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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8 09: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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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藤萍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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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

夜行试读:

1

深夜三点,深汕高速公路。

空调大巴。

过了午夜十二点,车上的人就三三两两开始睡觉,整个下午都在过道上跑来跑去的小女孩也安静了下来。

夜色很浓,周围一片寂静。

大巴里只有冷气扇转动和发动机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很不稳定。

车头远光灯的白光,照着车外漆黑一片的高速路面,司机叼着香烟开车,驾驶台上荧光色的指示灯在夜里分外清晰。

自驾驶台往后,便是一片黑暗。

左边路灯的光映在右边车窗上,右边路灯的光映在左边车窗上。只映得玻璃之外的地方分外黑,伸手不见五指。

滴答。

最后一排的乘客觉得似乎有水滴了下来,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就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过了一会儿,倒数第二排的乘客也觉得似乎哪里在滴水,扭过身体看四周,车里车外都一片浓黑,只有路灯的倒影,其余什么没看出来,于是也心想大概是空调在滴水,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一夜安静,只有大巴发动机的声音。

车灯不停地扫着地面,地面时不时闪现出一条条不知是裂缝还是油渍的Z字形回痕,车身不住地颠簸,路边隐约有许多车祸撞塌的栏杆,大巴仍旧开得很快。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车到达汕头。

司机从深夜三点开始接班,到五点半时已经昏昏沉沉,迟钝地转头喊:“汕头到了,下车下车……”突然他噎住了声音,双目大睁望着车后面——

前排的乘客打着哈欠起来,看见司机突然脸色惨白惊恐万状地看着车后,不免也纷纷起身往后看——

突然一片死寂,再没有人发出声音,就连表情也在一瞬间凝固了。

车后三排——犹如浸在血池里,后三排的乘客都还坐在椅子上,没有人起来,全部闭着眼睛。坐在左边的乘客往左边倾斜,坐在右边的乘客往右边倾斜,所露出的脖子上都有两排牙印。

而血,就是从那咬破血管的牙印中,慢慢流出来的。

后三排的座位下都是半凝的黑血,流到倒数第三排就凝结了,无法往前流。车座椅上、扶手上甚至是车窗玻璃上,都有浓郁的血液流过的痕迹。

简直就像昨天深夜,在这车后三排下了一场血雨。“啊——”坐在倒数第四排的一个女生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她旁边的中年人正缓缓地往她身上倒来,脖子上靠过道那边,赫然有个新鲜完整的牙印,血浸透了他的黑色西装,沿着袖子滴落下来。“啊——啊——”整车的人都跟着尖叫起来,一窝蜂往车门口挤,有个小女孩跌倒在门口,被人踩了几脚,哭声惊天动地。有个稍微镇定点的乘客把她拉起,片刻间,这辆空调大巴上还活着的乘客逃得干干净净,连吓昏的也都被朋友快速拖走了。

过了一会儿,长途客运站的保安上来查看。然而,除了十三具尸体,车里干干净净,已没有一丝血迹。

2

车上还活着的十二个人被客运站保安强行关到候车室,锁了起来。这十三条人命的惊天大案,客运站承担不起,必须立刻叫警察,在警察没来之前,这些人一个都不许走。

乘客们被关进标有“S”的候车室,有几个人立刻软倒下来,瑟瑟发抖。谁也不是笨蛋,车上的乘客明显死在夜里,而车从来没有停过,也没有上下过其他人,也就是说如果有凶手,凶手一定在这些活人中间。

无声无息杀死十三个人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

乘客们彼此相顾,神色或惊或疑,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沉默的时间压抑而疯狂,每个人的眼神似乎在变化、在移动,却又似乎并没有变化。

五分钟之后,有人表情慢慢开始变化,一个中年男人不停地用眼角看着身边的年轻女子,说不上是什么神色,既犹豫又恐惧,却又夹带着一两分诡异的笑容。那是一种比幸灾乐祸更阴森恐怖的眼神。

那女人就是刚才坐在倒数第四排,发现身边的乘客死亡的那位,她一直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中,突然看到那人的眼神,再低头一看,自己坐的椅子下面有血,再一抬手,突然发现满手湿润,浓稠的血液顺着她的无名指、小指流淌下来,滴落在地上,已经形成了好大一摊。“啊——”她尖叫起来,“我要医生!我要医生!我要死了!我被什么东西咬了!我被人咬了……”声音突然中断,候车室里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大家都静静坐在那里,以一种冷静的姿态观察着她。女人突然明白——这些人害怕她身上附魔或染病,这些人在发现她流血的时候就不再把她归为“同类”,现在她要死了,他们在小心地观察她将怎样死去,并以之作为保命的经验!他们想要看她死!女人扑向了离她最近的那个中年男人,纤长的五指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大喊道:“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流血了?”

她一句话没有问完,五指还紧抓着那中年男人的头发,便一头栽了下去,倒在他身上,长发倾向一边,露出脖子上一个分明是人咬的、新鲜的牙印——新鲜到连刚刚翻起来的嫩肉都很清晰,像刚被什么东西钩出来一样。

中年男人大叫一声,极其恐惧地将她推开,她脖子上的血染了他一身。而就在同时,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退开,安静地远离他,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空白区。

不过四五步的距离,却让他的心彻底凉了。

他发现他们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不知道他们奇怪的眼神刚才也曾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的咽喉发出了一些极低的声音,他确认没有被任何东西咬到,那个女人只是从他身上滑下去而已,他还是个人!还是个正常的人!

候车室里一片死寂,看着地上的尸体,除了远离那个染血的中年男人,人们已经没有气力发出更多的声音,有几个退到门边的人突然用力敲门,狂喊:“放我们出去!”有个人再次昏倒,剩下的除了沉默,还不断地摸自己的脖子是否有牙印。

有个年轻人走到倒下的女子身边,按了按她的颈动脉。“她还没死。”他抬起头来扬声问道,“哪位的领带借一下?”

有个男人大吼:“不要摸那个女人,离我远一点,摸过那个女人的人去那边坐!”他指的是中年男人身处的那片空白区。显而易见,妖异的死状已经让每个人的精神都紧绷到了极点,接连不断的死亡,不知道是病菌或是鬼怪还是人类作祟,凡是接触到尸体和血的人都将被视作敌人。

年轻人怔了一下,他约摸是个学生,气质斯文,皮肤白皙,戴着无框眼镜,背着个书包。“她还没死,只是失血过多。”“她伤在脖子,有领带也没有用的。”候车室里突然有个苍老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候车室里紧张的气氛很奇怪地淡了很多,大家都看着突然开口的老人。

那老人西装革履,坐得十分端正,七十岁上下,人很瘦削但是骨架宽大,想必年轻的时候必然是个威严的人物。年轻人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先生是……”

老人点了点头,年轻人坐到他身边和他攀谈起来。这位老人是退役的空军飞行员,当年驾驶的是战斗机,姓江,名字起得很古朴,叫鉴睦。这位年轻人姓唐,单名研,是某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两个人都从深圳乘车去汕头大学,一个是受邀去演讲,另一个去找同学。说起昨晚的诡异凶杀,江鉴睦说他一直都醒着,没有听到什么。唐研说他睡了,但是似乎听到有滴水的声音。

江鉴睦和唐研在谈话,被人无声隔离的中年男人可没有在听,他正在一点一点地向人群接近,他想要抓住每一个人,要让每一个人知道他没有事,他没有得传染病,没有中邪,也不会死!就在他悄悄向一个年轻女孩靠近的时候,突然发现,刚才那满身鲜血的女子身上的血消失了,只剩下一具惨白的尸体和脖子边的一排伤口。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在发现那个女人身上的血消失的瞬间,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脖子左侧,在衬衫衣领下的隐秘角落传来了一阵针刺一样的疼痛。

隐隐约约的,并不太疼。“啊!”远处有人叫了起来,江鉴睦和唐研很快发现女人身上的血消失了。唐研走过去蹲下,伸手一摸:她死了。“这可不是吸血鬼。”江鉴睦坐得笔挺,一点儿也没有老态,“咬这一口的人牙齿真好。”“哦?”唐研微笑说,“如果是人咬的话,她怎么会没有发现?江先生不信世上有鬼吗?”

江鉴睦也眼神很明朗地微微一笑,神情坦然:“世上没有鬼。”

唐研看着横尸在地上的女人:“我也相信世上没有鬼,可是那些血到哪里去了?”

也许是两个人理智的对答让候车室里的气氛镇定了不少,终于有个人插嘴说:“在我们之中肯定有一个人是凶手,昨天在车上害死了十三个人,现在他还在我们中间,不知道……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害死了刚才那个女的。”他力图镇定,却仍忍不住声音有些变调。这句话说出口,也仿佛说出了所有乘客们的心里话,大家都微微松了口气,看向彼此的目光不再那么犹豫变幻。“世上没有鬼。”江鉴睦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似乎很可靠,唐研却点了点头,微笑说:“不管是不是鬼,只要不是隐形的东西,那杀死十三个人的‘东西’,就在我们中间。”

候车室陷入沉默,没有人愿意惹上嫌疑,都不说话。唐研的目光被坐在人群里的一个年轻少女所吸引,那少女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服,戴着条细碎的白金项链,看起来十分淡雅秀气。他看着她,那少女似乎还很恐惧,避开他的目光,稍微坐远了一点。

过了半个小时。“啊……啊啊啊……”突然有个人惊叫起来,“你……你的脖子……”“啊——”

候车室一角突然尖叫再起,几个人纷纷跳开,只见一个男人指着被大家隔离的那个中年男人,那中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靠近了这个男人,甚至用一只手抓住了他。但浓郁的鲜血正渗透他的衬衫,顺着他的衣领和衣袖往外晕染,他怪异地看着被他抓住的人,居然笑了一下:“你看,我很安全,我一点事也没有,我不是——”他的笑容很古怪,被他抓住的那人吓得全身僵硬,竟忘了逃脱。看着抓住自己的人半身是血,男人本能地去捂自己的脖子,结果抬起手来,他惊恐地发现满手是血!满手是血!

别人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脖子上分明都有一道浓郁的血液流下,顷刻之间泉水般涌出,在他们脚边聚成很大一团。“扑通”,两个人各自栽倒,面色惨白。

刚才,谁也没有动过!

没有倒下的人目光都流露出恐惧,有人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唯恐它突然之间长出一个牙印出来。乘客们紧握拳头,在他们眼中,不是剩下的九个人里有谁是鬼,而是除了自己,人人都是鬼。“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他娘的,放我出去!”有个人突然扯起嗓门大声号叫起来,很快那声音就没了理智,只剩下些野兽般的嘶吼。显然他已经绝望了,只是用嘶吼来对抗恐惧。

江鉴睦听而不闻,他站了起来走过去看那些血。“很奇怪,就算是动脉被咬破,人要失血而死也是很罕见的。”唐研跟着过去,他伸手沾起了一点新鲜的血液,“而且动脉破裂的话,应该随心跳往外喷射,要流出这么多血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怎么会这样突然流出大量血液,立刻死亡?可是伤口根本没有那么大。”他仔细看着两个男人脖子的伤口,因为是新伤,皮肤弹性还很充足,伤口的形状并不明显,但和前面那些尸体清晰的牙印并不相同,倒像是被戳了一排牙签大小的血点。“所以……是鬼……”角落里一个年轻少女突然说,她皮肤较黑,非常瘦,穿着身白色裙子,“我觉得她……她不太对劲……”她颤抖地指着淡蓝衣服的少女,“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大巴后面的厕所!我一直都在听歌,我看见除了她,没有人往后走过!”

随着年轻少女的话,淡蓝衣服的少女吓得面色苍白:“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走过去的时候,人都还是好好的……”

年轻少女的面色难看起来,张嘴想反驳,这时江鉴睦抬手打断了两个少女的争论:“大家还是说说昨晚都听到了些什么,说出来也许能尽早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首先说,自己年纪大了,虽然身体很好,但是听力已经不行了,他什么也没听到。唐研接着说他听到滴水的声音。接下来的七个人,有三个都说听到滴水的声音,三个说什么也没听见,还有一个说一直在注意空调扇叶的风扇坏了的噪声。刚才争吵的两个少女一个叫李碧嘉,一个叫杨庆洁,都是大学生。李碧嘉说她睡着了什么也没听见,杨庆洁却说她一直都在注意李碧嘉,李碧嘉中途去了一趟厕所,而且一直没有睡觉,睁着眼睛看窗外。

唐研也很留心李碧嘉,微笑地问杨庆洁为什么要注意李碧嘉,杨庆洁说因为她没有行李,她觉得她很奇怪。大家一下留意起来,李碧嘉果然没有行李,杨庆洁补充说她怀疑李碧嘉是伪装乘客的小偷,所以一直很留意在观察。然而车上没有行李的乘客还有两个,都是中年男人,都把钱包塞口袋一个人上车,也不能说没带行李就一定是小偷或是凶手。再看李碧嘉满脸惊慌,她气质温柔斯文,只像个受害者,要知道刚才人死的时候她动也没动过,除非她真的是鬼,否则怎么可能这样杀人?

在众人的目光中,唐研问李碧嘉:“同学,你是要去汕大吗?”李碧嘉轻声回答:“不是,我要去姑妈家,只要坐一个晚上的车,所以没带行李。”唐研点点头,望着血液又已再度消失了的那两具尸体,轻声说:“遇到这种事真倒霉。”李碧嘉点了点头,继续沉默不再说话。

候车室里再次沉默,此刻距离他们被关进候车室已经半个小时,出了三条人命,警察却还不来,保安听说里面死了三个人竟然躲得不知所踪,候车室里再次死一般寂静。

3

又过了十分钟,一只麻雀飞到候车室的窗户上,停了停,似乎觉得气氛不对,仓皇地就要飞走。刚刚飞起,便重重地跌了下来,“咚”的一声跌进房里。随着东西坠地的声音,大家齐刷刷转头去看,那麻雀就在刹那间淹没在一片鲜浓的血液里,已经死去,过了片刻,血液再一次消失了。

那么小一只麻雀,根本不可能流出那么多血——几乎把自己淹没的血。“咚”的又一声重响,正在大家的目光被麻雀吸引的时候,东面的一个中年妇女仰后跌倒,后脑撞在地上,浓郁的血液刹那间又弥漫了整个地面。

第四个人。这次大家的神经似乎分外镇定,经历了几个人诡异地死去,大家陷入出奇的沉默中,似乎在等待下一个倒下的是谁。

正在大家鸦雀无声的时候,江鉴睦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些好像不是血。”

剩下的七个人顿时纷纷注意去看血泊中的中年妇女,过了一会儿,地上的血迹消失了,只有在中年妇女撞到地面的后脑附近,有一摊不大的血迹。唐研立刻走了过去,再次伸出指头摸了摸那血迹,出声道:“这些是血。”江鉴睦目光锐利地盯着那具尸体:“但是刚才那些浓得过分的东西不是血,倒像一点一点极小极小的虫子聚在一起,一旦散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想那些杀人的小虫子现在就在我们附近,甚至是我们身上,我们却看不见。”

他这句话说出来,那个一直在嘶吼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那就是说我们这些人都不是鬼,杀人的是见鬼的什么小虫子,他妈的,我讨厌虫子。”

随着李碧嘉和杨庆洁开始拍打自己的身体,乘客们纷纷开始拍打自己的身体,仿佛都能感觉到那些微小的虫子似的。突然“扑通”一声,一个老人骤然倒下,原来他已经死去很久了,刚才因为椅子的震动而摔倒。这一倒令候车室里静了下来,嘶吼的男人一拳一拳地捶着大门,他的声音早已嘶哑:“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吼声一声比一声低,最终直至无声,他安静下来的时候,那诡异的“血”又淹没了他,流了一地。

一个小女孩恐惧地走过来拉住唐研的衣角,闭上眼睛不敢看死人的画面,全身发抖。唐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但在这一刻钟内又死了三个人的地方,他又能安慰女孩什么呢?“你叫什么名字?”“张童童。”“爸爸妈妈呢?”“妈妈叫我自己坐车去找爷爷,爷爷会在车站接我。”唐研叹了口气,微笑地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身边:“别怕。”张童童就那样坐在了唐研和李碧嘉之间,李碧嘉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李碧嘉一眼,却都没有说什么。

杨庆洁一直站在唐研身边,张童童没有看她,她却看了张童童几眼,突然跳了起来,指着张童童惊讶出声:“你……你……”看着惊恐万分的她,唐研吃了一惊:“杨小姐?”杨庆洁却不理他,指着张童童自顾自地说:“我上车的时候没看到她,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听到她的话,大家疑惑起来,都看了过来,张童童细声细气地说:“我比姐姐早上车,是我妈妈送我上车的。”杨庆洁忽地指着李碧嘉和张童童,大声说道:“胡说,你们两个肯定不是好人!一个没有行李也没有钱包,另一个根本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要不然你坐在我根本看不见的地方——”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唐研刚刚呼唤了一声“杨小姐”,却见浓郁的鲜血从杨庆洁嘴里涌了出来,她向前扑倒,微微抽搐了一下,立刻不动了。她的脖子并没有牙印,但嘴里冒出来的“鲜血”却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吞没,过了一会儿,杨庆洁全身僵硬,伏在大家脚下,那些“血”消退得干干净净。

杨庆洁死了。

剩下五个人。

江鉴睦和唐研互视了一眼,目光从李碧嘉和张童童身上掠过,另一个还活着的是一直在旁边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他目光涣散地望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显然已经精神崩溃,只怕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李碧嘉楚楚可怜,张童童躲在唐研身后,偷偷地看着李碧嘉。“现在来看,”江鉴睦看了唐研一眼,镇定地说,“我相信不只是虫子杀人,我们中间肯定有个人是那些‘东西’的同谋。”唐研点头:“‘东西’如果只是些虫子,是不懂得杀人灭口的。”他看向了李碧嘉,李碧嘉全身颤抖,突然抬头看唐研:“你是说我就是凶手吗?因为杨小姐说我是坏人,所以我就害死她吗?”唐研温文尔雅地微笑道:“不,我想杨小姐说出了一些也许很重要的事,所以她就死了。也许她说的线索对那‘东西’不利,但是不一定是针对你们两个的那些。”

江鉴睦点头:“两个孩子不要着急。”

李碧嘉微微松了口气,没再说话。张童童一直看着李碧嘉,看见她松了口气,却突然指着李碧嘉说:“这个姐姐肯定是坏人!她都没有手机!”江鉴睦和唐研闻言一怔:现在的年轻少女,没有手机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只听张童童继续大喊大叫:“她的车票呢?她什么也没带,她没有带钱吗?”

江鉴睦走到李碧嘉面前:“李小姐,可以看看你的车票吗?”李碧嘉脸色苍白:“我的车票上车查完就扔了。”江鉴睦牢牢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那可以冒昧看一下你的钱包吗?”李碧嘉脸色更加苍白:“我没带钱包。”唐研微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到姑妈家不用带钱?”李碧嘉点点头,却再没说话。江鉴睦追问道:“你姑妈家的地址是哪里?”李碧嘉很快地回答:“汕头市明江区百岁里三十三栋707。”江鉴睦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

4

问过李碧嘉之后,活下来的几个人又陷入了沉默。“我想这是一种稀罕的狩猎。”唐研在候车室诡异的沉默中静坐了一会儿,挪了一下书包,在其他三个人各自沉思的神态中微笑着说道,“如果把那些消失的血液当作是一群吸血后分散的小虫,而我们看见‘鲜血’流出来应该只是小虫子从人的身体里吸完人血后涌出来的情景,那么从昨晚到现在,死去的人都只是某一种未知生物的食物而已,就像传说中的吸血鬼,那‘东西’在狩猎。”

江鉴睦点了点头:“有道理。”唐研继续微笑,笑得很斯文:“但如果只是一群没有思想、小得如果不是江先生这么好的视力就看不见的小虫,哪里来的牙印呢?”江鉴睦脸上的皱纹微微颤动了一下,陡然扬起眉毛:“有人的牙印,就证明有人。”唐研只是微笑,更正说:“有牙印就证明有牙齿存在,如果是人的牙印,那就说明有一个‘人’和这种生物有关;但在我看来,这些牙印除了能表示‘是人的牙印’之外,还能有另一种意思。”

江鉴睦扬起的眉毛微微皱在了一起,那是个古怪的表情:“还有什么意思?”“除了能表示‘是人的牙印’之外,还有另一种意思,就是‘很像人的牙印’。”唐研神色自若,“就如江先生所说的,有人的牙印就证明有人,那‘很像人的牙印’就是证明有‘很像人的东西’存在了。我不知道小虫和那‘东西’有什么关系,或者那些小虫就是那‘东西’本身,但无论是有一个人和吸血怪虫有关,或者是有什么‘很像人的东西’和吸血怪虫有关,要在人的脖子上咬出这样的牙印伤口,显然就像江老先生说的,必须要有一口好牙。”他补充了一句,“和尸体上伤口形状吻合的好牙。”

他的目光和江鉴睦碰了一下,转向李碧嘉和张童童,语气温和地说:“大家最好展示一下自己的牙齿。”他的语气一直都很温和,李碧嘉呆了一下,张童童满脸的不情愿,江鉴睦却张开了嘴,里面是一副整齐的假牙。李碧嘉也慢慢张开嘴,嘴里居然也是一副假牙,张童童嘴里的虽然不是假牙,却戴着牙套。唐研让大家检查过他自己的牙齿,他的牙齿健康整齐,没有蛀牙,但是长得像标本那样整齐的牙齿却未必能咬出那么鲜活的伤口。大家仔细看过伤口之后心里都有共识:要咬出这么切口清晰连淤痕都很少的伤口,也许要有一副鲨鱼般的尖牙,但按伤口上这牙齿的排列以及切齿、犬齿、臼齿的数目看,显然是人咬的。

那是副什么样的牙齿?唐研检查过躺在旁边瑟瑟发抖已经半昏死状态的中年男人,他缺了一颗牙齿,显然不符合死人脖子上的牙印条件。放开那个中年男人,唐研回头对江鉴睦、李碧嘉、张童童微笑:“可以拿下你们的假牙和牙套吗?”

江鉴睦脱下假牙,他的牙齿早已掉光,连一个牙齿都没有;李碧嘉犹豫着卸下假牙,她居然也一个牙齿都没有;张童童不会拔牙套,唐研检查了一下她的牙齿,齿形和牙印不合,张童童的牙齿也比较小。

到底是谁咬的?莫非真的是无形无影的鬼?没有牙齿的江鉴睦、没有行李也没有钱包手机又没有牙齿的奇怪少女李碧嘉、突然出现的奇怪女孩张童童,唐研对他们三个人的态度一直都很温顺平和,却突然对着江鉴睦笑笑,问道:“江老先生认为,咬人的究竟是谁?”

江鉴睦的目光盯在他身上:“你。”

唐研反问说:“因为我有牙齿?”

江鉴睦点头,严肃地说:“活着的人必然有一个是‘那东西’的同谋,我们中间,只有你有符合的牙齿,我虽然惊讶,但是不得不相信是你。”

鸣笛声响,警车终于到了客运站。“快快快,那里有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五六个警察在客运站保安的催促下翻上那辆出事的客车车顶。车顶那里已被撬开,在空调风扇扇叶中间卡着一个古怪的东西。

那东西只有蝙蝠那么大,看起来有点像鸟,有一双翅膀,颜色却是暗灰的。黏答答,湿乎乎,更像一个破弃的肉囊,头已经被风扇扇叶绞没了,肚子里面透明的汁液不断往下滴落,古怪的是只看到它往下滴,汁液到半空就不见了,却依然还是能听见“滴答”的水滴落地声。

那是什么鬼东西?刑警队长突然灵光一闪:“去查查坐在这空调下面会溅到这些水的人是谁?”其余的警察纷纷后退,有个警察突然大叫一声道:“你们看!”他正往车上刷显示指纹的炭粉,突然之间,他刚刚涂上去的炭粉四下散开,就像涂上了一群什么东西的身上,把它们吓跑了一样。“打电话去问防疫站或大学生物老师,查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大家后退,不要随便进去!”

就在这时,候车室里传来惨绝人寰的尖叫声:“有鬼啊!——”那是个孩子的声音,警察大吃一惊,马上越过几道拦车的铁栏杆冲向候车室。打开门的时候,赫然就是两具尸体,吓得开门的年轻警察紧跟着倒退三步。候车室中尸体遍地,只剩下一个当众大哭的女孩子、一个全身发抖的年轻少女,还有一个口吐白沫、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

二十具尸体被陆续辨认出身份,刑警队长一一对着名单问道:“乘客名单上的江鉴睦到哪里去了?”李碧嘉轻轻指了指地上,警察仔细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地上是一张人皮,蜿蜒地铺在地上,五官空洞的孔洞里缓缓流出和那只风扇里的怪鸟一样的黏液,也是流出来不久就奇怪地消失了。

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死死拉着一个年轻警察的衣角不放,警察只好把她抱了起来。李碧嘉在接受调查,慢慢地讲述她刚才看到的和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切:“其实……我昨天晚上上厕所的时候,刚要开门出来的时……时候……看见……江老先生两个眼睛发着红光,慢慢在后几排的乘客那里走来走去,好像在咬人的脖子。我……我觉得很可怕,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后来江老先生回了座位,我又等了很久才出来,那时候也没发现后几排的人有什么不对。坐回我的位置后我睡不着,一直通过窗户的倒影在看江老先生,可是他的眼睛又不发红光了,我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我觉得我很害怕……我什么也不敢说……”她轻轻指了指地板,“后来……后来……在这里好多人死了,剩下一个叫唐研的年轻人,江老先生说是他杀了这么多人,唐研说……唐研说……”她突然颤抖起来,颤声说,“唐研说人不能自己咬自己的脖子,然后他解开外套的衣领,他脖子上也有一个牙印,可是他没有流血也没有死……”

警察听着她离奇的讲述,面面相觑,不知该信还是不信,做笔录的尴尬地停在那里,只听她继续说:“看到唐研脖子上的牙印,江老先生突然变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脸上都冒出了很多像那样……”她指了指地上人皮上的黏液,“那样的东西,喷到唐研身上,江老先生之后变成了一张人皮瘫掉在地上,我们尖叫起来,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然后你们……你们就进来了。”

刑警队长怀疑地看着李碧嘉,感觉十分荒谬:“按你这样说,刚才有两个怪物在这里自相残杀,一个变成了一张人皮,另一个不见了?”

李碧嘉缓缓地点头,刑警队长摇摇头说道:“继续给她做笔录。”江鉴睦的人皮虽然就在地上,可警察依然不相信李碧嘉的说辞。接着刑警队长接过乘客名单,喃喃地念,“唐研,唐研,不对,乘客名单上没这个人啊,”他疑惑地看着李碧嘉,“你没记错名字?”

李碧嘉和张童童面面相觑,脸色苍白,眼神之中充满恐惧。

死亡二十人。

这是个惊人的案件,做外围走访的警察将候车室围了起来,技术科的资深法医带着一个金属提箱轻轻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换了鞋套。他慢慢打开候车室的大门,里面静悄悄的,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一具具尸体就像凝固的蜡像,以各种古怪的姿势散布在候车室的角落里。

他们的肤色惨白,身体扭曲肿胀,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没有太多的血。

一具向后仰倒的女尸脑后有一摊近乎干涸的血迹,但血量很少。

脚下另一具尸体的脖子上有呈月牙形状排列的伤口,因为尸体的肿胀而向外张开,伤口暴露出白色的脂肪和粉红的肌肉。

但是没有血。

法医一瞬间以为自己走进了飘荡着冷雾的停尸房,那里每一具尸体都已经清洗干净,做完了解剖,每一道伤口也全都这样隐约露着白色和粉色的组织。

太干净了。

令人毛骨悚然。

在一片异样的寂静中,法医向前走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从倒在他脚下的那具尸体开始,逐一开始检查了起来。他慢慢为尸体搜身,检查他们的伤口,逐一登记,做好简单的标识,随即指示将尸体运走。

没有搏斗的痕迹,脖子上的牙痕状伤口并没有撕裂动脉,但血液却离奇地消失了,并且尸体肿胀着。

这很奇怪,这些人里有的死亡不到一小时,也许尸僵偶尔会在死亡后十分钟出现,但发生尸体肿胀却一般要死亡三到六个小时后,由肠道细菌引起尸体腐败,才会逐步引起尸体肿胀。

候车室里全部的尸体都肿胀着,最容易出现肿胀的腹部,并没有肿胀得更加明显。

似乎另有什么东西加速了尸体的腐败,并且那个“什么东西”侵入的并不只是肠道,而是全身。

法医用一根湿棉签轻轻擦了擦牙痕状伤口附近的皮肤,那上面隐约有一层黏液。

他把棉签收进了试管中。

这是个非常古怪的案件,也许会是他一生中遇见的最古怪的一个。

5

经科学研究人员检验,那些棉签上的黏液是某种生物的消化器官,但消化方式很奇特,这些消化器官的细胞比寻常细胞都大,它的消化方式有点像原始的单细胞生物,一个细胞吞下另一个细胞,慢慢地将它化为自己的养分。而最奇怪的是,这些消化液居然是活动的,能够四下爬动,如果不是研究室里的紫外线和红外线双重摄像,差点让这些细胞爬满科研人员的身体。

显然,黏液是某种生物器官的一部分,很有可能就是在空调大巴里被风扇扇叶绞死的那个怪鸟的一部分。怪鸟死了,它的消化器官却不但没死,还依附在人身上,不断地寻找下一个“食物”。

坐在风扇位空调下面的正是江鉴睦,他的整个身体内部,不仅仅是血液,连骨头都被这种消化方式消化了。而车上的其他乘客仅仅是血液被吃掉了,可能那活动的器官侵入人体后基于某种方式融合了人类的大脑,也开始学会了挑食。

在所有死去的乘客身上,法医都找到了残余的这种消化器官的细胞,死亡之谜被解开了。被操纵的江鉴睦咬破乘客的脖子注入消化细胞,细胞吞食血红细胞后涌出,回到江鉴睦身上。这种奇怪的细胞居然能操纵人的思维,控制人的语言和行为,真是闻所未闻。并且,这种细胞聚集起来,似乎能形成像牙齿那么尖锐的东西,江鉴睦的那张人皮上居然附有一排奇怪的黄色小牙,形状呈锯齿形,排列和数目与人的牙齿完全相同,并且可以缩入牙龈中不被人看见。

究竟这些牙齿是被奇怪的细胞黏附之后长出来的,还是江鉴睦本来就有的?这让研究这件怪事的科研人员迷惑不已。

其次的问题就是唐研。李碧嘉和张童童都一口咬定有这个人,是个去汕头大学探望同学的大学生,可是乘客名单里,包括售票记录中都没有出现过这个人。唐研是谁?

第三个问题是那些细胞以江鉴睦的身体为家,在倾巢涌出后,现在究竟到哪里去了?听说它们扑向了唐研,那么消失不见的唐研又在哪里?难道整个都被消化了?

这桩案子被命名为“夜行大巴二十人死亡案”,它被列入了无法侦破的案件名单。

汕头市。

一个年轻人正在麦当劳和朋友聊天。

他背着书包,穿着休闲鞋,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斯文,面容清秀,正在和所有年轻人一样悠闲地吃着汉堡包。他对面坐着的朋友,头发用发胶弄得竖起,穿着红绿相间的球衣,带着个篮球,十分新潮。

一切和普通的大学生聚会一样。“唐研,你一直都很神秘。”那新潮的男生说,“你到底是哪个大学的?网上认识三年了,还不告诉我。”

唐研微笑,玩着手里的一个瓶子,瓶子里是一些透明的黏液:“很普通的大学。”

男生耸耸肩:“你不说算了,对了,上次那个游戏,我玩通关了。那一关的终极boss其实有两个,我们上次联手只打死了一个,怪不得怎么样都出不去。”

唐研闻言微微一怔,皱了皱眉头,看着手里的玻璃瓶:“不止一个?”

男生奇怪地看着他:“怎么这表情?吃完饭咱们去网吧上网联机吧!”

唐研点头,心里却在想,他可能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为什么终极boss只能有一个?

为什么不能有两个、三个,甚至更多?“队长,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公安局里,正在收拾档案的警察拿着乘客名单,指着上面一行,“司机说,张童童是通过妈妈的关系没有买票就上车的,所以她没有固定位置。因为小女孩在过道里跑来跑去,很不听话,司机把她托给了自己的朋友照顾,他的朋友姓黄,坐在倒数第二排,张童童坐的位置不是在他的左手边,就是他的右手边。但后面几排乘客不是全都死了吗?张童童为什么安然无恙?虽然说在风扇空调正下方的是江鉴睦,可是张童童曾经在过道里跑来跑去,也可能跑到那个位置附近啊。”接着他又指着过道另一边,“还有,你看在江鉴睦的另一边,不就是李碧嘉吗?如果她站起来站在过道上,那岂不是也正对着空调的大风扇?”

刑警队长一怔:“那就是说他们三个都可能被那细胞消化器官附身?快去查李碧嘉和张童童现在在哪里!”

那年轻警察立刻应了一声:“是!”

刑警队长翻看着笔录,看着李碧嘉所作的陈述,如果李碧嘉也可能沾到细胞,那么她所作的这份陈述,就很难说是真的还是假的了。说不定往后车那十三个人脖子上咬一口的,其实并不是江鉴睦,而是李碧嘉!而如果对张童童的推断是对的,能在后车那十三个人脖子上咬一口的人,除了李碧嘉,还有张童童!

张童童正在被警察叔叔送回她在汕头的爷爷家。

警车中——“警察叔叔,你好好好好啊,童童要警察叔叔抱。”张童童嫩声嫩气地说。

年轻的警察接住凑上来要抱抱的张童童,心里想,现在这么乖巧的小孩已经不多了。

他没看见,抱着他的张童童慢慢张开了嘴,从她的第一排牙齿后,伸出第二排黄色锯齿形的利齿,慢慢地往他的后脖子上咬了下去。

有黏液,从她的嘴角流出。“队长!队长——”警察冲进刑警队长的办公室,喘着气大叫,“送张童童去爷爷家的警车不见了,开车的小陈,怎么打电话都没有回应!还有李碧嘉……李碧嘉……”他满脸恐惧地说,“汕头市明江区百岁里三十三栋707,这个地址……查无此地……查无此人……”

夜里。

唐研在汕头街道吃着冰激凌,看着车水马龙的车辆和人群。

夜景流离闪烁,每个城市的夜都很美。

1

芸城大学是芸城唯一一所大学,这所大学在全国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因为是附近市县唯一一所大学,所以学生数量众多,占地也很广阔。

学生多,带来最头痛的问题是快递多。现在的学生爱网购,学校为了方便管理,规定快递一律不准进入宿舍区,都要交到保安这里,学生再从保安这里领取信件和快递。这对学生来说当然方便,上课的时间不怕没人收快递,但对保安王强来说,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每天保安室里快递包裹堆得像小山似的,和物流公司的仓库也没啥两样,光是打电话通知学生来领快递都能说得他筋疲力尽,他对上网购物这种事深恶痛绝。

这日傍晚,他忙活了一天,好不容易到换班时间,可面前还剩下一个长长的大包裹。他在快递单上翻看了半天,那地址写得模模糊糊也看不清是什么,看得清的只有“收信人唐研”五个大字,至于哪个学院的、联系电话多少,快递单上一片朦胧,好像曾经写了,又好像根本没写。

王强对着那包裹颠过来倒过去看了一阵,觉得这是一把伞,无折叠的那种长柄伞。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这东西现在用的人不多了,是什么学生居然还想买这玩意儿?

时间到了六点钟,换班的时间到了,王强把那包裹往墙角一扔,就回去了。

之后的几天,他就把那长长的包裹忘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星期六这天,芸城下起了倾盆大雨,送快递的来得都少了,王强无聊地看着窗外的大雨,突然间就想起那个疑似一把伞的包裹来了。一回头,那包裹还在墙角,他倒是有些奇怪了——虽然说包裹单上看不清地址,但是买了东西的同学隔了这么久没收到货物,难道也不来保安室里找一找?难道他和陈茶换班倒来倒去这么多次,这个叫作唐研的同学就一次也没来找这个包裹?不会吧?是不是这东西寄错了?

他轻轻地把那长条形状的包裹从墙角拿了起来,那东西是用报纸包住的,外面还用快递专用的塑料袋缠了一层又一层,但怎么摸,都觉得这里面是一把伞。

也许是在墙角放了段时间,包裹的一端有些磨损,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给咬的,总而言之它破了。王强正在颠过来倒过去地看,突然手一滑,那东西就从塑料袋里滑了出来,“啪啦”一声掉在地上。

王强吓了一跳,赶快把那报纸包着的东西捡起来,那层报纸并没有用透明胶粘牢,一下子散开,露出了报纸里包着的东西。

那的确是一把伞,一把塑料手柄、深黑色伞面的大伞。

王强奇怪地看着那把伞,这东西看起来不像什么新潮的玩意儿,倒像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男人经常拿在手里的那种很老式的雨伞,没有任何装饰,看起来灰扑扑的,好像用过挺长一段时间的样子。

这什么玩意儿?

他尝试打开那把伞,只听“啪”的一声,伞面撂翻了他的水杯,杯子里的水洒得到处都是,雨伞不但是完好的,连弹簧都还很有力。王强研究了好一会儿,现在的学生真是古怪,买这玩意儿,难道是在收集古董吗?他把雨伞收起来放在墙角,准备在登记簿上注明这东西是自己掉出来的,不是他要撕破学生的包裹偷看里面的东西。正提笔要写,王强眼角微微一瞟,就看见那包裹雨伞的报纸上有个日期,写着“一九四三年五月五日”。

他把笔放了下来,觉得奇怪,将团得皱巴巴的报纸展开一看,只见报纸的标题是《芸县晚报》,主要内容是在讲芸县一户姓费的富豪家里的豪门恩怨,大意是说费家不知被谁挖了祖坟,坏了风水,导致费家儿女互残,偌大家产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这份报纸是份全繁体字的报纸,王强瞪了瞪眼睛,又揉了揉,才确信自己既没有眼花,也不是在做梦,他的的确确拿着一份六七十年前的报纸,而芸城,在解放前的的确确就叫作芸县。

一股拔凉的感觉从他背脊爬了上来,他赶紧将那些报纸揉一揉扔进废纸篓,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窗外下着大雨,雨声哗哗,雷电交加,水汽从窗外不断飘入屋内。

保安室里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响起了一阵纸团展开的声音。

六点钟,远处一个人撑着伞顶着大雨跑了过来,哗啦一下推开保安室的门,四十几岁的陈茶是吃了饭才来的,虽撑着伞但还是浑身湿透了:“小王,时间到了,你回去吃饭吧。”他说到一半,突然瞪大眼睛。他看见王强正在看报纸,那叠报纸分明曾经被揉过,现在却又被小心翼翼地展开了。

王强用一副看稀世珍宝的表情,专注地看着那张垃圾一样的报纸。

陈茶觉得很奇怪,小王这人只有高中文化,从来不读书看报,平时没事就好打个扑克,什么时候突然爱看报了?他心里觉得古怪,嘴上也没说什么。“小王,回去吧。”“哦。”王强站起来,从墙角拿起一把大伞,到门口打开了,将那叠报纸夹在身上,就往大雨中走去。他连句再见也没说。

陈茶觉得更奇怪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半天,只觉得今天的小王连走路的姿势都是怪怪的,平时哪见过这个人一步一步地走路?不都是连跑带跳的?

王强撑着把黑伞走在雨中,慢慢消失在阴暗黝黑的水幕里。陈茶抓了抓头皮,一转眼看见一把花花绿绿的折叠伞扔在桌上,那是王强平时用的伞。陈茶把那花伞捡起来看了看,也没看到哪里坏了,不知道为什么王强突然换了一把伞。再一转身,他蓦地发现地上飘着一张白纸。

那是一张发黄的白纸,陈茶弯下腰去看——他觉得很古怪——那张纸上写的居然是毛笔字!还是繁体的!看了两眼,陈茶就发现他有一半以上的字认不得,往窗外望了望,正好瞧见一个学生撑伞走过,于是对他招了招手:“B楼812室的那个谁,萧安,帮我看看这张纸写的是什么。”

那学生吓了一跳,有些躲闪,陈茶又叫了一声,他只好勉勉强强地过来。这位萧安同学身材普通,面貌清秀,微微带着一点腼腆,除了老资格的保安陈茶,整座芸城大学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叫出他的名字,这人基本不和同学来往,存在感薄弱得很。

这是他天生的性格,也是因为他的身上有一个绝对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他被陈茶叫住的时候吓了一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走进保安室:“什么事。”

陈茶把那张白纸拿了出来,对着灯光眯着眼睛看着:“帮我看看这张纸上写了什么?”

萧安把白纸接了过来,纸张拿到手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这张纸似乎年代久远,接着他在纸上看到了如下内容:

唐研先生:

家姐于昨夜病逝,我从她房间拿到雨伞一把,感到十分眼熟,大抵上次家兄发病之时,我也见过这把雨伞。家兄发病之惨状,上次已写信告知,家姐之症类似,均重瞳而诡行,夜游欲杀人,将其捆缚后不饮不食,二日而死。家变惨烈,我心伤欲死,但不知怪病因由,死不瞑目,特将雨伞寄上,不知有用否?”

芸县 费然

一九四三年五月六日

陈茶听得莫名其妙,指着王强刚刚走去的方向,说:“那把雨伞小王拿走了。”

萧安眉头紧皱,这封奇怪的信仿佛穿越了七十年的时间才寄到这里,可是怎么会是寄给“唐研”的呢?

他认识一个叫“唐研”的人,那是他网络游戏上的朋友,他的ID叫作“延至一生”。之前没多久他才和唐研在汕头见了面。

但这封信显然不可能是寄给他认识的那个“唐研”的,这是封写于七十年前的信,又在一个星期前由快递公司寄来芸城大学,难道芸城大学里也有一个人叫“唐研”?

但更奇怪的是寄给唐研的这封信的内容,萧安紧紧盯着那两行字“均重瞳而诡行,夜游欲杀人”,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这封信说的是真的,那真相到底是什么?

而最大的问题是,信在这里,那个“唐研”在哪里?

萧安拿着那封信,往窗外望去。

窗外一片漆黑,滂沱大雨,只余点点幽灯在雨水中闪烁。

唐研在哪里?

2

秋冬季节的傍晚,六七点钟的时候天色就很暗沉,何况这个时候又下着大雨,乌云密布,街道上灯光璀璨,撑伞的人们来来去去,城市里充斥着浮华气氛,人人衣裳华丽,步伐匆匆。

一个人撑着一把黑色大伞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

汽车来来往往,路人行色匆匆,只有他迈着稳健的步伐,从燕尾街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到街头,如此反复,好像都不需要休息。

终于有个咖啡店的店员实在看不下去,冒着大雨从屋子里追了出来,“这位先生,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雨下这么大,要不要到我们店里喝一杯咖啡暖一暖胃?”她是善意的,靠近了一抬头,发现伞下的那副面孔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忧郁,只是一张很普通的脸。就在她看那一眼的瞬间,撑伞人的一只眼睛突然一动,眼里的黑瞳就像墨滴入水一般,向眼白的部分扩散了一下。

店员吓了一跳,紧接着手臂一紧,剧痛入骨,居然是撑伞人抓住她的手臂,五根手指深深掐入她的肉中。随即被他抓住的地方凉了一凉,仿佛有水滴滴落在她手臂上,店员尖叫一声,将撑伞人一推,逃回店里。咖啡店其他店员吓了一跳,连忙围了上来,只见她左手被人掐出了深深的指痕,指尖的部分都掐出血来了。“怎么回事?怎么了?”

受伤的店员把刚才看见的奇异事件讲了一遍,脸色惨白地说:“太奇怪了!太可怕了!那、那好像不是人,和妖怪一样。”“那个人呢,那个人呢?”其他人听说了什么眼瞳怪人,一起转头去看外面那撑伞人还在不在,只见门外大雨倾盆,却不见了那奇怪的人。

雨越下越大,黑色雨伞没入雨幕,消失无踪。

夜里十一点,咖啡店关门,店员们各自回宿舍休息。受伤的女孩在伤口上涂了一些药水,觉得不要紧,也就洗漱洗漱上床睡了。

凌晨三点钟,咖啡店楼上的宿舍一片黑暗,只有时钟嘀嗒嘀嗒。

右边下铺有个人影坐起来,慢慢地下了床。

人影光着脚,无声地摇晃,走到邻床下铺,弯下腰来,极近地看着睡着的人的脸。“滴答”一声,混合在时钟的嘀嗒声中,几不可闻。

睡着的那人脸上滴落了一滴什么东西,深夜之中,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人影极慢极慢地爬上上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照样俯看上铺睡着的人的脸。

时钟嘀嗒嘀嗒地响着,房里一片黑暗,宛若什么都不曾发生。

3

萧安在学校里找了两天,并没有找到唐研的消息,但那天带着伞离开的王强也没有回来,陈茶独自坐了两天的班,快要受不了了,学校终于答应尽快再聘请一个保安。

虽然没有打听到唐研的任何线索,萧安却找到了关于当年芸县费氏的一些传说。据说在解放前,费氏一家是芸县最大的家族,祖宗曾经是清朝的官员,后来又做了生意。奈何在一九四几年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场瘟疫,全家就没几个人活下来,家财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再后来政府要拆迁费家老宅的时候,连个后人都没有找到。听说当拆迁队进入费家宅院拆迁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墙干了的血迹,甚至还有赤裸裸的白骨无人收殓,阴森恐怖至极,只是不知道传闻是真的假的而已。

萧安整理着打听到的消息,心里感到很不安。

那封来自一九四三年五月六日的信,或许就是预示着某些事正在卷土重来,当年没有人解决它,现在会有吗?

要从哪里开始调查这件事?萧安想来想去,想到了费家的古宅。

费家的古宅被拆掉以后,修建了一片商业街,包括芸城最繁华的燕尾街、合山路、金花路,要去那里寻找费家人留下的痕迹,恐怕很难,那些地皮和商铺都已经不知被拆了又盖、盖了又拆了多少回了。如果费家的古宅再也寻找不到,那么费家的什么还留着呢?

后人?后人连政府都没找到,他一个穷学生怎么能找得到?

没有后人,那死人呢?

费家人得瘟疫死后都埋在哪里?他们是得了什么病死的?这个“重瞳而诡行,夜游欲杀人”,让费家人死于非命的怪病,肯定就是谜题的答案。

萧安决定了,他要去挖坟。

要挖坟首先就要知道费家的墓园在哪里。幸好费家曾经是个大家族,在芸城的风景区合山公园就有一片费家陵园,听说费家人死后都埋在那里,陵园修建得恢宏大气,石刻生动细腻,已经是芸城旅游的一大景区,也有不少研究近代民俗的学者来这里研究建筑风格和石刻,是个尽人皆知的地方。

想在风景区挖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无论白天黑夜,费家陵园都有人来来往往,甚至合山公园还派了两个保安专门看管这里的石刻,以防盗墓贼光临。

但这对萧安来说,或者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他的隐秘,就在于他不是一个普通“人类”。

他是一个变形人。

他能随意变成其他人的模样,甚至蜕去皮肤,他的身体能拉伸或扭曲成各种奇怪的样子。他是人类进化中偶然出现的异种,正因为身体的异变,他不合群,他不希望暴露而成为别人恐惧的对象。

他只想做个普通人。

这日夜里,萧安特地换了一套军绿色的衣服,背了个背包,买了张合山公园的门票,从下午就偷偷潜伏在费家陵园,一直等到深夜,天完全黑了,他悄悄地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看管石刻的保安都去休息了,一般来说,陵园都是很安全的,想偷石刻的毕竟是极少数,几百年以来,这里也不过就被人偷过那么一次而已。

萧安沿着那些雕工精细的石碑往里走,一座一座地看过去,一直看到那些最新的。显然在解放以后,费家还有人葬在这里,那墓碑已全然没有了祖辈的风韵,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连上面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但比它略早一点的民国时代的墓碑,却依然雕工精美,继承了先祖之风。

萧安在那些精美的墓碑中找到了一座墓主人叫作“费然”的坟墓。

写那封信给唐研的人就叫作费然,这个人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怪病而死的,但他显然就身处在怪病流行的那个年代。

费然墓的左右两侧各有两座风格类似的墓,一座墓主人叫作“费倾”,一座墓主人叫作“费辰”。

这难道就是当年身死的费家人?萧安左右看了一下,夜里四下无人,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小铲子,在费辰的墓后悄悄地挖起来。

他并没有挖得多大多深,只挖了个比碗口略大的深坑,约摸挖了一米深,他将背包一扔,人躲进草丛里,没过一会儿,只见一团血肉模糊的怪东西摇摇晃晃从草丛里出来,一点一点地从萧安挖掘的深坑里钻了进去。

那深坑有一米多深,这团怪物钻了进去,很快地面上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剩了个碗口大的洞。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合山上并无灯光,一切都是黑漆漆的。

萧安爬进了费辰的坟墓,费辰并没有火葬,棺材就在地下五六米处,墓穴是青砖砌的,有不少已经腐朽了。萧安变化身体的形状,从一个腐朽的空洞位置一点一点地钻进去,很快就进了费辰的墓穴。

墓穴里一片漆黑,空气污浊。

他敲了敲棺木,那棺木早已腐朽,轻轻一动就酥化成了几块,露出棺材里的尸体。

萧安蜕下了皮肤,却还带着手机,于是用手机对着费辰的尸骨照了起来。

那是一具很普通的白骨,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萧安将那骷髅头翻了一下,发现头骨的内侧是黑的,外侧却是白的。

那骨头的黑色并不是因为污物或者长年累月腐烂造成的,倒像是什么浓墨一样的东西深深地染上去的。萧安对着那奇怪的黑色拍了几张照片,翻看了费辰的随葬品,发现都是些驱邪祈福的佛珠佛像,和怪病没什么关系,于是又慢慢地退了出来。

他从费辰的墓里钻出来,蛇一般在地上蠕动,慢慢移向自己蜕下皮肤的地方,很快将皮肤穿回了身上。

星夜暗淡,四下无人,正当萧安将一切穿戴好,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突然发现在自己的左腰,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文了一个青色的蝴蝶印记。

他大吃一惊,全身出了阵冷汗。他从来没有刺青,一直到刚才蜕下皮肤的时候也没有,这个奇怪的刺青,一定是刚才他钻进费辰墓里的时候,被什么人无声无息地在他的皮肤上刺下的!

也就是说,他刚才的行动并非无人知晓,一定有什么人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那个人趁他离开皮肤的时候,在他腰上刺下了一个蝴蝶的印记!

变形人虽然可以变成不同的形状和模样,但皮肤是不能更换的,腰上有了一个文身,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文身始终都会存在。

他就会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萧安出了一身冷汗,这个监视他的人究竟是谁?在他身上留下一个文身,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神秘人物也是来调查费家人死亡真相的吗?

合山山风飒飒,树影婆娑,无人回答。

萧安在费家陵园里张望了很久,终于还是背上背包,悄悄地回了学校。

4

萧安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还没全亮,他装模作样地去通宵教室读了一会儿书,却发现这个晚上通宵教室的同学特别少。等天亮了,他也装作睡眼蒙眬的样子回宿舍睡觉,却听到同宿舍的同学破天荒地和他打招呼:“萧安,有没有看新闻?我们这里出了灭门惨案啊!燕尾街那家相爱一生咖啡馆被灭门了,死了七个人!”“啊?”萧安吃了一惊,“死了七个人?谁杀的?”“不知道。”同学一只手抓着香肠一只手操纵鼠标,飞快地把新闻网站打开,“你看都上头版头条了,前天晚上,不不不,其实是昨天早上一大早有人发现相爱一生咖啡馆没有人上班,老板拿了钥匙到楼上去找人,一开门,里面死了一屋子啊!好可怕,虽然照片没有,但是你看那描述……”

鼠标拖拽着蓝色的阴影,框在几行字上。萧安凝神看去,只见那新闻里写着:“……警方未透露关于此案的任何线索,根据报案人刘某的讲述,七名死者有六名是躺在床铺上安静地死去的,另有一名死者躺在地上,屋内没有任何东西失窃,房门也是反锁的……”“这就是活生生的密室杀人案。”同学一边猛咬香肠,一边用悲天悯人的口气感慨,而他的心情分明十分兴奋。

萧安唯唯诺诺了几声,心中十分不安。

说不上这起古怪的惨案和费家怪病有什么关系,但他就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某种异样。

发生这种事是不正常的,王强收到来自七十年前的包裹是不正常的,王强的失踪是不正常的,费家怪病是不正常的,费辰那外白里黑的颅骨也是不正常的。

绝对有什么在这其中起作用,一定有。

5

萧安将他从费辰墓里拍回来的照片拿去冲洗。为他洗照片的老板看到那一堆死人骨头的照片,脸上充满惊恐疑惑,萧安只好自称是灵异事件爱好者,说这些照片都是从网上下载的。

一听到萧安是灵异事件爱好者,老板来了精神,神神秘秘地对他招了招手:“喂,同学,你是你们学校敬舶会的会员吗?”“敬舶会?什么东西?”萧安心里嘀咕了一下,只能压低声音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老板指了指学校的方向,说:“这么多年了,敬舶会果然还在,你们找到那座坟了没有?”“那座坟?什么坟?”萧安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他似乎撞到了什么线索。他想到:“学校里的敬舶会是什么东西?敬舶会在找什么坟?那和费家怪病会有关吗?”“还没。”他对着老板摇了摇头,表情十分真挚,“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没告诉我太多。”老板很了解地哼了两声,“你们会一向这样,所以几十年了也找不到那座坟。”

萧安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手心渐渐地出汗,说:“老板你知道关于那座坟的事?”

这家照相馆在学校旁边开了很久了,老板已经四五十岁,说不定他真的知道一些什么和当年相关的事。

老板又指了指学校的方向:“我只知道你们敬舶会一直在找一座坟,那座坟就在学校里,可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这个我也知道。”萧安继续装作很镇定的模样,“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那座坟。”他补充了一句,“没有人告诉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诚恳的气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狡诈的成分。

老板一边给那叠照片开收费单据,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因为他们说那座坟里有妖怪,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你们大学还没成立以前,这个学校叫作芸县军事学院,那时候中国还没解放,学校基本上就教要爱国、上阵杀敌杀日本人那套。那个时候你们敬舶会就成立了,哦,这个你肯定知道了,敬舶会本来听说是什么抗战救亡的爱国团会,就你们学生自己瞎搞的。在那个时候,有人发现学校里一个学生是妖怪,闹了好一阵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学生死了,敬舶会到处要找他的尸体,我也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故事都是从我爸那里听来的,反正就是瞎搞。”老板说:“我真没想到敬舶会居然会传到现在。”“哦……啊……”萧安突然得到这么复杂的消息,心里一片混乱,没抓出头绪,“妖怪?”“对啊,妖怪,你们会就是要找妖怪嘛!”老板写好了收款收据,给了萧安一张,“不过青天白日,我不相信真的有什么妖怪。”

萧安接下老板的收据,勉强笑了一下,说:“我也觉得青天白日的,不会有什么妖怪的。”“下次再来,我给你打七折。”老板很爽快,“现在的人不爱洗照片,我这儿很快也要关门了。”

萧安觉得有些伤感,又在老板那里买了个相册,才慢腾腾地走回学校。

冲洗店的老板给了他新的线索。很久以前,几十年前,很可能是解放前,芸城大学里闹过“妖怪事件”,那会不会和费家怪病有关?也就是说,也许不是妖怪,而是怪病?

要明白那“妖怪事件”和费家怪病有没有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妖怪的尸体,看有没有异变或者是头颅里面变黑。而要找到那传说中怪物的尸体,自然要先找到它的坟墓。

但敬舶会几十年都没有找到的东西,难道萧安一个人就能找到吗?

学校里如果藏着一座坟墓,那会在什么地方?如果传说是真的,曾经有个人被当作妖怪,最后死在学校里,那又是谁帮他下葬收殓的呢?萧安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校长。

如果真发生过这么大的事,校长一定知道。但那时候的校长已经死了,萧安想了一下,想到了第二个人,陈茶。

陈茶四十几岁了,在芸城大学干了一辈子,在没做门卫以前,他做的是园丁,学校里的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并且最关键的是,陈茶的父亲叫陈水,陈水老人从芸县军事学院开院一直做园丁做到退休,最后把园丁的位置传给了自己儿子。

如果真的曾经有人死在学校里,学校里当真存在一座坟,那么每天在校园里浇灌花木的陈水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如果陈水知道,那么陈茶也许也知道。

萧安拿着照片,匆匆走到了门卫室,他要找陈茶问个清楚,“妖怪事件”真的发生过吗?学校里是不是有一座坟?

但当他走到门卫室的时候,门卫室里坐着的人背影挺拔,一头黑发干净整齐,露出的后颈分外白净。萧安目瞪口呆,他走到门口,门卫室里的人回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你好。”

萧安拿着那叠死人头骨的照片,呆呆地看着坐在门卫室里正在看报纸的唐研:“你……你你你……”

唐研对着他很平静地微笑,说:“我叫唐研,是新来的保安。”“我我我……”萧安震惊过度,有些语无伦次,“我……”

唐研善意地看着他:“你叫萧安,是哲学系二年级的同学,我知道。”“哦……”萧安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6

唐研惊讶地看着他,仿佛他的问题很奇怪,问:“我?”

萧安指着他:“你……你前几天才在游戏里说你在练琴,说你要去上钢琴课的,下周要在学校表演,你忘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虽然看见过那封寄给唐研的信,却始终怀疑那只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可是当唐研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又不得不相信其实那封信就是寄给眼前这个人的。

唐研笑了,他整了整手上的报纸,仔细地将它叠了起来,平整地放到一边。“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萧安同学,你看。”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萧安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出来,茫然问:“怎么了?”

唐研指着自己的右眼下面,微笑说:“看见了吗?”

萧安看了很久,才看出一点泪痕模样的伤疤,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从上到下抓了一下,比正常的皮肤微微红了一点。“呃……你叫我看的是伤疤?”

唐研点了点头:“你在网上看到的我,脸上有这个吗?”

萧安莫名其妙,心想什么叫作“你在网上看到的我”?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照片的脸上的确没有这道伤疤,说:“你这是——后来伤的?被猫抓的?”

唐研摇头,语气很平常,他的神态也很自然放松,说:“我们是同一个个体分裂出来的不同成体,也就是说……”他善意地看着萧安,“你遇见的是我,但也不是我。就像上一次我们在汕头见过面,但和你见面的人,其实并不是我。”

萧安的大脑一时僵住,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失声说:“什么意思?你们是同一个个体分裂出来的不同成体?难道说你们是像细胞那样分裂……”“我们是由同一个个体分裂而来的,我们也可以再自行分裂,但是……”唐研说,“不同的成体也可以融合成同一个个体。”他微笑着说,“我们生存的方式很自由。”

萧安头皮一时发麻,一时发凉,舌头像打了结,这种奇怪的异种让他无法接受。“这就像一个个巨大的

人形

细胞,它们都叫作唐研,它们都长得一个模样,它们都有相同的知识构成,都喜欢相同的东西,有一样的习惯和癖好……它们散布在世界各地,都以唐研的名义生活,它们可以继续分裂,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他奇怪地想象着,也许有一天,全世界的人类都长着同一张脸,都叫作唐研,一个地球上几百亿人,挤得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唐研……

这种想象几乎让人发疯,幸好唐研又接了下去:“融合的时候,记忆和知识都会融合,但融合是不可逆的。”他似乎知道萧安在想什么,安抚着他,“两个成体融合成一个成体以后,新的成体不能再分裂成原来的两个成体。”

萧安刚缓了口气,唐研又微笑着说:“但它可以分裂成两个新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这有什么区别吗?叫作‘唐研’的这种东西、这种生物,就像瘟疫一样,会不停地传播,它们不需要性就能繁殖,这种单体繁殖多么可怕,就像病毒。”萧安的大脑中一时什么想法都有,却只听到唐研慢慢地又加了一句:“但像我们这样的生物,选择融合的时候,基本上等于选择死亡。只是因为背负着先辈的记忆,不能轻易去死,所以只能在茫茫人海中寻觅,直到寻觅到一个愿意与自己融合的同类去融合。如果融合后的新成体仍然没有活下去的意愿,他会继续寻觅,找到另一个人去融合,直到数量越来越少,直到融合出一个足够坚强、背负着沉重的记忆也愿意继续生活下去的新成体。”

萧安瞠目结舌,这样说来,“唐研”这种生物该继承了多少的记忆和人生?能背负着这么多记忆活下来的,那又会是什么样性格的生物?

唐研喝了口热茶,看他一副失神的模样,忍不住又微笑道:“我们的成体其实不多,愿意以自己为本体活下去的越来越少,你能遇见两个已经是奇迹了。”他慢慢呵出一口气,“我们更愿意活在别人的记忆里。”“三个!”萧安冲口而出,“是三个!”他指着那封信,“那封信是写给唐研的,那是六十几年前的……你们的同类!是另一个成体,对不对?”

唐研讶异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说:“没错。”

萧安顿时豁然明白,其实没有什么穿越六七十年的信,没有什么未卜先知,那封信是写给六七十年前的另一个人,那个也叫作唐研的生物现在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而自己面前这个,却是真的偶然来到这里的。他脱口而出:“我给你起个名字,你们为什么都要叫唐研?这样怎么分得清彼此?”“始祖……就叫作这个名字。”唐研皱眉,“如果我们不叫同一个名字,融合的时候会遇到麻烦,就不能轻易地把别人的记忆融合成自己的。”“但你们三个都叫作唐研,会给我带来麻烦。”萧安抓着头发,“我会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他带着希望看着“这个唐研”,“我可以叫你……小二吗?”“小二?”唐研咳嗽了一声,却还是笑了笑,“也行。”

萧安的想法很直接,“延至一生”是小一,第二个遇见的这个是小二,这信纸上看见的第三个唐研,那就是老三了。

解开了关于“唐研”的疑惑,萧安的心思终于回到了费家怪病上。唐研很早就看到了那些人骨照片,翻了几下,萧安说:“这些是在费辰的墓里拍的,是费辰的骨头。”他看着唐研惊讶的眼神,脸上红了红,说:“我……我是一个变形……变形人。”如果是面对别人,他肯定没有勇气坦白,但既然“唐研”自己就是个匪夷所思的异种,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变形人也没什么了。

唐研微微一笑,果然并不惊讶,只是问了一句:“费辰?”唐研并不了解,萧安醒悟,他并不是信纸上那个“唐研”,那个“唐研”很可能还没死,或者死了,但记忆并没有融合到眼前这个小二的身上去,所以他不知道费辰是谁。萧安很快把费家陵园的格局解释了一遍,说明费辰应该就是费然的亲戚,而他的头骨内侧是浓黑的。

唐研很仔细地看着萧安拍回来的照片,表情略有凝重:“这种黑色,看起来像一种分泌物,有浸润的痕迹,像一种浓黑的东西分泌出液体,在骨头上留下由浅到深的痕迹,你看这骨头的内侧不都是全黑的,黑色也是不均匀的。”

萧安这才有时间好好地看一看自己拍回来的照片,他曾在各个角度拍摄过费辰的头骨,骨头内侧的情况在闪光灯下十分清晰,那层浓墨一样的黑的确是深浅不均的,但是那最黑的部分……他有点发寒,头骨内侧最深的部分像曾经盘过一团形状诡异的东西,那活动过的痕迹还活灵活现地留在颅骨深处,晕染出一道道水墨般的痕迹。“你的记忆这么长久,你的先辈那么多,难道就没有对这种东西的记忆?”萧安很奇怪,“难道这又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

唐研看了他一眼,不太经心地说:“我有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了,大概因为我是个记性不好的个体吧。”“不记得,其实比较好吧。”萧安脱口而出。“谢谢。”唐研手里的热茶已经喝了一半,他把茶杯放下,指着桌上的照片,“像这样的痕迹,表示在这个大脑中曾经有异种寄生过,而这个寄生的异种又到哪里去了?”

萧安面对着一张张白骨的照片,无从下手。唐研倒是看了一眼被他叠好的报纸说:“听你说,当年费家死了满门,我虽然不知道在这里的同类当年经历过什么,但这封信和黑伞出现以后,芸城又死了满门。”他指了指报纸,“相爱一生咖啡馆,七条人命。”

萧安一震,说:“你是说,这两件事是有联系的?”“有。”唐研微笑,“我的记性虽然不好,但第六感却是好的。”他看了看时钟,“老陈要到六点才来,你找他有事?”

萧安点头:“我找老陈,是为了学校敬舶会的事,听说六十几年前,学校里曾经有一个学生被认定是妖怪,在学校里被害,敬舶会一直在寻找他的尸体,但不知道为什么连坟墓都没找到。我本来以为,这个被当作妖怪的人,说不定和费家怪病有关,但,但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找不到的坟墓?”唐研沉吟,“会火化了吗?”“如果已经火化了,敬舶会为什么穷追不舍?”萧安精神振奋了起来,“也许找一个现在的敬舶会会员问问,就能知道细节。”

7

萧安没有想过,在如今的大学里,找一个敬舶会的会员居然有这么难。学校里的社团很多,除了人多势众的动漫社、文学社、青年社之外,翡翠鉴赏、达?芬奇研究、UFO爱好者协会、减肥兴趣小组等社团也欣欣向荣,但就是没有打听到有人自称是敬舶会的会员。

唐研和陈茶轮班轮得很自然,他仿佛很享受现在的生活,萧安不知道这种物种是不是特别喜欢做保安,也许冷眼旁观,花漫长的时间来看别人的来来往往、悲欢喜乐,是这个物种特有的闲情逸致。他觉得有点痛苦,他查到了奇怪的费辰的头骨,查到了芸城大学里流传的妖怪传闻,发现了一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坟墓,可是这些片段却不能拼在一起。唐研说费家怪病和咖啡馆命案是有联系的,会有什么联系呢?如果说咖啡馆的女孩们都得了和费家人一样的怪病,那怪病是怎么传染的?她们又为什么没有“重瞳而诡行,夜游欲杀人”?

最让他感到痛苦的是,只有他一个人在烦恼,唐研居然平静地过他的日子,一点也不着急。

就在萧安坐立不安、心急如焚的时候,一个人找上门来。

“812房吗?”门外有人敲门,“萧安在吗?”

萧安开门,门外站着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矮个子,脸倒是长得不错,就是太过瘦小,就算他把头发吹得全都冲天竖起来了,也不能替他增高多少。那矮个子指着萧安的鼻子:“是你在找敬舶会的人吗?”

萧安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小个子,问:“你是谁?”“老师。”小矮子回答,“吕老师。”“女老师?”萧安咳嗽一声,这分明是个男的,他仍然有礼貌地问,“女……女老师知道我在打听敬舶会的事?”

自称姓吕的老师一摆手,果断地说:“敬舶会成立的时候你小子连根渣都还没有呢!现在学校里已经没有这个社团了,你找敬舶会干什么?”“为了一些……传说……”萧安小声地说,“我对学校里的传闻很好奇,比如说曾经有发现妖怪之类的……”“妖怪?”姓吕的老师冷冷地看着他,“不想死的话,闭上你的嘴,管好你的脑袋,别再问七问八了。”“为什么?”萧安仍然忍不住想问。

姓吕的老师眼睛微微动了一下,他突然放低声音,阴森森地说:“因为当年敬舶会折磨过那妖怪的人,后来全都死了。”“全都死了?”萧安很是意外,“怎么死的?”

姓吕的老师伸出手指,两根手指对着自己的眼睛,阴森森地说:“自己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流血过多死的。”他冰冷地看着萧安,说:“我劝你放弃吧,看见那具尸体的人都会死。”“那具尸体?”萧安眼睛一亮,“吕老师,你的意思是说——当年那具尸体并没有火化,它被土葬了,是不是?”

吕老师一呆,皱起了眉头,萧安的眼睛闪闪发亮,说:“谢谢老师。”“你——”这位自称吕老师的人十分懊恼,“萧安,我警告过你,你不要惹是生非,到最后出了大事谁也救不了你,你要好好想想你爸妈把你抚养长大、送进大学,那容易吗?”“我知道,谢谢老师。”萧安对着吕老师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先走啦!”他从桌上抱起个本子,急急忙忙从宿舍里冲了出去。吕老师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而萧安第一个想到的,是他要去找唐研。

那具尸体并没有被火化,它还在的!

萧安想到如果当年有人把尸体埋进了土里,那肯定是一块不会被人翻整的土地,而学校里只有图书馆后面的那块半坡是从来不绿化的,也许,尸体就埋在那里。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兴奋,也许是有一种同类的微妙感觉,让他分外热衷这件事。

当他赶到保安室,唐研正拿着一本非常陈旧的绿色硬皮笔记本,刚打算要翻看,萧安冲了进来,说:“小二,那个怪物没有被火化,尸体还在的!我猜如果是埋了,肯定被埋在图书馆后面的半坡上!”他赶得气喘吁吁,兴奋地看着唐研,“我们晚上要不要去挖挖看?”

唐研抬起头来,微笑着摇了摇那本笔记本:“我刚从图书馆回来。”“那是什么?”萧安好奇地问。“敬舶会的资料,会员的清单。”唐研坦然说,“我刚刚看到目录,敬舶会成立的时间不长,会员也不多,一共十三个,到一九五二年它就结束了。”他翻开会员清单那一页,“清单在这里。”

萧安凑过来看,只见发黄的笔记本上用钢笔工整地写着:“……许红昌、周燕慧、陈宛若、吕归琼、王芬、李丽、唐研……”他不可思议地挑起了眉毛:“唐研?”

唐研看着那页清单,谈起他的同类,他的语气仍很从容:“唐研。这就很清楚了,以前有个同类在这所学校里生活,费然和他是同学,费家出事以后,费然把他认为可疑的东西寄给了‘唐研’,可是‘唐研’却没有收到。”微微一顿,他说:“不但没有收到,甚至连‘唐研’本身也都消失不见了,那包可疑的东西一直到几十年以后,才又被神秘人用快递寄到学校来,大概就是这样吧!”“对!在‘唐研’消失的同时,学校里开始流传有一个妖怪的传说,并且隐藏了他的尸体。”萧安咳嗽了一声,“这难道是——难道是——”

唐研点了点头:“很有可能,学校里传说的那具妖怪的尸体,就是我的同类。”他又轻松地笑了笑,“而费家怪病发作,费然把一把雨伞寄给了唐研,伞还没有收到,唐研却死了,这看起来有点像——”“灭口。”萧安低声接口。唐研点了点头,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无动于衷,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但像我们这样的生物,死,是很困难的。”萧安想问究竟要怎么样他们才会死,但又觉得不好意思,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除非是找到我们体内的‘核’,并暴力摧毁,否则我们不会死。”唐研指着自己眼下那道浅浅的犹如泪痕的伤痕,“我的‘核’现在在这里,但其他成体的‘核’可以在任何地方,只要‘核’没有受伤,就不会致命,所以除了融合之外,单纯的死亡对我们来说,极其少见。”

萧安看着他脸颊上那浅浅的伤痕,有些心惊肉跳,问:“你告诉我你的核在哪里,那不是很危险?”

唐研斯文地微笑着说:“核的位置是可以转移的。”“要杀死你们相当不容易,所以你的同类一定受到了极其可怕的折磨。”萧安低声说,“晚上我们去图书馆后面试试看,也许能找到‘唐研’的尸体。”

唐研却摇头说:“你看这个。”他摊开了今天的报纸,只见报纸上头版硕大的血红标题写着“燕尾街惨遭诅咒?灭门之后再灭门!”原来就在昨天深夜,燕尾街又有一户商家全户惨死,横尸店铺里面。

报纸上的描述是:“昨夜燕尾街再次发生灭门惨案,一家三口凌晨惨死……疑是屋主工作压力过大,精神失常,砍死妻子,摔死不满三岁的幼儿,并挖出自己的双眼……”萧安“咦”了一声,说:“那个老师说,凡是见过那具尸体的人,都挖了自己的眼睛,让自己流血而死,这个新闻怎么也写到了这种死法?”

唐研摇头说:“我们身体的结构基本和人类一样,始祖本身就是从人类演化来的,尸体和人类的一样,不会导致别人疯狂或者眼瞎,如果有人因为看了尸体发狂或眼瞎,那不是唐研的原因。”他斯文地笑了笑,“要么,那不是唐研的尸体,要么,是别的东西在作怪。”

萧安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觉得如果不尽快找到那个‘别的东西’,费家的怪病也许要在整个芸城上演,到时候说不定会死很多无辜的人。”唐研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动容。萧安看了他几眼,忍不住问:“你有没有见过整个城市有很多很多人死?”

唐研笑了笑,答道:“有。”

萧安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也许这个唐研或者之前许许多多的唐研曾经见过更多更残酷冷漠的事,导致他有一点过分的从容,也可以说,是冷漠。

也许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样亲切和正常,萧安暗地里想,其实他根本不了解唐研。

萧安和唐研在保安室里讨论那具尸体的时候,吕老师回了宿舍。

他对于谈论那具尸体的话题,还是十分忌讳的,即使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他姓吕,叫吕恩,他的爷爷姓吕,叫吕归琼。

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在家里的相册上见过一张照片,是爷爷和一群人的合照,他们一堆人围着另一个人,在一座山上很开心地合照。他们中间的那个人面目模糊,横躺在地上,照片周围的空地上有许多墓碑模样的东西,爷爷的身边是一个刚刚挖开的大坑,坑旁边丢着许多东西。

吕归琼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根本没有见过爷爷,听说爷爷是在和奶奶成婚没多久的时候,自挖了眼睛,突然死去的。那张照片是爷爷读书时候的旧照,听说和他合照的都是他的同学,但可怕的是,一个个都相继死了。和吕归琼一模一样,他们也都是挖了自己的眼睛,血流了满身,突然死亡的。

吕恩牢牢记着那张古怪的照片,他对芸城大学的传说研究已久,早已断定,吕归琼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他看见了那具尸体——那张照片中间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那个横躺在众人中间的人体,或许就是那具尸体。

那是敬舶会的人要把妖怪的尸体埋下的时候拍的照片。

可既然是他们埋的尸体,为什么后来他们又一直要找妖怪的尸体,要找妖怪的坟呢?为什么他们后来一个个都死了?吕恩认为,那就是因为照片里这个模糊的人影根本没有死,它后来一一进行报复。好不容易这个妖怪沉寂了这么多年,萧安居然不自量力地想把它翻出来,那么年轻的普通学生,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吕恩年纪也不小了,已经过了激情澎湃的时候,坐在宿舍的大床上追忆了半天往日,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觉得身心俱疲,他决定去喝杯咖啡。

他在教师宿舍里新买了个美式咖啡机,装上咖啡粉,按下按钮,很快就可以喝到纯正的美式咖啡。“啪”的一声按下按键,电流接通,咖啡机开始运作,一阵浓郁的咖啡香自咖啡机里散发了出来。

吕恩心不在焉地用白色咖啡杯接住了从咖啡机里流出来的浓郁黑咖啡。

咖啡杯很白,黑咖啡黑得浓稠发亮。

吕恩喝了一口,他满足地吐了口气,突然一怔,好像有哪里不对,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咖啡杯。

咖啡杯里的咖啡纯黑发亮,可这未免太黑了……他的思维自此终止。“啪”的一声,吕恩直挺挺地往前栽倒了,手里的咖啡杯撞在地上,应声碎裂,咖啡溅了一地。

过了一会儿,浓郁的血水从他圆睁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再过一会儿,他的两颗眼珠诡异地动了起来,一抽一动,慢慢地,两颗眼珠被什么东西从眼眶里顶了出来,慢慢地滚在脸颊两侧,两条手指粗细、纯黑发亮仿佛蠕虫一样的东西,从他的眼眶里慢慢地爬了出来,蜿蜒过地面的时候,留下两条浓黑的印迹。

就像蜗牛一样。

爬着爬着,那两条古怪而肥硕的蠕虫慢慢地缠绕到一起,很快它们互相融合,变成了一条更大更宽的虫状物,慢慢地向前爬行。

它也没爬去什么别的地方,而是沿着柜子慢慢往上爬,它慢慢消失在吕恩买来的那台咖啡机的出水口里。

8

虽然唐研对夜里去图书馆后面的半坡挖坟这项提议不置可否,但萧安却依然去了。他相信他的判断,如果学校里曾经埋过尸体,除了图书馆后面的半坡,再没有其他地方是安全的。

夜半时分,萧安蜕下皮肤,像上次一样,慢慢钻进泥土之中,搜寻泥土中可能存在的遗骨。他苍白的皮肤在草丛中被微风吹着,轻轻地颤动。

今天唐研并不是晚班,但陈茶和他换了班,所以到了深夜时分,他还坐在保安室里,眯着眼睛看下午送来的晚报。

晚报对燕尾街再次发生的惨案作了更加详尽的描述,说自挖双眼的凶手是燕尾街CE百货卖场的销售人员,在杀死妻儿的那一天,曾经在卖场和人发生争执和拉扯,仿佛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情绪就不稳定,可能是这最后一件事压垮了他的神经,成为引发惨案的导火索。

报纸上还附带了一张卖场的监控录像截图,图片上显示,那男人和另一个男人扭打在一起,在争夺什么东西。

唐研轻轻展开报纸,在报纸折起来的中缝里,他看见了两个人争夺的东西,是一把黑色的雨伞。

和凶手争夺黑色雨伞的人在监控下面目模糊。

芸城大学,相爱一生咖啡馆,CE百货卖场,费家古宅。

唐研伸出手指,慢慢地在桌上画出一条直线,一直画到他刚才在喝的茶杯前。“唐研!唐研!”窗外有人压低声音叫,一个人悄悄推门进来,“你果然在这里,你到底住在哪里?不用回家吗?”是萧安。“我住在朋友家。”唐研微笑。“朋友家?”萧安并不相信,他只急于表述他刚才的发现,“唐研!图书馆后面真的有尸体!”

唐研扬起了双眉,似乎有点惊讶:“真的?”“真的。”萧安拿起手机,“我都拍了,你一看就知道有什么古怪。”

唐研接过萧安的手机,手机里的图片显示,那是一个简陋的由砖头砌成的墓穴,里面横七竖八地扔着一堆白骨,骨头的颜色发黑发黄,而且按照人骨的数量计算,墓穴里的骨骸显然缺失了很多。“这是二次葬。”唐研说,“这个人是变成了白骨以后,才被人挖出来,又重新埋下去的。”“对,太奇怪了,学校里真的藏有一座坟,可是里面埋的竟然不是当年被当作妖怪打死的学生,而是一堆更早的白骨,这不是很奇怪吗?”萧安说,“这些骨头肯定在当年下葬的时候,就已经是骨头了,是谁要把它挖出来葬第二次?”

唐研的目光落在报纸上,唇齿一动,刚要说什么,门外突然警笛声响,警车的灯光闪烁,有警车开到了门口。他迎了上去,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警察却说有人报案,说学校里死人了,有个老师突然死了。

萧安听见警察说,死了的老师叫吕恩。

死因,是挖出来自己的眼睛,流血而死的。

萧安想吕恩是否就是那位吕老师?如果是的话,他怎么可能挖了自己的眼睛?他分明还曾经来警告过自己,不要去接触那具尸体,怎么会一转眼就变成了受害者?

萧安觉得惶恐而迷惑,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个时候,唐研依然静静坐在桌边,伸出手指,从明亮的桌面左边慢慢往右边画去,一寸一寸,极慢极慢。

又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说:“走。”“去哪里?”“抓凶手。”唐研微微一笑,温和地看着萧安,“你不是很想抓到凶手吗?跟我来。”“你已经知道凶手了?”萧安目瞪口呆,“怎么可能?”

唐研拉上保安室的窗帘,反锁上门,温和地看着萧安:“你可以闭上眼睛。”“你要换衣服?”萧安奇怪地看着他,唐研应该还要上班的吧?现在就能出去?那学校的大门怎么办?

唐研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说:“我要分裂了。”

萧安大吃一惊:分裂?那不是“唐研”这种品种的繁殖形式吗?怎么突然说要分裂了?那要是分裂两个唐研出来,抓凶手的事怎么办?他是要跟着哪一个去……一瞬间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头脑,他呆呆地看着唐研。

唐研说:“转头。”

他本能地听话转过头去,呆了一下以后,又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来看。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唐研刚才坐的椅子上就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体,只是这个“唐研”没穿衣服。唐研从保安室的更衣柜里拿出备用的衣服给椅子上的“人”穿上,几分钟后,一个一模一样的“唐研”安静地坐在了椅子上。

萧安目瞪口呆,分裂居然如此轻松容易?

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唐研”仍旧平静,说:“让他坐在这里,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可是他……”萧安的目光在两个唐研身上转来转去,这怎么会妥当?新的唐研也是有自己的思维的啊!突然他发现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唐研”有点不妥。

他的外形和面前的这个一模一样,甚至连眼下的伤痕都一样,但是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神安详,毫无生气,简直就像一个只有血肉而没有灵魂的娃娃一样。“他是不是有点——”萧安迟疑了,试探着说,“不太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分裂出来的每一个,都是残次品。”唐研仍旧轻描淡写,“也许,是我本身有某种缺陷或者残疾吧?他们没有思想,只是纯粹的肉体,不超过一个星期就会因为不会进食而死亡。”

萧安大吃一惊:“啊?那怎么办?”“在他们还没有死亡的时候,我再把他们融合回来。”唐研若无其事,“他们没有思想,融合之后,不会影响到我本身。”微微一顿,唐研微笑道,“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思维,融合以后会冲淡我对先辈的记忆,所以我的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残疾?”萧安把唐研从上到下看了几遍,说不上这样的残疾品对其他物种是好还是不好,头脑中一片混乱的他随便应了一声,“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唐研套上一件有帽子的外套,把脸稍微遮了一下,和萧安一起走了出去。

保安“唐研”还坐在屋里,夜里学校出入的人很少,没有人注意到他坐下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唐研和萧安去的地方,是费家陵园。

萧安已经来过这个地方,只见唐研在陵园里仔细寻找,慢慢地走到一个墓碑被推倒的古墓面前。那个墓穴之前是什么样子已经无法想象,地上只有一个凹陷的大洞,而经过了漫长的时间,这个洞口居然还是这么明显,可见当年挖掘的规模有多大。

这就是那个几十年前,费家被挖过的“祖坟”。

唐研跳进了那个洞里,开始打开覆土。萧安跳下去帮忙,忙活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几十年前被挖开的墓室和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的棺木。

也许这里面曾经有过值钱的陪葬品,但早已不见踪影,唐研显然也并不是为了陪葬品而来的。他在难以辨认的一堆朽木中间捡起了一样东西,萧安凑过去看,那是一块颅骨的残片。

唐研翻过头盖骨,萧安举起手机,在淡淡的光线下,头盖骨内侧清晰地呈现出和费辰的颅骨一样的内黑外白的痕迹,甚至那一圈圈如墨晕染的痕迹都一模一样。“怎么会这样?”萧安低声说。这个颅骨说明,费家的怪病并不是从费辰费然那一代开始的,早在那之前,费家的祖先就有人染过这种怪病。

唐研在朽木里再翻找了一遍,里面留下的骨骸不多,也就寥寥几片,远不足凑成一具尸体。唐研的表情淡然,显然并不出乎他的意料,萧安蓦地想起,他在芸城大学图书馆后山半坡上发现的骸骨,那也是不全的!“难道,难道那具骸骨,就是眼前的这一具?”“可是盗墓贼盗墓怎会连尸体一起盗了?又怎么会去埋在芸城大学里面?这不合理!完全不合理!”“有人把这个墓穴里面的尸骨,挪到了芸城大学里面。”唐研说,“这里是费家的陵园,这个墓虽然看不清是什么,但显然是一个古墓,里面埋葬的是费家的祖先。费家家世很大,子孙众多,祖先的墓穴被人挖了,费家无动于衷,甚至连修缮都没有修缮,这是很奇怪的。”

萧安豁然开朗,他一直觉得不合理,到处都觉得别扭,就是因为这个。这些事件件都和费家有关,可是费家的反应却一直很平淡,甚至到了被怪病害得几乎灭门的地步,都依稀透露着隐忍和小心的气息,费家在怪病这件事上,必定是有参与的。“既然有人能把尸骨埋到芸城大学里,他或者他们,很可能是学校里的人,很可能就是敬舶会。”唐研继续说,语调平静,思路清晰,“而这种行为,费家人不但知道,而且默许了。”

萧安脱口而出,“为什么?”

唐研摇了摇头,表情淡然,说:“不知道。费家虽然家大,却一直没什么正当的营生,也许是为了祖上坟墓里的陪葬品。”“但费家人无论怎样无耻,也绝不可能私下叫人把自己先祖的骨骸挪走,甚至残缺不全地带去芸城大学。”萧安不想认同这种说法,“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挖坟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唐研慢慢地说,“导致了骨骸被拿走,芸城大学有人变成妖怪,费家人开始患和先祖一样的怪病……这一系列的事。”他慢慢抿起嘴,嘴角慢慢上扬,似笑非笑的表情非常诡异。

会是什么事?萧安想了很久,小心翼翼地问:“难道因为……敬舶会?”

唐研在废弃的墓坑里摸索了很久,慢慢地摸出另一些杂物,一个生锈的铁块、一块扭曲的铁板、几根空心铁管的残段,以及几根依稀是铁丝的锈条,其他的还有些看不清颜色的破布,甚至还有一个帆布书包。“这些应当是当初挖坟的时候,挖坟人留下的东西。”唐研指着那铁块和铁板,“这是锄头,那是铲子。”萧安蹲下来研究那几根古怪的铁管,只见那东西几乎已经成了一团锈渣:“这是什么东西?”唐研笑笑,指着那些锈条:“这是一把或者几把伞的伞骨。”“伞?”萧安立刻想起了快递寄到学校的那把所谓的“伞”,虽然他并没有见过那东西,“又是伞?”“又是?”唐研看了萧安一眼,“这里有几把伞骨,可能只是因为他们去挖坟的那天,刚好下了雨。”

萧安耸了耸肩,说:“或许是这样的,也许他们是趁着刮风下雨的黑夜来挖坟的。”“不过,如果挖坟时候正在下雨,这几把伞为什么会扔在这里?他们为什么不撑回去?很显然坟墓打开的时候发生了变故,他们把伞、锄头、铲子甚至书包扔下,跑开了。”唐研说,“肯定发生了很紧急的事。”“是什么?”萧安睁大眼睛看着唐研,“尸变?可是那个时候,就算他们挖出来尸骸,尸体早就成白骨了。”“这墓里只有残骨,今天也是深夜,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天下了雨。”萧安皱眉,“下了雨?”唐研从口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将那块头骨放在地上,慢慢地把矿泉水倾倒在头盖骨上。

枯黄死白的头盖骨慢慢湿透,正当萧安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时候,那块头盖骨猛然炸开,一团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以惊人的速度向他的脸上弹来。萧安吓了一跳,用手臂一挡,那还是他身为异种,反应比一般人敏捷得多,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这团从头盖骨里炸出来的东西就一下拍到脸上去了。“脱下来!”唐研显然也有些意外,萧安迅速地把那件外套脱了下来,扔在地上。只见那件绿色的棉质外套上,萧安用来挡了一下的衣袖已经成了一片墨黑,居然一点看不出这件衣服曾经是绿色的。

唐研拿起那块残余的头盖骨,那骨头已经碎裂,露出骨头内部的被侵蚀的空隙,仿佛这墨汁一样的怪东西就是从骨头内部弹出来的。

唐研手腕一抖,很快又把矿泉水往衣服上那团黑色泼了上去。

清水落在那片黑色上,黑色慢慢地蠕动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宛如一张扁平的皮革被抽卷了起来,萧安外套上的那块“墨迹”慢慢地收拢鼓起,渐渐地在湿润的水中,变成了一只手指大小的蠕

虫形

状,慢慢地钻回破碎的头盖骨中去。

萧安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没想过竟然是这样的东西。唐研收起矿泉水,两个人眼见那黑色的蠕虫慢慢地没去身形,隐没于头盖骨深处。“当年他们来这里挖坟,天降大雨,当把骸骨挖出来的时候,因为得到了水,一部分骸骨炸开了,挖坟的人也就因此接触到了这种黑色的异种。”唐研沉吟了一下,“显然它们可以附着在任何东西的表层,可以改变形状,并且极度地渴求水。”“所以当年去挖坟的人有一部分就变成了‘妖怪’?”萧安想了很久,“既然这些骨骸这么危险,为什么它们又被人运到了学校里,还被埋了起来?居然没有被销毁?”

唐研看着那块隐藏怪虫的头盖骨,说:“能猜测到的,只是挖坟的那天,费家人一定有人在场,否则不会感染与祖先一样的怪病。”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帆布书包上,他蹲下身慢慢打开书包,书包里有一两本残缺不全的书,灌满了泥浆,萧安半跪下来,用手机照着那两本书。

翻开残破的书页,扉页上赫然有“唐研”两个字。萧安下意识地看了唐研一眼,唐研面不改色,过了一会儿才说:“也许当初感染了怪病的人,也包括我的同类。”

萧安猛然回头,说:“你们的结构和人体是不一样的吧?那会怎么样?”

唐研语塞,微闭起眼睛,仿佛正在记忆中努力搜索相关的可能,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身体里所含的水分高过人类,比起人类,我们更接近于单细胞,所以必然更适合让这种异类寄生。”

萧安问:“那借由你们的身体繁殖出来的这种黑色怪虫,会变成什么样?”

唐研不置可否,却突然微笑了,说:“我知道为什么费然要特意把那把雨伞寄给唐研了。”“为什么?”“唐研和费家人一起参与了挖坟,费家人生了怪病,自然就会把认为可疑的东西交给和他们有共同遭遇的并值得信任的人。比如说,在挖坟的那个晚上,一样接触到了黑色墨汁,或者遭遇了一样的离奇事件。”唐研说。“那和雨伞有什么关系?”萧安不能理解,“难道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不。”唐研的目光慢慢掠过地上的几根伞骨,“那把黑色雨伞,就是我要带你抓的杀人凶手!”“黑色雨伞?”萧安疑惑不解,“黑色雨伞又能怎么样?”

唐研做了一个撑伞的手势,说:“风雨交加的夜晚,敬舶会的学生因为同学的邀请,加上一点叛逆心态到这里来挖坟,坟墓打开,里面的骨骸突然炸开,这个时候,动作足够敏捷的人如果手里撑着伞,很明显地会这样。”他做了一个以伞为盾的动作,“也许那把伞原先并不是那么黑的。”

萧安恍然大悟:“不错,也许就是因为这一挡,那些黑色墨汁附着在了伞面上,而被炸开的尸体吓坏的费家人凑巧把这把伞带回了家。”

他们并没有发现,那把伞变得更黑了。

接下来的事就非常好解释了,只要那把伞沾到了水,就会激活伞上附着的怪虫,怪虫显然会侵入人体,钻入大脑,潜伏下来,分泌出更多的个体,然后静静地等待下一次接触宿体的机会。

而不巧的是,它附着的东西是一把伞,遇上水的概率是非常高的。

所以费家人一个接一个感染了怪病。黑色怪虫亲近液体,所以会闯进含水量最高的地方——眼球。眼球含水量高达99%,这就是为什么感染了怪病的人都会“重瞳”,因为眼球中侵入了黑色怪虫。

显而易见,在挖坟的当天,尸骸的爆炸非常厉害,敬舶会的所有成员无一幸免,他们并不是因为看见了哪一具尸体而挖眼自杀的,而是怪虫侵入了他们的眼睛和大脑,慢慢控制了他们的部分行为,害他们流血而死。

而现在芸城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费家悲剧的重演。有人将那把害人的黑伞寄了出来,在一个雨天,保安王强撑着它走入雨中,就此消失不见。几个小时以后,相爱一生咖啡馆有七人暴毙,再接下来,有两个男人在家电卖场发生争执,抢夺一柄黑色雨伞。再过几个小时,争夺雨伞的销售人员杀死了妻儿,眼球脱出,流血而死。最后,是警告萧安的吕老师在宿舍里身亡。

这一切都是相关的,王强必然感染了怪虫,而他又把那怪虫传染给了相爱一生的女店员,接着他在家电卖场和销售人员抢夺雨伞,又将怪虫传染给了销售人员。而吕老师的死究竟和雨伞有什么关系还不得而知,但显而易见,那也必然是有关的。

当年的唐研消失了,今天的王强也消失了,不消灭那把黑色雨伞和被感染的人,这种恐怖的怪病就会在芸城不断流传,比瘟疫还要可怕。

9“那些爆炸的骨骸之所以会被带到学校里去,也许是因为敬舶会想要研究怪病的真相,他们意识到了费家人开始发作的怪病和尸骸相关,可是,”唐研沉吟了一下,“可是后来敬舶会也有人开始发病,所以他们就把尸骸重新埋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学校里传说的那具‘妖怪的尸体’是什么?”萧安鼓足勇气分析道,“肯定有人发病的形态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也许假死过,但后来失踪了,所以学校才会流传有一个找不到的‘妖怪的尸体’那种传说。你不觉得这种情况很像……”

唐研微微一笑,接着说:“唐研?”

萧安点头。“很有可能,”唐研说,“我们身体里面全是体液,如果被黑色怪虫侵入,也许全身都会变成黑色的。”“唐研”这种物种听起来就像一个人形的单细胞……萧安只敢在心里私下想想,萧安问:“那‘唐研’到哪里去了?”“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也许我们就能知道那把雨伞寄到学校里来的真相。”唐研说,“关于那具尸体,我们应该向吕老师好好地请教请教,可惜他已经死了。”他拍了拍手里的泥土,温文尔雅地微笑,“我们应该去吕老师那里好好地看一看。”“怎么去?”萧安疑惑地看着唐研。

唐研拍了拍他的肩,说:“很容易。”

时间仍然是深夜,唐研带着萧安到了教师宿舍楼区,很显眼,被警戒线团团围住的就是吕恩的房间。唐研指了指墙头的监控,萧安无奈,只得拉长手臂,让手臂沿着墙角上去,慢慢将监控探头的视角转到上面去,然后两个人一起翻过警戒线,到了吕恩宿舍里。

吕恩宿舍的门并没有锁,明天警察仍然会来检查,而同一栋楼的其他老师纷纷回家,不住在宿舍,发生了这样恐怖的事情,谁也没法在这栋楼里安心住下去。

吕恩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地上留下几个标签,示意尸体的位置。唐研看着地上的血迹,眉头一皱,地上除了血迹,还有几条奇怪的痕迹,仿佛血液被什么东西摩擦过,还拖了一下。吕恩手里抓着咖啡杯的把柄,而杯子摔碎在地上,地上却没有看见咖啡的痕迹。

他抬起头来,凝视着桌上的咖啡机。

那咖啡机很新,包装盒就放在咖啡机旁边,还没有扔掉,上面“CE百货”的发票还压在咖啡机包装盒上。

吕恩是怎么死的一目了然——王强在CE百货和人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争执,他把怪虫传染给了销售人员,同时污染了这台咖啡机。

吕恩把咖啡机买了回来,所以他被怪虫感染,死在这里。

这个想法没错的话,杀人如麻的怪物就藏在面前的咖啡机里。

萧安正在到处翻找吕恩有没有什么关于“尸体”的资料,突然看到唐研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那个咖啡机,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咖啡杯,再看了一眼咖啡机,说:“咖啡有毒?”

唐研摇了摇头,伸出手去,他直接按动了咖啡机的按钮。

只听一阵轻微的杂音响起,没过多久,咖啡机的出水口慢慢流下黑色液体。

因为没有杯子,那些液体就流出了桌面,顺着桌角慢慢地流了下来。

没有热气,那些本应是咖啡的液体如糖浆一样黏稠,挂在桌角慢慢滴落的样子宛如一只形状扭曲的黑色章鱼。

这显然不是咖啡。

萧安想到吕恩居然把这种东西喝下肚子就感到一阵恶心,这东西把咖啡机里所有的水都吸收了,不管是热水凉水,而吕恩居然没有发现。在他分神的时候,唐研已经把一杯凉水倒在了那些黑色黏液上,几乎是立刻,那黑色黏液化为三条蠕虫模样的东西,它们努力蠕动,慢慢地紧贴在一起,再慢慢地,较小的蠕虫融入了较大蠕虫的身体,化成了一条更大的蠕虫。“融合!”萧安震惊已极,忍不住看了唐研一眼。“这种行为难道不是‘唐研’这种种族才特有的行为吗?刚才眼前的虫子已经活生生上演了一幕‘融合’,这些虫子难道真的和‘唐研’有关?”

唐研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那条黑色蠕虫仿佛也感觉到危险将至,融合为一之后静静地匍匐在那里不动,仿佛正在装死一般。

之后发生了什么,萧安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条黑色怪虫突然间烧了起来,用一种他不愿描述的方式扭曲挣扎,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堆飞灰,而从头到尾唐研都没有动过,最多也就是用眼睛看着那条虫而已。

那条怪虫就这样死了。萧安突然间觉得唐研很可怕。

咖啡机里的黑色怪虫化成了灰,唐研却松了一口气,眉目间又显得若无其事,说:“如果我的同伴被太多这种东西侵入,到最后一定会被它吃光,因为我们身体里96%都是体液。”“吃……光?”“对,吃光。”唐研说,“这样就有可能从我的同类那里得到分裂或融合的体验和方法。”他微微蹙眉看着地上的灰烬,“但不知道它们会不会从我的同类那里获得智慧?”“智慧?这些虫子?”“对。”唐研眼神清明,言辞坚定,“有这种可能。”“如果‘唐研’的失踪是因为他彻头彻尾就被虫吃光了,那王强呢?”萧安极度疑惑不解,“王强是普通人,为什么他也不见了?”“他最后出现在CE百货,也许我们应该去那里看看。”唐研眨了眨眼睛,“不过很奇怪,这种异类只有受到水的吸引才会苏醒,向周围含有水分或者体液的东西扑过去,新的咖啡机里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这些东西会藏在咖啡机里?”

萧安想也没想,说:“说明咖啡机里面其实有水——莫非这是一台样品机?放在外面给顾客作演示的?难道是样品机折扣很低,所以吕老师才买回来?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王强能把怪虫传染到咖啡机上,他那时候可能就站在这些东西身边和人打架。”

唐研点头,微笑了,说:“没错。王强带着雨伞进了百货商店,那天下雨了,雨伞上的怪虫很活跃,污染了这台咖啡机。销售人员看到咖啡机变黑了,以为是王强雨伞上的污渍把咖啡机弄坏了,要他把雨伞放到门口的伞架上,而王强不肯,所以他们争夺雨伞,打了起来。”“很有可能。结果躲到咖啡机里的异种杀死了吕老师,进一步长大进化……”萧安越说越毛骨悚然,“真不知道它们要是被扔进河里,会变成什么样?”“无论它们变成什么样,变得有多大,我猜这些东西始终是要融合的。”唐研微眯起眼,“但和我们的融合不太一样。你看费家坟墓里的那块头盖骨,骨头里的怪虫虽然弹了出来,可是它吸收了水分以后仍然回去了。杀死吕老师的怪虫也又回到咖啡机里,它们天生有折返的本能,这会提高它们相遇的概率,而如果它们源源不断地相遇融合,不知道到最后会融合成什么样的生物。”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一定是前所未见的。”“折返的本能?”萧安听不懂唐研的意思,“你是说如果王强的行为已经完全被这种异种控制了,那么他现在的行动应该是回到费家陵园——那个坟墓里去?和坟墓里剩余的异种融合?而所有繁殖出去的异种,如果它成长到能行动的地步,也都会想方设法回到那个它们发源的地方——那个坟墓里?”“对,从芸城大学到相爱一生咖啡馆,到CE百货,这一路都是沿着燕尾街去的,而费家古宅曾经在这条街上,再往前走,那就是合山费家陵园。”唐研说,“王强是去融合的,将自己进化成为一个更大的生物。”

萧安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东西要是变成一个巨大的怪兽,那么它能钻入皮肤大脑,又能变化形状,如果它喜欢人的眼球或脑髓,芸城岂不是要变成一座鬼城?“我们快点回去!”

唐研的手指轻轻敲在桌上,“笃笃”两声微响,让萧安躁动的情绪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到唐研说:“这只是一种假设,如果融合的关键不在费家陵园,而是在成长得最快最好的那个成体身上呢?”他的视线盯住了萧安身后的大门。

萧安身后的大门外是一片黑暗,现在已是凌晨两点,没有人在这命案现场附近活动,学校的大门也已经关闭,但在一片或浓或淡的黑影中,有一个人影正从走廊向门口一步一步走来。

他走得很奇怪,很慢又很斯文,一步一步地,没有一点轻浮的痕迹。

那是一个,黑色的人影,浓黑如墨。

萧安浑然不觉,仍然在想什么叫作融合的关键也许不在费家陵园,而在长得最快最好的那个身上?那是说王强吗?还是“唐研”?

在他的身后,浓黑如墨的人影慢慢举起了手,笔直地向萧安后颈伸来。

一股沁凉的微风,变形人的直觉立刻起了反应,就在浓黑的手指接触他后颈的一瞬间,萧安突然塌了下去,他变成了一摊绵软的肉泥,摊到地上。

萧安塌了下去,唐研就和那团乌黑的人影照了面。

那团人影在不住地颤抖,仿佛乌黑的表皮下有不祥的东西在蠕动游走。萧安站了起来,一头的冷汗,他刚才如果反应慢一点,是不是已经被这团黑影夹断了脖子?这是团什么东西?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王强?”他试探着问。

黑影没有说话,他没有一点声音,仿佛也不会说话。“这就是融合吗?”萧安毛骨悚然,忍不住颤声问,那皮肤之下仿佛游走着千万条虫子的怪异人形如果就是那更高级的生物,在他看来还不如原先的蠕虫来得值得人认同,这是一个赤裸裸的妖怪!“他不是王强。”唐研的声音有点缥缈,却就在身后。“那他是?”萧安回过头来,身后的唐研脸色有点白,却还比较镇定,他对那个黑影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话,让萧安差点跳起来。

唐研说的是:“没事,有我。”

萧安简直无法置信,唐研对着那个形状可怕的妖怪说“没事,有我”?那好像他家孩子一样,那种话是对小孩说的吧?却见门口那团蠢蠢而动的黑影慢慢安静下来,往后站了一步,就像融入了门边的阴影一样,看不清楚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萧安身上的寒毛一奓,仿佛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再度接近,他猛回头,只见一双没有眼白只有黑瞳的眼睛就在他面前,王强面容扭曲,满头是汗,正高举着一个长长的东西,对准他的头打下来!

萧安大叫一声,他完全不知道王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而王强在这里,刚才那个可怕的黑影又是什么东西?他的身体古怪地扭曲了,王强一击未中,呆了一下,这个时候萧安才看清楚,王强手里拿的东西正是一把黑色的老式雨伞。“他是到这里来找能融合成体的。”唐研说话居然还很斯文镇定,“但那些已经被我烧成了灰。”“那他也不该扑向我,你的身体适合他寄居,他也该扑向你才对啊!”萧安从王强身边逃了出去,嘴里吼出来的居然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大脑瞬间想了些什么。王强拿着雨伞紧追不舍,萧安东躲西闪,惊险万分。

此时却听唐研微笑道:“没错,不过我刚进行了分裂,身体里的水分只有平时的一半,所以他扑向你。”“我……我靠!”萧安平时很少和人说话,也从来没骂过人,这种时候却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你这——你这是早就计算好了的吧?你妹的!”

王强对着萧安追扑,只要萧安被他那黑色雨伞打中,异种就会传入他体内,即使他是罕见的混血变形人,最后的结果也只会和吕恩差不多。萧安魂飞魄散,拼命躲避,唐研却站在一边,若无其事地看着,这一瞬间萧安恨不得把唐研生吞活剥——亏他一直以为有唐研这样深不可测的异种在,就不会有危险,显然他大错特错,唐研这种异种极其自私!简直视他人的性命为无物!自私!冷漠!残忍!

就在萧安不知不觉躲避到门口的时候,王强突然一声惨叫,萧安吃了一惊,拼命逃向唐研的方向,唐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看着门口。萧安跟着回头去看,只见王强整个人陷入了一团黑影之中。

一团人形的黑影从阴影里冒了出来,抓住了王强。

紧接着,王强的眼睛突然凸了出来,一连串如浓墨般的液体,如眼泪般一点一滴从眼眶里滴了下来,落在黑影身上,消失不见。那串浓墨般的液体越滴越多,王强健康的身体也越来越干瘪,很快,他几乎只剩了一层人皮,就这么轻飘飘地挂在黑影身上,如果不是骨骼还在,几乎可以随风飘走了。萧安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团黑影将王强吸干——那简直是像吸血鬼在吸血一样,就像在喝一罐劣质的饮料。“他不是王强,他是唐研。”身后的唐研慢慢地说。“唐研?”萧安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唐研”,再看着眼前那个模糊不清的黑影,“他……他不是应该被怪虫吃光了吗?”

唐研目不转睛地看着另一个“唐研”,慢慢地说:“我也以为他被吃光了,没想到,结果是他吞噬了所有的黑色异种。这样看来,咖啡馆那些人虽然遭遇了黑色异种,却没有被一一控制,也是因为被他及时吞噬了。虽然他已经被改变,他不能说话,没有样貌和形状,可我仍然能感受到他的思维,他的思维还活着,他还是一个人。”过了一会儿,他说,“那封寄给‘唐研’的快递,大概就是他自己寄的,也许我到芸城的气息,被他感觉到了。”

萧安毛骨悚然,想:“一个活生生的人,几十年来都以这样的面貌生存,他要怎么活下来?没有面孔,没有身份,没有形状,只有一身不停蠕动的黑色皮肤,无法和任何人交流,这比活在地狱中还要可怕!”“他活下来,是为了去除这些黑色异种。”唐研说,“黑色异种吞噬他没有成功,他反而适应了融合这些黑色异种,他变成这种样子以后,就躲了起来,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清扫这些怪虫。”“我们要怎么救他?”萧安脱口而出,“他这样不是太可怜了吗?”“融合是不可逆的,我们不是黑色怪虫,选择融合之后,没有退路可走。”唐研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团黑影,眼里溢满了温柔。“你能救他吗?”萧安充满期盼。“我能。”唐研说。萧安放心了点,却还是很疑惑,既然融合是不可逆的,唐研要怎么救人?

却见唐研向那团黑影伸出手去,两个人似乎越来越接近,在萧安觉得不妥的时候,骤然光华闪烁,唐研和那团黑影仿佛贴在了一起,而等他再看清楚的时候,黑影已经不见了。

剩下的是神态恍惚的唐研,他的脖子上蔓延出一层黑色如蛇形般的花纹,浓黑如墨。萧安大吃一惊,震惊至极地看着地上的唐研:“你……你……你竟然融合了他!可他已经是……”

唐研竟然在他面前将那全身都是怪虫的“唐研”融合了!可是那“唐研”已经极其不正常,融合后的唐研又会是什么样的?唐研的新生从分裂开始,从融合结束,他倒是让那团黑影解脱了,而他自己呢?

萧安盯着坐在地上,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的唐研,慌乱而茫然。人形

烈焰缭绕,草木散发着浓烟,黑烟和水蒸气一齐冲天而起,一群人在公路上狂奔,脸上挂着污渍鲜血,带着各种惊恐狂乱的表情。“沿公路跑,会有车!会有车!”有人在人群里喊。

有车就能逃走了!

就能逃离这个噩梦了!

几百人争先恐后地沿着公路往前跑。

公路的前方,是一条漆黑的穿山隧道。

人群蜂拥而入,争先恐后。

隧道里一片黑暗,只听得到密密麻麻的喘息声和脚步声。

突然黑暗变成了一团光亮,隧道出入口各自冒起了一团浓郁的蒸汽,亮光一瞬间掠过隧道。

就在这一瞬间,隧道里变得一片空旷,亮光掠过的地方没见到任何人影。

没有东西再发出声音。

浓郁的焦煳味和热气在消散。

一个小时后,一辆私家车路过隧道,车灯照过,车主诧异地发现,这条隧道的两侧墙壁上居然印满了人体抽象画。

一个个扭曲的、挣扎的、狂奔的人形图案在隧道墙壁上栩栩如生。

1

夜里八点,都市小区,一栋七层楼的老公寓,丈夫和妻子正在看连续剧。

电视里播放的是最近人气鼎盛的刑侦悬疑片,很得中年人的欢心。

电视机传来阴暗而震撼的音乐,古怪的滑音,展现着监狱的场景。

一排排铁栏杆,一个个笼子,面目狰狞的男人,光线变幻,种种晦暗不明的表情。

妻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情节,说:“他很快又要越狱了吧?故事总是这样的,杀人狂要是这么容易被抓到,后面的十五集还怎么演?”

靠在她身边的丈夫无所谓地看着电视屏幕:“我猜他不会越狱,他应该被另一个狱友杀死,你看他们都打起来了。”“真没意思。”妻子打了个哈欠,目光开始游离,往窗外看了一眼,“怎么水还没烧完?”“不知道,温度还不够吧?”丈夫搂着她昏昏欲睡地看电视剧里杀人的情节,果然那杀人犯被他的狱友杀死了。“可是这水蒸气也太大了……”妻子碎碎念,安静了下去。

她说的烧开水,指的是隔壁楼503室房间的窗户,那窗户正在冒出浓浓的白气,好像窗户边上同时烧开了七八壶开水,那水蒸气浓郁得一直从窗户冒出来。

要不然就像是那整个单元都泡在水里,再被高温蒸过一遍。

这样的情景最近在这片老公寓见了不少次,有时候这家冒蒸汽,有时候那家冒蒸汽,谁也说不清怎么回事,邻居们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

虽然它的确有点奇怪。

两天之后。“您对两天前看到的情况能再清楚地复述一下吗?”一个穿着蓝黑毛线衣的男人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笔记本正在记录。他身后有一个年轻的小警官,正拿着录音笔紧张地对着她的嘴唇。

女人紧张得无以复加,全身发抖,丈夫在背后扶着她。“两天前,就是那个《滴血的追踪》开始播的时候,我看见隔壁五楼有个窗户在冒水蒸气,很多很多的水蒸气。”她结结巴巴地说:“那时候我是觉得有点奇怪,但因为经常见到邻居家里冒水蒸气,所以我也没有多想,就……就只是看了一眼。”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穿蓝黑毛线衣的男人,“警官,我……我能知道对面五楼那间房里发生什么事了吗?很……很严重?但它没有起火……”

穿蓝黑毛线衣的男人微微一笑,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说:“没有起火,但是熟了。”“什么……熟了?”女人发起抖来,惊恐地看着他。“那屋里一男一女,全熟,不带血的。”男人说。

女人尖叫一声:“难……难道我最近看到的那些冒蒸汽的地方,那里面的人也全死了吗?”

男人更正她:“是全熟了。”他有一双深沉的眼睛,瞳色很黑很透,“基本上都是人平放在客厅地上,地上并没有水,也没有助燃物或者引火器,也没有焦炭,看起来就像他们身体里的温度突然达到了做牛排的标准,把自己煮熟了。”

女人已经瘫软,说不出话来了,倒是她丈夫插了一句:“难道是人体自燃?”

警官看了他一眼,说:“好消息是所有的死者都是本城黑帮的马仔,这里的房子便宜,是他们老大租了供马仔住的。如果人体自燃也能传染,我很期待。”

男人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那……那就是谋杀……”如果是针对黑帮马仔的连环杀人,那和他们这些平民关系就不大了。

警官笑了笑,男人觉得他眼里并没有什么笑意,只见他的目光在屋里转了几转,落在了桌上的相框里。

相框里是一张照片,三个人,夫妻俩和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孩子,笑得很灿烂幸福。“全家福?你儿子?”警官随口问。“是啊。”男人连忙说,“在念大学,是个好孩子,和黑帮绝对没有联系。”

警官多看了两眼,说:“暂时别让他回家,那些全熟的,大多都在这个年纪。”

男人出了一身冷汗,连连点头:“我儿子去海边度假了,最近不会回来,一回来我就让他回学校。”

警官又看了那全家福几眼,问道:“这是早几年的照片吧?你儿子叫什么名字?”照片年代有点久远,丈夫好像发福了,妻子倒是减肥了,中年夫妻总是这样。“萧安。”

2

萧安和他的同学们正挤在一辆越野车上,一路开向六蚝村的海边。海边距离萧安家三百多公里,上星期萧安刚拿了驾照,家里又买了车,所以被迫带着一群朋友开车去海边度假庆祝。越野车相当宽敞,除了驾驶座之外,里面坐了三男两女,分别是萧安的两个同宿舍同学和他们的女朋友,以及另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姓唐,叫唐研,和萧安是网络游戏里认识的网友。这人上周路过芸城,突然生病,他在芸城没有熟人,没人照顾,萧安要带人去海边庆祝,就顺道连这位生病的网友一起捎上了。“抽象画廊——到六蚝村过隧道右转,萧安我们到六蚝村了没有?”坐在副驾驶上百度旅游攻略的是萧安的同学兼室友陈奇,“到了就看哪条路有隧道,钻过去。”“还没有吧!”萧安新手上路,开车开得满头大汗,紧张得不得了,根本没法说清自己是开到了哪里。后座上的人却很信任他的车技,一直自顾自地聊天。“听说抽象画廊是最近新发现的景点,民间景点,非官方无门票的。”萧安的另一个同学马月在给他女朋友介绍他们将要去的地方,“我上网搜索过了,就在六蚝村海边有一片奇怪的石林,石头上布满了各种奇怪的图案,有像牛的像马的,最奇怪的是有很多像人的。而且那些图案是天然形成的,你看——像不?”马月把手机上的图片给大家传阅,“像吧?连头发都有,有些看起来还像在奔跑,太神奇了。”

那位“生病的网友”脸色并不苍白,只是眼神透露着几许飘忽,眼瞳黝黑得有些吓人,眉目清俊,也许是因为眼神,有时候冷不丁就让人生出些恐惧感。陈奇和马月都在嘀咕一向老实安分的萧安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么个网友?以前没怎么听说过啊,唐研却仿佛听不到大家小声的议论,也接过马月的手机看了一下。那是一片黄色的岩石,看不出有多高,岩壁上布满了图案,有的像一个人在奔跑,有的却像是许许多多的人叠在一起。那些纹理是褐色的,在黄色岩壁上非常明显,可能很远就能看见。

陈奇在前座神神秘秘地说:“最神奇的是石头上的图案会变哦!会慢慢变多起来,就像得了传染病一样,有图案的石头越来越多,一直在蔓延。我看过一些前后对比的照片,那些石头上真的在长出画来!所以抽象画廊这个地方现在名气很大,有很多人慕名去玩。”“可是只有一些石头有什么好玩的啊?”陈奇的女友是个娇小的卷发美人,叫苏姗,她显然对看石头没什么兴趣,“除了石头还有什么别的好玩的没有?”“有啊,听说海滩上可以挖文蛤挖海蛎什么的,毕竟是纯天然无污染的海边啊,还可以抓螃蟹抓鱼!我烧烤架都带来了。”陈奇说,“有人记得带橄榄油吗?万一我们抓到鱼,还可以烤来吃。”“我带了。”马月的女朋友,叫郑卿,很文静,皮肤很白,她不太说话,却似乎是个做事很周全的人。

越野车在荒凉的公路上前进,这里距离上一个指路牌已经很远,而六蚝村还不知在何方。

突然间,唐研说:“到了。”

萧安吓了一跳,方向盘差点打滑,问道:“到了?哪里?往哪儿开?”

唐研指着小道的右边,说道:“看,隧道。”“隧道?”陈奇和马月一起伸长脖子,果然在道路的右前方看到了一个黝黑的小隧道口,“隧道?可是六蚝村呢?难道不是先到六蚝村再到隧道?”他们可没觉得自己一路上经过了什么村庄,好像一路都是荒山野岭。

唐研仍然指着方向,说:“隧道上有字。”

萧安艰难地让越野车向隧道的方向开去,公路上散落着许多不知道是泥块还是布团的垃圾,高低不平,让车非常颠簸,这条路仿佛很久没人走过。一车人几双眼睛一起瞪着那隧道,终于在隧道口上方看到了一行褪色的红字:“六蚝村隧道”。“绝对不会错了,就是从这里过去右转。”陈奇喃喃地说,“可是……可是六蚝村呢?”网上所有的照片里都有六蚝村的景色啊,但这里却没有。他茫然看着马月,马月更是茫然地看回去,六蚝村隧道在这里,按道理是有了六蚝村,才会因地起名的。可是现在隧道在那里,放眼四面八方都是荒草和空地,除了远处几处仿佛是烧垃圾的黑烟,根本没有任何村庄的痕迹。“也许搬走了。”唐研说。“有点道理。”陈奇还是觉得有点发凉,“走吧,别在这种地方停车。”

萧安看着那黑洞洞的六蚝村隧道,心里也有些发毛,驾驶着崭新的越野车,慢慢地从那隧道口开了进去。

一开进去,眼前一片漆黑,里面居然是没有灯的。“开车灯。”唐研说。“啪”的一声,萧安扭亮了车灯,只照得地面一片昏暗,两道黄光在地上打得很远,这隧道好像还很深。“开远光灯。”唐研又说。

萧安再扭了一下,一道炽亮的白光从车头射了出去,顿时照亮了一大片。

车灯亮的时候,车上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六蚝村隧道是空洞洞的,没有任何障碍物,甚至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深,远光灯一打,远远地仿佛就看见了出口的标志。

但让一车人毛骨悚然的是,隧道的两侧墙壁上一圈圈褐黄色的图案,密密麻麻,墙壁左右和上部都布满了人形的图案。一个个比真人略大一点,基本都有些变形,但无论怎么样变形,墙上的图案人要么狂奔、要么挣扎、要么重叠、要么扭曲,竟都是一些极端痛苦的姿势。

这车灯一打过去,左右两侧的图案画的显然是一幅夺命狂奔的人间地狱,让人看一眼就起一身鸡皮疙瘩。“快走快走!”陈奇慌忙说,萧安一踩油门,越野车从隧道里狂奔而出,没几分钟就从出口冲了出去。

眼看出了隧道,沐浴到了阳光,几个人才松了口气。车慢慢地右转,开向蔚蓝的大海,鼻子里已经可以嗅到海风的气息,萧安终于忍不住问:“我们待会儿要看的,就是刚才那种抽象画吗?”

陈奇脸色仍然惨白,说:“海边的没那么可怕。”“可是那种图案既然出现在隧道里,它就不可能是从石头里天然长出来的。”萧安说,“可能只是附近的孩子故意画的吧?”

陈奇说:“我无限期待就是这样。”“可是谁又能那么无聊整天在隧道里和海边的石头上画画?他们画的时候怎么会没有人看见?”郑卿说,“画那些图案可是很大的工程,有些就在没有工具梯就根本够不着的地方,要用很多时间来画。”“我关心的不是他们怎么画出来的。”马月说,“我一直没想通,六蚝村到哪里去了?”他皱着眉头看手机里的网络照片,“之前来这里玩的人那么多,从来没有人说过隧道里有图案,而且从来没有人说不用经过六蚝村就能找到隧道。”他说,“我们是第一个。”

几个人面对面看了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和当初期待的完全不一样。

六蚝村抽象画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3

海边风景如画,湛蓝的大海无边无际,与天空融为一体,海边海沙的颜色是浅黄的,比别处海滩颜色更浅,显得海滩更干净。这是块火山岩海滩,除了颜色浅淡的细沙,海边还遍布了形状和颜色都很奇怪的山岩,其中有火山岩,也有其他品种的岩石。

比如说萧安正在看的这一块。

这是一条像山脉一样的黄色山石,目测可能有二三十米长、十几米高,像这样的石头前后有十几处,那些图案就在岩石上,难怪被称为“画廊”。

这些石头表面很粗糙,充满了空隙。萧安仰着头看,觉得石头上的褐色纹理并不是石头本身的颜色,和他们在隧道里看到的图案风格类似,都是些扭曲变形的狗、人或者猪之类的图形,非常抢眼。

但这些线条也不像画上去的,没有颜料,就算用手摸上去也没有凹凸感,看起来就像那种海边的岩石被海水浸泡很久以后残留下的痕迹,但海水显然不可能在离海岸这么远的地方在石头上浸染出各种各样的图形。

海水更不可能在六蚝村隧道里浸染出那样密集的图案。

经历过隧道惊魂,所有的人都没有心思抓鱼抓虾,全都绕着山岩,皱着眉头看上面的画。“喂,你们看这一幅。”郑卿突然招了招手,“快过来。”

大家聚拢过去,只见郑卿正对着一幅人体抽象画。

那幅画是一个人抬起手、张开五指按在山岩上,全身都贴上去的模样。郑卿慢慢靠过去,伸出手指按在那些线条内,然后全身靠了上去,回过头来,说:“怎么样?”

大家沉默不语。很吻合,尤其是手指。郑卿从石头上爬起来,继续说道:“我觉得这些画大概是有模特的吧?要么有些人直接趴在这上面,让另外的人用特殊颜料沿着身体描线条,要么是有人拿着人体照片还是图画什么的,来这里做艺术创作。”“也许是为了六蚝村的旅游事业?”陈奇耸耸肩。“很有可能。”马月说,“至少来这里玩的人多了,附近的饮食业就繁荣了。”“也许整个六蚝村的人都在进行这种秘密事业?就像创造新的尼斯湖水怪一样?”苏姗松了口气,“所以他们躲起来了。”

萧安叹了口气:“有可能。”他下意识地看了他“生病的网友”一眼。唐研的目光落在岩石下,这片抽象画廊下的沙子颜色比沙滩上更浅,几乎就是无色的。他皱了皱眉头。

接着他们就开始在沙滩上刨文蛤,拿出工具来钓鱼抓虾,在海滩上升起篝火,一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但年轻人很快忘记了不安,开始享受旅行的乐趣。

背后黄色的山岩在篝火的辉映下忽明忽暗。

海潮声很柔和,月亮高悬头顶。坐在这样的海边,看着篝火,会有一种真正生活的温暖情调。

萧安把车开了过来,外放着音乐,陈奇和苏姗在海滩上跳舞,郑卿坐在一旁,望着篝火若有所思。“在想什么?”萧安问。“哦……”郑卿没和萧安说,倒是转过头去对马月说了两句。马月笑了,指了指那边的山岩,郑卿就匆匆跑了过去。“她想上厕所。”马月说,于是三个男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里景色很美,可惜没有公厕,要上厕所只能到树林里将就,女生就更加不方便。

郑卿跑进了抽象画廊里,左右一看,画廊上清晰的人形在夜里仿佛都活了过来一般。她蹲下来方便,突然发现地上表层的沙子都在反射月光,晶莹灿烂,居然是完全透明的。她收拾好站起来,沿着山岩中间的路看过去,地上表层的沙粒都是透明的,但并不均匀。

图案多的地方,地下透明的沙子就多一些。

水晶世界?矿物异常?

她对着透明沙粒最多的那块山岩走去,那块岩石上有密集的图案,看起来像画了一个又一个,层层叠叠的,最上面的一个看起来就像一个人站着的背影。

郑卿的影子映在山岩上,她突然意识到,所谓一个人站着的背影,其实就是一个人站在这块岩石前面看着它,然后被画上去,和她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郑卿去好久了,怎么还不回来?”苏姗和陈奇跳完舞,坐在篝火旁百无聊赖,她说,“我去找找吧,不要在那里面迷路了。”“喂!你们看!”马月突然指着那段画廊,“那是什么东西?”

所有的人都回头,只见抽象画廊的山岩里面一股极端浓郁的白气袅袅飘散,仿佛有人在里面煮了一口大锅一样。萧安本能地觉得不安,跳了起来:“郑卿?”

苏姗冲了过去,说:“郑卿?你在里面吗?”“郑卿?”马月冲了过去。

然而所有的人把整个抽象画廊找了一遍,也没发现郑卿的影子。

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不见了。“怎么会这样?”苏姗大惑不解,“这里离树林一百多米,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沙子,除非下面有个洞,不然怎么会不见了?”

唐研站在山岩中间的一个地方,头顶的白色水汽还没有消散。“刚才这里像开锅一样,可是什么也没有。”萧安在周围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没有郑卿!”“没有郑卿,可是多了一幅画。”因为“生病”而一直很安静的唐研突然指着岩壁开了口,“多了一个人。”

所有人都看向那石壁,那黄色岩壁上有重重叠叠、密密麻麻的人影,陈奇启动相机,然后对照白天他拍摄的照片,果然那岩壁上赫然多了一个人影。

新的人形图案在旧的人形图案里面,形成同心图案,都是背影,两个人形都微微有些变形,呈现头大些、身体略小些的形状。“郑卿……不会被谁抓住了,然后那个人故意在这里画了一幅画吧?”苏姗结结巴巴地说,她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很清楚,就凭郑卿离开到他们来找她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不够一个人在这里画这么大一幅画。

发生了什么事?郑卿呢?这些抽象古怪的人形又是什么?除了苏姗说出一句话外,大家都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唐研又突然说:“我认为……刚才郑卿站在这里,她可能发现了什么……”“然后?”马月忍不住问,“然后呢?他妈的这里离树林一百多米,周围……周围什么都没有,她能上哪里去?还有谁能在这里画画?谁?”“郑卿可以。”萧安突然说,“她一个人到这里来,然后消失了,石头上多了一幅画,如果实在不可能有人出入,画就是郑卿画的。”“这完全不可能!她……她根本没来过,为什么要在这里画一幅画?她又没有疯!根本没有道理!”马月有点歇斯底里,“绝对不可能!她一定是被人抓走了!她失踪了!我们还不报警,居然在怀疑郑卿!”“她如果是觉得不安全,到远一点的地方找厕所了呢?”苏姗大声说,“我们等一等她,说不定一会儿她就回来了,给她打电话啊!她刚才带着手机的。”

马月连忙给郑卿打电话,一阵音乐响起,大家低头一看,才发现郑卿的手机居然就掉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就在岩石下的沙粒上,只是大家太过紧张,一时都没发现。

她用的是一款触屏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无意中触碰到屏幕,将摄影功能启动了,马月把手机拿起来的时候手机还在摄影。“嘀”的一声,马月关掉了摄影,之后大家一起凑过来,看着郑卿手机的视频重放。

开头是很平静,看起来像是郑卿自己开了摄影,对着那块岩石想要拍什么,结果屏幕一阵晃动,手机掉在了地上,只拍到了郑卿的脚。

接着是郑卿的脚上升起了开水烧开一样的水蒸气,随即亮起了一阵刺眼的白光,水蒸气和白光淹没了镜头好一会儿,等水蒸气散尽的时候,郑卿的脚已经不见了,镜头前什么都没有。在手机的这个视角看不到岩石,但是从水蒸气散尽到马月把手机捡起来,中间并没有人到岩石上作画。

那个图案竟真的是凭空长出来的!

苏姗抓着陈奇瑟瑟发抖,陈奇面如土色,马月颤抖着手开始打报警电话。“你认为呢?”萧安问。

在这种诡异莫测的时刻,他居然用一种学生问导师的语气,很认真地在向他“生病的网友”请教。剩下的三人都觉得他快疯了,这是在病急乱投医吧?

那位“生病”的唐研环视了大家一眼,笑了一笑,这一笑让苏姗觉得他距离大家很远。他一直没怎么说话,眼瞳极黑,黑得发亮,黑得仿佛要滴出墨来,那是一张既温和又镇定,却总是让人莫名从心底恐惧起来的脸。

他究竟是个什么人?“我认为……”唐研指着岩壁上的人形,“这个,就是郑卿。”

4

市区樱杏警署。“关警官,A小区那些不明原因被煮熟的人已经理清了,一共是五间房间,十三具尸体。”

抱着卷宗的小警察从另一个办公室出来,跌跌撞撞地走进长官的办公室:“这些是材料。”那堆得半人高的材料快要把他压垮了。“统计结果呢?”关崎正在看另一份材料,深蓝色警用毛线衣,衬着淡蓝色的衬衫,制服在他身上显得挺拔整齐,令人神采奕奕。“五间房间,十三具尸体,不过根据目击者说,冒烟的一共有六间房间,有一间房曾经冒过烟,但没有死者。”小警察说。“哪一间?”关崎顺口问。“就是咱们去问过的那一间,”小警察说,“看见最后一间房冒烟的那一家。”“他们家也冒过烟?”关崎皱起眉头,“那他们怎么没说过?”“难道是忘记了?”“再去一趟。”关崎拍了拍桌子,“带枪。”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叫消防队。”

小警察连忙应是,紧跟在关崎身后。

A小区,七层楼的小公寓。602室。“萧先生在吗?我是关警官,请开门。”关崎站在门外敲门,小警察举枪对准了大门,特警埋伏在楼梯左右。

门内寂静无声。“破门!”关崎招了招手,特警鱼贯而入,“砰”的一声巨响,大门应声而开。

602室门内电视仍然开着,桌上放着瓜子,日光灯也开着,桌上放着茶水,桌下摆着拖鞋,沙发上的靠垫东倒西歪。

一切就和关崎那天来询问的时候一模一样,仿佛他前脚走了,这里的时间就停了。

屋里没有人。没有夫妻俩。

关崎一间间房间检查过去,所有的东西都平淡无奇地放着,除了少了主人,其他的什么都不少,印证着这里不久前的确生活着一户普通人家。关崎回到大厅,那个全家福的镜框倒扣着,他拿起来一看,吩咐道:“沈小梦!马上给我联系这个叫作萧安的男孩子,还有,马上把他父母的人口资料给我调出来!”

这个时候,在六蚝村海滩上。“什么?”马月失声叫了起来,“怎么可能?”

郑卿再怎么消失,也不可能变成墙上的一幅画啊!又不是《聊斋》!

唐研指了指山岩,再指了指地下,他的语气是那么亲切而轻松:“地上有很多很纯的玻璃砂,和外面的不同,证明这个地方有过高温,高到能让砂砾变成玻璃。只要一千多度近两千度的高温,二氧化硅就会融化,重新凝结的时候纯度较高,一部分会变成玻璃。”“那又怎么样?”陈奇听得很茫然,他当然知道沙子可以作为做玻璃的原料之一,但这个和郑卿失踪有什么关系?“高温。”唐研指着墙上的人形,“如果这里不止有过一两千度的高温,还曾有过更高的温度,郑卿站在这里,只要一瞬间,她就会整个气化,如果她是紧贴在岩石上气化的,就会留下这样的……”他说,“遗迹。”“你……你是说这里……这么多图案,其实都是一个个活人被气化以后留下的……留下的痕迹?”马月声音都在发颤,“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吧?哪里来这么高的温度?人都气化了,怎么岩石和手机都还在?我们怎么还活着?”“这不是自然力量,”唐研说,“超高温只存在很小的范围内,郑卿气化了,她的手机却安然无恙,周围的空气冒出水蒸气,地下的沙子一部分变成玻璃,这都说明在距离郑卿前后上下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温度并没有那么高,只有一两千度。”他环视了大家,“说明超高温只在郑卿身上发生,零点几秒的时间,她就消失了。”他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说,“应该不是自然现象。”

萧安看了看四下的图案,如果每一个图案都是一条人命,这几十米的抽象画廊里岂不是有上百条人命?陈奇想起六蚝村那条隧道,倒抽一口凉气:“难道……难道六蚝村隧道里面那些人形,也是气化?那么多人……难道六蚝村不是搬走,而是遭遇了什么事,大家在隧道里被……被……”“被气化了,”唐研语气温和,他语言得体,神态自然,但莫名地缺乏一种真实感,有时候会让人觉得他正在表演他的关心,“连村庄一起。”

所以他们没有找到六蚝村。“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马月拔出了郑卿准备的水果刀,把郑卿的手机扔在地上,“郑卿、郑卿……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他突然向远处树林狂奔而去,“郑卿!郑卿!”“回来!”萧安跟着狂奔,要把他抓回来,“太危险了!别去!”“让他去,”唐研说,“那里不危险。”看着马月狂奔而去的方向,他指了指远处,“你们跟着去,看住马月,三个人互相看着,就以树林为界,不要失散,也不要回来。”微微一顿,他侧过脸来,对着苏姗和陈奇微微一笑,“跑得越远越好。”

苏姗和陈奇吓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唐研刚才是在对他们说话,不约而同地向马月的方向跑去。

萧安慢慢地从树林边上退了回来。

有什么东西就在这里,就在他们附近,非常近。

5

树林的枝叶,比天更黑。

那些枝叶在轻轻地摇晃,发出和海潮一般沙沙的微响,树林并不大,林间似乎什么也没有。

陈奇和苏姗往前狂奔,很快追上了绕着树林打转的马月,拉扯着他往外跑。唐研弯腰拾起郑卿的手机,摇了摇,说道:“想知道为什么我说树林那边更安全吗?”萧安靠过来,唐研重新播放了刚才录下的视频。播放了两秒钟,唐研按了暂停键,萧安凝视着画面。

手机画面上显示的是郑卿的影子落在岩壁上的样子,那影子的形状和岩壁上的图案一模一样,郑卿正举起手来要拍摄。“怎么?”萧安问。

唐研指着郑卿的影子,说:“光从哪里来?”“光?”萧安这才发现,月亮在头顶,它投射下的影子在脚底下,而郑卿的影子为什么会被投射到岩壁上去?

她背后必然有光,并且这个光源很强,照得影子很清楚。

但现在抽象画廊中一片幽暗,没有任何光源。

刚才的光线是从哪里来的?

两个人一起抬头看向郑卿消失的那块岩壁后面。唐研看着那个方向,在萧安面前他那种“对所发生的事感同身受”的姿态自然而然地收了一些起来,说道:“那个时候,在郑卿的背后有光源,影子从下往上投映的,头大一些,那是因为光源的位置比较低。和这段影像一样,那些光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所以,我们脚踩的这块地方,地下——或者左近的地下——应该有东西。”

岩壁的后面也是岩壁,他们赶到岩壁的另一边,发现岩壁上依稀多了一只流浪狗模样的图案。

也许是郑卿走到这里的时候,她背后的岩壁上一只流浪狗气化了,那一瞬间的光亮照到了她。

但气化郑卿,还可以说是为了灭口,气化一只流浪狗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这仅仅是一种古怪的超自然现象——超高温在这块海滩上不定时地出现?气化一切它接触到的东西?“我想这里应该是个巢穴。”唐研的声音缥缈。

萧安皱眉道:“巢穴?”“是个巢穴,所以会攻击接近它的一切生物,而它能出没的地方,就是它容易穿透的地方。在沙滩上,围绕着这一片‘山岩’的附近地上是砂砾,比海边的细沙颗粒要大得多,颗粒间的缝隙也要大得多,容易穿透。而树林那边,树下更多的是细沙混合了泥土,是很难穿透的。”唐研伸出手在岩壁上一敲,只听“咯啦”一声,那粗糙却坚硬的岩壁骤然裂开,一片薄薄的岩层脱落了下来,像被敲碎的蛋壳,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原来这种不怕高温的黄色山岩居然不是岩石,而是某种不知名的生物用砂石造就的巢穴。

一股奇异的空气波动从被唐研打破的洞口里吹了出来,霎时间空气就变成了一团白光,笼罩了整片抽象画廊,照亮了半个海滩。

远处的苏姗、陈奇和马月看到这边的异变,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A小区那栋楼602室的户主是这两位。”樱杏警署的实习小警察沈小梦把人口资料摆到关崎面前,说,“萧磬和陈娟,身份证是去年新做的。”

关崎凝视着眼前放大的照片,男的消瘦,女的丰满,和那天房里的夫妻完全不一样。

那对夫妻,究竟是谁?萧磬和陈娟又到哪里去了?“长官,联系到萧安了!”沈小梦说,“滨洋市六蚝村的同事联系我们说,他们那海滩出了事,一个女学生失踪,海边疑似发生自然灾害,萧安和其他人安全返回。”“自然灾害?”关崎的眼瞳微微收缩,“什么自然灾害?”“好像是他们那里的死火山小型喷发了,海边裂了一条缝,现在已经紧急隔离,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火山?”关崎若有所思,“萧安呢?”“正在返回的途中。”

返回的途中。萧安驾驶着自己家的越野车,来的时候六个人,回去的时候只剩五个。郑卿的背包和私人物品还在车上,这让全车人都很沉默。

苏姗、陈奇和马月更加沉默,甚至是恐惧。

那天夜里,他们看见形成抽象画廊的黄色山岩破了个洞,从洞里、地上的玻璃砂缝隙里飘出诡异的白光,一瞬间地上升起的白光把半个海滩都照亮了。他们尖叫着逃跑,幸好他们本来站在远处,等他们逃得够远了,回头看的时候,海滩上的白光都散尽了。

残留的是浓郁的水蒸气,海面像开了锅一样翻腾,数不尽的水汽冲上天空,像一条黑暗中盘旋的巨龙。

黄色的海沙结成了大块大块透明的玻璃结晶,黄色山岩完全崩塌了,露出里面巨大的洞穴,就像一块沙滩被什么东西啃食出巨大的虫洞一样,更多的洞穴深入地下,不知道有多深多广。

唐研一个人站在他原来站的地方,他的右手揪着一个人形的物体。

四周白气还没有散尽,他的背影在地形丕变的沙滩上清晰而突兀。

萧安却不见了。

他们战栗着去看唐研手里揪着的东西。

那模样看起来像一条巨大的蠕虫,却生长着一张非常美艳的少女的面孔。苏姗吓得几乎昏倒,但再看一眼才发现,那东西之所以看起来像条虫,是因为它的身体表面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沙壳,那沙壳呈现出蠕虫的形状,才让它看起来像条虫。

唐研毫不留情地把那个东西从沙壳里拔了出来。

苏姗一声惊叫,惊奇多于恐惧。那从沙壳里拔出来的东西有手有脚,甚至有胸有臀,完全是个身材窈窕的裸女。

那是个人!

可要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披着一层沙壳像一条巨虫一样钻在沙地里,用黏液和黄沙筑成巨大的巢穴,甚至运用超高温将人和动物气化呢?“那是什么?”萧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三人又是一声大叫,他们完全没发现萧安是怎么跑到他们背后去的,回头看的时候还冒了一身冷汗。萧安却不在意,好奇地盯着唐研手里抓着的裸女,问:“那是什么?”“应该是地沙虫拟生的一个变种,就像有些螳螂为了生存会模仿兰花的形态,有些兰花却长得像苍蝇。这些地沙虫的变种拟人。”那个裸女一被从沙壳里拖出来就浑身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唐研把它扔进海里,只见那东西一下变得惨白,在海上一漂一漂的,显然是死了。唐研一抓一抛,动作非常轻松,他驾轻就熟,像个熟练的猎手。他的内心没有丝毫的畏惧与怨恨。

马月全身抽搐,嘶吼了一声:“它杀了郑卿!”竟然是这种怪物杀了郑卿!他要怎么办?他觉得这样不够,他要给郑卿报仇,可是还能怎么办?“那是个人吧?”苏姗终于歇斯底里了,在她眼里那是个活人啊,“那是个人吧?你……你把一个活人扔进海里——你这个杀人凶手!她淹死了!哈哈哈,她淹死了!”

唐研目光掠过她,说:“那只是个幼体,离开沙壳无法存活。”他环顾四周,看着崩坏的沙滩和沙地下巨大的虫洞,“这是个巢穴,幼体没有能力建造这么大的巢穴,有幼体证明有繁殖,这里至少曾经有一对成体。”“它们在哪里?”“不知道。”“它们长得这么像人。”萧安问,“它们有智慧吗?”

唐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

6

萧安开车返回Z城。

Z城的警官打电话给他,要他尽快回家,语言含糊,说不清是什么事,但他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唐研坐在副驾驶位上,神态依然温和而又镇定。

经历了惊涛骇浪一样的夜晚,苏姗、陈奇和马月失魂落魄,濒临崩溃,萧安却还算镇定。

回到Z城,把苏姗和陈奇送回去,萧安立刻回了家。“爸?妈?”萧安推门进去。

门内寂静无声。

唐研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萧安慢慢走进房间。

所有的东西都在,仿佛一切都没问题的,但一切都不对劲而。“爸?妈?”萧安慢慢走进主卧室。

卧室里一切都很平静,床头柜上叠好的衣物、花瓶里的假花、陈年的结婚照、柔软的被褥。只是没有人。

萧安慢慢地走过去,五指慢慢地抓住被子,猛地一下掀了起来。

日光之下,床单上两个痛苦挣扎的人形图案赫然在眼前!虫形

浴室。

淋浴喷头喷出热水,水蒸气迷离,将淋浴房的玻璃门熏成一片白墙。

哗啦啦的水声,高低不等的溅落声,淋浴房里有影子在晃动,晚上八点半,正是洗澡的时间。“砰”的一声,淋着热水的东西撞上了玻璃门。

白色水雾被那东西擦开了一大块。

玻璃门上一节东西在蠕动,不像人体的任何部分。

那是一团青灰色的古怪肉团,正贴着玻璃不断地蠕动,在青灰色的表皮上有一个黑色的小点,依稀长着什么尖利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啪”的一声,那团东西突然收了回去,水蒸气涌动,又将玻璃上刚擦出的痕迹慢慢隐没,依稀有什么东西在淋浴房里左右晃动,不断伸展。“砰”的又一声,阴影骤然笼罩了玻璃门,一大团东西重重砸在玻璃门上,一节一节有青灰色表皮的肉团紧贴在玻璃门上继续蠕动,表皮上成排的黑点如蛇一般扭动,过了一会儿,那东西慢慢地翻过身来,两排如人手般大小、柔软肉色的圆柱状东西吸盘一样贴上了玻璃门。随后“咚”的一声,那东西太过沉重,向后栽倒,从玻璃门上滑了下来,跌进了浓郁的水蒸气里。“陈方?”

外面屋里有个女人问了一声:“你怎么了?摔倒了吗?”

浴室里没有人回答。

女人问了两声,没有回应,她到浴室门口看了看,发现玻璃门关得好好的,里面有人正在洗澡,水声哗哗,仿佛洗得正忙。她又走了回去,躺在沙发椅上,懒洋洋地看她的电视剧。

过了一会儿,“砰”的又一声巨响,很快又是一声巨大的撞击声。“陈方?”

女人从沙发椅上跳了起来,困惑地向淋浴房走去。“陈方你在干什么?你进去洗好久了。”她一步一步向淋浴房走去,一边提高声音,“没什么事吧?你应我一声……你在里面吗?你在里面吗?”

女人走到了淋浴房门前,门上刚刚擦开的水雾又被热气填回,她什么也看不见,但隐约可以分辨里面并没有人影,仿佛在应该有一个人站着的地方,并没有人。

她推开了淋浴房的门。

1“您好,是楚小姐吗?我是陈方,让您久等了。”一个衣冠楚楚、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微笑着在楚恬的面前坐了下来。

楚恬今年三十四岁,离过一次婚,带着一个五岁的儿子,在Z市有一份收入不高的工作。她很清楚单靠自己的能力,要培养儿子成才很难,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年过三十,却依然白皙美貌的这张脸了。

自己需要一个有点钱的男人来一起维持这个家,培养儿子长大。眼前这位是在婚恋网站上认识的,陈方,三十五岁,在银行上班,很有积蓄,听说他的妻子没多久前意外过世了,楚恬有些看不起这些妻子死了不久就出来找第二春的男人,却又想着他应该能从妻子那儿得到不少保险金。“陈先生真是相貌堂堂。”楚恬微笑着,尽量给对方留下好印象,“要喝咖啡吗?”

对方拒绝了咖啡,表示要喝芦荟汁。

要喝芦荟汁的男人真是少见,楚恬在心里嘀咕,或许这是个居家型的,善于养生的男人呢?莫名的,她对陈方有了一些好感。

怀着目的的成年人聊天进展很快,两个人在短短两个小时内互相表示了好感,陈方在C区有一套房子,而楚恬想让儿子上C区的实验小学,陈方允诺如果他们结婚,就把楚恬和她儿子的户口迁过来,这样小孩就可以上实验小学了。

楚恬欣喜若狂,C区实验小学附近的房子和户口都是天价,她甚至觉得自己赚了。但由于女性的矜持,她仍然表示,要和陈方交往一段时间再说。

陈方没有勉强,十分绅士地付了账单,先行离开。

楚恬的心怦怦直跳,她觉得也许她遇上了一个好男人。陈方没有对她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也没有询问她的财产状况,没有任何明示或者暗示,甚至也不讨厌她的孩子。

这样的男人,她以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了。

发了一阵呆,楚恬拿好了包离开。

咖啡店的服务员过来收拾桌子,他熟练地摞起那些碟子,在拿杯子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看见有一个杯子上黏着一些丝状物,看起来就像粗一点的蜘蛛丝,他伸手抹了一下,比蜘蛛丝要强韧得多。

他迷惑了一会儿,用抹布把那些丝状物用力擦掉,把餐具堆进洗碗池里。

一个皮肤白皙,戴着无框眼镜,模样很斯文的年轻人站在街上,他叫唐研。

唐研站在街道上,身边是来来往往的路人。他拿着一杯巧克力冰激凌,看着不远处A小区的居民楼。

有几个路人从他身边经过,回头看了他几眼。这年轻人眼瞳出奇的黑,而他拿着巧克力冰激凌的手指—指甲也是黑的。

并且那种黑,像烟一样,仿佛时聚时散,一直在缓缓流动。

看了他几眼的路人加快了脚步,他们有一种说不出的但必须尽快离开的冲动。

但唐研的姿态很轻松,他正在吃冰激凌,神态和姿势都没有什么可疑的,有人打电话给他,他接了起来。“唐研,”打电话过来的是陈奇,“萧安怎么样?”

唐研望了望居民楼,仿佛他真的能看见的样子:“他们家来了很多亲戚,萧安在哭。”

陈奇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却只说了一句:“那些……那些事,还没有结束吗?”他的声音在颤抖。

唐研想了想,很有些遗憾地说:“还没有。”“那要怎么样才能结束?”陈奇的声音听起来更惊骇。“到它们找到我们,或者我们找到它们时。”唐研让自己的声音放到最温和,“陈奇。”

陈奇没有说话。

唐研说:“我会先找到它们。”

过了好一会儿,陈奇说:“谢谢。”

电话挂了,唐研继续吃冰激凌,一边吃,一边望着那栋居民楼。

身边车水马龙,阳光明媚,一切似乎都很好。

咖啡店里。

服务员阿莲正在清洗杯子,她把脏杯子堆在消毒水里消毒,再一个一个拿出来清洗,洗好的杯子一个一个放在托盘里,再摆上吧台。饮料一杯一杯地卖出去,时间慢慢到了下午。

今天生意不错,饮料卖得很好,吧台的张青又是做饮料又是送饮料忙了好一阵子,终于有时间休息,他双手撑在桌上发了阵呆,让脑子放空一阵。

好安静啊,星期五的下午,窗外温暖的阳光虽然照不到店内,那气氛就让人暖洋洋的,怎么会这么安静呢?张青几乎就睡着了,在趴上吧台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清醒过来:奇怪了,店里的客人还算不少,怎么会这么安静呢?

安静得好像没有人发出声音。

他疑惑地看着店里的客人们,咖啡店共有十三张桌子、五十二把椅子,现在店里少说有十几位客人,有几个靠着沙发睡着了,绝大多数人静静坐着,有的看起来像在聊天,有的看起来像在开玩笑,还有的正在吃东西……

但没有任何声音。

因为这些客人就像凝固了的蜡像一样,摆着那些姿势,一动不动。

张青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喊道:“阿莲!阿莲!”

阿莲从后面跑了出来,惊道:“什么事?天啊!”她一下就看见了店里那诡异的场景——十几个客人就像突然变成了蜡像一样,他们的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这……这是怎么了?”“小姐?小姐?”张青从吧台后面跑了出来,小声在一位一动不动的女人身边呼唤,那女人纹丝不动,坐得很安详,手里牢牢握着饮料杯子。他喊了十几声,女人都没有回应,张青终于忍不住轻轻推了她一把。

她顺势向一边倾去,“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维持着她的姿势,杯子还在她手里,居然还没有摔破。“天啊!天啊!”阿莲在歇斯底里地尖叫,张青心惊胆战地摸了摸女客人的鼻息,脸色瞬间惨白:“她没有呼吸了!”

两人环视着店里十几个“凝固”了的客人,“啊”的一声大叫,一起逃出了咖啡店。

逃出咖啡店的时候,张青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哎哟一声,手里的冰激凌洒了一地。张青本能地说对不起,突然想起店里的惨状,惨叫一声,往前就跑。

那被他撞了的人拉着他,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跑什么呢?”“鬼!有鬼!”张青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结结巴巴地指着咖啡店,“死人……死人……”

那人惊奇地反问:“死人?”

张青拉着阿莲,在阳光下发着抖:“好多好多人……”

被他撞到的人正是站在街边的唐研,听到这话他指了指远点的地方,微笑着说:“别跑啊,给警局打个电话,你们是发现现场的人,我先进去看看。”“屋里有鬼!肯定有鬼!不然无声无息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这么多人怎么会……变成那样……”张青歇斯底里了,“啊——啊啊啊——别来找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唐研皱了皱眉,他推开了咖啡店的门。

门里的一切清晰可见,宛如时间凝结的人体,带着轻松的肢体动作,最自然的表情,定在了某个瞬间。

他没有进去,看了看之后,关起了房门,等着警察过来。

十五分钟以后,一个只穿着深蓝色警用羊毛衣的男人带着十几个制服警察赶了过来,看见咖啡店里僵硬的尸体,也是十分惊讶。显然无论是刑警或是法医,这种十几个人瞬间一齐死亡,并且死前连改变表情的机会都没有的事情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咖啡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关崎一边等着法医将尸体一具一具从椅子上搬下来,一边说:“这店里应该有监控录像吧?把录像调出来,看一下是怎么回事?”“关警官。”

关崎回过头来,诧异地发现叫住自己的居然是个陌生的学生:“你是?”“我叫唐研。”唐研微笑说,“我认为,除了尸体之外,你该把这里所有的咖啡杯都打包带走,这么大规模的死亡,除了某些不可思议的传染病之外,集体中毒也是可能性之一。”

关崎看了他一眼,敲了敲自己毛衣上的“police”字样,然后说:“我不但要把所有的咖啡杯都带走,我还要把厨房的所有调料、开水壶、咖啡机甚至是白开水,都带回去。”

唐研微笑点头:“关警官考虑得很周到。”“沈小梦,把无关人员劝退到警戒线十米外。”关崎挥了挥手,他身后的见习小警察苦着张脸出来,还没开始劝退,唐研已经主动退出了十米,并温文尔雅地微笑道:“不好意思,在警官工作中多嘴了,说实话,这家店里的事,我很确信就是一起投毒案。”

关崎上下看了唐研几眼,眯起眼睛,说道:“沈小梦,把这个人的个人资料和联系电话给我记下来。”“是!”

2

楚恬和陈方约会了几次,彼此都非常满意,陈方出手大方,对楚恬的儿子楚肖也很关心,一个星期后,他们就相约去民政局登记结婚。

楚恬拿着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复印件,心里很有些激动,在离婚的时候,她已经不相信这辈子她会幸福了,但现在看着陈方,心里竟然真的有了期待。

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工作人员看了他们两眼,说:“请出示你们的证件,材料都带来了吗?”

楚恬连忙递上自己的户口本和身份证,陈方也交上了自己的证件和材料。登记结婚是很快的,楚恬六年前登记过一次,对流程记忆犹新。

但这一次,工作人员对着那几张纸看了很久都没有下文。楚恬有些奇怪,看了看陈方,陈方也有些紧张,显然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您好,陈先生。”工作人员看了陈方一眼,“请问一下,这张身份证是您自己的吗?”

陈方愣了一下:“是啊。”

工作人员皱着眉头对着身份证看了好一会儿,说道:“但身份证上这张照片怎么跟您……不怎么像啊?”她把身份证翻过来对着陈方,“您看,这张照片上,你的额头上有一个疤痕,脖子上有颗痣,是一张方脸,对不对?可是您脸上既没有疤痕也没有痣,您是张圆脸,是不是拿错别人的证件了?”

楚恬吓了一跳,拿过陈方的身份证细看,的确,身份证上的人长得和陈方一点也不像,除了照片上的人叫陈方,根本看不出那是同一个人。“是这样的,我以前出过车祸,局部毁容了,现在的脸是做过整容手术的。”陈方连忙解释,“痣和疤早就没有了,人也长胖了。”“是这样的吗?”工作人员对着身份证和陈方来回看了好几遍,“这样吧,要么你去给你做整容的医院开张整容证明过来,要么你去办一张新的身份证,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们没办法给你登记,没办法确认您到底是不是陈方本人。”

楚恬心里顿时凉了。楚肖就要满六岁了,要是这个婚结不了,户口来不及转过去,要读实验小学可就悬了。“还有没有什么更快的办法?”“去派出所开张证明来也行。”工作人员眼也不翻一下,“下一位。”

出了婚姻登记处,楚恬很失落,陈方也很沮丧。两个人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陈方说:“要不先到我家坐坐?”

楚恬同意了,她和陈方约会几次,只到过陈方家楼下,还没真正上去过,她相信陈方是个正人君子,说:“你出过车祸?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我在两年前出过车祸。”陈方说,“都已经好了,就不想再提了。”

楚恬点点头,两人一起回了陈方家。

陈方的家就在C区实验小学的隔壁,楚恬对这点非常满意,房间很大,足有一百六十平方米,装修得简洁大方。她一间一间房间看过去,心里对陈方简直满意到了极点,只听陈方说了声:“要吃点什么吗?抽屉里有。”他在厨房里烧开水。“我自己拿,你忙你的。”她应了一声,伸手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装满了零食,她忍不住一笑,看不出这中年男人居然喜欢吃零食,拿起一包水果冻,她准备随便吃点,要撕开包装袋的时候,出于习惯,她看了看保质期。

保质期到今年一月八日。

她怔了一下,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九日了。

这包水果冻已经过期半年了。

她皱了皱眉头,放下水果冻,拿起一包椰子糖。

椰子糖的保质期是到三月三十日。

她把抽屉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一遍,瓜子、花生糖、巧克力、椰子糖、开心果、话梅……所有的零食都过期了。看着抽屉里这堆东西,她莫名地有了一股寒意——这些零食,除了过年,平时几乎不太有人成批地买。

如果是今年过年买的,不可能有保质期到一月八日的糖果,因为一月八日还没有到春节。

那至少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买的?

去年过年的年货还在抽屉里,想必是陈方去世的妻子买的吧?他居然一包也没吃,像根本没有动过,就放在抽屉里。

想着这些过期的东西是陈方的另一个女人买的,楚恬一阵烦躁,说道:“陈方,你这些零食都过期了,我帮你扔了吧!”

陈方进了厨房又去了卫生间,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答道:“好。”

楚恬开始在屋里翻找塑料袋,好把抽屉里另一个女人的痕迹扔掉。她在厨房没找到塑料袋,就在屋里随便翻了起来。

拉开书房最下面一个抽屉,露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是婚纱照。楚恬犹豫了一下,打开了盒子,翻开了照片的封面。

照片是陈方和另一个女人,陈方丰润的圆脸,女人甜美的笑容,婚纱照拍得很美丽。翻过最后一页,她看到拍照的日期是去年五月一日。

原来陈方和妻子结婚还没几个月,他的妻子就去世了。她看着照片里那个女人幸福的笑脸,心里有些发凉,那个时候她一定没有想过,一年过后,她已经是一个死人。

她把相册放了回去,突然想到——如果陈方和他妻子是去年五月才结的婚,那去年过年时候的那些糖果又是谁买的?是这个女人以陈方的女友的身份买的吗?她总是想着那些糖果,放相册的时候手一抬,不小心敲到了抽屉顶上。

从上一层抽屉的底下掉下来一张照片,或许是以前装太满不小心插上去的。楚恬接住照片,诧异地发现,那是更早一些的照片,是陈方和另外两个人的合影。

一个男人和一个小男孩。

照片保存不当,男人和男孩的脸有些模糊,只看得出男人是个瘦子,小男孩和这个男人穿的是父子装,他们是一对父子。拍照的时间是二〇〇六年九月。

楚恬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插回上一层抽屉的底下,心里隐隐约约感到了不安,有什么事不太对劲,她一时没有想出来。她终于在另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塑料袋,把那堆过期的零食装了进去,重重地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陈方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他端着茶水过来,楚恬露出微笑,和他聊了会儿天,就走了。

3

好几天了,关崎和沈小梦在办公室里一直在看出了十几条人命的咖啡馆监控录像。

店内的一切从开始就很正常,人来人往,店员走来走去,没发生过任何不寻常的事,一直到下午四点过后的某个时段,异常发生了。先是靠窗的某个客人喝饮料喝到一半突然定住,接着是聊天的两个女生保持了聊天的姿态,却不再有声音。这种古怪的“瞬间凝固”逐渐蔓延到全店,几分钟过后,打盹儿的张青发现店里的异常,叫出了阿莲,然后两人确认了客人死亡之后,吓得跑了出去。

过程看了好几遍,关崎眉头紧皱,看这样的情况,外人投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要说是咖啡店内部员工投毒,一则没有动机;二则像这样的场面,投了毒也很难脱得了身,毕竟制作饮料的人就一个,除了张青,还有谁有机会在每一杯饮料里都下毒呢?

而这又是一种什么毒?能让中毒的人瞬间死亡、肌肉僵直,保持着和生前几乎完全一样的动作和表情?

所有客人的食物和饮料都送去实验室检查了,很快就会有结论。关崎一遍一遍地看着监控,突然说:“沈小梦。”“到!”沈小梦连忙应了一声。“那天在咖啡店外,有一个多嘴的学生,你还记得吗?”关崎说。“报告关警官,那个人我认识,他叫唐研,是萧安的朋友,和萧安一起去过六蚝村,回来的时候和萧安一起发现萧磬和陈娟失踪,我给他作过询问笔录。”“哦?那就更可疑了,监控拍到他一直在咖啡店外徘徊,把他叫回来,我有话要问他。”关崎饶有兴致地说。“是!”

唐研被急召到警局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冰激凌,显然关崎的紧急特召让他很意外。他还在萧安家门口,萧安父母的葬礼仪式已经结束了,萧安还沉浸在悲痛中,为了预防地沙虫的成体杀害了萧安父母以后卷土重来,他一直在A小区楼下晃悠,顺便品尝了附近所有商店的各种口味的冰激凌。

关崎又看了几眼这个学生,个人资料上写明,他是慈安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学的是生物,目前正因病休学中,但看起来唐研不仅完全不像有病的样子,还居然曾经因为“无聊”和“想社会实践”这样的理由在芸城大学帮忙做了几天的保安。“唐研?”“关警官好。”唐研很有礼貌,也很温顺。“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知道,因为那天我一直站在咖啡店外面。”唐研显得很坦然,“我在那站了两个多小时了,关警官会注意到我也是很正常的。”“你一直没进到店里?”关崎看着他的眼睛,评判着这个人的品性。

唐研看了一眼电脑里仍在播放的监控录像,微笑着说:“关警官已经看过监控了?没有。”“既然你在店外这么久,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事?”关崎问得认真,他知道没什么希望,却又希望有希望。

唐研摇头,他的目光落在关崎的电脑上:“我在店外没看到可疑的人,关警官,店内的监控能让我看一遍吗?也许店外不可疑的人,在店内就可疑了呢!”

关崎微微一笑,说:“随便看。”

这个时候,技术科的同事进门,递过来检测报告:“很奇怪哦,咖啡机、原料、白砂糖、蜂蜜甚至开水都没有问题,最多就是有一些氢化奶油和塑化剂,短期内吃不死人的。但是在死者的饮料杯里,所有的饮料都有同一种微量物质。”他交过来一份非常复杂的图谱,“初步判断是一种生物毒素,成分很复杂,能分析出来的主要是毒神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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