禧率同光绪仓皇出走,一直逃到山西太原,才惊魂甫定,变逃难为西狩,继续西行到了陕西西安。御膳房司役人等,大致都赶来随驾,御膳房恢复了旧观,因此也把西安的烹饪水准大大提高。羊肉泡馍,本来是上不了台盘的粗吃,有一天慈禧的凤辇,经过鼓楼大街,忽然闻到一阵幽椒配盐、气味芳烈的肉香,于是停辇驻骖,就在辇中吃了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泡馍。据说回銮之后,喜欢颂扬圣德的臣下们,把西安鼓楼前卖泡馍的老白家的门前取名止辇坡。从此老白家以原汤煮肉来号召,那肉炖得郁腴美,肥肉固然化为琼浆,就是瘦肉也糜烂得入口即溶。

入民国,他家的生意越做越兴盛,到西安来的外路人,如果不到老白家吃碗羊肉泡馍,似乎是太可惜了。同时他家的“湾口”在西安也是头一份,外地人到西安,当地士绅都喜欢请客人到老白家吃“湾口”,以表示自在西安吃得开。所谓湾口,就是大尾巴羊肛门四周的括约肌,因为纤维细韧,嚼起来鲜嫩有味,这跟吃牛头筵,肉的精华是在牛鼻子四周的括约肌是一样的。不过一只羊只有一个湾口,宰三两只羊,也不过三两个湾口,所以得之者往往夸耀自己运气好,食指动,当天遇见什么事都能得心应手,成了大家卜祈运道的妙方了。

这两年海鲜店大为走红,台湾各县市,从南到北,触目都是金碧辉煌、昼夜璀璨的海鲜店。有一次我在东港吃海鲜,东亚楼老板跟我说有刚出水的大蛤蜊,那跟江苏武进孙家酒店的大蛤蜊可就没法相比啦——孙家酒店是以卖“土绍”出名的。掌柜的大家官称孙老太婆,虽然不卖炒菜,可是她家下酒小菜只只精彩。她看客人酒已喝够了,便将白砂锅蛤蜊炖南豆腐端上桌来。据说武进河汊子里活水河蚌,有长达七八寸的,孙家酒店这道菜都是孙老太婆自己动手,绝不假手于人。她把壳内泥沙洗得干干净净,用竹篾帚把韧肉捣烂,用吊好的高汤,豆腐几乎煮化,架在红泥小火炉上上桌。另配茼蒿细粉,亦汤亦菜任客煮食。无锡常州一带的菜肴,对我们口味重的人,会觉得太甜了一些,这道菜可以甜咸自理,吃了这道,无一不是赞不绝口,所以北人南来,对于这道菜,印象最深刻了。

中国各省幅员广袤,一个小城镇都有它的拿手菜,一时也说之不完,我拿几样特别菜来说说,无非是解解馋聊以解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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