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中原 中也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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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之歌试读：
初期诗篇
春日的黄昏
白铁皮房顶啃食着仙贝
春日的黄昏祥和
低手投球扬起苍白的灰
春日的黄昏沉静
啊！ 稻草人不在吗——或许吧
马儿在嘶鸣吗——不再嘶鸣了吧
仅仅铺展
月
华如水光潋滟多么从顺 这春日的黄昏[1]
滴咚滴咚红了原野中的伽蓝
运货马车的车轮 油已枯干
若我有益历史性的当前
嘲笑吧嘲笑吧 那天空与山峦
一枚瓦片 被掀起了
这春日的黄昏从现在起
默然 前行
到自己的 静脉中去
[1] 原意指僧众居住，修行佛道的清净娴静之园林，然一般用以称大型寺院或寺院的建筑物。（译注）月
今宵的月终究成苦愁，
在养父的疑惑中瞋眸。
银波随时间流入沙漠
老头的耳朵点亮萤火。
啊 被遗忘的运河堤岸
战车的轰声心中留残
从生锈铁罐取出支烟
吞云吐雾的月正慵懒。
围绕它的七位天女们
持续地跳舞踮起脚尖，
朝向卑污着的月的心，
一丝宽慰也无法给予。
零落远方的星与星哟！
月等着你们的刽子手
马戏团
经过了几个时代
有了茶色战争
经过了几个时代
有了冬风迅疾
经过了几个时代
今夜此处一度兴隆
今夜此处一度兴隆
马戏棚的高房梁
那有一架秋千
看也看不清的秋千
头倒挂着手垂下
肮脏棉布篷顶下
咻啊——咻呦——咻呀咻呦
那近处的白色灯光
廉价的丝带来回飞荡
看客皆是沙丁鱼
牡蛎壳般咽喉鸣响
咻啊——咻呦——咻呀咻呦
屋外漆暗 如墨之暗[1]
夜如劫已至深更
该死的降落伞的乡愁
咻啊——咻呦——咻呀咻呦
[1] 佛教名词。“劫波”(或“劫簸”)的略称。意为极久远的时节。（译注）
春之夜
熏银的窗框中蔼然
一枝花，一枝桃色的花。
庭院地面的美人痣
沐浴月光意乱神迷。
啊 平淡无奇平淡无奇
树木哟腼腆地婆娑。
在这窸窣的声响里
了无希望，其后，亦无忏悔。
唯虔敬山林的木匠，
梦里瞥见商队的步屣。
窗中飘扬起清爽的、朦胧的
透着砂色的绢衣。
在心中震荡的钢琴曲
祖先不识，亲也尽失。
埋葬的犬儿在何处，
番红花色涌动的
春之夜里。
朝之歌
朱红色泽 天花板里
辉光泻入 门窗缝隙，
回忆军乐 乡土气息
了无兴致 清闲无事。
小鸟歌声 罔闻不知[1]
今日天空 几似缥色，
人之心底 满怀倦意
苛责之意 尚不存矣。
树脂飘香 清晨烦虑
各色各样 梦已逝去，
此时森林 风中鸣唳？
延展蓝天 蔓延静谧，
各色各样 梦境曼丽
沿着土堤 渐渐逝去？
[1] 淡青色。（译注）
临终
秋日浓灰的天空
亮如黑马的瞳孔
水竭凋落百合
啊 心化作空漠
既无神明亦无教言
窗户近处妇人溘逝
苍白的天空无眼
苍白的寒风刺骨
曾在窗前洗发
她的手腕轻柔
朝阳倾泻
水声滴沥
街市一如往常喧闹
夹杂孩子们的欢笑
这魂魄 已然何去何从？
就飘向 那稀薄的天空？
都会的夏夜
月亮有如天上的奖章，
街角的建筑像管风琴一样，
玩累了的男子在归家途中歌唱。
——衬衫的领子皱皱巴巴——
那嘴张得大开
那心似有伤怀。
头变成漆黑土块，
还是要啦啦啦啦地不唱不快。
生意的事，祖先的事
并非都想抛诸脑后，
都会夏夜深更时——
深埋废掉的火药
眼中渗入路灯微光
还是要啦啦啦啦地不唱不快。
秋之一日
此般清晨，迟迟醒来的人们
被狂风与车辙之音撞击房门，[1]
拖进塞壬栖息的海中溺毙。
夏季夜市的对话与
建筑师的良心都已不在。
一切皆是古老历史与
花岗岩彼端那地平线上的眼色。
今晨万物顺从在领事馆的旗下，
除马口铁、广场与天鼓以外我一概不知。
别在意软体动物嘶哑的声音，
屈身的紫影投射在公园，乳儿把沙尘送入口中。（水色的平台与[2]
吵闹的少女与讥笑的扬基
讨厌 讨厌！）
将手插进衣兜
穿过道路，离开港口
今日与我的灵魂相合
我欲寻来那些布的碎片。
[1] 塞壬（Siren）又译作西壬，来源于希腊神话。塞壬用自己的歌喉使得过往的水手倾听失神，航船触礁沉没，船员则成为塞壬的腹中餐。（译注）
[2] 美国佬。（译注）
黄昏
滞塞暗淡的池面上，
莲叶簇拥轻轻摇摆。
莲叶太过冒冒失失
嘀嘀咕咕声音传来。
发出声音动摇我心，
目光追逐变暗的地平线……
窥见黑漆漆的山峦沉陷
——一旦迷失，再无归来。
没有什么比不懂得悲哀更为悲哀
草根的气味悄然飘入鼻际，
田地的泥土和砂石一齐将我注视。
——乃至我已无心耕耘！
茫然伫立于黄昏之中，
父亲的影像似乎在无端浮现，我仅是走出了一步、两步
深夜的思绪
这泡发的钙
渐渐干瘪
猛烈——无知任性的女孩那号泣的声音，
皮包店的妇人那夕暮中的鼻涕。
林间的黄昏
是嘶哑的母亲。
树梢附近，虫豸交错乱飞，
橡皮奶嘴跳起滑稽的舞蹈。
波浪卷毛的猎犬见不到，
向对面推进的猎人猫着腰。
挨近森林的草地
化成坡道！[1]
玛格丽特走近黑色的海滨
杂乱的风吹开她的面纱。
她的肉身不得不跃入，[2]
大海，其严酷有如天神之父！
悬崖上的她的上方
精灵描绘出奇异的线条。
她的回忆仍是整理悲哀的书房
她不得不直面死亡。
[1] 歌德的《浮士德》中浮士德的爱人。（译注）
[2] 指克洛诺斯之父乌拉诺斯，希腊神话中的天空之神。（译注）
冬的雨夜
裹住冬日的黑夜
骤降倾盆的暴雨。
——将萎蔫的萝卜的阴惨，投入到黄昏残阳之下，
彼时还好的天色——
此时裹住漆黑的冬夜
骤降倾盆的暴雨。
请让夭折的少女们哭泣[1]
ae ao,ae ao,eo ,aeo,eo！
在那雨中回荡
已在何时消竭，那乳白的水囊……
此时裹住漆黑的冬夜
骤降倾盆的暴雨，
我母亲的细绦带
也顺水漂流散开
种种人世的温情
终究是蜜柑颜色？ ……
[1] 日文罗马音，代表哭泣声。（译注）
归乡
屋柱和庭院正干燥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廊下的蜘蛛巢
不安地摇啊摇
山里枯木也在吐息
啊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道旁的草影哟
无邪地愁啊愁
这便是我的故乡
风也正吹得清爽“安心地哭泣吧”
传来妇人的低语“啊 你回这里做些什么……”
吹来的风向我问道
骇人之黄昏
卷动，风亦懒倦之顷，
草靡靡，我所见，[1]
远昔之隼人们。
银灰竹枪，
沿汀续行。[2]
——杂鱼之心逐流。
任风吹不动，地上
尸首堆叠——
空中，演壇架起。[3]
家家户户，聪颖之陪臣，
将尼古丁污浊之齿遮蔽。
[1] 古代日本九州岛的西南地区的原住民，是日本古代国家熊袭国的主体民族，大和王权时期被和人当作异族人看待，但后来被日本大和王朝政府彻底收编，其部落贵族成为日本大和王朝的中下层贵族，平民百姓也被和族人所同化。（译注）
[2] 原文的“雑魚”在日语中指垃圾，小角色等，这里随军出征的杂兵。（译注）
[3] 即家臣的家臣。（译注）
远去的夏日之歌
道旁树梢做着深呼吸，
天空高邈，仰头凝望。
日照沙地落下的玻璃，
迷乱徒步旅人的眼睛。
山峦的端顶，澄澄明明，
清洁了金鱼和女孩的口腔。
昨日我采集昆虫的泪水，
涂刷了飞来的那架飞机。
风儿将丝带抛往天空，
我曾陷溺在大海之中
对那片浪花私语谈情。
骑兵联队，上肢运动，
下级官吏的赤色靴子，
骑手也消失在盘山道
对这自行车私语谈情。
悲哀之朝
浅濑之音从山间传来，
春日之光如磐石固着。
竹笕之水将物语述说，
白发之妪恰肖像描摹。
云母的片隙唱出了歌，
后背倒地，唱出了歌，
心脏干涸了，枯皱了，
渡过悬在岩上的绳索。
无名之火，去往天空！
回响之雨，濡染渗透！
・・・・・・・・・・・・・・・・・・・
我花样迭出地拍手……
夏日之歌
青空毫无生气，
没有一片云翳。
夏日正午静谧
清于煤油光体。
夏日天空存在何物，
何物存在可怜回忆，
鲁莽的向日葵受着暴晒
在田舍车站旁盛开。
像擅长育儿的母亲，
火车的汽笛鸣响起。
在山的近旁奔驰时。
正在山的近旁奔驰，
母亲似的火车鸣笛。
在夏日正午炎热时。
夕照
丘陵，将手贴在胸前
退下。
落阳，充满慈爱色彩
金黄。
草原，
哼唱素朴乡歌
山林，
经久洗练性格。
贝肉
我未闭合
小儿踏过。
莫断念，
将刚直的气节阻塞
却抱臂走过。
港市之秋
石崖侧，朝阳斜射，
秋色之空尽显旖旎。
见那前方港口，
不正如蜗牛触角？
城里人们清理烟管。
屋瓦延展
天空截断。
官吏的休息日——棉袍打扮。“若重生的话……”
海员吟歌。“跷跷板，来玩吧……”
老妖婆吟歌。
港市的秋天
温顺的疯狂。
我在那一日，
丢失了人生里的椅子。
叹息
[1]致河上彻太郎叹息将传向夜间泥沼，
闪烁在瘴气之中吧。
那闪烁似怀怨气，啪地发出声响吧。
树林正如年轻学者们的颈筋一般吧。
当夜色于地平线处褪去，则窗扉开启吧。
挽着货车的百姓，正去往城町方向吧。
叹息愈加深沉，
有如山丘间回响的货车杂音吧。
原野上突出的山巅之松，正守护着我吧。
那种直率却不苟言笑的性情，正和叔父一般吧。
神明捕捞着气层底下的鱼群吧。
若天空阴沉，蚱蜢的眼，便从砂土中窥探吧。
见远处城町，像石灰一样。[2]
彼得大帝的眼珠，在云中闪光。
[1] 河上彻太郎（1902—1980），日本文艺评论家，音乐评论家，日本艺术院会员。（译注）
[2] 彼得一世（1672—1725），后世尊称其为“彼得大帝”，是沙皇阿列克谢一世之子，俄罗斯罗曼诺夫王朝第四代沙皇。（译注）
春之回忆
摘取许多莲华的花
归家晚饭的时候到
春天弥漫的暮霭里
花儿落下将地面敲打
此刻一次痴迷地眺望
便令我无意间拍拍手
奔跑在归途上（日暮时分的天空啊！）
我回家后所得见
秋夕照丘炊烟乱
蔼然混杂在一起
搞得我头晕目眩
古代富丽的公馆里[1]
四对舞 裙裾微摇动
四对舞 裙裾微摇动
所谓何时是绝期 四对舞！
[1] 即四对方舞 ，一种欧洲宫廷舞。明治维新后，引进日本并流行了一段时间。（译注）
秋之夜空
这里还算挺热闹的，
大家聚在一起谈笑
夫人们总凑到一块
如此实在有失风雅。
下界适逢秋夜
天界正值繁盛。
滑溜溜的地板上，
点亮着金色风灯。
小脑袋，长衣裙，
一把椅子也没有。
下界适逢秋夜
天界正值繁盛。
微明的天界[1]
遐远往昔的影祭，
默默地默默地繁盛
天界的夜宴。
我在下界观瞻，
却在不觉间退散。
[1] 神社正式举行的“本祭”以外，隔年不定期举办的简略的祭典称为“影祭”。（译注）
宿醉
早上，暗淡的阳光普照
有风吹过。
数以千计的天使
在打篮球。
我正紧闭着眼睛，
可悲地醉。
已无用处的火炉
锈得泛白。
早上，暗淡的阳光普照
有风吹过。
数以千计的天使
在打篮球。
少年时
少年时
夏天的太阳暴晒着青黑石头，
庭院的地面沉眠在朱红色中。
蒸汽升腾在地平线的尽头，
仿佛在预示着世界的覆亡。
狂风呼啸，俯击麦田，
模糊不清，灰暗一片。
恍若飞驰的云朵投落的阴影一般，
古代巨人的身姿，掠过田地表面——
夏日过午的时刻
谁人仍在午睡着，
而我正奔跑在原野之上……
我的唇齿间咀嚼着希望
我目光熠熠切断了念想……
啊，活着，我还活着！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